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盛(芥婕)

它的后脚似乎卡在树丛里扯不出来，才一直低声叫着。
唐柠几步上前，小心翼翼的安抚姜茶，把它的后腿轻轻放出来。
大概是后腿受了伤，姜茶这会倒十分乖巧。
唐柠还安抚了它好一会。
她刚要起身，忽然听到一声凄惨哀求。
“盛先生，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只要您给我一次机会，那些人我都会处理了，绝不会给盛家招惹麻烦！”
唐柠的身子僵在原地。
透过树枝的缝隙，隐约能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跪在凉亭的台阶上。
八角亭的石桌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男人眉眼沉敛、儒雅，只面上喜怒难辨。
随着中年男人的哀求声响起，越发衬托的石桌旁的男人威严难测。
唐柠想都没想，主动站起了身。
躲在这只会显得心虚，被人发现了，更是百口莫辩。
还不如趁着什么都没听到之前赶紧坦白。
唐柠一站起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除了八角亭中央坐着的男人。
站起身后，唐柠才发现周围还有两个保镖和秘书侍立在侧。
她庆幸自己没犯傻。
怀里的姜茶似乎嗅到熟悉的气息，十分乖巧的叫了一声：“喵呜。”
唐柠故作镇定解释：“盛先生，对不起，打扰了。”
“姜茶偷跑出来，我是来带它回去的。”
四周瞬间陷入死寂。
唐柠呼吸都透着紧张，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地上跪着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唐柠只觉得度日如年。
盛琮眸光沉敛，指尖不经意间轻点了点石桌。
江风立马换上笑脸，“是唐柠小姐吧？”
唐柠有些惊讶这人认识自己，也没多问，连忙点头：“抱歉，打扰到你们了。”
她小声问道：“姜茶的腿好像受伤了，我……可以带它回去吗？”
石桌旁的男人终于有所动静。
漆黑如墨的眸光落在唐柠身上，似涨潮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落在人身上，总觉得沉甸甸的。
在他过于摄人的视线中，唐柠的小心思无处遁形。
就在唐柠以为自己闯了大祸时，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江风，送唐小姐回去。”
没有想象中的锋芒和压迫，不急不缓，倒是分外儒雅从容。
唐柠下意识道：“谢谢。”
江风两步上前，做出请的姿势。
唐柠抱着姜茶朝着窗户的方向走去。
走了两步，她听到江风略带惊讶的声音：“唐柠小姐，出口在这边。”
唐柠全身僵硬站在原地。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是翻窗来的后院。
这会总不能当着盛先生和其他人的面，再翻窗回去？
江风顺着唐柠去的方向看去，才意识到唐柠可能是从一楼翻窗进来的。
他忍住笑意，轻声道：“唐柠小姐，这边走。”
唐柠轻咬着唇，勾出一抹乖巧的笑容，“谢谢。”
在司家时，唐柠就知道。
畏畏缩缩的尴尬，怎么也比不上大大方方的笑脸。
越是尴尬难堪，就越要镇定自如。
她小步跟着江风离开后院，发尾轻轻摇曳，扫过裙子后腰的蝴蝶结。
和她的主人一样，安静又乖巧。
看到有人开门时，唐柠才知道，原来盛园的前庭和后院之间是有扇门的。
江风解释道：“先生喜静，后院常用来待私客，一般不对外开放的。”
唐柠愧疚道：“是我不懂规矩，打扰到了盛先生。”
江风笑道：“这是对外人的规矩。”
“唐柠小姐现在是盛家人，不用守这些规矩。”
这是唐柠第二次听到这句话，应该是洛姨叮嘱过。
唐柠心中暖意涌动，悬在心里的愧疚轻了些。
她低下头，满是歉意道：“不请自入就是失礼，我下次会注意的。”
“还请江秘书替我和盛先生道歉，今天真的很抱歉。”
遇见这么懂事乖巧的女孩子，江风也舍不得说重话，只笑着安慰了几句。
怕唐柠多想，又催着她回去，“不是说姜茶的腿不舒服？先去带它看看医生。”
“它这爱到处乱跑的毛病一直有，唐小姐不用自责。”
唐柠点头，抱着姜茶回前院。
等送走唐柠，江风回到凉亭。
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已经被带走。
江风：“先生，唐柠小姐已经回去了。”
盛琮微微点头，没什么表情。
他端着石桌上的茶，浅浅品尝着。
江风没忍住，多说了一句：“唐柠小姐还特意让我给先生道歉。”
盛琮睨了他一眼。
江风才继续道：“唐柠小姐说，‘不请自入就是失礼，她下次会注意的’，她看起来似乎挺内疚的。”
“这位唐柠小姐，倒是十分规矩，也懂礼貌。”
“估计容姨没和她提过后院的事情。”
盛琮听后，沉默片刻，才道：“让人带她熟悉熟悉盛园。”
江风有些惊讶：“所有地方？”
盛琮静静看他。
江风顿时闭上了嘴。
唐柠小姐都来盛家住了一段，该熟悉的地方也熟悉的差不多了。
先生这话明显是让人带她去一些不熟悉的地方走一走，免得唐柠小姐又迷路。
看来先生对这位乖巧的唐柠小姐，也挺满意的。

第3章 盛先生严肃的好像司老爷子
唐柠抱着姜茶回屋时，洛青瑶已经午休醒了，正坐在客厅喝茶。
看到唐柠和姜茶身上的泥，惊讶道：“肯定是姜茶又到处乱钻了！”
她放下手上的热茶，让人把姜茶抱走。
唐柠怕有误会，正要解释后院的事情。
洛青瑶摸了摸她的手，满是担忧道：“柠柠，你的手这么凉，身上也湿了，是淋了雨？”
唐柠点了点头：“还好，只沾了点雨。”
在唐柠看来，这真不是什么大事，完全不值得洛姨惊讶。
可洛青瑶却难得露出几分严肃神情：“我让人先给你找衣服，你快上楼洗个澡。”
唐柠还没张嘴，已经被几个佣人簇拥着上楼。
她只能在楼梯上匆忙道：“洛姨，我刚刚为了找姜茶，从一楼窗户翻进了后院，不小心碰到了盛先生……”
洛青瑶摆手道：“知道了，你快去洗澡。”
“我让容姨去熬姜汤了，你洗完就下来喝，可别感冒了！”
比起遇见盛琮，洛青瑶更关注唐柠会不会感冒。
温柔又带着点强势的叮嘱，像冬日里的棉絮，悄然间将人包裹。
唐柠听得心里暖洋洋的，不自觉勾唇，嗓音都甜了几分。
“洛姨，我会注意的！”
她晶莹纯粹的眼眸似洒满碎星，唇角笑意好似染了蜜。
有种天真纯粹的明媚，灿若玫瑰。
洛青瑶看着忍不住笑了，“这孩子，淋了雨还在这傻笑。”
唐柠上楼没多久，江风来了正院。
江风：“夫人，唐柠小姐对后院不熟悉，刚刚为了找姜茶误入了后院，正好撞上先生处理事情。”
洛青瑶蹙眉，“阿琮太严肃了，会不会吓到柠柠？”
江风想了想，还真有可能。
偏偏就这么巧，碰见有人上门跪求，还说了那些让人很容易误会的话。
也不知道唐柠小姐听到后，有没有误会什么？
不过江风也不敢多嘴，恭敬道：“先生说，您可以安排人带唐柠小姐多熟悉一下盛园，这样唐柠小姐以后也不会再迷路了。”
洛青瑶点了点头，“是我的疏忽，没和柠柠说后院的事情。”
她还在想唐柠回来时的样子。
盛琮总是一脸严肃老成，身上气势太强，会不会吓到唐柠？
柠柠回来的时候，确实急着解释，有点小心翼翼的样子，估计是被吓到了。
洛青瑶心疼唐柠，忍不住抱怨：“阿琮什么时候回家？”
“柠柠好歹也算他妹妹了，他都不正式见面认识一下，差点吓到人了。”
“回来几次，只在后院晃一晃就走，盛园还是不是他的家？！”
江风连忙解释道：“先生的行程也很匆忙，这次也只是回家处理些事情，待会就要走。”
“等两天后京都的项目结束，就能回江南陪您了。”
“那就好。”洛青瑶温声道：“让他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柠柠带个礼物。”
“作为兄长，他太失礼了。”
江风乖乖替自家先生应下。
唐柠起初以为自己贸然闯入后院，会被数落或者教训两声。
这还是在江南盛家，她给自己定罪都往轻了定。
要是在司家，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外加一通责罚，怕还要罚跪祠堂。
唐柠都已经做好被训的准备。
不料迎接她的是洛青瑶温声细语的关切和轻哄。
“是洛姨疏忽，没带你去后院走走。”
“阿琮也是，一天到晚不着家，差点吓到你。”
“姜茶爱到处跑不是一两天了，你也不用太紧张，它自己在外面玩一会就知道回来的。”
唐柠捧着姜汤傻笑：“我就说容姨怎么找着找着不见人了。”
洛青瑶无奈又宠溺的笑了笑，抬手捏了捏唐柠的鼻子。
“你呀！”
“行了，快把姜汤喝了，别感冒了。”
唐柠脆声应道：“好！”
微微带着辣意的姜汤落入肺腑，暖意冲到四肢百骸，热意涌动，熏的她的眼眶发酸。
洛青瑶动作微僵，轻轻叹了一口气，只当没看见，温柔的将唐柠揽入怀里。
洛青瑶又忍不住念叨：“下次再碰到这样的情况，你记得先喊家里人去帮忙，好歹记得带把伞。”
“姜茶是猫不怕淋雨，你一个女孩子，要是淋了雨就会生病，还会影响身体。”
唐柠后知后觉问道：“原来猫不怕雨呀？”
洛青瑶和容姨一愣，霎时失笑。
洛青瑶知道她是故意在逗她们笑，指尖轻轻点了点唐柠的眉心，略带无奈。
心底又颇觉心酸。
柠柠以前在司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才会活的这样小心翼翼？
司黎要强了一辈子，却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好。
洛青瑶满心感慨的叹了口气。
盛先生回来的那天，江南还是下着雨。
雾气蒙蒙的天笼罩在盛园上空，空气中水汽浓郁。
远远望去，好似雾气往空中蒸腾，悄然隐下一片碧绿翠林。
唐柠上完课回盛园，就看到端坐在客厅真皮沙发上的盛先生。
男人薄唇淡眸，肤白若冷玉，眼皮褶皱幽深。
在正厅那块天道酬勤的牌匾的衬托下，活像是一尊无欲无求的玉菩萨。
唐柠不自觉放慢脚步，屏气凝神，露出几分乖巧。
今天的盛先生穿了件黑灰色休闲套装，少了一股成熟正式的气息，显得人也和善了几分。
只那股天然的从容和稳重，都流露在举止间。
尤其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斯文儒雅中又透着极强的压迫感。
穿过盛园的细雨，唐柠脑子里忽然浮现一句话。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
先生气韵，如山似玉。
唐柠收敛脸上的笑，乖乖问好：“盛先生好。”
盛琮正在喝茶。
他不急不缓放下手上的杯子，“坐。”
唐柠听到他说出这个字，不自觉想到司家老爷子每次训她的前奏，腰杆都不由挺的笔直。
同时，唐柠脑子里响起盛园佣人的提醒。
盛先生不喜欢别人靠的太近。
唐柠谨记盛家人说的三件事，特意瞄了眼客厅沙发，挪到盛先生对面的沙发坐下。
她观察过客厅，这个位置距离盛先生最远。
想来盛先生会满意她的知情识趣。
盛琮见她坐下的位置，俊眉微动，似有一抹不解滑过。
他这么可怕？
客厅的茶几长度一米五。
盛琮和唐柠相对而坐，距离远到中间能躺个人。
说话声音小点，对面可能都听不清。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能看得出唐柠的故意疏远。
盛琮缓缓开腔，“在盛园待得还习惯吗？”
盛琮一开口，唐柠的心瞬间就安定了。
司家老爷子作为一个上位者和长者的问话时，都是这个方式和态度。
通常司老爷子对外人，都是十分和善可亲，从不轻易发脾气。
唐柠乖乖答道：“习惯。”
“洛姨很照顾我，容姨和盛园的其他姐姐们都很细心周到。”
她想了想，还补充了一句：“我很喜欢盛园。”
女孩的声音温温软软，十分乖巧。
像极了春日枝头的迎春花，温暖明媚，让人不敢的语气不自觉放柔。
盛琮：“习惯就好。”
唐柠：“……”
果然和司老爷子说话的语气一样。
盛琮想起母亲前几日打电话，开心的说唐柠来盛园几天，人都变活泼了。
又看她现在一副乖巧寡言的模样，就知道她是看到自己太拘束了。
盛琮向来不强人所难。
他看了眼江风。
江风立马捧着一堆盒子放在唐柠面前。
唐柠：“这是什么？”
盛琮：“见面礼。”
他嗓音沉缓，“你来盛园这么久，一直没机会见面，算是我这个做主人的失礼。”
唐柠想拒绝，盛琮却看穿她心里想的。
“东西不算贵重，一份心意。”
“收下。”
男人淡薄的语气里透着股不容置喙，唐柠倒是不好再拒绝了。

唐柠正愁着以后给盛先生准备什么礼物时，洛青瑶带着容姨从楼上下来。
“柠柠，是我让阿琮给你准备见面礼的。”
洛青瑶笑道：“你都来盛园这么久了，他这个做大哥的，迟迟不露面算怎么回事？”
“这是他给你赔罪的，你快收下！”
唐柠盛情难却，只能收下：“谢谢盛先生。”
“这才对嘛？！”
洛青瑶笑道：“他是长辈，你是晚辈，他给你见面礼，天经地义。”
这句话，也打消了唐柠剩下的忧愁。
她孤身来到盛园，几乎没带什么东西，想要给盛先生回礼，都拿不出像样的礼物。
晚上，唐柠在自己房间拆礼盒。
除了一套首饰，其他都是罕见的戏曲周边。
有一套十二昆伶书签、冰箱贴和各种明信片，都是绝版的。
还有……一套昆曲伶人造型的芭比娃娃。
看到芭比娃娃的那一瞬间，唐柠霎时失笑。
这样的礼物，还真不像是盛先生这样成熟稳重的人会准备的。
估计是江秘书买的。
不过，唐柠确实很喜欢。
门被敲响，唐柠从床上起来，“请进。”
洛青瑶穿着素色旗袍，推门进来，手上还端着个托盘。
她温声道：“我让厨房炖了燕窝，你快趁热吃了，对女孩子身体好。”
看到床上散着的礼物，洛青瑶笑道：“就猜柠柠你大概在拆礼物。”
她把燕窝放在床头，温柔问道：“阿琮给你准备的礼物还喜欢吗？”
面对洛姨，唐柠要开朗很多。
她点了点头，眼眸亮晶晶的：“喜欢！”
说着，把床上的礼物推给洛青瑶看：“全是和昆曲有关的礼物。”
“以前家里不许我接触昆曲有关的东西，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
因为司黎和唐柠父亲的事情，昆曲两个字已经成了司家的禁忌。
唐柠纵使再喜欢，也不敢触碰。
洛青瑶温柔笑道：“我和他说了你来江大学的是戏曲研究，应该是喜欢戏曲，他才给你送了这些。”
唐柠：“怪不得……”
她主动抱了抱洛青瑶：“洛姨，你真好。”
洛青瑶抚摸着她的头，笑道：“傻孩子。”
她不过是说了两句话，就来夸她好。
洛青瑶笑的有些心酸。
唐柠像个从未吃过糖的孩子，所以即便只是浅浅的尝到一点甜味，也会视若珍宝、欢喜万分。
而当初那个她付出所有心血精心教养的孩子，最后对她各种谴责、怨恨。
只因她给的不够多。
打开首饰盒子，唐柠惊讶发现这是以柠檬为主题设计的一套黄钻首饰。
一共有五样，两个手镯、手链、项链和戒指。
黄澄澄的柠檬都是由黄钻设计而成，但黄钻不是特别大颗，就显得没那么隆重华贵。
整套首饰清新素雅，明亮俏皮，很有少女心。
很适合唐柠这种年轻女孩戴着参加宴会。
唐柠看了半天，实在无法想象这是盛先生送出来的礼物。
洛青瑶拿着首饰盒子端详了片刻，满意道：“不错，他总算是上了几分心。”
说着，还拿出项链和手镯给唐柠一一试戴。
唐柠乖巧的由着洛青瑶装扮，眼眸偶尔悄悄打量洛青瑶几眼，嘴角不自觉染笑。
原来，这就是有母亲的感觉？
盛家的人的体贴细心，总是润物细无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