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想出了让陆家人假死,然后偷运出城的计划。
我悄悄进了家门。
陆家人见到身披猩红嫁衣披头散发的女鬼,吓得当场瘫倒。
我惨兮兮道:“爹~娘~招娣死得好惨啊!”
他们看到我这副样子,吓得魂飞魄散。
“招娣啊,你真死了?是爹娘没用,没能把你送进郑家享福,也是你命薄无福消受。每年忌日会给你烧纸的!你赶快去投胎吧!不要来吓唬我们啦!”
“爹~娘~阎王爷说陆家罪孽深重,若不还清亏欠他人的,下一个死的就是弟弟。”
“什么?阎王爷咋不讲理呢?陆家向来本分做人,说我们亏欠他人,胡说八道!”
杨氏扭着水桶腰想站起来比划,人还没站稳,房间里阴风四起,把蜡烛都吹灭了。
“死婆娘,快别说了!”
爹瑟瑟发抖,拉住了杨氏,他转我讨饶道:“招娣啊,你这趟回来,要我们做什么?只要能办得到,爹一定答应你!求你放过我们吧。”
“爹~娘~当年你们拿人钱财,却让人曝尸荒野。这事儿在阎王爷那儿记得明明白白的。若不是你们贪财害人,我也不会横死。现在,该你们赎罪了!”
听到这里,这俩人扑通跪地,朝门口的方向咚咚磕头,啼哭道:“求阎王爷大发慈悲,饶过我们!可千万别拉走我儿子呀!”
“说吧,当年你们把人埋哪儿了?”
“我说!我说!人就埋在北山的乱葬岗。”
“可有墓碑?”
“没有。”
“你们连墓碑都没给人刻一块?”
我大怒挥手,东西散落一地,随即从袖里撒出了迷药粉。
将他们迷倒之后,我从陆百岁脖子上扯下娘留下的玉坠,离开了陆家。
第二天,尉迟县尉看到我身上的玉坠,当街把我押到公廨。之后的事情,如你们所见。
陆招娣避重就轻的交代了她的作案经过。
望着她,我内心百感交集,道:“陆家受你娘嘱托,本该将你好生养大,可他们却吃了绝户不管你。陆家此举,的确丧尽良心。”
陆招娣冷哼了一声。
我顿了顿,又道:“之后,你被送到乡下。倘若不是你侥幸拜师学医离了家,长大后的处境恐怕跟陆招娣一样。你的身世,的确招人可怜,但这不是你助纣为虐,害人的理由。说吧,你究竟把陆家人带到哪儿了?”
“你猜得没错,陆家人的确没死,我下了假死药骗过了仵作验尸。再在你们面前演了一出戏,为的是把陆家三口送出城去。你放心,等他们说出埋我娘亲的地点,自会放了他们。我可没有杀他们。”她得意道。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吗?李若薇。”我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陆招娣,哦不,李若薇听到我突然叫出她的本名,眼神乱了,震惊道:“你怎么知道我本名?”
我举起那枚兰花玉坠,垂到她眼前,道:“说了这么久,换我给你讲故事吧,这玉坠的来历与你身世有关。”
说着,我示意尉迟长庚带其他人离开。等他们走后,我扶起李若薇,坐到椅子上,开始娓娓道来。
那天你当了玉坠之后,我把玉坠赎回来,本想等你办完丧事回来就还你。
不曾想,此举让我发现了玉坠的真正来历。
你看到这玉坠花蕊底部刻的‘宜兰’两个字没有?也难怪,不仔细看,人们鲜少注意到这里还藏着字。
你可知,‘宜兰’是谁的闺名?
李若薇摇摇头,道:“没听过,你是说这玉坠本不是我娘的?”
我点点头,道:“不错,这玉坠的原主人是太原王氏之女,她曾是大唐最尊贵的女人。”
“太原王氏,大唐最尊贵的女人?她是……”李若薇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不敢往下说下去。
“让你猜到了,这正是蟒氏之物。后来传到你父亲手里,他又转赠给你娘。”
“我父亲他……到底是谁?”李若薇语气微颤道。
“你父亲姓李,单名一个忠字,他本是庶长子,后来寄养在蟒氏名下,入主东宫。他正是前前废太子。”
“什么?”李若薇惊呆了。
我接着说下去:“显庆五年,废太子贬到黔州幽居。你娘是当年随从到黔州的宫人。麟德元年,废太子薨逝,身边的宫人悉数遭遣散,你娘也在其中,没人知道当时她已怀有身孕。她来到彭县定居,几个月后,生下了你这个遗腹女,你七岁那年,她患病离世。临终前,她将你托孤给平常交好的陆家娘子。可不到一年,陆家娘子也去世,陆掌柜火速续弦,听那继室杨氏的谗言,把你送到乡下当童养媳。”
“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李若薇表情苦涩道。
“身为本县父母官,我自有办法查到本地户籍人口的身世来历。”
“娘亲在世时,无论我怎么央求,她都不肯说出父亲是谁。”李若薇喃喃道。
“你娘亲这么做,是在保护你。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长得像一个人,只是不敢轻易断定。”
“谁?”
“当今圣人。你本是皇家贵胄,我真不希望你走到这一步。”
李若薇的表情变得复杂。看得出,此时此刻,她心里很挣扎。
“我恨那些把我变成陆招娣的人。只是想惩罚他们,没想过害人。”李若薇幽幽道。
“我知道你把陆招娣送过去是要做成肉太岁,因为她是八字纯阴之人,要是再给她吃了亲人血肉,就是肉太岁中的极品,假死的陆家三口就是为她准备的药引吧?可这东西,是丧尽天良的邪物,你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给恶人当帮凶。”
李若薇震惊道:“你全都知道了!”
“是啊,趁你现在还没背上命案,我可以上报朝廷,为你求个从轻发落。所以,你把妖道端木七童的窝藏地点告诉我吧,他若伏了法,你就算是将功折罪。”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你究竟是什么人?”李若薇脸色大变,连连后退。
“因为我是苦主。白泽就是上一个被那妖道选中的肉太岁。我之所以来到彭县,也是为了找解药,救我哥。”
“天!白泽是你哥?”
我点点头,道:“对,我们是双生子,长得不像吗?”
“像。是我疏忽了。”
“我得尽快抓住他,逼他交出我哥的解药。”
“没用的,你就算找到端木七童,也拿不到解药。之所以叫肉太岁,是因为那些人吃了太岁水熬制的食物后逆生长,直到可供人食用。白泽既然已经吃过太岁了,无药可解。”李若薇为难道。
“那他以后怎么办?会不会突然生病或者……”我不敢说下去。
“那倒不会,既然他已经逃出来,没再吃太岁水熬制的食物,他的症状,可以用时间来治愈。”
“什么意思?”
“只能等到慢慢长回去了,他现在几岁来着?”
“十岁。”
“那你多大?”
“二十二。”
“唉,就当你是哥哥,好生养大他吧。”
听到这里,我感到很荒唐。
“李姑娘,你的话我听明白了。不过你还是尽早交代端木七童藏匿的地点为是,朝廷不允许这种祸害存在的。”
“朝廷不允许……果真如此吗?”李若薇目光炯然道。
“你这是何意?”
李若薇看了眼四周,低声道:“端木七童做肉太岁,就是为了供那些位高权重的达官显贵食用的。”
“你怎么知道的?”
“从我师父那儿知道的,她也参与了。”
“长生观的住持紫云?”
“不错,她本在长安。几年前来本地游历,选她清修的观址,最后选在了黔州府。”
我追问道:“而你就是在那时被她选中,带到了黔州府?”
“是啊,当初师父见我识字,便收我为徒,教我行医,还让我看管太岁池。她出钱办了养病坊,治疗了不少穷苦百姓。”
李若薇顿了顿,道:“本以为她是治病救人的活神仙。直到端木七童来观里拜访,我才知道,师父曾是宰相家的宠妾,端木七童是她原来的相好。”
“哪个宰相?”
“我不知道,只知道来黔州府下命的宰相家管事叫许福。”
宰相的宠妾伪装成出家人,特意来到山高皇帝远的山区,伙同妖道,用活人炮制肉太岁,专供权贵享用?
“李姑娘,你再仔细回想,许福究竟是哪个宰相派来的?”
“我只是奉命行事,他们把肉太岁运出去,供给了谁,我真的不知道。”
忽然,刑房门推开,尉迟长庚走进来,朗声道:“我知道许福是谁!”
看他的神色,刚才一直没走,一直躲在门外偷听来着。
“尉迟兄,此话怎讲?”
尉迟长庚走到我面前,道:“那个许福,正是我姑丈家的老管家。她刚才提到的宰相,想必就是我姑丈的父亲许相。许相当年有个宠妾叫巧云,许相过世后,许老夫人将巧云赶出家门。听说她就在长安云仙观出的家。”
李若薇惊讶道:“没错,巧云正是师父出家前的俗名!”
尉迟长庚忿忿道:“没想到许福这个老奴竟勾结妖人干了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哼!一个家奴哪有那么大胆子?还不是有人指使。”李若薇鄙夷道。
“你什么意思?”尉迟长庚瞪眼。
气氛忽然变得剑拔弩张,而我忽然想到这俩人之间有一层尴尬的关系。
当年,许相身为武后党,一手策划弹劾了废太子与上官仪的谋反案,可以说这两位均因许相而死。
尉迟长庚的姑母尉迟氏嫁进许家,所以尉迟家和许相家是姻亲。而李若薇正是废太子的遗孤,这俩人还真是天生不对付啊!
“就知道你们官官相护!”李若薇讥讽道。
“尉迟兄,李姑娘,咱都别吵。既然本案主犯已经找到了,得尽快将其捉拿归案救人才是。”
“萧兄,我和卢葭可以带人去抓。”尉迟长庚说道。
接着,他转头朝李若薇道:“说说吧,他们究竟藏在哪儿?”
李若薇看着我们俩,道:“要我说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我说道。
“事成之后,放我走。”
“不行!”尉迟长庚急道。
“我之所以设这个局,就是为了彻底摆脱师父他们。他们做的事情太过邪门,迟早有一天,我也会被他们做成肉太岁。本来想把陆家人送过去之后,再带着郑家的钱远走高飞,没想到让你们半路横插一杠,搅黄了。”李若薇心有不甘道。
“你把两家人弄得家破人亡,还想逍遥法外?”尉迟长庚嗤之以鼻道。
“李姑娘,我没法答应你这个要求。但我可以向刑部请求,念你初犯,予以轻判。”
“之前不知道我的身世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你觉得这可能吗?他们会允许我存在吗?”李若薇决绝道。
“我可以不上报这件事。只是你也要守口如瓶,从今往后不再以本名示人。”
“呵呵,可我就是不想再当陆招娣呢?”李若薇愤然道。
“李姑娘,你的心情我都懂。”
“不!你不懂!”
关了一夜,李若薇说想通了,同意我的提议,交出端木七童等人窝藏的山庄地形图。
果然如我所料,山庄就建在彭县南山的大峡谷里。此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就算公廨的捕手倾巢出动,也无济于事。
就算他们攻进去了,人往林子里钻,四处逃散,根本追不过来。
尉迟长庚说,他表哥就在剑南道折冲府当都尉,可以去找折冲府借兵。
然后由他亲自带上一队有野战经验的精兵和县里捕手趁夜攻上山。
卢葭则独自去黔州府,悄悄潜入长生观,将那紫云住持神不知鬼不觉的生擒回来。
卢葭问我,为何不与黔州府打招呼,就对紫云实施秘密抓捕。
我说出了心中的疑虑,紫云和端木七童选择在黔州府地界作案,说不定有黔州府里的官员在给他们当保护伞。
在我们没拿到铁证之前,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尉迟长庚
经过一夜的恶斗,我们抓获了守卫山庄的十几名匪徒。但并没人承认自己是端木七童。
然后,我在山庄里发现了七八名啼哭的老百姓,男女老少都有,他们都是被圈养的人。
我带着他们回到彭县,在城门口遇到了独自回来的卢葭,他说长生观的紫云住持已经服毒而死。
“什么?”我感到不大对劲。
“快!回公廨!”
等我们回到公廨,发现萧县令被人点了昏睡穴,躺在书房昏迷不醒。
醒来后,萧县令告诉我,趁我们带人去抓捕端木七童和紫云,李若薇给狱中看守下迷药逃了出来,然后绑了白泽离开彭县。
正说着,牢里狱卒突然来报,关在死牢里的牛三中了毒,他身上突然长满恶疮,心神狂乱之下,他搬起石头砸断了自己命根子,这会儿人已经昏死过去。
“这也是她干的?”我难以置信道。
萧麟苦笑着点点头。
那日,我醒来后,去牢里看李若薇。
“接下来怎么办?”
她笑着,朝我挥手。我走过去,听到她在我耳边悄悄说道:“你走时点迷香放在门口。一会儿等他们倒了,你进来开锁。”
就这样,不到一刻钟,牢里的人全部中了迷香,东倒西歪。除了提前捂住鼻子的她。
从牢里出来时,她瞥见倒在牢房里的牛三,咧着嘴流哈喇子,一副做美梦的样子,嘴角一歪,进去往他身上撒了不知名的药粉。
之后,我们悄悄来到内院书房。
当见到我和她一同走进来,小麟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手里拿着书,愣在榻上。
“萧县令,我想与你借样东西。”李若薇笑眯眯地凑上前。
“什么?”
“你这身衣服不错。”说着,李若薇猛然扎了他一针,小麟子立刻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麟子倒下时,我歉疚道:“不这么做,我就拿不到解药。我真的不想当一辈子的小书童,不想成为你的软肋,小麟子。”
她扒下我的外衣,披身上之后,说道:“走之前,还是给你扎个昏睡穴吧。好好睡一觉,把这一切都忘了。”
事到如今,我竟然丝毫怨不起来眼前这个女子。
“江湖凶险,我哥就拜托你了。李姑娘,我们后会有期。”我轻声道。
她没好气道:“你可找不到我,还是忘了吧。”
“可你会找到我,对吗?”我盯着她问。
她眼神闪避,把针扎进了我的昏睡穴,轻声道:“睡吧。”
醒来时,尉迟长庚已经从山里剿匪回来。他告诉我,押回了匪徒和圈养的人质,但不知道谁是端木七童。
他把那伙匪徒已关到牢里,可不知该如何安置那些人质,他们都已痴傻,根本说不出自己姓名,也记不得家住何方,只知道咿咿呀呀和傻笑说胡话。
我问,其中有没有陆家人。尉迟长庚摇摇头。
我长叹一声,按了按针扎似的额头道:“把人质暂时安置在公廨,找人看管照料吧。”
第二天,狱中牢头仓皇来报,昨天抓紧来的匪徒全部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我感到大为震惊。
“他们咬碎了后槽牙,里面藏有毒药。”牢头回答道。
我和尉迟长庚面面相觑。
“这下线索断了。”尉迟长庚道。
我想了想,道:“我们去看看人质。”
当我们来到人质所在的院子里,里面传来人们痴笑嚷嚷的声音。
接着,一名脸上涂脂抹粉的中年男子和一名身材矮小的侏儒追赶嬉戏,跑了出来。
男子朝侏儒喊道:“你来啊!来抓我呀!”
侏儒咿咿呀呀的追上去,不料摔了个大马趴,趴地上哇哇大哭。男子见状,拍手大笑。
我和尉迟长庚摇摇头,走进屋里。发现里面几个人没精打采的躺在榻上,五官似乎也有点变形。
看管的差役拱手道:“两位大人,这些人从今早开始不肯进食。嘴里还发出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
“有的像是猪叫,有的……说不上来。”差役挠头道。
我心里一惊,上前去查看那几人的状态。这些人的面部五官正在以极快的速度糅合成面团状。
我当即大喊:“快取水来!”接着我招呼尉迟长庚道:“咱把这些人投到水缸里!”
“为什么?”尉迟长庚愣道。
“没时间解释了!要快!”说着,我率先抬起其中一人,跑到院子里,将人送进了其中一口水缸里。
反身回来时,瞥见那名中年男子正靠在廊柱边瑟瑟发抖,目露恐惧。
接着,尉迟长庚徒手举起两个人跑出来。我二人连跑了两趟,总算把屋里的人全投进了两口大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