“闻雪,你不是回你老家了吗?”娜娜又大声问道。
贺岩垂眸,一动不动,任由她给他戴手套。
“临时有点事,又坐车来了西城。”闻雪刚洗漱完,几缕发丝被水打湿,垂在脸颊边。
“哈哈哈哈!”娜娜笑,“我就知道,你肯定舍不得岩哥一个人过年对吧?”
闻雪神情微顿,低低地应了一声。
手套戴好后,她急急转身,甚至都来不及跟娜娜在电话里道别,便走出厨房。
贺岩沉默地望着门口。
手机里还在叽叽喳喳,他没理会,继续拿刀将山药切成小块,还是心烦意乱,切完山药后,一把将菜刀扔在案板上,震得那边的娜娜跟万年都懵了,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没怎么。”贺岩语气沉沉,有些不耐烦,“没事就挂了。”
“闻雪呢?”娜娜问。
“不知道。”
说着,他扯下手套结束了这通电话,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头来,对上闻雪清亮的眼眸。
他怔了怔。
她不是回房了吗?
他之所以烦躁,也是她的态度变化太大。他真的受不了。
离开是离开,失去是失去,根本不是一码事。
失去是什么?是过去他的手被烫个小水泡,她都会放在心上,他要洗碗,她都会气恼得抢过他手里的洗碗布,彼时他只觉得头疼不已,现在想想,也许他再也得不到她的在意和关心了。
闻雪手里拿着个吹风机,视线低垂,“你多冲洗几遍,再用吹风机吹几分钟……这样会止痒。”
贺岩愣了愣,喉咙发紧,“你是去拿吹风机了?”
“嗯。”
他刚开着免提,对面是娜娜跟万年,她不好跟他吵,怕其他人会发现他们之间的不对劲,昨晚发生的事,她准备当成秘密,死死地守着,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
贺岩糟糕的心情,被她一个“嗯”轻而易举地安抚。
他一点气都没有了。
只要她还关心他,他就没有失去她。
不痒?”她再次出声问道。
贺岩皮糙肉厚,根本没有感觉,他也没有心思感受痒还是不痒,直接点头,“有点痒。”
“别抓。”她提醒。
“好。”
他们似乎都默契地维持着平和的状态。
贺岩跟机器人似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让他冲洗,他就乖乖将手洗了一遍又一遍。
闻雪插上插头,示意他伸出手,打开开关,温热到有些发烫的风吹着他的手,她问,“烫不烫?”
“还好。”
她低眸看着他干燥的手背,去年过年烫出的水泡,在她每天提醒擦药下,没有留下烫痕,倒是他手上一道陈年疤痕依然顽固,她不知道他过去都经历了些什么,偶尔问起,他也是语焉不详,能不说就不说。
不止是手上,他的左肩也有伤。
她难以忽视心头的酸痛。
确定贺岩的手不痒以后,闻雪才不紧不慢地从锅里夹了几个蒸饺,简单填饱肚子,发现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过年,贺岩还是尽可能地让年夜饭更为丰盛,他自己炖了锅山药排骨汤,临时找朋友订了箱海鲜,海鲜很好处理,闻雪爱吃,白灼清蒸她都喜欢。
贺岩也想给她找点事做,晃了一圈,在购物袋里翻到了超市赠送的对联给她,“就一副,你贴你门上就行,图个吉利。”
闻雪接过。
尽管只有一副,她也饶有兴致地在手机上询问娜娜:【万年去年那个浆糊是怎么调出来的?】
娜娜秒回,附上步骤后,又悄悄问她:【你跟岩哥吵架了?他跟吃了枪—药一样[怒]】
闻雪看了眼背对着她处理梭子蟹的贺岩。
她能感觉到,从昨晚到现在,他在不知所措,也在隐忍。
原来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她忘不了昨天他在吻她之前的那个笑。
那时她觉得刺眼,现在回想起来,他笑里带着绝望。
她收回视线,回复消息:【没有,可能是我今天睡得太晚,他一个人在准备年夜饭,太忙了,别生气[抱抱]】
娜娜:【晚上记得拍年夜饭给我看[哼哼]】
闻雪轻笑一声,收起手机,按照步骤弄了一小碗浆糊,拿着刷子跟对联去忙活。
她离开厨房后,贺岩继续洗洗刷刷,忽然想到让她贴对联好像不太安全,去年是她跟娜娜一块儿,至少有个人能帮忙,今年她一个人站凳子上,要是一不小心摔下来?
思及此,他也顾不上处理海鲜,蹙紧眉头追出来,拿眼神朝右边尽头处扫视,却是一愣,没见着她的影子。
他神色凛然,理智上知道她不会不告而别,但心里还是慌张了几秒,正准备大步前往她的房间敲门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顿住脚步,转了个方向下楼。
二楼的通廊上。
贺岩目光沉静地望着那道娉婷身影。
她站在椅子上一丝不苟贴着对联。
所有的关心祝福,她宁可自己不要,也要全给他。
闻雪站在厨房流理台前,将切好的水果很有秩序地放进榨汁机里。
她还是不太理解,中午那会儿他明明给她发消息是问想喝哪瓶饮料,怎么就搬回一台新的榨汁机回来了呢?
思索过后,大概猜到他是想到了去年过年时,她一时兴起榨的果汁。
“怎么样,这东西好用吗?”
贺岩正在切着姜丝,头都没回问道。
除夕夜,他们两个没家的人也知道要好好过,开心地过,心平气和地过。
“还不错,比娜娜那个声音小很多。”
“行。”他又问,“你们宿舍能不能用?”
“应该不能。”她顺着这个问题想了想,“功率太大可能带不动,要是运气不好让电路跳闸,说不定会被批评,记过……”
“这么严?”
贺岩便歇了让她带回宿舍的念头,“那就放在这,什么时候想喝自己榨,盒子里的保修卡你记得收好。”
他语气平淡笃定得好似她会一直留在这里,留在他的身边。
至少在今天,闻雪不想扫兴,她点头:“好。”
随着她说“好”,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心情有变好。尽管他的话依然不太多,但周身的低气压散了很多。
冬天天黑得早,刚过六点,暮色笼罩,寒气凛洌。
考虑到厨房的灯泡瓦数不够,贺岩便做主在他房间里支开桌子吃年夜饭,将炉子提到门口,小火煨着排骨汤,甜甜的玉米味四溢,做法不一的海鲜也摆了满满一桌。
一时之间,闻雪也不知道该从哪道菜先下手,有些犯难。
她说:“好多菜,我们两个人吃不完。要是娜娜跟万年在就好了。”
“他俩现在应该在邮轮上。”贺岩说。
“对。”她感慨,“我还记得去年娜娜说——”
说到这里,她及时打住。她只是想感慨时间过得真快,那时她身体不是很好,每天都要喝好几袋中药调理身体,没办法喝红酒,娜娜还说,再等一年,一起喝。
谁知,一年后的年夜饭,只有她跟他。
“想喝酒吗?”贺岩看她,“前段时间有客户送了不错的酒,试试也行。”
似乎担心她会多想,他用手指敲敲装着果汁的玻璃杯,“我喝这个。”
闻雪沉默几秒,点点头。
贺岩仿佛很高兴,却在她逐渐震惊的目光中,起身去了隔壁吴越江的房间,没一会儿,拎着瓶红酒过来,四目相对,他解释:“你越江哥的,也是我的。”
闻雪不确定地问:“真的能喝吗?”
“怎么不能。”
说着,贺岩拿起立柜上的手机,直接点开跟吴越江的对话框:【去你房间拿了瓶酒】
几秒,手机振动。
他随意瞟了眼,将手机递给她。
闻雪望向屏幕,瞠目结舌。
吴越江:【搞什么,号被盗了吗,这么礼貌?】
“给你倒杯子里,醒一会儿再喝。”贺岩给她拿了个干净杯子,依照她能承受的酒量,倒了半杯,“喝这么多?”
她抬眼看过去,“可以。”
“先吃饭。”
“嗯。”
屋外时不时传来烟花的咻咻声,闻雪口袋里搜出一个红包,双手交给他,语气低低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新年快乐,没多少钱,不过是我自己赚的。”
这个红包没那么崭新,在过去半个月被她摩挲过好多遍。
她想过,等她“回到”西城以后,她一定要抽空过来,将这个红包给他。
贺岩意外地挑挑眉,还是接过,“不会这次兼职赚的都在这里吧?”
那她上当了。
被她那个学姐骗得不轻。
“不是。”她瞥他一眼,老实交待,“我给思逸买了根口红,给我姨妈和姑姑都买了套护肤品,也给越江哥包了个……”
贺岩顿了顿:“给他包了多少。”
她小声道:“没有你们给我的多。”
说完后,她又怅然若失地呢喃:“你给我的最多。”
贺岩细细品味这句话,笑了笑,给她夹了一筷子肉,“什么多不多的,这些都不重要。只是,别让自己太累,暑假也就算了,没必要为了赚钱连寒假都不过了。”
他吃过赚钱的苦,因此不想她也尝。
昨天一鼓作气开到小区楼下时,他顿感心疼。
她如果真的回了海城,他心里还好受些,至少那儿有她的亲人,有她的挚友,也有她
西城有什么?
“我其实挺喜欢赚钱。”她细致地剥着蟹壳,以最平静的口吻,说着最刺痛他心脏的话,“以前怎么没发现,赚钱很忙,可以忘记很多事。”
这是她在贺岩身上学到的最有用的一课。
他曾带她去商场买漂亮又保暖的衣服,她一直没告诉他,那时候她真的很开心。
赚钱需要非常专心,没空去想不高兴的事。
花钱很快乐,给自己花,给自己关心的人花。
他是她关心的人,她是他关心的人,他们都想给彼此花钱。
她将蟹肉剔出,夹到他的碗碟中,“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吗?区别在于,你赚大钱,我赚小钱。”
贺岩沉思片刻。
两辈子加起来忙忙碌碌,被她一语道破。
他没说话,将她给的红包收进口袋。
这顿年夜饭吃得很慢,闻雪也有足够的时间喝酒,她轻啜一口,公允评价:“口感有些涩,没有静姐调的好喝。”
“她加了饮料。”
“喔。”
她小口小口喝着,脸颊慢慢泛红,身体也在发热。
贺岩帮她剥虾蟹,看着她喝,偶尔目光会在她的脸上流连,额头,眉毛,眼睛,鼻子,还有嘴唇,他也需要克制自己,才不会放任视线变得放肆。
想靠近。
想拥抱。
想亲吻。
可是,不能。
“喝不惯就算了。”他说。
闻雪摇头,“不能浪费,好像很贵的样子。”
他被她这话逗笑,气氛似乎温馨又融洽,像极了去年。
门是完全敞开的,闻雪循声看向外面的夜空,有烟花绽放,算是增添了些年味,她握着杯子起身来到廊道仰头看烟花,鞭炮声此起彼伏,热闹极了。
贺岩站在她的身侧。
她看烟花,他凝视她,问:“吃完饭后带你去放烟花?”
“不了。”她轻声拒绝,仍然痴痴地看着夜空,确实很漂亮,忽然她问了个令他措手不及的问题,“是那次以后吗?”
如果对方不是贺岩,根本就听不懂她问的是什么。
这是她过不去的心结。
她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只能想到那个酒后的吻。
如果那是起点,她是否就是不折不扣的罪魁祸首。
贺岩收回注视她的眼神,低声道:“不是。”
他说:“更早,但你要问我是什么时候,我也答不上。”
闻雪陷入沉默,静了静,“对不起。”
“因为什么?”他沉声问。
“不知道。”她诚实回答,头有些晕,想说的话也就脱口而出了。
他短促地笑了下:“不知道你就道歉?”
闻雪也笑,她想,酒精是个好东西,它的确让她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难怪他爱喝。
这是一个冷清的年,他们没有看春晚,站在这儿,看了好久别人放的烟花,贺岩看她一副晕乎乎的样子,干脆抢过她手里的杯子要送她上楼回房。
“困了就早点睡。”
“嗯。”
闻雪懒懒地靠着门,探出脑袋目送他离开的身影。
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最了解自己,此时此刻,她扪心自问,那天真的醉得分不清谁是贺恒,谁是贺岩了吗?
贺岩走得很慢,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回了下头。
隔着距离,隔着夜色,他们的视线交汇。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红酒的关系,闻雪睡得很好,既没有梦见贺恒,也没有梦到贺岩,她一夜无梦,清清静静地睡到太阳升起。
来到厨房时,贺岩正在煎鸡蛋。
噼里啪啦的,她走过去看了看,很像那么一回事,如果忽略垃圾桶几个被煎焦的不成型的鸡蛋……
“将就下。”他也很无奈,“明天有些餐厅开始营业,我让他们送,或者出去吃。”
比起昨天的年夜饭,今天的午饭称得上简陋。
不过闻雪还是胃口大开,吃了满满一碗米饭。
饭后,贺岩斟酌着开口道:“我得去一趟庙里,你要不要一起去?”
去年眼巴巴要跟着他的人,今年却缓缓摇摇头,“我不去。”
闻雪不相信这些。
尤其是去年她明明给他求了一个平安符,结果他在美国却受了那么重的伤,她不会再上当了。
何况,如果真的有神佛,有灵魂。她想,贺恒不会原谅她,更不想再见到她了吧。
贺岩沉默片刻,“行。我会早点回来。”
闻雪站在三楼栏杆那儿,目送着他开车离开,她无所事事,待在房间里备课,心里实在闷,干脆拿上手机和钥匙出门,和去年糟糕的天气不同,这个大年初一艳阳高照。
她没想开车,一个人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
好像只有身体动起来,脑子才会停下。
不知不觉,她走了很久,说不清是她记性太好,深深记得跟贺岩经历过的每一个细节,还是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为她指路,她竟然来到了那个公园门口。
她还记得,那天她从车上醒来时,久违的有种很满足的感受。
天是蓝的,太阳是暖的,身上盖着他的衣服。
天气好,来逛公园的人也不少。
她跟着人群走了进去,绕湖慢悠悠地走着,直到在自动贩售机前停下,不由自主地笑笑,投币买了瓶矿泉水,接着在对面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下。
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看着鸭子船里的游客,她的心好像也跟着平静了。
她心里很清楚,所有的情绪都是三个字在作祟。
不应该,舍不得。
不应该不离开。
舍不得离开。
这两个“三个字”威力和杀伤力相同,所以才造成了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
休息够了,她围着公园溜达,从另一个出口出来,意外发现对面街道的水果店门开着,买了一兜橙子,随手拦了辆计程车回去。
车在筒子楼外停稳。
她付了钱后推门下车,走进院子里,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灰扑扑的吉普车,愣了几秒,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些不安,她一边加快步伐往里走,一边拿出手机,试图摁亮屏幕时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这两天发生的事太乱,让她无暇顾及很多事。
比如回复同学朋友们的新年祝福。
又比如给手机充电。
她着急走进楼道,忽地顿住,不知所措地看着坐在台阶上不停拨打电话的贺岩。
他很狼狈,挺括的大衣摆沾上了灰尘。
握着手机的手攥得很紧,青筋隐现,极力忍耐着,看向她时,都忘记收敛掩饰眼里的真实情绪,冷得吓人。
她突然就慌了:“我……手机没电了。”
贺岩都不知道打了多少通电话。
要是放在过去,他不会多想,可今天他急匆匆从庙里赶回来,却怎么也敲不开她房门,打电话她又关机时,他脑子嗡地一声空了,她好像把他仅剩不多的理智也都带走了。
“贺岩……”她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他僵直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迈下来,眼神深沉幽邃,隐忍。
她心口一滞,下意识地往后退,都忘记了脚下有台阶,险些没站稳,一只手臂更迅速地抓住了她,不知是出于惯性,还是他也在用力,她撞进了他的怀里,被清冽的气息严密裹挟。
手一松,个头均匀的橙子——曾经他买给她的橙子滚了一地。
闻雪都能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他应该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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