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此一来,她这个靶子便当定了,想要如景王所说掩蔽锋芒,也难以做到了。
宫宴开始时,暮色渐浓,傍晚的春风带着一丝暖意,吹散了初学清方才因紧张沁出的汗,好在她还束着裹胸,看不出来衣服已湿,此刻暖风吹透衣襟,她身上的衣料也渐渐干了,虽是春末,但也让她觉得有些凉意。
初学清随建祯帝入席之时,朝臣皆已按品阶入席,建祯帝走向主桌,初学清随后找自己的位置,可她发现,按品阶她应在后方,可现下唯一空着的位子,竟是太子下首。
建祯帝看她还未入席,便道:“今日本是为初侍郎庆功而设宴,初侍郎就坐太子身旁吧!”
此话一出,宴上众人各怀心思。
初学清瞟了一眼,只见礼部尚书余佑戚面色难堪,约莫是如此颠覆礼法,她又是他直属下属,让他不快了;景王面色如常,可她知道景王是不想她如此出风头当靶子的;裴霁曦在斜对面不远的位置,虽然双目失明,但仍循着声音“看”向她的位置;太子笑着招呼她,让她赶紧入座。
她屈身入座,状似不经意地用余光看着不远处的裴霁曦。
裴霁曦的手挨着酒杯,以防敬酒时他找不到酒杯的位置,面前的珍馐美食仿似与他无关,他不会在宫宴众官面前摸索菜品的位置。
初学清眉头轻皱,没有她或轻风在跟前,想必裴霁曦是不会动筷的,以往每次用膳,她都会自然地为裴霁曦布菜,也总能挑出他爱吃的。
裴霁曦的眼盲,礼部安排时想必是考虑到的,可并未给他安排随侍的人。初学清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一个为国征战的将军,失去了眼睛,却得到这个待遇。
第90章 裴兄不若随我回府
建祯帝仍在说着太子慧眼识才那些话, 初学清木然地笑着,配合建祯帝的盛誉。
酒过三巡,气氛已没有开始时那般严肃, 已经开始有人说笑。
初学清的余光总是落在裴霁曦那里, 他并未动筷,只是配合着不断举杯,身后端着酒壶的宫女不断地给众位大臣斟酒, 可竟分不出一人为裴霁曦布菜。
台下丝竹声声绕耳,身着各色纱裙的舞女婀娜蹁跹, 盈盈起舞。
太子喝到兴头上,拍手为舞女叫好, 兴奋道:“如此良辰美景,应配上好诗才是, 可惜本朝第一才子盛御史还在樟安处理政务,不知哪位才子能赋诗一首呢?”
太子提到了盛道文的名号, 一时也没有人敢出来献丑, 二皇子贤王见状,嗤笑道:“都知道皇兄好诗, 无论才子才女,都是皇兄的心头好。若找才子,从文臣中随意一指即可, 可这才女么, 难啊!”
太子倏尔变了脸色, 早年间他和张家庶子张阜, 也就是贤王的表兄, 争夺一才名在外的歌姬起了冲突,失手害死了张阜, 随后张家又使手段害了太子好友——裴霁曦的表兄苏晟杰,虽说建祯帝插手平息了此事,可这总是太子的一大污点。
如今贤王在宫宴上又点出此事,是要给风头正声的太子添堵。
建祯帝闻言也皱了皱眉,善于察言观色的礼部尚书余佑威插嘴道:“女子之美,在其颜色,微臣看,这些舞女跳得就极好。”
建祯帝瞟了眼一曲舞毕的舞女,不动声色道:“跳得好,赏!”
就这么岔过去了话题。
有建祯帝这么护着,贤王也没在继续嘲讽,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压下心中不快。
建祯帝在众臣中环顾一番道:“西境守将祁允可在?”
下首位置的祁允起身行礼,建祯帝远远瞧见,让他上前来。
建祯帝见他身形挺拔,步姿矫健,不由感叹道:“果真是一表人才!爱卿此番挥退西羌,实为江山社稷之楷模,又生得如此英武不凡,当配天下最好的女子!长公主之女汉阳郡主年方二八,尚未婚配,不知你意下如何?”
祁允心头一惊,忙屈身下跪:“臣与西境定远军副将林玥怡已定亲,望陛下体谅!”
建祯帝眯了眯眼,敢这么当中拒绝的人没几个,他盯着下方的祁允,片刻才道:“看来做皇家的女婿,没有做定远侯府的女婿好啊!”
“臣粗人一个,实在配不上郡主!”
建祯帝轻笑道:“你是粗人,再娶一个武将,将来如何照顾家里?像舞阳将军那般的女子,就找了个文弱的商人,如此后宅还有人看顾,将来你和林副将都上了战场,家中如何安宁?”
祁允看了看一旁坐着的裴霁曦,裴霁曦一直冷眼听着,不发一语,建祯帝瞧见祁允的眼神,又道:“你看定远侯也并未提出异议,不若就此拨乱反正,回归正轨呢?”
“拨乱反正”一词,让在座众臣都缄默不语。
初学清桌下的手用力攥紧衣袖,这才控制自己不去出头。
祁允俯身磕了个响头,义正言辞道:“臣与林副将两情相悦,互许终生,望陛下成全!”
建祯帝压下心中不悦,摆摆手道:“罢了,朕也不强人所难。”
祁允闻言,这才舒口气,行礼后回了座位。
经此一番,众人都停下手中筷子,正襟危坐,生怕陛下余怒波及到了自己。
建祯帝见此情形,大笑起来,道:“今日群臣在列,朕的皇子们也都在,让朕心甚慰,不过,想到仍在樟安平匪患的吴将军,就觉得还有一丝不如意。”
说着,建祯帝看向吴长逸的父亲——兵部尚书吴弘益,问道:“吴尚书,不知吴将军何时能归呢?”
吴弘毅忙回道:“回禀陛下,樟安匪患已清,犬子不日即将回京。”
“好!果真是我大宁栋梁!”建祯帝笑道:“可惜了,吴将军一身本领,被圈在了京中,其实我大宁国土辽阔,用得上吴将军的地方有很多,西羌北狄虽已退兵,但边境守卫仍不能松懈,有机会,真应该让吴将军去边境发挥发挥。”
初学清状似无意地看了眼一直未出声的裴霁曦,他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建祯帝分化祁允不成,如今又用吴长逸来暗示边境军权的问题,步步都在打压定远侯府。
建祯帝又让众人为吴长逸平匪之功举杯,初学清咽下杯中涩酒,裴霁曦用极少守城军苦守樟安一月,未闻一句赞扬,反倒吴长逸去捡了现成的功劳。
她知这不是吴长逸本意,却也难掩心中不平。
杯中酒空,她身后的宫女上前为她斟酒,她心中不快,在宫女后撤时抚了抚衣袖,平歇心中烦闷,未料碰到了宫女,宫女手中的酒不小心洒到了她的身上。
宫女“啊”了一声,惶恐跪地,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建祯帝不快看向宫女,正欲发落,初学清似是觉察到了建祯帝的怒意,忙道:“不愧是宫廷御酒,洒在身上都是一身酒香,醇厚甘甜,也亏得这一洒,才让咱们闻到了更浓郁的酒香。”
初学清扶起了跪地的宫女,建祯帝见她善心解围,也没再追究。
那宫女偷偷瞧了眼扶她起身的初学清,初学清衣袖沾上了一些酒,晕出一片湿润,可她看上去并不在意。宫女又匆匆低头,道谢退下了。
贤王瞧见,轻嗤一声:“初侍郎对女子太过宽容了,宫女洒酒不怪,妻子行医不管,如此怎立雄风呢?”
初学清还未反驳,太子就不悦道:“初侍郎与妻子伉俪情深,人家自家的事,外人管的着吗? ”
“本王当然管不着,但初侍郎为皇兄做了这么多事,将皇兄从北狄手中救了出来,皇兄有了世家风范的太子妃,也不帮着初侍郎正正家风。”
贤王又提起太子被俘北狄的事情,明显是要给太子难堪。
太子拍桌道:“你什么意思!”
建祯帝也不悦看向贤王,这个儿子,如今是愈发肆无忌惮了。
一直作壁上观的三皇子景王此时道:“两位皇兄,此次宫宴正是为了初侍郎和谈之功而设,如今西羌北狄都畏我大宁国威,不敢来犯,不若我们一起敬众人一杯,为我大宁安康举杯。”
建祯帝瞥了瞥三个儿子,一个是他从小宠到大的,一个是世家制衡君权的产物,一个是让他痛失发妻的祸首,他子嗣单薄,倒是省去了很多夺嫡的麻烦。
可储君之位仍然不稳,张家虎视眈眈,贤王封王而不去封地,建祯帝只得让景王也留在京中制衡。
他只是想让嫡长子顺利继位,如此名正言顺,却有这么多明枪暗箭。
众人举杯后,贤王又道:“听闻定远侯近日在东宫调理身体,可如今也未见成效,本王手下倒是有些名医能士,定远侯不妨也到本王府中小住,如何?”
建祯帝不悦看向贤王,“定远侯在宫中,是有太医会诊,你府上的名医比太医还厉害?”
贤王忙道:“父皇,太医毕竟是正统医道,既然正统医道行不通,儿臣只是想想其他办法。何况,听闻定远侯整日传授皇兄兵法要领,儿臣也是想学学,毕竟皇兄日后要荣登大宝,坐镇京中,这些兵法估计也用不上,儿臣去了封地,为大宁固守国土,才更需要学习。 ”
刑部尚书张德雍也附和道:“贤王殿下此言有理,定远侯如今虽眼盲,但通身本领没丢,既有如此良机让他在京中养病,不若让他为各位皇子都授课,让皇子们也都学学真刀真枪的本事。 ”
建祯帝皱皱眉,他将裴霁曦拘在宫中,张家不是不知道什么意思,如今还这么说,想必是要拉拢定远军了。
贤王又道:“对了,初侍郎的妻子不也是名医么,既然在东宫养了这么久都没有起色,不若让江湖名医都来瞧瞧,也好过在东宫空耗时日呢。”
建祯帝不悦瞪了贤王一眼,又看向初学清,想到宫宴前初学清的话,问她:“初侍郎以为如何?”
初学清回道:“微臣以为,大宁名医,京中最盛,而京中名医,又以太医院为首,贤王大可不必质疑太医的医术,毕竟定远侯伤到头部,淤血化散仍需时日,并非太医之过。”
建祯帝笑着点点头,可初学清又道:“不过,虽则太医医术无需担忧,但定远侯在宫中不方便带外人伺候,多有不便,不若让定远侯回府养伤,让太医定期上门复诊。”
太子也紧跟着道:“对,孤还怕定远侯在东宫不自在,如此一来,定远侯又能得太医照料,也能好好养伤,但可得说好了,定远侯要时不时来东宫,孤从定远侯身上受益匪浅啊!”
建祯帝看初学清和太子一唱一和,心中虽有不快,但也愿意把定远侯的人情做给太子,便同意了。
宫宴到戌时散了,太子嘱咐初学清把定远侯送回府中,初学清欣然应下,裴霁曦一夜只饮了几杯酒,却什么也没吃,她正准备再与裴霁曦一叙。
从宫中出来,夜色正浓,初学清让人提前给轻风传信,轻风便早早驾了马车侯在宫门外。
初学清在建祯帝那过了明路,这会倒也不用避嫌,跟着裴霁曦上了马车。
暮春晚风暖暖的,宵禁时间街道上静悄悄的,只有从宫宴散向各方的归家臣子。
初学清衣袖上还带着酒味,她撩开车窗帘,晚风悄悄爬进车厢,初学清看裴霁曦,想到他宫宴上一直未动筷,道:“宫宴喝得不尽兴,可京城宵禁严格,不似樟安能随处夜饮。裴兄不若随我回府,在我府上喝个尽兴如何? ”
裴霁曦侧转过头:“这么晚,府上还备着酒食?”
“我平日里就回得晚,晚膳也总赶不及用,家里人一般都备着夜宵。”初学清笑道。
裴霁曦思索片刻道:“那就多有叨扰了。”
初学清笑笑,掀开车帘,对驾车的轻风说了几句,轻风响亮的一句“妥嘞”传来,马车直奔初府。
第91章 我能摸摸你的脸吗
初学清带着裴霁曦和轻风入府, 宋久见初学清领着两位客人,忙跟上问是否需要宋大娘准备吃食,桑静榆听见动静也出来, 见状说道:“你不是去参加宫宴了吗, 怎么空着肚子回来的?今日知道你去参加宫宴,可没留你的饭,要招待客人, 你可得自己忙活了。”
初学清尴尬笑笑,对裴霁曦道:“裴兄今天可有口福了, 我许久未曾下厨了。”
宋久忙道:“大人,我还是让我娘去准备吧!”
初学清忙制止了, 只道自己今天要露一手。其实她是觉得这么晚,不想再劳烦宋大娘起身下厨。
初学清去厨房准备, 桑静榆让宋久去歇着,招待裴霁曦和轻风去了庭院之中, 边走边道:“如今这时节天气正好, 在庭院吹吹风,饮饮酒, 惬意得很。”
初府的庭院也如初学清人一样简单朴素,小小的庭院之中,直直地竖着一片小竹林, 竹叶跟着晚风的节奏沙沙作响, 竹林之中, 一个古朴的小亭子立在那, 里面有石桌石凳, 月光透过竹林洒下来,竹影摇曳, 映在石桌之上。
桑静榆引着裴霁曦和轻风坐在石凳上,自己也坐到了一旁,冲裴霁曦道:“我给你把个脉,看看宫里那帮老太医有什么本事。”
裴霁曦伸出手来,放在石桌之上,桑静榆也没避讳,直接伸手给他把脉,随后道:“气血顺畅,按说应该会慢慢恢复,药还是继续吃着,倒也不必太担心。”
轻风这一路走来,被初府的气氛惊到了,他以为裴霁曦已经是一个体恤下人的好主子,可未料初学清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让小厮在宫门口等着接不说,回来也要自己下厨招待客人,甚至还让夫人深夜出来给外男诊脉,怪不得都说初学清行事不拘一格,这也太不拘一格了。
轻风没忍住问道:“初夫人,您府上下人活不多吧?”
桑静榆“噗嗤”一笑:“哪有什么下人,不过是让宋家帮着照顾宅子罢了。宋久如今准备参加科举,我夫君就不让他跟着了,宋大娘年龄大了,这么晚不好劳烦人家再起来做饭,哦,我倒是有一个陪嫁丫鬟,身契在娘家我也没办法,不过今日随我去了医馆忙了一天,回来也让她早早歇下了,怎么,嫌我们招待不周了?”
“不敢不敢,初大人都亲自下厨了,这待遇谁能有啊!”轻风忙道。
裴霁曦也叹道:“学清果然宅心仁厚,不愧是敢为寒门出头的变法先行者。”
桑静榆眼神在裴霁曦身上逡巡了一圈,他看上去应该和初学清是一类人,实在想不通,这人当初为什么会让初学清去做一个通房,不禁酸道:“是啊,没几个男人能做到他这样的。”
没多久,初学清端着酒菜来到亭子之中,桑静榆一边帮着她摆碗筷,一边道:“今个医馆病患太多了,都怪你那个师兄盛道文写的酸诗,好多个女子跟风束脚,如今都出了毛病,又不好跑别的医馆,都来寻我了,可把我累死了,我也跟你们喝几杯解解乏。”
初学清不解问:“什么诗?”
“酸了吧唧的情诗,写的好多,我没记住,就记住一句‘金莲三寸漫舞间,细腰盈握一手环’”桑静榆噘噘嘴,不悦道,“一听说这个诗是京城第一才子‘阖扇公子’盛道文写的,大家都争相传颂,这盛道文早年丧妻后一直未娶,好多个世家小姐都有心思,都开始裹足,如今连贫苦人家的女儿也跟着学,可是受大罪了。”
“和善公子?盛御史可一点也不和善啊!”轻风插嘴道。
桑静榆“噗嗤”一笑:“是阖上扇子的‘阖扇’,他除了上朝,手中总拿着一把扇子,却从来不打开扇子,才得了这个称号。”
初学清也同样讶然,她印象中盛道文从来不会写情诗,何况是如此露骨的情诗,“是不是弄错了,他不可能写这种诗。”
“那是他少年风流时写的诗,如今不知为何又流传开了,的确是他的字迹。”桑静榆道。
裴霁曦也道:“我接触过盛御史,他不似如此轻浮之人。”
桑静榆嗤笑道:“你们早年没在京城,不知道盛道文年少时多么风流,他年少时还包过一个歌姬,不过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因为他父亲对他行了家法,他受伤过重,我爹给他看病,才猜出来的。”
初学清叹口气,女子本就不易,身上枷锁重重,如今竟为了这小脚细腰之语,又给自己圈住了,“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①。世人接收信息渠道有限,多从书中而来,著书之人不能随性而行,因为他们就是世人眼中的楚王。”
桑静榆道:“是啊,你当初不还想著书立世么?咱们当初写的那本医书还被禁了呢!”
轻风问道:“怎么医书还要被禁?”
桑静榆一脸无奈:“我只是写一些女科常识,大伙却说我颠覆人伦,太过露骨,最终还是被禁了。我看,我还得出本医书,你再帮我润色润色,得让女子知道裹小脚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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