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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寒婿的科举路(三六九龄)


想让座给沈煌倒杯茶水喝,却发现煮茶的炉子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他歉意地笑了笑,去汲井水洗脸招待客人。
有人见沈煌冲进去后没声音了,也都纷纷跟着冲了进来,看见孟度悠然自得地沏茶,而沈持则拿着书本在树下念书——帽子妖不吃人。
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传过来的谣言不攻自破。
民心自是稍稍稳定,沈持在禄县越发出名。
陆沉:“孟先生大义,沈小郎君聪慧,是本县之幸。”说着拿出自己的八两俸银,赏给了沈持。
孟度私下里和沈持说:“陆大人是个不错的人,只是运气不太好。”
三十六岁考中进士,三十九岁外放当县令,他在任上几乎全部遵循了上一任县令的做法,不敢变革,只能说无功也无过吧。
眼看着县中出了个神童可拿出来圈点一下的时候,又出了帽子妖这等糟心事情。
“幸好没出大乱子,”沈持后怕地说道:“陆县令这次的升迁也有望了。”
孟度:“也是。”
大概是怀了感恩之心,过了两日之后,陆沉有意将沈煌调到皂班当差,说了之后,沈煌却拒绝了:“大人好意小人心领了,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也是误打误撞才成了这一桩功劳,原是他该为县中人做的,大人已经赏赐,再给别的让小人羞愧难当了。”
沈煌坚决不受,陆沉这才作罢。
回到家中后,张氏在老刘氏面前吹风:“娘,阿池立了功,跟县太爷搭上了,县太爷想调二哥去皂班,他不肯去,你说这不是傻吗?”
在沈持考中县试后老刘氏对二房刮目相看,再不听大房和三房瞎哔哔,她耳背地说道:“去皂什么的能给多少银子啊?”
打马虎眼。
张氏眼珠子骨碌一转:“娘,要不让二哥去县太爷趁热打铁,去县太爷跟前求个情分,让我相公也去当跟班跑腿,一个月拿300钱就行。”
沈凉不稼不穑,一直在沈家吃大锅饭,来日老两口走了,他们三房吃谁的去。张氏想的很长远。
老刘氏寻思着说道:“还是你脑瓜子灵活,这好处不能白白不要,等我跟老二说说,让他把老三举荐给县太爷,莫说三班衙役了,就是去县衙当个轿夫,每年也有进项。”
县衙的轿夫都是临时工,但是不是一般人能捞得到的。
老刘氏甚至想把老大沈文给拉上,让他也去县衙当差。她跟沈山提了句,老子头黑着脸说道:“二房的事情轮得到你我来指手画脚?”
甭说沈煌在县衙当差比家里人都见过大世面,就拿沈持来说,已经考中县试,依照这个势头,过几年考上秀才也不是不可能,他一个只会在土里刨食的人,仗着长辈就比手划脚,显然是不行的。
“你傻,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老刘氏说道:“阿池有了些出息,难道不该给他大伯小叔谋点什么?”
沈山哼了两声:“他一个小辈,叔伯不能庇护他也就罢了,他该给叔伯谋什么?传出去不怕人笑话,说咱们俩糊涂了。”
老刘氏翻了个白眼,起身走开。她背着沈山去找沈煌,把给沈凉要差事的话说了:“如今你们二房有本事了,该拉扯你兄弟一把才是……”
沈煌为难极了:“娘,话不是这么说的。”他谈何与县太爷有直接能给家中兄弟要差事的交情啊。
沈持不过一介蒙童,不算有功名在身的,他越发该静下心来上学,而不是借着机会去给叔伯要好处。
沈煌在这件事情上很是清醒。
他对于老刘氏的无理要求直接不理会,不闻不问,该干嘛还干嘛,连朱氏都没提过一个字。
气得老刘氏跺脚,甚至扬言要把二房撵出沈家,沈山比她跳的还高:“好,好,你个糊涂老婆子,你想撵老二容易,我跟着他们走就是了……”
说着回屋收拾包袱,看架势连地里的农活都不打算干了。老刘氏跟他过了一辈子,知道他脾气甚倔,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不敢跟他硬刚,跟着进屋是一个字都不敢再提了。
这件事情不了了之,张氏哭哭啼啼,逢人就说二房发达了是一点儿都不想着拉自己家里人一把,要瞧他们的笑话呢。
有明白人说道:“阿秋比阿池上学还早,阿池考中县试,怎么阿秋没考中?”沈家的人情长短,村民心里是有数的。先前她总是在村里头炫耀沈知秋,话里话外沈持是个草包,又笑话沈月是个哑巴,以后嫁不出去,要沈家养一辈子……
臊得张氏直想哭。好多日子没有出门,也不敢再提沈凉的事情了。而沈文每日从地里回来,蹲在屋里头,脑袋低垂着,双手捧着后脑勺,好像个闷葫芦,这让杨氏更来气了:“老二要拉扯老三一把,你不去说说?”
难道就剩他一个人窝在家里种田吗。
沈文:“我没那本事。”沈煌风里来雨里去的那份苦他都吃不了,比种庄稼还累人。
他还是老老实实种地吧。
家中磕磕绊绊大半年,青瓦书院中忙忙碌碌日复一日,次年的府试临近了。
说实话,这次府试他的压力很大。经历了县试甲榜之后,神童的光环给到他头上,在禄县,走到哪儿都有人或是羡慕地打量他,或是说一些“早慧必伤”“小时了了”的话对他指指点点,难免影响他的心情。
好在他平日里住书院,不怎么露面,放假时又回到没玉村,这些流言也没有让他内耗半分。
但是府试之前,县中押注的那波人要薅他的羊毛,押他能不能考中府试的甲榜。
“前头次说不定都是好运气,”有人说道:“像赵秀才那样,考了多少年都没中举人啦。”
但凡这时候,赵秀才一定会被人拿出来说笑的。
沈持听说此事,一开始没当回事。
但是后来下注的人越来越多,听说已经要花80文押一次了。10文都不够他们玩的了。
押他能考中甲榜和考不中甲榜的人数各半。

第30章
加之先前在沈持手中吃过亏的外舍丙班的冯高和何九鸣推波助澜, 专门说些败兴的话,故意出大价钱押他考不中府试甲榜,让风波愈演愈烈。
热火朝天的押注让沈持自己都拿不准了, 挺自我怀疑的。
同窗挚友江载雪,岑稚这次也名列县试甲榜, 名次一个第五一个第七,每天喜笑颜开, 见沈持心事有点重,知他承受了外头的压力, 变着法子开解他道:“沈兄, 你可知道隔壁献县的羊有多好, 煮着吃起来有奶香味儿,咱们跟孟夫子通个气, 买一头来改善伙食好不好?”
沈持第一想法是贵, 这个朝代的牛羊肉是上等肉,不是一般的贵, 其次, 不好煮, 水煮羊肉对火候上的掌控要求极高,稍有差池,煮出来的羊肉都会有极重的羊膻味,要是掌握好了, 出锅后自然放凉的羊肉不仅有奶香味儿, 入口还有回甜, 是道珍馐。
“等我考中府试再说吧。”沈持有点发蔫地道。他眼下没心情。
岑稚立刻掰着手指说道:“沈兄,我给你记着吃羊这事儿哦。”
“沈兄,要不, 过两日约着内舍班的同学一道蹴鞠,”江载雪挖空心思地说道:“狂跑起来什么都不想了。”
蹴鞠在当朝很是流行,不仅高门大户中的女眷爱玩,就连学生们也是不是要来一场。先前青瓦书院的内舍班和上舍班每隔一阵子都要比试一场,只是近来诸位夫子一心扑在美食上,倒把蹴鞠给抛脑后了。
当朝学生们之间的蹴鞠跟上辈子校园里头的足球友谊赛差不多,可惜上辈子沈持只能看球赛而没有亲自感受一次在足球场上奔跑跳跃的快乐。
“好啊好啊。”沈持眸子发亮,下意识地模仿上辈子从直播球赛上看来的活动脚腕的动作:“踢……”啊不,“蹴起来。”
江载雪以前爱蹴鞠,鞠友不少,他去说了提议后,简直是振臂一挥一呼百应,不费周折便将蹴鞠之事张罗起来。
到了这一日。
沈持到书院后面的蹴鞠场地一看,哦豁,经过清扫、布置、打理还真像那么回事:球场东西向,呈长方形,场地四周筑有围墙。
地上两边各挖了6个洞,鞠友们热情讲解一番——这些洞就是球门,与后世的球门不同,它们称为“球洞”更形象。
球踢进洞中即得分。
那么相应地,守门员也一边各有6名。
开始后,沈持跃跃欲试,先在场外观摩了一场比试。弄懂规则之后,他被江载雪拉上场,在激动与愉悦的双重刺激下,他踢得……完全没有章法。
毕竟他上辈子只能站着坐着或者躺着,连跑步都不曾试过,一脚用力过猛,把十二片香皮——一种动物皮制成鞠,也就是球,踢飞出了围墙。
江载雪看到球飞过院墙,叫一声:“不好。”
鞠友们也跟着惊呼一声。
沈持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就听隔墙一声大骂:“小兔崽子!”
“完了,”好几名鞠友眼神黯淡:“沈持你完了。”
是隔壁紫云观的道长邱长风的回来了。在青瓦书院后头一树丛之隔的地方,有一座很小很不起眼,常年观门紧闭,门锁锈迹斑斑。
谁知道昨天夜里,咔哒一声,门锁被砸落,继承该道观的邱道长回来了。他今早出现在街肆上买早点,和书院赶来上课的学生们打过照面。
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声音,院墙上蹭地一下翻上来一位道长,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他长的还挺周正,要不是骂得有点难听,但靠脸和颀长的身板到哪儿都不愁混不上饭吃。
学生们呼啦一下,除了沈持外,全跑光了。惹不起就躲。
江载雪跑出去两步又跑回来拉拽沈持:“走。”沈持站着不动:“唉,江兄。”
他跑了道长说不准要去找书院,还是躲不过去。来都来了,那硬着头皮面对吧。
道长凤眼一斜,拿手点着脑袋上的包哼道:“你干的?”
沈持:“对不起道长,我不知道墙那边有人。”
明明岑稚告诉他隔壁是一座废弃的道观,道长云游去了,已经十多来年没有回来过了。
道长又哼了声:“老道昨夜刚回来,观中还没有来得及打扫,你去帮老道打扫一遍道观,这事就了了。”
江载雪气道:“你的观中这么多年无人居住,肯定积累了比脚脖子还厚的灰吧,让沈兄给你打扫,得好几天才行,你缺不缺德啊?”
大户人家的贵公子,被逼急了也是会骂人的。
“道长,”岑稚说道:“若只是打扫道观,等我放学后回家给你找几个仆人使唤,我们快到上课时间了,”他拉了拉沈持:“快走吧沈兄。”
沈持还是倔强地一动不动:“道长要打扫道观是吧?好,我放学后去给道长打扫。”确实是他的错。
道长这才转点和蔼的神色:“老道在道观等着你。”
这小子还挺犟的啊。
眼瞧着要上课了,沈持拉着江载雪和地主家的儿子一溜烟飞奔而去:“道长回见。”
江载雪:“沈兄,你连桶水都拎不动,得用盆端水去打扫,得花几天功夫呢,耽误功课。我去家中叫几个仆人来便是。”临近府试功课繁重。
“没事的江兄,”沈持说道:“我闯的祸,怎好让你拿家里的仆人去帮忙呢。”
江载雪叹口气:“沈兄总是见外。”
“小事见外,”沈持笑道:“大事不拿你当外人。”江载雪听了哭笑不得:“放学我同你一起去,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儿,左右不过哄我妹子玩罢了。”
沈持:觉得好玩是吧,行,都去,一块儿去,说不定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你们都得跑。
他因此没有拒绝江载雪他们的凑热闹。
依照约定,沈持他们一放学先去外面买了扫帚,还细心地买了活血化瘀的药膏,而后去紫云观,为道长洒扫庭院。道长站在破旧的观门等他们,看见他们没有失约,哼了声:“小兔崽子说话算话。”
沈持:“道长,你看我们从哪里打扫起呢?”
“前院后院,”道长怒气未消:“先把院中的落叶清扫干净。”
沈持拿着扫帚:“好的道长。”态度不要太好,像真心认错的样子。他先把药膏给道长:“邱道长,给你这个。”
邱长风只是看了一眼:“不用,太差。”
沈持:“……”他明明已经买的最好的活血化瘀的药膏了。对于脾气古怪的道长,他吓得不敢说话,默默地动手开始打扫庭院,先把地面堆积的枯枝和落叶扫起来运出去。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清扫出来三大堆落叶,露出观中铺得整齐得青石板的地面。
“太多了,”岑稚说道:“没个手推车都运不去。”
沈持为了避免灰尘四处飞扬呛到肺上,去后院的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用油纸袋扎了几个小孔当喷头,各处洒洒水。
邱长风见他们忙得不亦乐乎,生怕太过于专注,一个不小心也给他来个洒扫清洁,于是轻轻一踮脚,跃到了六七米高的二层阁楼上。
沈持瞪大眼睛看着方才邱长风“飞”的一幕,内心热辣翻滚:哇啊,活的邱道长会轻功啊。
他又抬头仰望一眼邱长风,虽然道长身上的正蓝色道袍已经破旧不堪,但依旧掩饰不住他的姿色——丰姿俊逸,有一种别于世俗的气质,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仙风道骨吧。
洒扫的功夫,沈持和江载雪八卦:“邱道长好像功夫不低的样子。”
“紫云观么,”江载雪说道:“我也是从家里人那里听说来的,以前的道爷除了炼丹就是练功夫,还被天子请到皇宫中当御前侍卫的呢。”
“说是御前侍卫,”岑稚也凑过来说道:“天子对道爷的礼遇可高了,见面称道友的,不叫论君臣呢。”
说是御前侍卫,实则是给天子炼仙丹的。
都是少小离家,等老大了荣归紫云观养老,继续开炉炼丹等着白日飞升,讲真,他们还在纳闷怎么邱道长这么年轻就回到紫云观来了呢。
难道是术数不精,天家不用他,给撵回来了?
“道长的弟子是一代不如一代,”岑稚说道:“我爹说邱道长打十来岁上就皮,没有他不敢惹的事儿,这样的道长,料想天家是不敢用的。”
所以早早打发回来了吧。
沈持:原来还有这么多故事呢。怪不得邱道长看着气鼓鼓的,原来是有志难伸,屈才了呀。
替邱道长感到惋惜。不过,道长回来挺好的,能不能教教他们轻功呢?看着很神气,心向往之。
沈持一个角落一个角落清扫道观,打扫灶房的时候,看见灶台的肚子里塞满东西,他扒开凌乱的柴禾抽出来,是个麻袋。
祖师爷的宝贝?收妖的还是捉鬼的?
想了一串有的没的,他想拎到高处存放,哪知道麻袋不结实,“哗啦——”麻袋发糟破了,里面掉出来三五个……帽子,帽子边缘还带着一圈围领似的装饰。
沈持拿在手里仔细查看,帽子沿里头最不显眼的地方,还有一截类似放风筝的线。
难不成这是个风筝?能放到空中去的。
他怔了一怔。随后想到了前一阵子发生在禄县的帽子妖的事情,莫非,所谓的帽子妖不过是人夜里或者黎明放在空中的这玩意儿?
乍然一见它在空中飘荡,的确能吓死个人儿。
那么,背后放这个帽子风筝的人意欲何为。
对禄县百姓不利?还是有某种怪癖。
沈持不得而知,亦不知紫云观的深浅,他眼疾手快扯了一片布头揣在兜里,若无其事地走出灶房。
到了黄昏时分,邱长风才从高高的屋脊上跃下,他看着几个汗流浃背的蒙童,语气缓和不少:“今日就到这里吧。”
言外之意:你们明日再来,接着干。
那神情,完全不像对灶台肚子里藏的帽子风筝知情的样子。
江载雪:“道长,我们明日要很晚才放学呢。”他看已经清扫的很干净了。
邱长风哼了声,他的视线落在沈持脸上:“你来不来?”沈持怂怂地说道:“……什么时候道长满意了,我哪天就不来了。”
江载雪气的又要理论,沈持拉着他往外走:“走吧江兄,回去晚了江夫人会担忧的。”
“沈兄,”他忿忿不平地说道:“你不要太纵容他了。”
沈持淡笑:“江兄,不是什么大事,学习一天,总要活络筋骨的。”
何况,紫云观中的风景不错,他在里面呆着挺舒服的,比书院中阴凉许多,和道长混熟了,以后来观中蹭读书的地方。
更何况他还要留意灶台肚子里头的帽子风筝。
江载雪见说不通他,第二天只要又跟着他去给紫云观做苦力。打扫完,紫云观好像被翻新了一遍,清清爽爽的,一看就是个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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