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晴半晌看着眼前狼藉的棋局,半晌才喃喃道:“我明白的。”
“你不明白。”裴霁曦严肃道,“你的善心,用在任何地方都可以,但不能用在战场之上。否则,招致的不仅是自身的危险,任何一个小兵的踯躅,都可能是战场的成败之关键,何况你……不是想做将军么。”
初雪晴诧异抬眸,不知自己是何时泄露了内心那点妄想,“我……远远不够格。”
“那你是想到了年纪,出府嫁人,相夫教子,安度一生吗?”
“不。”初雪晴摇头,即使她仍对出路有所迷茫,但这条出路仍就不在她的选项之中,“我即使做不得燎原之火,也不会借别人的光被照亮。”
裴霁曦已对她不容于世的想法见怪不怪,看她仍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有所欣慰道:“你从来不需被照亮,你自己就能点燃。”
言罢,他边整理棋子,边道:“你还小,机会还很多,再来一局。”
初雪晴看着黑白棋子一个个归位,低声道:“谢谢世子一直给我机会。”
“你也救过我,我做这些,都是应当的。何况,留你在身边,也助我良多。”
初雪晴默默摇头,她做的,明明微不足道。
翌日,裴霁曦又把众将叫到一起,只简单对众将说墨语已带人成功投毒,此次因是直接投毒,便不用再组织攻击,只等北狄自行消耗后,再去收拾残局。
严奇胜闻言,心中大喜过望,道:“世侄这事办得漂亮!”话语出口,才意识到竟在军中用了私下称呼,忙改口,“裴小将军,那句话咋说来着,对,颇有乃父风范!哈哈!”
方若渊有些诧异,觉得此事太过顺利,但见裴霁曦如此笃定,便附和道:“如此倒省力了,那我们何时去收拾残局?”
裴霁曦只淡淡道:“不急,今日大家休整一日,今晨刚下过药,营中灶房一般会备好当日的饭食,待他们用上粮仓的军粮,也得到明日了。”
何生顺口问道:“那万一他们今日发现了异常,不用粮仓的军粮了该如何?”
裴霁曦瞥他一眼,淡笑道:“不会,此番让人寻的药,无色无味,况且此事做的隐蔽,不会有人发现。”
卢桀起身,抱拳道:“既如此,我等这就去安排明日之事。”
裴霁曦点头道:“去吧,今日倒也不必过分紧张,此事已万无一失。”
裴霁曦随着众将退出的脚步,掀开帐帘,挥挥手示意初雪晴跟上。
远处山间风光像是自上而下展示着季节的变化,白色点缀山尖,绿色抹匀山腰,似是寒冬遥不可及,而暖春已乍然来到。
春日阳光正好,冬日积久的寒气已褪去大半,只余微风中一丝清凉,轻轻拂在面上,恍似母亲的轻触般柔软。
“今日风光正好,带你跑跑马。”裴霁曦的声音里,带着春风般的暖意。
“可明日如此重要,世子不需要提前部署吗?”初雪晴还是隐隐担忧着。
裴霁曦看着身旁亦步亦趋的小女孩,唇角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总要留时间给别人办事。”
初雪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如今已经可以熟练地驾驭性子温顺些的马,她从马厩牵出自己惯常骑的黑马,翻身上马,跟上裴霁曦驰骋的身影。
裴霁曦带她出了营地,顺着山路,穿过抹着春绿的山间,到高处俯瞰。
他二人回望营地,只见一队骑兵出了营,看似是要在山间练兵,裴霁曦笑了笑:“鱼儿上钩了。”
初雪晴似是懂了,裴霁曦这是故意给细作放出消息的机会,然而这消息,恰是裴霁曦给敌军造成的假象。
“世子,既然这细作帮我们这么多,那是不是也能帮我们往敌营放一个细作呢?”
裴霁曦抬眸看向她,初雪晴继续道:“如果我们在敌营也有一个细作,北狄想必要费一番头脑排查了。”
裴霁曦目露赞赏,小丫头也开始懂用计了,“好,就依你所言。”
当日夜晚,裴霁曦正在营帐中与众将商议第二天的部署时,斥候传来消息,敌营粮仓走水了,熊熊烈火将粮仓烧了个一干二净。
严奇胜闻言最先发声:“裴小将军,咋瞒着我们把事情给办了呢?不是说好下毒么,又改火烧了?”
裴霁曦摇摇头,看着面前的舆图,手指点了点敌军粮仓的位置,“这场火,不是我派人烧的。想必是敌军发现粮仓被做了手脚,这才放弃了粮仓里的粮食。敌军扎营之地距北狄大本营要两日的路程,想必他们无法快速补给,应会迅速撤军。”
初雪晴看着裴霁曦失望的神色,瞬间领会了他的意图。裴霁曦并未派人下毒,只是说给细作听的,这细作果真掉进了裴霁曦的圈套,告知了北狄下毒的事情。可北狄竟一把火烧了自己的粮仓,想必也是怕有圈套,怕万一军粮没毒反而把粮食留给了大宁。
听闻此次是北狄公主亲自监军,这般玉石俱焚,想必她是个疑心重但也颇有魄力的人。
裴霁曦失望的神色,只是因为这军粮没能到手。但这神色看在在场众将眼中,就是下毒消息被泄露,没能毒死敌军,令裴小将军失望了。
方若渊谨慎道:“这下毒的消息,只有我们在座几人知道,敌军怎么会发现异常呢? ”说着,还环视四周,扫过周边几人,在座都是军中良将,可祁允和何生却是新进破格提拔上来的,他视线在二人身上逡巡片刻,又定睛到了初雪晴身上。
“冬学是什么时候跟的裴小将军呢?”方若渊悠悠发问。
还未等初雪晴回答,裴霁曦就严肃道:“不要自乱阵脚,可能是我安插在北狄的细作露出了马脚。”
严奇胜佩服道:“北狄也有咱们的细作?裴小将军可真是厉害!”
方若渊又回看何生与祁允,打量着他二人。
何生看懂方若渊的怀疑,镇定道:“我今日并未出营,一直在营中。”
祁允也道:“虽然我今日出营了,但也只是在附近山中训兵,想要他们及早熟悉山间地势,我手下士兵均可作证。”
“够了。”裴霁曦打断他们的解释,“大敌当前,我们的精力应放在对手身上,不要互相猜疑。”
言罢便解散众人,毕竟敌军紧急撤退,他们再追也无意义。
待众人出帐,裴霁曦写了封信,用竹筒密封好,着人快马送到望北关定远侯手中。
忙完这些,他方才露出一丝笑容,折身面向身旁侍候的初雪晴,“这次的计谋,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初雪晴拿起桌上茶壶,为裴霁曦倒了一盏茶,递过去道:“世子用计高明,在您留下一个细作时,我便猜测您有此意图。直到您要故技重施,对敌营军粮动手,我觉得此计并非上策,但世子怎会用下策呢,必然是有其他计谋。”
裴霁曦接过茶盏,一口饮尽,唇边含笑,“冬雪也越来越聪明了,但仅会用计,距离做将军还差得远。”
言罢他缓缓放下茶盏,突然伸手对初雪晴攻击,伸手一推,再用脚一勾,初雪晴顺势倒下,裴霁曦没料到她如此不堪一击,忙用手垫住她的头。
可她还是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幸好裴霁曦护住了她的头,她忍住身上酸疼,慢慢起身,带着抱怨的口气道,“世子知道我的水平,何必这般试我。”
裴霁曦见她自己起身,也就收回了要扶她的手,正想道歉,一转念又道:“你自己水平差,还要埋怨我试你?”
初雪晴愣怔片刻,才意识到自己的逾矩,“是我惫懒了,疏于练武。”
裴霁曦见她语气低落,又觉不该这般打击她,低头摆弄沙盘,状似不经意道:“是我要求高了,毕竟你还没有真正跟着士兵操练过。放心,就算武力不行,也可努力做个军师。”
初雪晴闻言,近几日茫然的思绪仿佛见得了一丝清明,她不敢正视战场的淋漓鲜血,那何不在后方运筹帷幄呢?
她抬头看向裴霁曦,裴霁曦唇角那抹不宜察觉的笑容,带着些许暖意。他身上铠甲在烛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掩去了金属冰冷的杀伐之感,面上英挺的线条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俊朗的五官和身上的铠甲莫名地契合。
那是世家公子的不凡气度,与少年将军的杀伐果断,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不知是从何时起,他二人相处时,已然找不到初见时的清冷面具,她时时刻刻感受到的,便是唇角带笑的暖意。
若是跟着这样的将军做军师,那军营的枯燥无味和战场的刀光剑影,似乎也不是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初雪晴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忘记挪开粘在裴霁曦身上的目光。
裴霁曦见她不语,抬眸看她,不期然撞进那清泉似的目光之中,仿佛把远山的春意都盛了进去,他愣了愣,错开目光,也未做言语,径直往外走。
这丫头的目光,难道是……
她最近总是莫名其妙,打了胜仗该高兴时也不兴奋,常常躲在角落发呆,莫非到了年纪少女怀春?
可她不是不想嫁人吗?
不想嫁人,难道只是不想出府?
知道他不要通房丫鬟,便要想办法进军营中。
裴霁曦猛然被自己的念头惊住,忙加快步伐,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山间四月的春风也并不和煦,夹杂着些许寒意。
大军的脚步却铿锵有力,合着兵器和铠甲的铮铮声,以及偶尔的战马嘶鸣声,掩盖住了这几不可闻的风声。
定远军踏着整齐的步伐在山间行进,这次他们不是防守,是跟着将军的号令,对离石喙岭最近的北狄大营进攻。
昨夜裴霁曦几经思量,又着人快马传信望北关的定远侯,得到肯允后立即下令整军待发,除了卢桀带部分兵力守营以防万一,其余人马皆出兵北狄大营。
与其等着北狄补充物资卷土重来,不如趁着他们补给未到,加紧进攻。
大宁多年来以守为主,只是在北狄进攻的时候加以戒备,严防死守,可即使多年来寸土未让,但也没能让对中土繁华觊觎已久的北狄死心。
尤其是自觉罗尔穆继位以来,更是频频骚扰。
可连定远侯都从未对北狄发起过进攻,定远侯世子却这般做了,众将在忐忑之余不禁佩服起裴霁曦的胆魄。
连着行军一日,到了傍晚时分,军队抵达阴山脚下驻扎的北狄大营。
北狄方似乎早早得到消息,列阵以待。
阵型最中,两位大将立于马上,其中一人身形略显瘦削,头发被束在盔内,一身盔甲掩饰了性别,但不难看出,她是主将北狄公主乌尤拉。另一人身形壮硕,皮肤黝黑,浓眉高鼻,狭长的眼睛眯起审视着前方的定远军,应该就是副将维力斯。
裴霁曦见对方全军列阵,也并未急着动手,只远远观望。
只见对方前锋阵营向两边散开,北狄副将维力斯骑马前行,待他来到两军之间,对方前锋又复合拢。
维力斯高声喊话:“裴小将军,今日两军人手相当,想必裴小将军偷袭计划必是落空了,不如今日你我二人来场比试,你若赢了,我北狄大军撤军不再攻击石喙岭,你若输了,我们只要你们撤回石喙岭防线内。不管输赢,你都不亏,如何?”
方若渊闻言皱眉,他认为此乃敌方阴谋,若裴霁曦败了自不必言,若裴霁曦赢了,敌军还可换来片刻喘息,说不定还会有援军跟上。
他骑马靠近裴霁曦,低声道:“北狄如此退让,他们定然准备不足,我军既已至此,不如酣畅一战,莫要受他蛊惑。”
身旁的严奇胜轻哼一声:“北狄小儿若是想战,本将军和他们耍耍,区区一个副将想让我军主将出马,还不够格! ”
裴霁曦淡淡一哂道:“不战,维力斯会将胆小的名头安到我军身上,对我军士气不利;战,他也只能争取到一线希望。不如,就给他点希望,再让他绝望。 ”
言罢,裴霁曦令前锋闪出一条道,他策马前行。
方若渊在他身后直摇头,又不好说主将的不是,只在心里默叹,裴霁曦还是太年轻,轻易就被挑起胜* 负欲,虽然他清楚裴霁曦武艺超群,但也怕对方有诈。他吩咐祁允和何生,带好两小队,随时准备上前保护裴霁曦。
维力斯的武器是一把长柄弯刀,甫一开始,就向着裴霁曦直劈过来。裴霁曦的武器是一把钩镰枪,可刺可砍,可他长枪并未出手,只是微一闪身,避过长刀的攻击,顺势将长枪一刺,维力斯急忙后撤,险些被砍中手臂。
二人你来往我数十招,只闻得兵器铿锵作响,裴霁曦身法敏捷,长枪宛如长在手上一般,灵活且有力。维力斯的刀法也并不逊色,虽然不如长枪灵活,可胜在力大,尤其是和枪头碰撞的铮铮声,可以看出二人皆是力敌千钧。
只是时间一长,当二人体力皆有消耗,以力气擅长的维力斯便落得下风,裴霁曦趁他收招空挡轻巧一挑,维力斯的弯刀脱手了,为闪躲攻击,不得已跌下马去。
裴霁曦下马拱手道:“承让!”
维力斯站起身来,“果然虎父无犬子,裴小将军,依我们先前所言……”
裴霁曦正凝神听他讲话,可不料维力斯突然靠近,袖中一把匕首,毫无预兆地刺向裴霁曦胸口。
裴霁曦胸口被刺中,但他反应迅速,抓住了维力斯的手,将其一拧,顺势夺过匕首,可维力斯迅速撤后,裴霁曦没能反刺回去。
维力斯转身上马,边撤边狂笑道:“裴小将军,你太过大意,兵不厌诈,不过,我军今日仍旧依言撤军,但裴小将军,待你伤好,可要准备迎战了。”
裴霁曦并未拦他,也回身上马,只是转身的一瞬的表情泰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控,可他瞬间又皱起眉头,似在忍耐着伤痛,右手拉着缰绳,左手捂住胸口,鲜血从他指缝中流出,显然伤势不轻,回到阵中,他便命令大军撤退。
方若渊看着裴霁曦缓慢移动的身影,不知他伤情,忙走近他,上前检查他伤口,未料到竟流了这么多血。
墨语身上备着伤药,一贯冷静的他也面露焦急,先为裴霁曦简单包扎。
方若渊道:“北狄人甚是无耻,已然落败,还要用暗器攻击,真乃小人也。”
“就这么让他们跑了?”严奇胜气冲冲道,“好不容易主动进攻一次,咋还不追了?”
方若渊打断他的怒气:“赶紧回营为将军疗伤。”
大军意气风发而出,却未得一战悻悻而归,初雪晴看到裴霁曦被墨语扶着回到营帐,胸前简单包扎的绷带上也渗出了血,即使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禁被周围的气氛感染,担忧计划出了什么意外。
裴霁曦令众将撤出,仅留军医、墨语和初雪晴帮他处理伤口。
军医剪开他的上衣,讶然出声,可裴霁曦目光一瞪,军医立刻噤声。
初雪晴端来一盆水,拿着湿布巾递给裴霁曦,裴霁曦简单擦了擦胸前的鲜血,对军医道:“本将今日受伤颇重,劳烦军医开一些补血益气的方子,至于其他的,你可明白?”
军医忙点头:“明白,小人定会竭力救治将军。”
片刻之后,初雪晴端着已然染红的水和被剪下来浸满血迹的衣服出了营帐,营帐外,祁允和何生仍在等着,见她出来,何生问道:“将军可还好?方副将和严将军去写军报,我二人实在担心将军,不知他伤势如何?”
初雪晴打量了一下眼前二人,何生面露担忧,眸中满是焦急之色,祁允却紧皱眉头,一言不发。
她答道:“失血过多,要好生养着才行。”她顺势将水盆和脏的衣物塞给他们二人,“你们别担心了,帮我把这些扔了,行军一天,赶紧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伺候就行了。”
她转身回到帐中,军医做样子待了片刻,便也告退了。裴霁曦也吩咐墨语,去盯着那人。
裴霁曦已换好了衣服,此刻帐中无人,他半靠在床榻之上,见到初雪晴,才面露一丝笑容,“冬雪果然聪明过人,那维力斯主动来挑衅,我焉能退让?只是不能痛快赢一场,也甚是憋闷。”
初雪晴快步走到他身边,笑道:“世子赢的不在这一场,一次单挑的输赢也并不重要,且看他如何后悔去吧。 ”
“接下来,就要让他们发现我是假受伤了。”
初雪晴道:“世子放心,即便军医没有露出马脚,方才我扔那件血衣的时候,也‘不小心’把 装着鸡血的羊皮袋混了进去。”
原来,今日种种,皆是二人算计得来。进攻不是真的进攻,留给了细作传消息的时间,但时间又不那么充裕,仅够对方列阵以待,不能偷袭。裴霁曦提前在胸口处暗藏了一袋鸡血,就为显得逼真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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