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学清看了看不远处裴霁曦的马—“流光”,裴霁曦自失明以后,全靠流光老马识途,带他们一路奔波。她知道自己身子的确扛不住,只得道:“马车太慢,我和你共骑。”
桑静榆气呼呼看着眼前做了决定的二人,指责裴霁曦:“就算是千里马,载着两个人也快不到哪去,她疯,你也跟着疯吗?”
裴霁曦垂下头,一只手揽着初学清肩膀,另一只手托起她的腿,直接将她抱到“流光”之上。
“静榆,”初学清在马上嘱咐道,“你还是回到望北关,那里安全些。”
“虽然我的马不是千里马,但是跟上你们两个也差不多,你既然疯了,那我只能跟着你疯啦!我跟你们一起回京!”
初学清也不多做阻拦,点点头,待裴霁曦翻身上马,轻轻靠在他的怀中。
马蹄疾驰,风声呼啸,裴霁曦从背后环着身前的女子。
明明只是共骑而已,却像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当初不能为她铺平坦途,如今就与她一起共赴前路。
在初学清离京的日子里, 京城的天地已换了翻模样。
寿昌殿寝宫之内,久病的建祯帝躺在龙床之上,他剧烈地咳了一阵, 看到跪在床前的景王和贤王, 有气无力道:“太子,唤太子过来!”
身旁太监急忙去传令,而跪地的贤王抬起头来, “父皇,皇兄私自放了他当年那个相好莲觅, 您不要忘了,就是莲觅害得我表兄张阜身亡, 您当年已经赐死莲觅,没想到皇兄把她护了起来。如今莲觅被捕, 皇兄又去插手,这是无视圣旨, 他如今幽禁东宫, 已是轻判,您还见他作甚。”
“混账……”建祯帝气喘吁吁道, “那是你皇兄,是一国储君,你敢不敬……”话还没说完, 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贤王面上仍是恭* 敬, 道:“父皇恕罪, 儿臣只是见皇兄将您气病, 心疼您的龙体!”
一直跪地的景王听不下去, 道:“父皇,太子皇兄虽禁足东宫, 但一直担忧您的龙体,他也许做了糊涂事,但对您的孝心却是昭如日月!”
贤王瞥了景王一眼,心中腹诽,这是怕自己的靠山倒了。
没多久,传令的太监慌忙回来,扑通跪在地上,“禀告圣上,太子殿下他……他……他不见了!”
建祯帝震惊过度,又是一阵剧咳,“我儿……咳咳……我儿……”
跪在地上的贤王当然知道这句我儿不是叫他和景王,他眸中闪过不着痕迹的一丝笑意,立马说道:“父皇,我说怎么都找不到莲觅!皇兄定是和莲觅私奔了!”
“你胡说!”建祯帝被气得剧烈喘息着,双目圆瞪,面色由白变青。
“父皇,您千万莫急,太子皇兄有可能是被有心人算计,您千万保重龙体!”景王急声劝道。
贤王听到景王这么说,轻叱一声,“算计?你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蛊惑太子去与莲觅私奔吗?”
建祯帝脑中充斥着两个儿子的吵嚷,他原本急促的呼吸慢慢变得微弱,圆瞪的双目也渐渐失神,可他仍看向房门,仿佛他最疼爱的儿子会突然出现在他这个垂暮老人面前,他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的幻像,可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了一般。
直到建祯帝的手倏地垂下,景王才反应过来,膝行上前,大声唤:“父皇!父皇!”
太医急忙上前施针,可建祯帝一点反应都没有,太医痛呼:“陛下……驾崩了!”
丧钟回荡在漆暗的宫中,礼官口中念着悼词,殿内一片哀恸悲泣。
贤王见状,扑到建祯帝床前,扯着嗓子痛哭,边哭边喊:“父皇!父皇是被太子气的!来人,快全城去寻太子!”
偌大的寝殿,霎时间涌进许多带刀侍卫,将景王包围了起来。
贤王居高临下看着仍跪在建祯帝床前的景王,唏嘘道:“你我兄弟,皆不受宠,可惜,谁让太子疼你呢,万一太子跑去找你,你却助他这个弑父的罪人逃跑怎么办?”
景王怒斥道:“父皇尸骨未寒,你便藏不不住了?太子皇兄去了哪,你不应该比谁都清楚吗?不是你利用莲觅引皇兄出宫的吗?”
“这罪名,可不能乱安。我看,未寻到太子前,你还是留在你府中,不要出门了。”贤王说着,比了个手势,侍卫便将景王带走了。
贤王淡淡瞥过床前已没了气息的建祯帝,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问了句:“父皇,您最疼的儿子在哪?还不是得我这个最不受宠的,来给您送终。”
初学清三人一路奔驰,夙夜兼程,抵达京郊,并没有急着进京,裴霁曦提前通知轻风出城接应,在京郊的白峰山碰面。
夜幕四垂之时,轻风赶到白峰山,将近来的消息一一说来,他们才得知,京城此时已变了天。
建祯帝驾崩后,谁人都找不到太子,而不久太子别苑却骤然失火,而有人亲眼见太子亡于火中。
如今京城戒严,朝堂是二皇子贤王的一言堂,就等着礼部定好日子继位。
可朝堂之中反对声音甚多,有大半臣子认为就算太子薨逝,也应由嫡出的景王继位。张贵妃直到建祯帝驾崩都没能被封后,可见并不得建祯帝认可。
可未料到贤王竟养着私兵,私兵入京,甚至混入皇宫。未免京中冲突,景王放弃争位,如今连景王府都被围了。
就在这几天,传言吴长逸在北境拿到景王勾结北狄意图篡位的证据,正在往京城赶。
桑静榆闻言,内心咯噔一下,莫名心焦,她急道:“我知道他投靠了张家,可他吴家就算加入党争,怎么会做到如此地步?都帮着贤王篡位了?”
月色凄凉,夜色中的深山不断有兽吼传来,秋风吹卷着地上的落叶,落叶不受控地飘来飘去,黑暗中看不清去处,更找不到来路。
初学清压下内心纷杂的思绪,眸光微沉,严肃道:“如今京城戒严,进出不易,但想必还是要保证百姓的生活,运送物资的人还是要有。静榆,你留在京郊,先不要进城。裴兄,劳烦你帮我照看静榆,我想办法进城探探虚实。”
裴霁曦立刻道:“我同你一起。”
桑静榆也忙道:“我也要进城。”
初学清正色道:“静榆,你要留在京郊,守在这里等吴长逸,吴家扎根兵部,位置特殊,一向不涉党争,如今掺和进来,想必也有你我之过,等他来了,你劝他不要为贤王卖命,景王殿下必然不会通敌,一旦他们伪证暴露,牵连的是整个吴家。”
她又对裴霁曦道:“裴兄,你的身份特殊,你一旦进京,纵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且会将整个定远军拉进来,万一被邻国知晓,恐会影响边境安定。”
裴霁曦握紧手指,他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即使他不知初学清的身份,在此局面前仍会鼎力相助,何况如今初学清不仅是初学清,他怎么可能丢下他的冬雪。
“你放心,我在京城有人手可助你,何况,若让心术不正之人登上帝位,定远军纵使守住边境又如何?”裴霁曦道,“如今,就算我眼睛并未恢复如初,也该让他们以为我痊愈了,震慑一二。”
初学清犹豫问:“你的眼睛,如今恢复到几成了?”
裴霁曦缓了缓才道:“离得近的话,身形轮廓基本能看见,只是看不清细节。夜间看东西还是模糊。”
初学清知道自己应当说什么阻止他,可她心中一直强撑的那根神经,在连日的奔波与紧张的局势下,变得愈发脆弱,前路凶险,本该她一人去承受,可裴霁曦如此坚定地站在她身后,让她有了汲取力量的源泉,让她原本坚硬的心莫名软了一瞬。
轻风在一旁保证道:“初大人,有我保护桑大夫,您就放心和侯爷进城!”
初学清犹豫片刻,终是同意了。
翌日,桑静榆为初学清和裴霁曦做了易容,轻风看到直叹认不出他们。他们二人寻机跟着运送物资的人混进了城。
城中果然冷清许多,国丧期间,茶寮酒肆这类商铺都已关闭,只有粮店这类必需品的商铺半开着门,偶有行人匆匆买了米粮之后急忙回家,连交谈的声音都压低着,仿佛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街道上有未来及打扫的落叶,随着秋风的呼嚎肆意起落。
他们先是悄然在景王府远处探视一番,发现景王府四周全是士兵,想与景王通信太难,初学清心中盘算一番,对裴霁曦低语道:“裴兄,我要去一些官员家中探探虚实,你不宜露面,不若先寻个地方藏身? ”
裴霁曦却反驳道:“我同你一起,我知道你要去游说他们,必要时,可以打着我的名号。”
初学清心中一惊,裴霁曦初时支持变法,就言明了绝不参与党争,如今竟然不顾原则地支持她。
“这样不妥……”
还未等初学清拒绝的理由说出口,裴霁曦就打断她:“不要用什么边境安稳来搪塞我,你只是怕事败将我拖下水,可就算没有这事,凭我和张家的龃龉,也难独善其身。”
初学清叹口气,轻声道:“好。待入夜后,我先去太子党官员中了解下情况,再找盛御史,其他官员,有把握拉拢我再去,没把握的,为避免暴露,先不做接触。”
“太子党的官员,能支持景王吗?”
初学清垂眸答:“太子不爱交际,太子党羽,一向是景王殿下去维系的。”
裴霁曦闻言眉头轻皱,有一些曾经忽视的东西,现在看来,似乎并非表面那么简单。他怀疑道:“你从未怀疑过是景王挑动纷争,坐山观虎斗吗?”
初学清轻声道:“太子本就不善朝政,太子多年来的政绩,大部分是景王殿下在其中出力。何况殿下一心为民,连我这样……我这样的寒族,只要有真才实学,他都能不遗余力地支持我,我从未见过当世之人,尤其是权贵之族,有他这样的眼光和胸襟。但景王殿下对太子的兄弟之谊,一点也不作假,他不会害太子。”
初学清未说出口的是,她和景王都见过真正的太平盛世,也深知这世道的不公,更为难得的是,景王身为权贵,仍能不忘初衷,她坚信景王的人品。
裴霁曦心中怀疑的火种被初学清这一番话兜头浇灭,她口中的权贵之族,想必也是包括他的,景王支持她,不仅是支持寒族,更是支持曾为奴婢的女子,这样的胸襟,也难怪她如此坚定。
这样的支持,是曾经的他做不到的,但现下,她要走的道,他必一路相送。
第111章 拉住了她的手
入夜后, 他们先去了工部尚书邱顺府中,为避免引人耳目,并未从正门入, 而是避开街上巡查的士兵, 在侧方翻墙而入。
裴霁曦并未跟着初学清进府,他托住初学清,帮她翻墙进入后, 便在邱府外的空巷等着她。
邱顺既是太子党羽,邱府也没有什么危险, 来这里也是为了探查如今朝中实情。更紧要的反而是看好街上的巡视军队,莫被发现了。
可他在邱府外等待的时候, 才发觉这个决定做错了,京城潜藏的危险比边境更甚, 初学清一刻不在他眼前,他的心便悬一刻, 他知道她已不是需要他护着的冬雪, 可即便初学清无所畏惧,他已不是那个坦然的裴兄了。
漆黑苍穹上没有一颗星子, 连月亮都蒙着一团黑雾。如今京城戒备森严,暗夜之中,幽静无比, 只有偶尔巡逻士兵的脚步传来。
约莫半刻后, 就见初学清的身影从侧门悄然探出。
裴霁曦高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定, 只是半刻, 但他觉得仿佛过了好几个时辰一般。
他估摸着士兵巡逻的路线, 拉起初学清躲到巷子中。
到了巷子中,裴霁曦拉着她的手也并未松开, 初学清看着裴霁曦的眼睛,虽然他说自己仍然视物模糊,但看他如今正常行动都未受影响,甚至眸中也渐渐有神。
初学清心中莫名一慌,轻轻松开了裴霁曦的手,有些尴尬道:“进去时翻墙,想着出来就没必要翻墙了,便从侧门出了。”
裴霁曦忽视被甩开的手,问道:“朝中情况如何?”
说起正事,初学清回过神道:“我们走后,莲觅的事情暴露,甚至惊动了陛下。多年前,太子与张阜争抢莲觅,张阜身死,连累苏家公子莫名殒命后,陛下本就让人处理了莲觅以平此事,可太子不忍,暗中救下莲觅,如今莲觅现身京中,不仅张家,连陛下也大怒不已。陛下要处置莲觅,太子却将莲觅藏了起来,陛下怒极伤身,驾崩了。
“太子如今葬身火海,贤王却让私兵围京,再透露景王殿下有通敌叛国之嫌,软禁了他,虽没有陛下遗诏,但没了太子和景王殿下,加上私兵围城,贤王自然是最合适的继任人选。当然,这是外传的版本,实际如何,谁也不知。”
裴霁曦问道:“贤王的私兵,兵力几何可知晓?”
初学清摇摇头:“事发突然,只知京城都能被他们瞬间围困,可见兵力不少。如此多的兵力,也定非朝夕可得,贤王必是谋划已久。”
裴霁曦嗤笑道:“想不到莲娘子竟成了他们篡位的由头。”
初学清垂下头:“都怪我,没有处理好莲觅的事情,让她被人发现了。”
“他们要篡位,什么都能当成理由,你又何须自责?”
“你说的是,如今应想办法补救。邱尚书给了我些东西,我要去找盛御史,太子将莲觅藏起来,让人遍寻不得,恐怕盛御史也在想办法找人。”
就这样,他们又急奔盛府。
昏暗月光衬得夜色更加朦胧,初学清知道裴霁曦入夜便更加难以视物,便自然地扶着他的手臂。
裴霁曦却将她的手轻轻拨开,转而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指间有长年写字留下的茧,裴霁曦不敢摩挲,只紧紧抓着,躲避着士兵,带着她前行。
到了盛府,裴霁曦照旧托着初学清助她翻墙,只这次他跟着翻了过来,方才在邱府外等初学清时,越等越觉得不妥,还是时刻让她在视线内才觉得安心。
初学清见他跟了进来,本想阻拦,却已进入盛府,不宜出声,只好由着他跟了上来。
只是未料到,盛府的侍卫巡防紧密,不似邱府那般松散,很快便有人发现了他们。
可盛府侍卫也并未喊出声,只是悄声传递着有刺客的消息,紧追着他们。
初学清来过盛府,为裴霁曦指出了盛道文书房的方向,裴霁曦便抓着她疾驰。
盛道文显然也听见响动,带着几名侍卫立在院中,直到裴霁曦逼近,侍卫险些动手,初学清忙出声道:“师兄,是我!”
盛道文借着府院灯光仔细辨认,方才认出乔装的初学清和裴霁曦,忙挥退侍卫,带他们进了书房。
关紧书房的门,盛道文才问他们:“你们不是在北境吗?怎么回京城了?”
初学清答:“听闻京中生变,我们便赶了回来。”
盛道文瞥她一眼,乔装的初学清脸色苍白,带着赶路的风尘仆仆,她一个铁打的太子党,如今太子薨了,她回来能有什么好下场?他摇摇头:“你回来做什么,无非是多送条性命罢了。”
“师兄此言差矣,那个位置,贤王定是坐不上去的。”
盛道文并未相信初学清的笃定,而是问道:“怎么,定远侯眼睛好了?你也是来阻止贤王的?那贤王的胜算的确小了些。”
裴霁曦并未回话,初学清却维护道:“师兄难道能独善其身?不怕莲娘子与你的关系被张家知道吗?”
盛道文盯着她:“你威胁我?”
“师兄。”初学清道,“张家已犯下累累罪行,莲娘子亦是无辜之人。我手中有张家的罪证,包括他们外放张家亲信到地方为官敛财的证据,甚至,他们私造铁器,勾结西羌的证据。那么多的私兵,若非如此,怎么养得起呢? ”
此话一出,不仅盛道文,连裴霁曦都怔住了,他当年在西境调查许久,也只抓到西境军守将汪实,让当时的知府张守同逃脱罪责,如今初学清手中竟然有这些证据。
初学清继续道:“师兄身为御史,监察百官,不知敢不敢收这份罪证?”
盛道文手中空空,握紧手才发现他的折扇还在桌台上,他拿起折扇,紧紧握着道:“这本是御史之责,缘何还要问敢不敢呢?”
多年前,他隐在父亲身后,看着莲觅被卷入纷争之中,甚至还用卑劣的想法去误解她,以求心中安宁,似乎只要莲觅是水性杨花之人,他就不算那负心薄幸之辈。
如今父亲已经不在,是他该站出来的时候了。
正当他接过初学清手中的证据,忽听见书房门被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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