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允讷讷道:“我说,初侍郎……好像冬雪,你们不觉得吗?”
裴霁曦怔然失语,他努力回忆初学清的样子,发现自己竟从未见过初学清的脸,之前是带着帷帽,后来是他失明了,初学清在他脑海中一直是模* 糊的,没有具体的面庞,他对她的全部印象都来自于那略带磁性的声音。
不对,就算他没见过,方若渊见了,墨语见了,连轻风也见了,难道只有祈允觉得像吗?
裴霁曦扶住轻风的胳膊,颤声问:“轻风,你觉得,像吗?”
轻风叹口气:“哎呀,墨语叮嘱我先对您保密来着,我好不容易管住自己的嘴,谁成想碰到了祁将军呢。”
“保什么密?快说。”裴霁曦焦急道。
“就是……唉……我也查了许多,初侍郎有可能是冬雪失散多年的同胞兄长!”轻风没有办法,只得说了出来。他脑中设想的话本情节还是实现不了了,如今冬雪还没找到,初大人却提前知道了,这下追妻追不成,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初学清此时再不言语,就会显得怪异,她迅速思索一番,便装作有些激动的样子,问道:“你说什么,你有我胞妹的消息?我寻了她十几年,一直未寻到,她就是你们一直在找的丫鬟?”
裴霁曦怔怔然失色,他未料到与自己志趣相投的兄弟,竟是冬雪失散的兄长。怪不得他总觉得与初学清一见如故,志同道合,原来竟有如此渊源。
可他又拿什么给初学清交待呢?他把冬雪弄丢了……
轻风见裴霁曦面色不好,忙解释道:“初大人,我真不是有意瞒您,我们一直在找的人,冬雪,和您长得特别像,我们一直瞒着您和侯爷,也是因为侯爷一直挂心冬雪,怕他知道这一点线索却仍找不到冬雪会失望,也怕您会因为冬雪的缘故与侯爷生分了,本想找到更多线索再一并和您二位说的。”
此时,桑静榆、叶馨儿与杨若柳也下车过来,桑静榆听到一些他们的话,也想起初学清之前的交代,忙上去打圆场:“你们要寻的人是我夫君失散多年的胞妹?你们怎么不早说呢!当年饥荒,我夫君和唯一的妹妹失散,多年来他想尽办法,都遍寻不得半点消息,你们既然知道,应该早说啊!”
轻风被说得无地自容,忽而看见跟着过来的杨若柳,忙道:“杨掌柜,您不是也见过冬雪吗?您最早接触初大人,您怎么不说呢!”
杨若柳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不疾不徐道:“瞧您说的,我见冬雪时,她才十三岁,都没长开,那么多年未见,早就模糊了印象,你们说冬雪和初大人像,可我并不觉得如此。”
轻风拍拍脑袋,“也是,初大人身量比冬雪高,肤色没有冬雪白,也比冬雪壮实一些,眉目间虽有些冬雪的影子,可也没那么像……”
初学清压抑住乱了节奏的心跳,故作黯然道:“也就是说,即使她真的是我胞妹,你们现在,也没有她的消息。”
裴霁曦的身躯一僵,不敢回答,冬雪有亲人,她的亲人和她一样,特立独行,卓然于世,还是如此政绩卓然的朝廷命官。若冬雪知道,定是喜不自胜,可是,他们都找不到她。
甚至,她的兄长,屡次三番救他性命,他亏欠他们兄妹良多。
轻风从行囊中翻了翻,抽出一封信,递给初学清,“初大人,这是我之前查到的您和冬雪的交集,都是在饥荒中与亲人走散,年纪也对的上,她和您走散后,在人牙子手上辗转几手,来侯府做了丫鬟,后来跟了侯爷……这个给您,看有什么帮助没,若是您能一起找,我们说不定能早日找到她呢。”
初学清接过信,默了片刻,轻轻折身行礼道谢,然后对身后的桑静榆道:“既然有人来接定远侯,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学清……”裴霁曦怔怔叫了她的名字,可又不知该再说什么,说什么呢,说她珍视的胞妹,是自己的丫鬟?说她一直在寻的人,竟被自己不经意就弄丢了?
初学清没有再留,与桑静榆她们一同离开了。
只是脚步的沉顿,只有她自己知道,是用了几许力气。
桑静榆跟上去,叶馨儿和杨若柳还在一旁,她不好问太多,只得跟着初学清的脚步,悄声安慰道:“没事啊,没事。”
叶馨儿跟在身旁,犹豫一番,还是问道:“初大人,我走南闯北,认识的人多,不若我您给我一些线索,我帮您一起寻寻。”
初学清没有停下脚步,淡淡道:“不用了。”
初学清走后,裴霁曦顿在原地,久久不语,半晌才问道:“真的像吗?”
轻风和祈允互相看看,不知裴霁曦在问谁,轻风叹口气,还是如实回道:“侯爷,我都查清楚了,如无意外,初侍郎的确是冬雪失散的兄长,只是没有更多的线索,怕您失望,才没敢说。而且,这一摊开,初大人难免心有芥蒂,毕竟,三品大员的胞妹,做了通房……他难免介意。”
通房……裴霁曦心中酸涩,冬雪到离开,都只是通房的身份,他的承诺,恐怕在冬雪看来,只是哄骗。在他征战沙场的时候,冬雪在侯府中被流言侵扰,可她从未向他倾诉一句,只是默默安慰失去至亲的他。
“初侍郎……长什么样子呢?”裴霁曦讷讷问道。
轻风挠挠头,不知如何形容,只得道:“就是……眉毛浓浓的,眼睛大大的……就,挺清俊的。”
裴霁曦苦笑一声,轻风话密,可让他描述什么,都没有画面感,不像初学清,她口中的景色,她口中的战况,都能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他脑海中。
如他的眼睛一般。
可如今这番,他第二次失去了眼睛。
轻风看裴霁曦这般失神,知道他们办错了事,想要转移话题,让裴霁曦别沉浸在冬雪的影子之中,他状似无意地问祈允:“祁将军,您不是要同表小姐成婚么?怎么来了京城呢?”
祈允刚从旧友的消息中回神,又被问了这样的问题,他撇撇嘴,讽刺道:“陛下有诏,这诏令也来的巧,偏在我大婚前令我回京述职,我能怎样。”
轻风忙道:“怎么这样?难道陛下不想您大婚?”
裴霁曦缓缓偏过头,制止了轻风的话头:“回府吧。”
他已没有心力,对付这繁杂的勾心斗角。
一个失明的定远侯,但仍有着日积月累的声望,方若渊和裴家联姻已是定局,不能让祈允再与侯府的人有什么关联了,否则定远军,永远只能叫定远军。
他知道自己来到京中会面对什么,太医会诊只是名头,如同多年前在京为质一般,定远侯府一直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多年前是他的父亲,如今是他。
可因为初学清的陪伴,他并未觉得前路艰阻,他有战友。
可如今,不仅没有更多冬雪的消息,连战友也丢了。
第87章 是还认我们侯爷这个兄弟吗?
今日一见到祈允, 初学清也想到了陛下召他回来的原因,无非是试探祈允,能否从定远侯府的势力中剥离出来, 只是身份之事的暴露, 让她无暇顾及其他,只得假作一个丢失妹妹的兄长,应付过去裴霁曦的怀疑。
送完叶馨儿一行人, 她和桑静榆回到府中,没让丫鬟跟着, 两人回到屋中,初学清强作镇定的伪装卸下来, 便开始不安起来,是否自己装得太过, 以后又如何与裴霁曦相处。
桑静榆看出她的忧虑,边将行囊中的衣物拿出来归置好, 边不停安抚她:“你也别太担心, 回头找个由头,说自己思量过后, 觉得不该因此与他生了龃龉,毕竟他以前也不知道那是你妹妹,再与他和好就是了。”
“其实我不怪他的。”初学清低声道。
“我知道, 你大度, 但是作为一个寻妹多年的兄长, 是要怪他的, 所以你装得不错。”桑静榆把初学清的行囊递给她, “赶紧把东西归置好,你装久了, 还真当自己是一家之主,什么活都不用干啦?”
桑静榆有意逗她,可初学清只是苦笑了一下,帮桑静榆一起收拾。
不久,府里的小厮宋久前来禀报,说是有人递过来一封信便走了。
初学清折身走到书房,才展开信笺。
景王的笔迹,她一眼便认出了。
“蛰伏待令,掩蔽锋芒。”
此番出使,她锋芒太盛,许是景王不希望她成为众矢之的,才做此安排。
她叹口气,又摸索到书桌下的暗格,许久不回来,府里的人也不敢动他的书房,这木匣子上都落了灰。
她轻轻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根白玉雪花簪,由于主人长时间摩挲,雪花的棱角已不甚清晰,她默默看了一会,合上木匣,默默摩挲着木匣。
连这木匣的边角都愈发圆润。
燕雀军的未竟之事,裴霁曦面对的鸟尽弓藏,以及和谈的后续安排,哪一个都需要她劳心费力,怎么蛰伏得了呢?
翌日早朝,初学清递上厚厚的折子,详述出使北狄、长戎与西羌的细节,以及南下樟安寻找织女工匠的事宜,顺便阐明如今樟安燕雀军的细节。
建祯帝看了初学清的折子,龙颜大悦,那惯常严肃的面庞上难得露出了开怀大笑:“想当初太子欲重用初侍郎,朕还有所斟酌,未料太子如此知人善用,独具慧眼,初侍郎此行,扬我大宁国威,不负百姓期望,真乃国之栋梁!”
初学清恭顺谢过陛下夸奖。
太子在一旁兴奋补充道:“父皇,初侍郎此行艰险万分,如今载誉归来,您一定要好好赏他啊!”
建祯帝轻咳了一声,瞥了太子一眼权当警告——赏不赏,不应由太子来提醒。
只是这一眼并不严厉,带着宠溺的苛责。
但建祯帝还是赏赐了初学清不少东西,至于官职——年纪轻轻做到侍郎,已是极限,不宜再提拔了。
与太子的兴奋相比,以刑部尚书张德雍为首的二皇子党派难得沉默起来——樟安知府冯炳应对起义事宜表现不妥,以致作为南北商业枢纽的樟安围困近一月,暂被停职,建祯帝虽然现在未作处置,也不过是看在张家的面子,他们此刻着实不宜出头。
初学清上朝时就发现她的恩师苏尚书并未在列,听着众臣不时对陛下的附和,夸赞溢美之词频出,与当初她变法时的众矢之的全然不同。
当然不仅是她出使之功,更是因为她如今是太子一党。
陛下溺爱太子,如今更是用她的和谈之功,悄无声息地抵掉太子莽撞身陷北狄之过,和谈没成之前,张家甚至拿太子之过鼓动舆论,废储传言日盛,直至初学清和谈成功,才变相解了太子之困。
散朝后,初学清追上如今的吏部侍郎范英彦,问他苏尚书为何没来上朝。
范英彦带她远离众人,才悄声答道:“苏尚书已告病月余,如今在家中养病,初侍郎不知吗?”
初学清奔波东西,许久不与恩师联系,未料恩师竟病了许久,她忙问:“什么病,可有大碍?”
范英彦左右环视一圈,确认无人注意,才低声道:“什么病——无非是定远侯府亲戚的病罢了!”
初学清怔了怔,多年来,就算陛下对定远侯有所忌惮,但从未累及苏尚书,这次竟连苏尚书都自身难保,她道过谢,便欲前往探视恩师。
可范英彦叫住了她,犹犹豫豫问道:“初侍郎,听说我表妹叶氏,还有姑母都同你一起来的京?”
初学清才想起来,范英彦是叶馨儿继母的侄子,她答:“许是想安顿好了才同你说吧。”
范英彦试探问:“初侍郎可有他们的住址?”
初学清思量片刻,便告诉了他叶馨儿的住址,毕竟他与叶馨儿是表亲,想必只是来得急没顾上告诉他罢了。
去到苏府时已近正午,苏府门前冷清,大门紧闭,远不似往日那般拜帖如云。
小厮通传后,领她进门,一路走来,她觉得苏府的下人似乎也变少了。庭院里的西府海棠似是少了打理,也没有往年那般浓郁。
只是到了客堂,她才发现来得突兀,原来裴霁曦带着轻风先行来访,此刻正宾主尽欢。
苏尚书见她来了,并无往日那般热络,请她落座后,甚至没有主动问问她这一路奔波,是否顺当。
裴霁曦即使看不见,也觉察出这当中的气氛尴尬,他按下昨日与初学清之间的不快,主动起了话头:“学清刚刚散朝?”
初学清拿捏不好一个失妹兄长的尺寸,垂头掩饰自己的面色,答道:“今日上朝才知,恩师已告病月余,心有牵挂,前来探望,不知恩师身体可好?”
苏尚书沉默片刻,才略微抬眼看了看初学清,淡淡道:“我因何告病,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如今你风头正盛,还是不要频繁往来。”
初学清闻言,惶恐涌上心头,她起身,冲着苏尚书深深鞠了一躬,愧疚道:“恩师在上,受学生一拜。”
弯身良久,她才缓缓起身,继续道:“学生自知,投靠太子,惹了恩师不快,可这着实是无奈之举,学生心中神明仍在,绝不会因党派之争就辱了恩师的教诲。”
苏尚书深深看了她一眼,叹口气道:“你有你自己要走的路,不必顾虑为师。只是,为师能教你的,也到此为止了,今后的路,要你自己闯了。”
初学清抬头看去,苏尚书眉眼间有难掩的疲惫,面庞清癯,华发已生,已不似之前精神矍铄,目光炯炯的改革者。
想到曾经苏尚书不顾流言,收她一个寒门为徒,教她官场行事,授她正直为人,可她辜负了恩师期望,早早在党争中站队,如今更是明面上成了太子一党。
“学生始终记得心中所向——官场能够吏治清明,百姓得以自立己身,无论学生在做什么,绝不会令恩师蒙羞。”
苏尚书闭上双眼,深吸口气,无奈道:“为师并未怪你,只是,如今不好牵连你,我明日就会辞官回乡。”
初学清一怔,不解问道:“恩师不是京城人士吗?”
苏尚书笑笑:“你师母是邺清人,我会回到邺清,在那守着她——不是余尚书的女儿,我已与她和离,当初和她成亲也不过是安一些人的心,如今无官一身轻,是时候做自己了。”
初学清沉默不语,她知道恩师一直和新夫人感情甚淡,新夫人只是用来掩盖当初那件事的遮羞布,让陛下觉得苏尚书有了新人,不会揪着过去不放,如今他即将辞官,余佑威想必也怕遭牵连,两家和离是最好的选择。
裴霁曦见状,也起身道:“舅父,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是侯府牵连了您。”
“恩师何时离京?让学生送您一程。”初学清艰难出声。
苏尚书挥挥手:“不必了,散了吧,就不留你们用膳了。”
言罢扭过身去,看着墙壁上悬挂的“河清海宴”四字,出神不语。
初学清和裴霁曦他们一同往外走。
她走在裴霁曦身边,不知该说什么,往日聒噪的轻风,此刻也沉默得紧。
穿过长廊,看见庭院稀稀拉拉的海棠,初学清道了一句:“枝该修了。”
春风正暖,却吹不开乱了枝的花。
裴霁曦偏头,他闻见了庭院若有似无的花香,本以为应是一片春色繁荣,可听初学清的口气,可能也没有那般景色,裴霁曦道:“舅父是修枝之人,原本不该被这东西南北风所扰。”
初学清看出裴霁曦的愧疚,安慰道:“裴兄莫要自责,恩师如此,并非侯府牵连,实乃春日风向不正所致。”
若不是她横插一杠,苏尚书早已如陛下所望,承担变法之责,顺便捆绑定远侯府,不得翻身。尤其是,苏尚书之子因太子与张家龃龉而亡,苏尚书不可能投靠任一党派,建祯帝的纯臣,却不是储君的纯臣,下台只是早晚的事。
身后的轻风听见初学清这句“裴兄”,连忙跟了上来,迟疑道:“初大人,您方才说‘裴兄’,是还认我们侯爷这个兄弟的意思吗?”
第88章 我竟未见过学清的庐山真面目
初学清脚步微顿, 如果是冬雪的兄长,此刻该是这个态度吗?
可她装不下去了,只略微点头, 轻声道:“何时不认了?”
裴霁曦一直紧绷着, 怕初学清提起昨日,又怕她不提,竟有种当初面对冬雪时的无措来, 这会方松了口气,可他仍知道自己犯过的错, 对初学清道:“学清宽厚,可我从前就是错了, 不该轻待冬雪,不仅因为她是你的妹妹, 更是因为……”
“我知道。”初学清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阴错阳差, 造化弄人, 怪不得谁。”
轻风小心翼翼道:“初大人,您也不必一直误会侯爷, 侯爷当初待冬雪是极好的,教她识字练武,带她上阵打仗, 虽是丫鬟, 但也是侯夫人的待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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