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盛(芥婕)

唐柠温声夸人的声音很甜，像冬日里的柠檬蜜糖水。
盛琮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句夸奖，听了似乎并不让人觉得开心？
姜茶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迈着步伐走到盛琮脚边打转。
唐柠怕姜茶打扰盛先生，连忙上去想抱走它。
正好盛琮蹲下身子，大掌落在姜茶的脖颈处轻抚。
动作仓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唐柠的手就搭在了盛先生的手背上。
发梢从盛琮的手臂上扫过，细微的痒意，淡淡的青柠香气。
他眼眸幽深，所有心绪都被压在心底，不见半点涟漪。
唐柠的手像是被火燎了一下，飞速收回，脸上有股慌张一闪而逝。
她纤细小巧的手覆盖在盛先生的大掌上，总觉得很冒犯。
好像做了很罪恶的事情。
唐柠脸上的情绪变化，全都落在盛琮眼底。
盛琮本来想问一句，他就这么吓人？
但还是没多说，怕真的吓到人。
他只把姜茶给了唐柠，淡声道：“早点睡。”
唐柠乖乖点头，心里还发慌。
等盛琮走了。
她抱着姜茶，心里有点恼，轻轻拍了姜茶的身子，“都怪你，我刚刚犯了盛先生的忌讳！”
唐柠很喜欢盛家，也很喜欢洛姨和盛先生。
她不想惹得盛家人不喜，显得好似很不懂事。
姜茶打了个哈欠，慵懒又高贵的睨了唐柠一眼，半点不怕。
唐柠：“你真是个坏蛋。”
说完，唐柠才想起一件事。
刚刚盛先生的手，好烫。
她以前在司家经常发烧，算是有了不少经验，总觉得盛先生像是生病了。
唐柠纠结了半天，还是觉得不能坐视不理。
盛先生对她这么照顾，她明知道盛先生生病了还视若无睹，也太没良心了点。
唐柠把姜茶放回屋子，就哒哒哒跑到楼下放药箱的地方找药。
洛姨担心她生病不敢说，特意告诉她家里都有哪些地方放药。
唐柠一开始只拿了退烧药和感冒药，可走到半路，又怕自己猜错了。
可能盛先生是肠胃不舒服呢？
肠胃炎也会引起发烧不适。
她又哒哒哒跑回一楼，拿了肠胃药和胃药。
唐柠捧着一堆药，用她编织的小篮子装起来，心满意足的上了二楼。
盛先生不喜欢别人靠的太近，那她就拿箱子装着药放在盛先生的房间门口。
这样她不会紧张，也不会打扰到盛先生。
敲响房门后，唐柠就悄悄离开了。
回到自己屋子里，唐柠开心的抱着被子笑。
大概……是因为她能为盛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不是一味的接受盛家人的好意？

盛琮垂眸，就看见地上摆着个精致的手工编织的小篮子。
看到这篮子，他就猜到了是唐柠送的东西。
篮子里装着各种各样的药，感冒药、发烧药、肠胃药……盛琮都怔愣了一下。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得了什么重病。
盛琮最后从篮子里发现一张纸条。
——盛先生，保重身体，不要讳疾忌医（＞＜）
小姑娘的字迹娟秀，末尾还画了一个乖巧的笑脸。
看起来比平日在他面前活泼多了。
盛琮浓沉的眉头微微一动，想到可能是抱姜茶时唐柠碰到他的手，发现他体温过高。
盛琮确实不爱喝药。
大概也没人爱喝。
只是小姑娘的一片好心，倒也不好随便糟蹋了。
盛琮把小篮子拎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盛琮去客厅吃早餐。
就看见容姨端着一碗透着辣意的姜汤过来，笑的脸上皱纹都堆在了一起。
“先生，唐柠小姐说您生病了，特意让我熬了姜汤，您尝尝？”
盛琮：“她人呢？”
容姨笑道：“唐柠小姐已经去上学了，今天有早课。”
盛琮挑眉，抬手看了眼腕表，“大学早课在六点半？”
容姨找补：“也可能是早自习，我也不太懂。”
容姨声东击西，悄悄把姜汤往前面一推，“先生，你就喝了吧。”
“一来，这是唐柠小姐关心你，特意叮嘱的。二来要是夫人回来知道您生病了还不肯喝药，又得念叨。”
盛琮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容姨，唐柠刚来不知道。”
“您也不知道？”
男人语气平淡，却天然透着严肃和沉敛。
“我最讨厌姜。”
容姨脸上的笑消失，无奈的叹了口气，“行吧。”
她把桌上的姜汤端走，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唐柠小姐一直不太敢亲近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主动关心你一次，要是知道被拒绝了，小姑娘怕是得难受。”
“到时候我骗她说先生喝了，哄哄小姑娘，先生可别揭穿我。”
容姨算是看着盛琮长大。
盛家除了洛青瑶，也就她敢说这话。
盛琮听了这话，眸色暗沉几分，“留下吧。”
容姨一愣，“什么？”
盛琮不疾不徐道：“骗小姑娘，被发现了怎么办？”
容姨霎时眉开眼笑，故意道：“发现了也没办法，只能看着小姑娘伤心了。”
嘴上说着话，手上又把姜汤重新放在桌上。
盛琮：“……”
听了容姨的话，盛琮脑海里又冒出那晚唐柠回家，看到他和母亲坐在客厅，满脸慌张紧绷的模样。
像只被吓到的猫儿，可怜兮兮又特别乖巧，生怕自己做错事被人抛弃。
刚离家的猫儿总是容易受惊。
照顾时也得比平时仔细谨慎几分。
盛琮端起碗，浓眉紧皱，沉默了片刻，还是面不改色的喝了。
容姨笑的合不拢嘴，一边收拾碗一边道：“我就说先生对自家人最好。”
“唐柠小姐这几天一直念叨说您多好，想要送礼物感谢您。”
“一家人你来我往，互相关心照顾，感情就是这么深厚起来的。”
怕被盛琮嫌弃吵，容姨走的飞快：“这是夫人说的话，可不是我说的。”
盛琮：“……”
这些话，确实像他母亲会说出来的。
唐柠去的早，还真不是在躲盛先生，只是为了早点去自习。
毕竟她也不知道盛先生讨厌姜。
她只是想了一晚上，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才会在早上告诉容姨，让容姨给盛先生也煮一碗姜汤。
想着要是盛先生昨晚没吃药，今天喝碗姜汤也能去寒发汗。
中午一放学，又下起了雨。
唐柠索性又在学校吃了中饭。
下午下课，她一打开手机，就又收到了来自盛先生的转账——一万。
备注写着生活费。
唐柠愣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想岔了。
又或者，她忽略了盛家的豪气？
犹豫了半天，唐柠觉得她得找个时间和盛先生聊聊。
她在盛园白吃白住，还拿一天一万的生活费。
太奢侈了。
回去时，唐柠看到李叔车上摆着一排自己编的青苹果，忍不住笑道：“李叔，不是说拿回去给你孙女玩吗？”
李叔笑的很开心，“小姐你不知道，我孙女很喜欢，自己留了两个，其他都放在我车上，说我看见这些青苹果就像看到她，陪着我一起工作。”
唐柠笑意明媚，澄清的眼眸看着前车窗摆着的一排青苹果，忽然有些怔然。
以前她也是这么哄奶奶和爸爸的。
每编出一些新奇东西，就非要让爸爸和奶奶在家里显眼的地方摆起来。
爸爸和奶奶出门，她也要他们带着她的小玩具。
“有它们陪着爸爸和奶奶，就像柠柠陪在你们身边一样！”
爸爸和奶奶总是笑吟吟的应下，“我家柠柠就是心灵手巧，编的东西最好看了。”
“你们一定要时时刻刻带着！”
“好好好！”
唐柠眼眸有些酸涩，掩下心底的情绪。
她已经好久没去看过奶奶了。
到了盛园，问了佣人后，唐柠才知道盛先生今晚不回来吃饭。
她先洗漱完陪着红糖和姜茶玩了玩，还特意和洛姨视频聊了会天。
把洛姨哄的眉开眼笑，才挂了电话。
耳畔听到车子驶过，水飞溅的声音，她猜应该是盛先生回来了。
唐柠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犹豫了会，才做好心理准备下床。
她躲在门口听脚步声。
唐柠对脚步声很敏锐，在盛家这段时间，她已经能够通过脚步声判断是谁从她门口经过。
沉闷稳健的步伐缓缓靠近，又似夹着晚风，清清淡淡的。
唐柠打开门，露出半边小巧精致的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像是被清水浸润。
墨发散落，披在肩头，显得文静又乖巧。
那张明媚的脸配上极纯的气质，隐隐透着一缕媚，似从骨子里幽幽钻出。
盛琮刚走近，就看到唐柠房间倾泄出来的光线。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女孩殷红的唇瓣，似玫瑰枝头的花苞，半含半绽。
脖颈纤细，肌肤瓷白如玉，透着脆弱和娇嫩。
他站在门口，及时收回视线，十分克制。
隔着一定距离，盛琮嗓音低磁，“还没睡？”
唐柠睁着眼睛，乖乖点头。
点完才意识到她遮住半张脸，盛先生只怕看不清她的动作，也不太礼貌。
唐柠把门打开，和盛琮黑沉的眼眸对上。
四目相对，唐柠慌得捏紧门把手。
还是盛琮先开口：“有事？”
唐柠点头：“想和您说一件事。”
盛琮清冽沉稳的打量她一眼：“来书房。”
唐柠乖巧道：“好。”
盛琮走在前面，唐柠小碎步跟在后面。
画面像极了姜茶跟在她后面走路的样子。
楼道灯光带着暖意投射下来，将盛琮高大的身影拉长。
他刚从外面回来，浑身还沾染着雨水的气息，沉沉凉凉的。
影子落在地上，也是那样不急不缓的姿态。

唐柠低垂着眼眸，一不小心踩了上去。
连着踩了几脚，她还觉得有点意思，可以分散注意力，没那么紧张。
可慢半拍的想到踩了别人的影子，会让别人倒霉？
她立马挪开脚步，往两边走。
她的房间距离盛先生的书房并不远，只隔了半条走廊。
盛琮推开门时，正好瞥到唐柠迈着小步子在边缘走动，裙摆摇曳，似在空中跳舞。
视线里的唐柠……打着赤脚。
她的肤色极白，赤脚踩在地毯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玉质光泽，格外惹人注目。
这样惹眼的白，落在灰沉沉的地毯上，总让人觉得会被玷污。
盛琮动作一顿，默不作声的看向唐柠。
唐柠不知道盛先生怎么忽然停下脚步，一抬头就见他正眸光冷淡的盯着自己。
顺着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脚上。
唐柠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紧张过了头，忘了穿鞋。
盛琮：“回去穿鞋。”
男人的嗓音低沉冷冽，喜怒难辨。
唐柠乖巧道：“好。”
她走到一半又忽然回来，小脸上满是认真：“盛先生，你别误会。”
“我就是想到要和您谈事情，有点紧张，就有些丢三落四……下次一定不会了。”
“我回去穿鞋，顺便调整一下状态！”
说完，还不等盛琮开口，她就自顾自的点了点头，逃也似的回去了。
盛琮挑眉：“？”
女孩脚步匆匆，微卷的发梢在腰际摇曳，似一朵朵墨色花朵绽放在白裙之上。
极纯和极暗的色调交织融合，似晕染出另一种意境。
盛琮压下眼底的情绪，进了书房。
几分钟后，唐柠调整好心态，显得十分冷静。
她不但换了鞋，还披了件羊毛披风。
这样她紧张的时候可以扯扯披肩转移注意力。
盛琮的书房是典型的中式装修，书桌宽大，上面摆着笔墨纸砚，看起来书香气十足。
背后挂着一块牌匾，写着葳蕤繁祉四个大字。
这四个字，寓意家庭美满、人丁兴旺、事业繁荣发达。
唐柠怎么看，都觉得和盛先生不太搭界。
恍惚间，唐柠差点以为自己来到了司家老爷子的书房。
唐柠不懂，盛先生年纪轻轻，为什么会喜欢这么老气的风格。
唐柠也很疑惑。
盛先生连婚都没结，就想着人丁兴旺了？
见面前的小姑娘一直保持沉默，盛琮以为她又紧张了。
他刚要开口缓和下氛围，就听到唐柠开口：“盛先生的身体还好吗？”
“挺好。”盛琮：“昨晚谢谢你的药。”
唐柠听到这句话客气的谢谢，人瞬间都明媚了几分。
“不用谢，我在盛园受洛姨和盛先生这么多照顾，也该多关心盛先生和洛姨的。”
盛琮想到母亲昨晚打电话和他夸唐柠。
说唐柠贴心，怕她在外面累，特意打了视频关心。
也怕她无聊，还拍了好些姜茶和红糖打闹的视频给她。
母亲说，以前从来不知道养个女儿可以这么贴心。
盛琮语气柔和了几分，以长辈的姿态缓缓开腔：“你想说什么事？”
唐柠：“就是生活费的事。”
盛琮很快想起：“今天的生活费你没收。”
他顿了顿，“不够？”
唐柠眼眸微睁，立马道：“没有，不是不够，是太多了！”
唐柠抿唇道：“盛先生，我和你坦白吧。”
“我在盛家白吃白住，您和洛姨还这么照顾我，我不好意思拿你们的钱……还这么多。”
“太多的钱容易养出虚荣心和过度自信，让人忘了自己原来的模样。”
“我以前过的是普通人的生活，现在也只是个普通人。”
“过惯了脚踏实地的生活，忽然这么奢侈，还是依靠别人……这不好。”
唐柠的声音温柔软绵，似春日溪流缓缓在人心尖流淌。
她冷静说出来的话，显出与年龄不同的成熟理智。
“等我有了赚钱的能力，能够回报你和洛姨对我的好，我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样大笔的钱。”
盛琮原本是淡然懒散的，初听唐柠的话，情绪并没有什么起伏。
只是听着听着，他的神色也内敛严肃了几分。
唐柠：“我知道我现在是盛家的人，不该说这些生分的话。”
“但正因为我在意洛姨，在意盛先生，想心安理得的和你们做一家人，才不能收这些钱。”
“因为我无功无绩，问心有愧。”
说着，唐柠低下头，卷翘的眼睫低垂，安静的等着盛先生的训斥。
盛琮眸光沉沉的看着唐柠，幽深挺拔的五官看不出情绪变动，只周遭气势莫名和缓。
面前的小姑娘，乖的像个小孩。
不过，她这年纪，也确实还是个小孩。
盛琮眸光晦暗，漆黑如墨的眼底是唐柠看不懂的神色。
恍惚间，唐柠总觉得盛先生透过她看到了谁，又或者想起了谁？
盛琮：“这些话，纠结了很久？”
唐柠认真点了点头，生涩的笑了笑：“您这么厉害，肯定一看就看透我了。”
“其实我有钱。”
“爸爸的遗产全给了我，司女士又加了一笔钱给我办了信托，我毕业后每年都能拿到一笔不菲的钱。”
“就是现在，司家也每个月都会打钱过来。”
虽然她不会用。
盛琮眸光沉润，“钱拿着。”
唐柠哑然，还有些茫然。
拿着钱，她也不好意思花呀？
而且她打了一晚上草稿才鼓着勇气说出来的话，白说了？
盛琮：“这是妈做的决定。”
唐柠澄清的眼眸一眨，“我去找洛姨说清楚，绝不能让洛姨误会您。”
真是个乖的没一点心眼的实诚孩子。
盛琮唇角微勾，“她心疼你，怕你受饿受累。”

唐柠瞬间哑口无言。
见小姑娘眉心还攒着一股倔强，盛琮沉吟片刻才道：“妈以前养了个女孩。”
唐柠瞬间紧张，“这件事……我也听容姨说起过。”
只是这不是盛先生的禁忌吗？
他怎么还主动提起？
唐柠有些忐忑。
盛琮：“她怨怪妈给的钱不够，对她不够真心，没把她当亲女儿。”
唐柠满脸惊讶，“怎么会？！洛姨这么好！”
“而且……真心从来不是用钱来衡量的。”
盛琮倒没准备和唐柠探讨钱和真心的问题，只淡声道：“妈心里生了刺，一直耿耿于怀。”
蓦然，唐柠也觉得心里像是被刺了一下。
司女士倒是舍得给她钱。
只要她想要，大把大把的钱往她账户里打。
就是把她丢在司家，一年到头不见人影，让她乖一点、懂事一点，生怕她给她带来麻烦。
生怕……有人知道她有她这么个女儿。
唐柠的眼眶霎时红润。
盛琮望着小姑娘红着眼的样子，忽然有些陌生又难言的情绪。
只是他向来稳重，喜怒从不会表露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