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是,他没看到与沈砚白缠斗的柳穆北,稍微怔愣瞬间,却突然看见这时的沈砚白看向他的方向,伸出一只手做挽留之势力,且神情惊恐。
几乎下一瞬间,一柄长剑从惊云澜腹部捅出,他甚至没感觉到疼痛,长剑便又突然拔出,他眼睁睁地看着长剑拔出时肠子从伤口处淌出。下一刻长剑又捅入他的身体,紧接着拔出。
抽出,刺入。抽出,刺入。再抽出,再刺入。他很快成了筛子,倒下瞬间他回头看向杀他的人。便见柳穆北穿着一套染血褴褛的阴阳袍,如嗜血的鬼魅,明明身处白日,那张脸却不见光。
惊云澜恍惚忆起,十三年前为坐上宗主之位,柳穆北杀长老、动酷刑,颁宗规,用夺权之人尸身做阶梯一步一步踏上宗主之位的光景。
这才是真正的柳穆北。他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人。
惊云澜睁着眼睛,只是那本就弱微的光点慢慢失散,犹如一颗死鱼的眼珠。
禹清池同所有人一样惊骇地看着眼前一幕,“二师兄!”
柳穆北回头,太极印因被施咒之人的死而散成一团搅扭在一起黑白雾气,他拖着残败躯体,在雾色中缓慢地转过身来。
剑刃在地上拖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也不允许你伤害自己。”柳穆北眼中的禹清池蒙上了一层血色,他想这是刚刚在杀惊云澜时溅在眼中的血。
众人这时才从骇然中回过神,不敢相信曾经的一门之主惊云澜就这样死在大家眼前,还是被柳穆北所杀。
“门主!”
“你杀了我们门主!柳穆北,你要为我们门主偿命!”
沈砚白随之历呵道:“柳穆北,你敢杀掌星殿门主赤微星君!你当真要为禹清池背弃天下!你执迷不悟罢了,竟还想带着
全宗送死!”
“哈哈哈哈!”柳穆北仰天大笑,将目光定在沈砚白身上,讥讽道:“所有人皆可杀我,我却不能手刃伤我至亲之人,沈砚白,这是什么道理!”
沈砚白无言以对。事到如今,再拿什么道德纲常来压人似乎并没必要,这一仗,终究要打个痛快。
“沈门主,杀了柳穆北!血洗太极宗!”
一时之间,掌星殿义愤填膺,沈砚白却不急不迫地抬手制止喧闹:“六大仙门出手,必有灾殃,惊门主可惜了,你们先将尸身带离,免得一会儿踏烂了就不好了。”
掌星殿本想直接拿柳穆北泄愤,但听沈砚白这么说,群龙无首下只好先遵从,派出几个人去抬惊云澜的尸体,并没进一步行动。
沈砚白抱起手,对柳穆北“啧啧”两声,而后道:“柳穆北,现在你想明哲保身恐怕不行了。”
柳穆北充耳不闻地朝着禹清池走过去,见她安然无恙后,微不可查地松口气,他与她擦身而过,又到陆圆满身侧。
丢在地上的剑发出一声脆响,然后是膝盖跪地的闷沉。
柳穆北拂过陆圆满的眼皮把他的双眼眼皮合上,不知不觉有什么划过脸颊,他用长着老茧的手触碰,一滴血泪沾在指尖。他凝视着那滴血泪,对陆圆满说:“圆满,你是好样的。”
他跪着,禹清池仿佛能听到他心在啜泣,只是他其实并没有哭。
自从登上宗主之位,他就显少会在人前哭了。
“柳穆北,你是要所有人都等着你这场感人戏码演完吗?不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弟子,也值得你这个宗主这般难过。”沈砚白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若是今日之后,太极宗从此无人,九泉之下,你该当如何面对历代宗主啊?”
“沈砚白!”禹清池咬牙,愤恨难当,“你不就想要我的命吗?何必要把这么多人牵扯进来!死了这么多仙门子弟,杀了一个惊云澜,还不够吗?”
沈砚白讥笑一声:“你要早有觉悟,自绝于天下,用的着死这么多人吗?这都是你的错!”
禹清池不禁看向小圆脸,再望向阵印结界中的太极宗弟子,视线落在遍地的尸体后,她不忍地将目光移开,自言自语地说:“我没错。”
她大声与人道:“我没错!我禹清池,俯仰无愧于天地,凭何命运要被外人决断!凭什么每次都要用我的性命来换回你们那所谓的正义之道!”
“执迷不悟。”沈砚白眉峰微压,于他而言胜负已分,只是没有欣赏到柳穆北面临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的懦弱,和禹清池面对再次赴死的恐惧,他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失落。
他知道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就算司珏来了也翻不起风浪,现在所有人都站在他这头,所以倒是不急着送禹清池快死了。
他朝着禹清池走去,打算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而禹清池也酝酿着再来一次太极印,大不了同归于尽。
“等,等等!”混在人群中的木青海看着抬过来的惊云澜尸身,不禁哆嗦一下,思索了一阵儿,他蓦然说道:“够了!若今日的自相残杀,即是百年的浩劫,未免太滑稽了。为求预言,而致结果,这便是各位所坚持的吗?”
沈砚白:什么?
第146章
木青海错乱地看向周围,尸横遍野的场景令人痛心疾首,惊云澜的下场更是让人惊魂未定。他这人信奉得过且过,只想安稳混到将死之年,今日来太极宗纯粹是随从大流。
他想大多数人都跟他一样,对于厮杀的态度是能免则免,什么浩劫,只要不轮在自己头上只当做没听到。这里大多数人都是仙门中没什么理想的泛泛之辈,全凭着门主长老们做主罢了。
方才他觉得太极宗抗衡不了多久就会投降,双方和谈,但现在看来,太极宗反而越发激然,一副不斗个昏天黑地不罢休的样子,他要是再不做点什么,未必不会像惊云澜一般下场。
木青海道:“沈门主,看看这一切,我们何曾有过如此兵刃相见的时候,这难道算不上浩劫吗?再打下去,六大仙门必有损伤,若有魔族或是邪祟趁虚而入,对我们修道之人岂不是一记重拳?”
闻听此言,众人怀疑之色骤起,纷纷交头接耳,议论声越发的大。
沈砚白脸色大变。掌星殿算到了百年浩劫因禹清池而起,才为他今天所做一切提供了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然要是有人信木青海所言,那么今日他做的一切便没那么正当了。他当即郑重说道:“我以我沈砚白的名节担保,禹清池定会引出更大的祸端!不能不除!”
木青海铁了心不想再打,从前沈砚白说什么,他便只能遵从什么,但这次他想硬气一回,他不想再被人指着骂是恩将仇报的怂蛋。他深吸一口气,对沈砚白用质问的语气道:“沈门主,无论禹清池做过什么,对昔日道侣紧紧相逼,你的名节当真能清白到那里去吗!”
全场鸦雀无声。
连沈砚白都不敢相信,木青海竟然敢如此反问他。
木青海寥寥数语仿佛击溃了无数人的坚持。从一个弟子暗自嘀咕一句“虚渺元尊一直是我信奉的道长,她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百年浩劫或许只是我们草木皆兵……”后,一众仙门弟子对虚渺元尊十五年来堆砌的信仰此刻不断翻涌而来。
又是一阵喧哗过后,众人看着手上的兵器,竟有不少人幡然醒悟,他们如何能因他人言论粉碎自己的信仰,更何况,这信仰在一些人中已经竖立了十五年。
其实,没有人打心眼里愿意相信,自己信奉十五年的人在别人口中是道貌岸然之辈。
一开始他们被人用正义之名捆携而来,再然后被人蒙蔽眼睛,人人自危而致互相残杀,又因同门的死伤矛盾愈烈,一步步走向现在的田地。
若非有什么预言支撑,这倒更像是被魔族蛊惑,走向自相残杀,自取灭亡的道路。
木青海见已经有人动摇,便想将此事推上另一个高峰,逼所有人一把,让他们做出选择。他大声道:“众弟子在此,听我号令,悉数随我归门。这场闹剧,我药师谷再不参与。”
见木青海有此话,药师谷的弟子难以掩藏心中松快,如释重负地将剑身入鞘,另有人把药师谷弟子的尸体抬离。
这时,本不愿意加入斗争的八卦岭新任掌门林壑紧随其后,立刻道:“预言指向不明,就动杀孽怎么说得过去,不要一错再错。今日之事,我八卦岭也再不参与。为…为表与掌星殿之谊,众弟子随我送惊门主一程吧。”
如今已有两门表态,灵驭门与掌星殿众人也面面相觑,不知从何是好。
此刻掌星殿的掌权长老略寻思一番,要再坚持预言,现在便得打的天昏地暗下去,日后证实预言有所出入,或是像木青海所说一般自食其果,那他们掌星殿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自己摘出去。
虽说此事归根结底因他们仙门而起,但惊云澜已经死了,人死债消。现在反口反而是明哲保身的最好时机。
一长老道:“如今我掌星殿群龙无首,对诸等要打要杀的事无法决断,先让门主入土为安乃是大事。此事……大抵是个误会……虚渺元尊刚刚复生,是否会让天下大乱还未知,不如再观望一阵。”
“误会?”沈砚白几乎气笑,他作为玄清门门主,这一个月来四处游说,精心筹备,为的就是做实预言,置禹清池于死地。而木青海悉数几句话,便将整个局面翻转,他如何能接受。
随即对掌星殿长老厉呵:“你们都疯了!留着禹清池这个祸害!只会酿成大祸!掌星殿的预言,是你们自己占出来的,你们连自己都不信了吗!”
“木门主所言,也有道理。我们六大仙门一百多年的和平,如今却为一个预言打的天翻地覆,何尝不算是浩劫。”掌星殿长老道,“何况……沈门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虚渺元尊修行邪术尚无定论。即便如此,沈门主便想杀虚渺元尊两次吗?我却不知,沈门主为何要执意虚渺元尊赴死,莫非另有什么隐情……”
沈砚白大笑一声:“好啊,各个都把自己摘出去,我沈砚白今日就不该同诸位来这一遭!既是你们不出手,我一人也可斩杀祸端,为天地百姓谋福祉。”
说时,沈砚白掌中运灵,他只想杀了禹清池一了百了。
“福祉?!”阮秦桑从结界走出来,但刚刚对他要打要杀的,没有一个人会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再去动他,“沈砚白,好一个福祉!你把这仙门搅得天翻地覆,倒是会为自己戴高帽。我师弟,还有我的同门,哪个不是当今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侠士,如今不过与你冲突,便躺在这冰
冷之地,死不得其所。这便是你沈砚白的道理!”
阮秦桑抬指指向陆圆满,声嘶力竭地质问:“凭什么!他们做错了什么!”
沈砚白一时语梗,他这人善用道德压人,但当别人说出一番更道德更体面的说法时,他便没什么好说了。
那只能用拳头说话。他抬掌挥出灵力,那股灵力却在顷刻间被人控住。
控住这股灵力的不是别人,而是金若渝,当今玄清门的首席大弟子。
他本在对付阮秦桑等人,不知何时有意出现在了沈砚白身侧。
金若渝面色淡然,只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悯,对躺在地上的各位道友同门,也对阮秦桑。阮秦桑既是他的对手,也是他所敬重的仙门同辈,所以方才当那些人对阮秦桑几近嘲讽时,他也只是默不作声。
然现在,他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他手上狠狠用力,用咒决阻止沈砚白挥出的那股灵力。他缓缓看向沈砚白,这一刻他终于决定对一直崇敬的门主提出异议:“门主,算了吧。”
沈砚白眉头微皱:“你敢管我的事?”
金若渝双手作揖,“弟子不敢,只是一切尚未明了,仅凭一个预言,本不该对虚渺元尊和太极宗赶尽杀绝,何况…您不是曾是虚渺元尊的道侣吗?”
“道侣?”沈砚白冷哼一声:“我现在还算是吗?”
“那就,一切等到圣尊出面!”金若渝肯定地说道。
此话出口,立刻有旁的玄清门门人附和道:“是啊,掌星殿占星预言关系重大,还是等到圣尊出面再处理吧。”
现在的禹清池就是曾经的钟寄灵,谁都知道司珏出面,禹清池绝不会沦落到被沈砚白处置。说是出面,其实不过是让沈砚白就此收手,夹尾巴走人。
周围异议的声音越来越大,将沈砚白淹没。沈砚白头昏脑胀,气愤不已,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在这么多人中再轻而易举地将禹清池杀了。
他抱起头,突然发出一阵吼声:“够了!”
这些墙头草!
木青海轻咳一声,见局势大变,他圆滑地为沈砚白递上来一个台阶:“沈门主,现如今太极宗重创,各派都有人丢命,惊门主也被杀,我看再闹下去对大家都没好处。不如现在各派先回去,休整一番。”
沈砚白压下心头攒蓄的怒意,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虽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被局势所迫的一天,但如今恐怕不应不行,便大声道:“玄清门!随同我回门!”
说罢,甩给木青海一记眼神,然后背过身,转瞬间御剑离去,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倒是走了个干净。
他走之后,柳穆北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他松懈下来,颓然跪坐在陆圆满身边,捂着胸口处发出一声闷哼。
禹清池见状忙倒出灵丹喂服给柳穆北,如此柳穆北才好转一些,终于能压着破损的五脏六腑的痛楚,说出话来:“清池,送…客!”
这二字说来已经无比艰难,禹清池虽不忿,但她也知道纵是委屈愤恨,此刻却不能不见好就收了,否则不知还有谁会倒在自己面前。
她起身,狠狠咬着后槽牙,对众人道:“诸位带着你们各门死伤弟子回吧,他日再登门,我禹清池定尽力接待,绝不怠慢!”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再做什么都是徒劳,一场闹剧收尾,总会落寞。
金若渝挥挥手,叫众弟子将尸体抬回玄清门。人影绰绰中,他看着站在人来人往中神伤的阮秦桑,说道:“保重。”
第147章
太极宗外所有人离开之后,一场闹剧就此终尾,禹清池收回目光,落在伤痕累累的柳穆北身上。她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拢了拢柳穆北身上的衣服,遮住他已经露骨的肩胛。
她知道自己的二师兄是极注重体面的。
柳穆北没心思说什么“谢谢”,他泪眼婆娑地看着禹清池,朦朦胧胧中,禹清池的沧桑淡去,她就像十五年前一样,倔强、天真,还那么年轻。
“二师兄,我们回家。”禹清池双手停在空中,却不知如何去搀扶柳穆北,他身上一块好地都没有了,她怕她一触碰二师兄就会像破旧的木偶般散架。
却不想,在她犹豫时,柳穆北突然拥了上来,她的肩膀被紧紧箍住,呼吸暂时都凝固了。
“滴答,滴答。”不知从何处渗出来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凝成了一片小小的水洼。
禹清池肩膀上的力渐渐松弛,而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柳穆北却毫无动作,禹清池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二师兄已经晕了过去。
“二师兄。”禹清池轻声唤着他,没听到任何的回应,她鼻头发酸,冲围过来的弟子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宗主带回去!”
话音落下,两名弟子上前将柳穆北搀扶起来,只是柳穆北已经没办法走了,只得用背的。
禹清池跟到柳穆北的寝室时,连背他的人背后都被血浸透了。
“你们出去吧,将死伤的弟子安顿好,再派人去请死者家眷来。”
两个弟子应声退下,只余禹清池守着伤势惨重的柳穆北,她轻轻褪下柳穆北的上衣,看到上面纵横交错的凌虐伤口,含着眼泪唾骂道:“沈砚白,你王八蛋!”
她将一粒缓疼的丹药放进柳穆北口中,或是感觉到异样,昏迷中的柳穆北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接着她轻轻擦拭去柳穆北身上的血渍,用被子将他盖好。
殓房中,身着太极阴阳袍的十几具尸体已经依次罗列,或有容貌残损的也被一一修复,还原成本来模样。
阮秦桑站在尸首旁,冷声道:“想必家眷很快就来了,尸首也会带回去,虚渺元尊刚回到太极宗,想是没有好好看过这些后辈,叫她来看上一眼吧。”
“好。”一弟子应了一声,然后匆匆往宗主寝殿而去,却在半路遇到禹清池。
禹清池正有来看尸体之意,便跟从来传话的弟子来到殓房。
此刻阮秦桑在为死去的弟子们整理最后的仪容仪表,见禹清池来了,才回过神,快步走上去:“虚渺元尊。”
禹清池走在偌大的殓房,躺在这里的除了陆圆满,都是在她走之后来的后辈,她不认识,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只是将他们每个人的模样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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