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盛(芥婕)

唐柠初到盛园的时候，恰逢海棠盛开。
盛园的女主人洛青瑶身着墨绿色旗袍，优雅温润，似等候已久。
一看到唐柠，就牵着她的手，温柔问道：“是柠柠吧？”
“我是你妈妈的闺蜜，你可以叫我洛姨。”
唐柠喜欢这样温柔有气质的长辈，初到他乡的忐忑被悄然安抚。
她乖巧又安静喊了一声：“洛姨。”
洛青瑶见她这么懂事，想到京都发生的事情，忽然有些心酸。
这么乖的孩子，偏偏命这么苦。
她抬手轻抚唐柠的头发，心疼道：“你妈妈已经和我打了招呼，以后你就是盛家的女儿。”
“在盛园，没有人能欺负你。”
唐柠垂下眼眸，卷翘的眼睫微微颤动，心绪却分外平静：“谢谢洛姨。”
洛青瑶似有无数话要说，最后却只化为一声叹息。
她温柔牵着唐柠的手，带着唐柠熟悉盛园的每一处。
“柠柠，不要害怕，以后盛园就是你的家。”
“如果你不嫌弃，就把洛姨当妈妈，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和洛姨说。”
“京城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谁也不能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人不能被困在过去，要学会往前看。”
洛青瑶的温声细语，稍稍抚平唐柠满是伤痕的心。
唐柠回握洛青瑶的手，乖巧道：“阿姨，我听您的。”
“以后……我就是您的女儿了。”
洛青瑶听到这句话，望着被唐柠握住的手，眸光怔愣。
似乎想起旧事，眼底有伤感浮动。
在盛园走了一小圈，见洛青瑶情绪不太好，佣人就先扶着她回房间休息，留下女管家容姨陪着唐柠。
等人散尽，容姨才轻声解释了句。
“夫人以前生过一个女儿，四岁的时候没了。”
“后来又领养了个女孩，可惜太能折腾了，伤了夫人的心，被送去国外了。”
“夫人一直都想养个女儿在身边，可惜一直不能如愿，这次接唐柠小姐来江南，也算是一种缘分。”
唐柠这才知道，她算是盛家的第二个养女。
唐柠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姨，我会很乖很乖的。”
被当做一枚弃子，从京城丢到江南，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唐柠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听话懂事了。
容姨慈和笑道：“唐柠小姐你也不用太乖巧了，乖巧的孩子容易受欺负。”
唐柠乖乖点头，好奇问道：“容姨，盛园只住了洛姨吗？”
“当然不是，夫人的儿子也住在这，他才是盛园真正的主人。”
后来，唐柠才知道，盛园的主人叫盛琮。
大家都叫他盛先生。
唐柠还知道了三件事。
盛先生是个古板严肃的人；
盛先生不喜欢别人靠的太近；
盛先生有个禁忌，是盛家养的第一个女孩。
唐柠初来乍到，不敢再惹是非。
她谨记每一句话，决定以后在盛园避着点盛先生，不敢离的太近，免的犯了盛先生的忌讳。
容姨帮唐柠把房间布置好，就给她留了空间给她独处。
房门关上，唐柠听见容姨在教导盛园其他佣人。
“一个女孩子，孤身从京都来到江南，人生地不熟，肯定很忐忑害怕。”
“你们以后照顾唐柠小姐，一定要小心仔细点。”
唐柠拉开帘子，站在窗台遥望盛园的园林山水，一颗心忽然就平静下来。
或许，江南盛家的日子，会比京都司家好熬。
唐柠母亲叫司黎，是京都司家长女。
当年司家大小姐爱上了戏子出身的唐允方，为爱和家族抗争，闹的满京都皆知。
双方僵持了八年，司黎才如愿和唐允方结婚。
同年，唐柠出生。
唐柠的父亲是昆曲传人，一把好嗓子唱绝江南。
可惜唱戏唱的再厉害，到了那些顶级豪门面前，都只是个戏子。
两人的爱情敌不过阶级二字，三年后以离婚告终。
唐柠六岁前随母亲生活在司家，后又因故跟随父亲回到唐家生活，过了段平静安稳的日子。
高三那年，唐允方突发心脏病去世，唐柠又被接回司家。
这个时候的司黎已经成为司家的掌权人，工作繁忙，没有多少精力分给唐柠。
唐柠和司家的少爷小姐们相处不来，日子并不好过。
三月初，唐柠被司家人欺负，险些丧命。
事情闹在明面上，司家才处罚了欺负唐柠的人。
可同时，唐柠也被送离京都司家，成了江南盛家的养女。
名为借住，实为流放。
从父亲去世的那一刻，唐柠就知道……她没有家了。
盛家，只是她的寄居之地。
她要乖巧懂事，不能扰了别人家的清静。
在盛家的这几天，洛青瑶对唐柠照顾的无微不至。
才来盛家几天，唐柠就已经喜欢上温柔优雅的洛青瑶，不自觉多了几分亲昵。
吃完早餐，洛青瑶和唐柠说起上学的事情。
“柠柠，转学的流程已经走完了，你随时都能去上课。”
“洛姨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自由，都想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住在学校和住在盛园都没问题，都随你。”
“江大离盛园就半个小时路程，你要是想中午回来吃饭，就和容姨说一声。”
唐柠想了想，轻声道：“洛姨，我想住在盛园，这样也可以多陪陪洛姨。”
待在盛园的这几天，唐柠觉得洛姨很孤独。
盛园的主人一直不见踪迹，虽然盛园有很多佣人，但却没有洛姨的亲人。
盛园唯一的欢声笑语，大概就是洛姨养的两只猫。
洛青瑶温柔笑道：“柠柠，年轻人还是要多和年轻人相处，你不用为了哄洛姨开心就委屈自己。”
唐柠浅笑道：“洛姨，我不委屈。”
“我不喜欢和同龄人相处。”
洛青瑶听到这句话，忽然就有些心酸。
在京都司家时，就是司家那些同龄孩子总欺负唐柠。
这大概就是她不爱和同龄人相处的原因。
洛青瑶心疼唐柠，脸上还是温柔笑着：“那好，以后洛姨等你回家一起吃饭。”
“嗯。”
唐柠乖巧笑着，眉眼弯如新月，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
洛青瑶看着她的笑，只觉得心情都明媚了几分。
午饭后，容姨抱着一只脏兮兮的猫进来，无奈道：“江南的天气越来越古怪了，早上还有太阳，这会忽然就下雨了。”
“姜茶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跑出去，把身上都给蹭脏了。”
姜茶是只白色的布偶猫，这会身上到处黑色泥团，活像是从泥地里打滚出来。
唐柠笑道：“容姨，是要给姜茶洗澡吗？”
容姨点头：“不洗不行，太脏了。”
唐柠没养过猫，有些好奇，“那我来帮你？”
容姨：“怕是不行，姜茶洗澡的时候脾气最坏了，有时候还爱挠人。”
洛青瑶看出唐柠喜欢猫，在一旁温柔道：“柠柠你要好奇，可以先在旁边看着。等以后姜茶对你熟悉了，再和她亲近也行。”
唐柠乖乖点头。
容姨笑眯眯道：“唐柠小姐要喜欢猫，以后可以和红糖玩。”
“红糖脾气好，怎么摸都不生气。”
唐柠看了眼趴在地上的一大坨的橘猫，笑眯眯道：“我知道，红糖这是心宽体胖。”
听了这话，洛青瑶忍不住笑了起来，盛园的其他人也跟着笑。
洛青瑶：“可不是？”
“明明是一起养的，红糖的体型都快比得上两个姜茶了。”
盛园二楼有间浴室是专门给姜茶洗澡用的。
唐柠还没见过猫洗澡，小碎步跟了上去。
容姨说的果然没错，姜茶洗澡的时候脾气很差，一个不注意就把她抓伤了。
容姨叹了口气，临走前叮嘱唐柠。
“唐柠小姐，我先去贴个创口贴，您去隔间休息一会，我马上回来。”
“您千万别碰姜茶，别被她伤到了。”
唐柠乖乖点头：“好，我在旁边待着，不进浴室。”
容姨离开后，唐柠乖乖在隔间休息室待着。
盛园是典型的江南园林，连浴室的窗户是雕花窗柩，看起来很有古韵。
唐柠闲来无聊，就趴在窗户上往外打量。
这个方向对着的是盛园的后庭院。
远眺出去，入目是一片绿池。
树深水静，格外清幽。
唐柠视线往下一看，才发现楼下有个八角凉亭。
一道深沉挺拔的背影立在凉亭之下。
落雨斜飞，男人的身影半遮半掩，气势儒雅巍峨。
屋内姜茶似乎碰倒了什么，发出细微的响声。
凉亭下的人闻声，露出挺拔优越的眉眼轮廓。
凉亭半遮半掩间，那双眼眸，似被江南的烟雾笼罩。
深沉漆黑，不怒自威，令人捉摸不透。
雨水从飞檐下滴落，滴在他的肩头。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唐柠眼底无声划过惊艳。

容姨一拍脑门：“忘了和唐柠小姐说了，姜茶会自己开门！”
“得快点找到它，不然非得感冒！”
八角凉亭下，盛琮的视线落在二楼窗口。
隔着点距离，隐约听见容姨的声音。
特助江风轻声道：“听说夫人新收养了个女孩子，是京都司家大小姐的女儿。”
“看这女孩子的长相，应该就是了。”
江风在京城见过司家大小姐司黎，一眼就看出唐柠长相随了母亲司黎。
盛琮的嗓音淡漠沉缓，似穿梭在林雨间的风。
“叫什么？”
江风：“唐柠。”
听到这个名字，盛琮的脑海里骤然浮现刚刚的场景。
窗柩外细雨斜飞，海棠花半垂。
女孩歪头趴在窗柩上，眸含好奇，灵动纯粹。
不知看到什么，骤然莞尔一笑，眉眼弯弯，鲜研明媚中又透着几分狡黠。
撞上他的视线，似林中惊鹿。
片刻慌乱过后，微微颔首示意，故作镇定的转身。
当初母亲说要再收养个孩子，盛琮没拦着。
现在看来，比上一个好多了。
目光清正温和，举止大方得体，没堕了京都司家的名声。
给姜茶洗完澡，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光却好似驱散黑云，渐渐亮堂起来。
唐柠抱着红糖，坐在洛青瑶附近，“洛姨，我刚刚在二楼的窗户看到了一个人。”
洛青瑶好奇看来：“谁呀？”
唐柠摇了摇头：“不认识，但……很有气势，长得也很好看。”
唐柠怀疑男人是盛园的主人盛先生。
洛青瑶听到‘长得很好看’这句话，也想到了盛琮。
“可能是阿琮，不过他说过要晚两天回来？”
容姨在一旁道：“也许是行程有变，先生提前回来了？也可能只是回来拿个东西？”
洛青瑶一顿：“也有可能。”
唐柠老实坦白：“他当时在凉亭，像是在听人汇报什么。”
“我怕被人误会偷听，冒昧惊扰……”
洛青瑶莞尔，手落在唐柠肩头，轻轻抱着她，“原来柠柠是在担心这个？”
“你现在已经是盛家人了，盛家没有什么是你不能听的。”
“阿琮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要是怕有误会，到时候让人和他说一声就是了。”
唐柠乖乖点头，靠在洛青瑶怀里。
香香软软的怀抱，满是温柔理解，是唐柠从小到大都没体会过的。
唐柠想，她好像有点喜欢上盛园了。
如果盛先生一直不回家就好了。
晚上，容姨带来消息。
“是先生回来了，不过又走了。”
容姨特意道：“唐柠小姐别担心，下午的事我已经和先生说了。”
盛家的人总担心唐柠敏感多思，所以事情总是做的很细致。
唐柠点头：“谢谢容姨。”
容姨笑道：“唐柠小姐太客气了。”
第二天，盛家的司机就载着唐柠去江大报到。
江大是江南最好的学校，和京大齐名。
唐柠原来在京大学的是法律，不过只上了一年。
这次转来江大，她换成了戏曲研究专业。
这一切早都由司家安排好，她只需要去报到就行。
拿了教材和课表，唐柠见下午没有课，就先回盛园了。
她一进房间，就看见站在楼梯扶手上的姜茶。
四肢踩在狭窄的扶手上，下巴微抬，透出几分傲娇的模样。
唐柠问佣人：“洛姨呢？”
“夫人在睡午觉。”
“姜茶怎么在这里？”
佣人抬头一看，才发现姜茶，“可能是又偷跑出来了。”
唐柠在盛家住了几天，和姜茶也熟悉了点。
除了洗澡这些容易应激的事情，其他时候的姜茶还是挺好相处的。
“我看看能不能把它抱回去。”
唐柠脚步轻轻踏上楼梯。
姜茶原本悠闲的站在扶手上，似乎察觉到唐柠的意图，轻轻一跃，从扶手跳下楼梯。
头也不回的往楼上走。
盛园主宅共有五层，洛青瑶的住在三楼，唐柠和盛先生的房间在二楼。
三楼往上，唐柠从来没去过，也没听盛家佣人讨论过。
姜茶跑的快，一下就跑到三楼往四楼的楼梯。
唐柠不敢在老宅随便走动，望着骄傲挑衅自己的姜茶，果断转身去找容姨。
不出五分钟，容姨就把姜茶拿捏在手。
唐柠看着耷拉着脸，不复之前骄傲的姜茶，在一旁偷笑。
姜茶不满的扭着猫头朝她喵了一声。
唐柠悄悄捏了捏它的尾巴，随口问了句，“容姨，四楼以前有人住吗？”
容姨一顿，“以前有过，现在没了，大家都不怎么上来了。”
唐柠点了点头。
容姨忽然凑近唐柠的耳边，轻声道：“唐柠小姐你没上四楼是对的。”
“以前夫人的那个养女……就住在四楼。”
“她被送出国后，四楼就一直没人住。”
唐柠有些惊讶，过了会才轻声问道：“就是盛先生的禁忌？”
容姨一愣：“什么禁忌？”
过了会，容姨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道：“唐柠小姐你别听盛园的人乱说。”
“什么禁忌，听起来神神秘秘的。”
“不过先生确实不喜欢听人提起那位，夫人更不喜欢。”
唐柠是个很敏锐的人。
无论是容姨还是盛园的其他佣人，似乎都很不喜欢洛姨的第一个养女。
她含笑点头，十分乖巧：“我以后一定不乱问。”
容姨很喜欢唐柠，忍不住道：“先生喜欢讲规矩懂礼貌的人。”
“唐柠小姐这么乖巧懂事，先生一定喜欢的。”
唐柠讪笑了下。
她虽然名义上是洛姨的养女，但和盛园的盛先生是真的素不相识。
那样气势巍峨儒雅的男人，怎么会把她这样的小孩放在眼里？
不过听到盛先生喜欢讲规矩懂礼貌的人，她暗暗记在心里。
在盛家的日子平静安宁，唐柠已经在慢慢融入。
中午吃完饭后，洛青瑶就上楼午休去了。
唐柠睡不着，就陪着红糖和姜茶玩。
红糖太懒了，全程都趴在地上不肯动。
容姨在一旁看的生气，“它今年体检，都检查出高血压了。”
“医生让减肥，夫人天天溜它，它半点不动，倒是把夫人给溜瘦了。”
容姨心疼洛夫人，又气红糖太懒。
唐柠笑着提议，“那我们今天就带它们出去玩一玩？”
容姨点头，气呼呼的叉腰：“是得出去走走。”
“尤其是红糖！”
江南的雨下的一阵一阵，比孩子的脸还多变。
才带着红糖和姜茶在外面玩一会，忽然晴天霹雳一声。
红糖缩在唐柠怀里，姜茶却从容姨怀里一跃而下，眨眼就冲进了旁边的竹林。
容姨有点着急，嘱咐唐柠：“唐柠小姐，看样子快下雨了，你先带红糖回去，我去追姜茶。”
旁边佣人也安慰唐柠：“唐柠小姐别担心，姜茶隔三差五就要跑出去一趟，大家都习惯了。”
唐柠就先抱着红糖回房间。
红糖心大，一回自己房间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心躺着。
唐柠隐约听见猫叫声。
她一开始以为是红糖，可扭头打量了红糖几眼，见它一直乖乖趴着，就扭头四处寻找。
最后在窗户外的草丛里看到脏兮兮的姜茶。
四周并没有容姨和其他人的身影，应该是追丢了。
唐柠看了眼天色。
天空黑白交织，好似有场大雨要倾盆落下。
猫儿胆小，怕是会被雨吓到。

姜茶似受了惊吓，听到动静，转身就跑。
唐柠追了一段距离，瞥到上次的池塘和八角亭，才意识到她误入了盛园的后院。
耳畔忽然传来低低的喵呜声。
唐柠抬眸一看，就看见姜茶卧倒在一片矮树丛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