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续有新兵来他们这处敬酒,裴霁曦来者不拒,虽未多言语,但大家看他如此痛快畅饮,也都撒欢般放开了来敬酒,墨语本想帮着裴霁曦挡酒,自己反而被灌了几坛酒。裴霁曦来者不拒,初雪晴跟着也喝了不少。
冬夜的寒冷,在篝火和红灯笼的照耀下,在烈酒的辛辣和人们的笑语中,也遁逃无形,余下烈酒入喉的温暖。
初雪晴第一次喝酒,几坛下肚,通身的暖意让她面色也红润了起来,只是身上有些发木,动作跟不上脑子,舌头也麻麻的,裴霁曦在旁边问了她什么,她没听清,就想问他说的是什么。
可初雪晴舌头是木的,自己说出的话,连她自己都听不懂,
裴霁曦见状,和众人打了声招呼,便扶着初雪晴回帐。
初雪晴的腿脚也跟不上,走了一段路,裴霁曦觉得麻烦,索性把人横抱起来。
到了初雪晴的帐子,他刚把初雪晴放到床上,正欲离开,却被初雪晴拽住了袖子。
醉酒的初雪晴嘴里喃喃说着什么,裴霁曦凑近她努力辨认,只听到零星一些话语:“世子……好人……谢谢……我努力……做将军……”
裴霁曦勾起了唇角,小丫鬟野心不小。
三月训练之期很快过去,望北关守备森严,北狄一直无法突破,定远侯得到消息,北狄欲派一分支转攻石喙岭,令裴霁曦带领两万新兵驰援石喙岭。
本是初春时节,可石喙岭处于阴山山脉高处,仍有积雪未化,点点白色隐匿在绿色松林之中,凄冷中带着一丝希冀。
裴霁曦骑马在山岭之上远眺群山,心中思量着敌军的进攻路线。
初雪晴也骑一马跟在他身后,冷风吹过,带着离战争越来越近的肃杀之气,让她不禁拢了拢衣衫。
裴霁曦回头看她,温声道:“让你不要跟着来石喙岭,留在邺清,待明履营招新之时,自有你的用武之地。”
初雪晴忙道:“跟着世子先行体验实战,总好过在邺清闭门造车呀。”语气中是自己都没察觉的熟稔。
裴霁曦转而问道:“那就你看,这次实战,要用什么战术? ”
初雪晴思索片刻,答:“北狄士兵善骑,马匹精壮且充足,这是我们比不上的,不过他们久攻望北关不下,转而走地势陡峭的石喙岭,本就对他们不利,我们只需要守好关口,借地势用石攻。”
“中规中矩。”裴霁曦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①。教你的兵书,都懂了吗?”
没等初雪晴回答,裴霁曦又补充道:“不是你懂了吗,是我讲清楚了吗?”
初雪晴笑道:“世子教得很好,是我愚笨,未理解其精髓。”
“你并不愚笨,只是不喜用心计。”裴霁曦望着群山,仿佛透过群山看到了进攻的北狄士兵,目光中闪现了一丝冰冷,“既然北狄善骑,我们就从他们的坐骑入手。”
“世子,咱们营中,还有细作未除。”初雪晴提醒道。
“无妨,留着自有用处,你不是已经猜到谁是细作了?”
初雪晴惊诧看向裴霁曦:“莫非世子也猜出来了?”
裴霁曦看向她,眼神慢慢变得温和,“你的札记上密密麻麻写了那么多,我也不难猜到。”
“我札记写的凌乱,世子竟能看懂。”初雪晴赧然一笑,“只是设想,还未最终确认,所以也未向世子汇报。”
“你的字,比之前进步不少,看自然是能看懂,就是你那错综复杂的图,理解起来颇费一番功夫。”裴霁曦想到她札记上又是圈又是连线的,鲜少见人这般思考,不过看懂了也觉得别具新意。
“只是一些帮助思考的工具,通过树状或鱼骨般的形状,把可能想到的因素都写进去,帮助自己厘清思路,世子下次想问题不妨试试,很好用。”
裴霁曦微笑点头,牵住缰绳,打马转身,“跟上,今晚好好待在营帐,明日让你看看实战。”
是夜,繁星闪烁,掩住了月的光辉,营地格外安静,仅有山间冷肃的风啸声穿过营帐之间。
裴霁曦身着玄衣,和夜色融为一体,此行带上了十来人,悄声离开营帐。
骑马奔行一路,待快到敌营时,他们把马留在林中,继续向前。
敌营中火把通明,间或有巡逻的小队士兵持刀走过。
裴霁曦观察了良久,找出了巡逻的规律,趁着北狄士兵巡逻的空挡,趁着夜色带领大家潜入敌营。
他们悄无声息地走到马厩处,马厩旁是临时搭建的存放马粮的地方,马粮上覆着厚厚的油毡布,耸成一座小山般的形状。
他们分头行动,在马粮中撒上特质的药水,这些药水无色无味,但足以让北狄的马匹泄上三天三夜。
做完事,也不拖泥带水,迅速撤回打马回营。
回到营中,夜空竟然飘起了小雪,初春时节的石喙岭,因着地势较高,足足比阴山脚下冷了半个季节。
裴霁曦又吩咐了墨语几件事,便折身回到自己营帐之中。
见到在窄几后不知写什么的初雪晴,嘴角不知不觉浮上一抹笑容。
初雪晴见他回来,忙停笔上前,见到他身上浮着的一层雪绒,忙帮他脱下氅衣,道:“世子可还顺利?”
“明日进攻,你且留在营中等着好消息。”
初雪晴把氅衣挂在衣架上,笑道:“祝世子旗开得胜。”
她又折身拿起桌上一张纸,纸上写着人名,递给裴霁曦,“关于细作之事,此人嫌疑最大,但我总觉得,细作应至少两人,世子可有安排?”
裴霁曦接过来,看了一眼,就着桌上烛火烧了手中的纸,道:“这细作是送给我们的,先处理一个,另一个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初雪晴应是,犹豫后又低声问道:“世子,那些马匹,是不是吃了这些药就都死了?”
裴霁曦怔了一怔,片刻道:“那是敌军的马。”
“可……那也是上千条性命。”初雪晴默默垂头,声音越来越低。
裴霁曦沉默半晌,道:“那些药不致命,明日若得胜,北狄必会撤退,届时这些马匹他们带不走,自然就是我们的了,稍加调教,日后可用。”
初雪晴眸中担忧这才散去,“世子仁厚,今夜您早些休息,明日等您得胜归来。”
待初雪晴退出营帐,裴霁曦眉头渐渐紧锁,这丫头这般善心,连马匹的性命都要担忧,真不知给她选的这条路是对是错。
第二日天还未亮,裴霁曦率军向敌营出发。
出发之前,让人悄声绑了细作郑大勇,郑大勇之前争旗时,在祁允的队伍里,祁允获胜,但郑大勇却落了队,之后刺客自戕的勺子,也是郑大勇暗中提供的。
但只绑了一个细作,另一个,却随军出发了。此时不揪出,裴霁曦自有用处。
大军保持雁型阵出发,空旷山间只闻铁蹄铮铮,和着风声节奏分明,初雪晴望着大军远去的痕迹,胸中心跳久久不能平歇。
虽不得见真正的战场,但是从士兵肃穆的表情,视死如归的眼神中,让她第一次感受到战争的气息。
那是用人命堆叠起来的胜败之争。
早春微寒,可她在帐内坐不住,便在营中来回踱步,心中担忧尤甚。
从晨光熹微,到暖阳高照,又到金乌西坠,仍不见大军得返。
直到入夜不久,才见一批士兵回营,可回来的,除了护送的,竟都是伤兵。
初雪晴忙帮着抬伤员,伤兵身上都血淋淋的,有的伤到了头,满脸淌血,甚是可怖;有的被砍掉了胳膊,断臂就放在身旁,不知还能否接回去;有的腹部汩汩流血,生死未卜……
她以为此战已败,迟迟不见裴霁曦回营,便抓着旁边的小兵问:“裴小将军呢?”
小兵答道:“此战大捷,我们先将伤兵送回来,将军随后回营。”
“大捷?”初雪晴诧异道,“大捷为何伤了如此多人?”
“这是打仗,当然会有伤患呀!没死人就不错了!”
初雪晴沉默不语,手上动作未停,仍旧帮着军医处理伤患,手上衣服上沾上了血,却不像初见那般有些惧意,心中越来越麻木。
大捷,没有牺牲,已是万幸。
可这是否就意味着,敌营的北狄人,死伤不计其数呢?
初雪晴此时的家国意识尚没有那么强烈,不论大宁还是北狄,皆是活生生的人命,每条人命背后,都牵扯着一个家庭,她不忍看见那么多人因战争失去活着的机会。
不离战场这么近,是不会感受到那种充斥着血腥味的厮杀的。
在伤患处理得差不多时,听见外面喊道:“大军回营了!”
初雪晴忙撩起帘子跑出伤患的营帐,只见月色和火把照耀之下,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少年,手持长枪,铠甲裹身,一身英气带着些许风尘仆仆的打磨,英俊的面庞虽然年轻,却带着经历生死的沉静,只嘴角微扬的弧度看出了他此刻的心情。
太多人围在他身边,初雪晴只能远远望着,直到此时此刻,躁动的心才略为平静了些。
裴霁曦看到初雪晴,穿过众人,迈着大步,走到了她身旁。
看到她身上的血迹,便知她应该是去照料伤患了,裴霁曦问:“伤兵怎么样?”
“已经初步处理过了,还有一些伤重的,军医正在救治。”
裴霁曦点头,又状似无意般问道:“没让你失望吧?”
初雪晴道:“恭喜世子大获全胜。”
“可我看你怎么没那么兴奋?”
周围不断传来士兵的笑闹声,还有人畅快到大吼几声“胜了”,初雪晴才意识到,和周围人的反应比起来,自己太不正常了,忙露出笑容:“怎会,我只是刚看见那么多伤兵,有些担忧他们的伤情。”
裴霁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必担忧,此番虽略有损伤,但大胜敌军,又白得了上千良驹,北狄死伤过半,剩下的也都弃营而逃。”
初雪晴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笑道:“世子妙计,果真是上兵伐谋。”
裴霁曦转而又道:“今夜处理了郑大勇。”
初雪晴略作思量,大军得胜,此时揪出一个细作处理,既能安稳军心,对另一个又是个不小的敲打。
初雪晴找到墨语让他把细作带出来,不多时,便见郑大勇便被绑着到了校场演武台之上。
裴霁曦走到台上,身上铠甲还带着点点猩红,眉角额间尽显肃杀之气,火光映衬之下,那眸光中的森冷有些骇人。他对着台下众人道:“定远军的儿郎们,北狄侵我土地,啖我血肉,我们拼着性命,为的是身后这片土地的安宁,为的是家乡亲人们的平静,今日我军取得大胜,可这胜利来之不易,险些被居心叵测的人破坏。”
他转向身旁被缚住手脚,跪在地上的郑大勇,高声道:“此人,是北狄的细作,若不是早有防范,我们的计划就要被他窃了去。但无论北狄用何手段,都无法攻下我们战无不胜的定远军。今日就用这细作的命,来祭奠我们过往牺牲在北狄战场上的战友。”
台下众将士高喊着:“杀!杀!杀!”喊声回荡在军营夜空之上,响彻云霄。
裴霁曦挥挥手,手下士兵便手起刀落,顷刻间郑大勇人头落地,演武台一角被红色浸染,那头颅上的眼睛却未闭上,直直看着前方。
初雪晴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耳边是初春的寒风啸声,伴着将士们的呼和,惧意让她手脚发凉,可眼睛却闭不上,和那头颅上的双眼似是对上了目光。
郑大勇平常肆无忌惮的笑容似乎在眼前浮现,他是众多新兵中的一个,带着普通少年人的轻狂,当初雪晴查出细作的名字时,只是微微惊讶。可如今直到他殒命在此,她才忽然意识到,这是两个完全敌对的国家,你死或我亡,顷刻间消失的生命,后面是看不见的波涛汹涌。
这只是大军得胜的插曲,并无人在意一个细作的死活。
少年将军收敛眸中寒意,看着他的士兵,又说了些鼓舞人心的话,可初雪晴却仿似听不到了,眸光涣散,似乎是看着地上的头颅,又似是什么都没看。
裴霁曦令人去备好酒好肉,犒赏辛劳一天的大军。
众人慢慢散去,该休整的休整,该备饭的备饭。
裴霁曦这才留意到被吓到的初雪晴,他走到初雪晴身边,温声道:“吓到了?”
初雪晴慢慢回神,有些恍惚地喃喃道:“原来‘处理’是这个意思……”
裴霁曦皱皱眉头,折身面对着她,遮住她望向那头颅的眼神,道:“一个细作而已,你以后要面对更多的死亡,要慢慢适应。”
初雪晴似是听懂了,默默点了点头。
石喙岭大捷之后,裴霁曦提拔了不少人,包括在大战中表现出色的祁允和何生,虽未正式请封,可日常商议大事,都叫上此二人。
北狄经此一战,元气大伤。本来北狄得到消息,定远军大部守在望北关,这才转战石喙岭。可未料定远侯之子如此狡诈,让他们损失惨重。
直至半月之后,北狄又卷土重来,毕竟从线报上看,石喙岭守军人数上还是比望北关少许多,攻打石喙岭还是北狄的重心。
石喙岭中军大营之中,裴霁曦、方若渊、严奇胜、墨语、祁允、何生以及石喙岭常驻守将卢桀正在商议作战部署,初雪晴在旁侍候。
“北狄此番重新做了补给,想必防范更甚,旧路约莫是行不通了。”方若渊担忧道,他的性子一向小心谨慎,即使有先前成功经验,也觉心中没底。
严奇胜就不似方若渊这般谨慎,凡事到他那里,向来“冲”字了事。他重重拍了下桌案,“他老子的,北狄不管有多少兵马,也翻不过石喙岭去。”
“石喙岭地势陡峭,本就不利于北狄行军,我们可借地势之便,顺势而守。”卢桀驻军石喙岭多年,对石喙岭地势了然于心。
祁允闻言皱眉道:“可一味等待北狄进攻,太过被动了。”
何生也是新进被提拔,期望有所表现,便附和了祁允的意见。
墨语并未发表意见,只等着裴霁曦的指示。
裴霁曦见诸将意见不统一,心中已有成算,这才开口道:“虽说北狄此番会更加小心,但我亦有助力,旧法针对马匹已然成功,此次我们可以转而针对人。”
“对人?要对他们的军粮动手吗?”何生诧异问。
裴霁曦点点头,“石喙岭地势不利北狄进攻,他们也会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因而军粮也是他们的重要保障,只要军粮得毁,他们不攻自败。”
方若渊仍旧有些担忧,“可敌方已经吃过一次亏,我们想动军粮,颇有难度啊!”
裴霁曦淡笑道:“放心,不止北狄有细作,我已安排好,敌营中也有我们的人。”
墨语主动道:“上次行动我去了,也摸清了北狄营帐的布局,这次还是派我去吧!”
严奇胜闻言激动道:“上次裴小将军去敌营偷袭,就没带上老子,这次让老子去打头阵,把北狄小儿的粮食都烧他个干净!”
祁允也道:“不一定要烧,上次投喂泻药,是为了抢回马匹,这次可直接投些毒药,反正北狄士兵我们是不要的。”
何生忙道:“要去投毒,我也可以去。”
方若渊却沉思不语,似乎是想到什么,却总觉得想不透彻。
可这件事终究还是这么定了,裴霁曦指定墨语带人去行动,严奇胜虽跃跃欲试,但也听从了军令。
第26章 莫非到了年纪少女怀春?
待诸将出帐后,裴霁曦看向一旁静默的初雪晴,问道:“可琢磨出什么了?”
“世子心中自有妙计,只待鱼儿上钩了。”初雪晴答道。
裴霁曦看这她那张平静的面孔,不自觉和她初入营时那张鲜活面庞对比,叹道:“自上次大捷之后,你似乎,没那么积极了。”
初雪晴垂眸片刻,低声答道:“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背后,是多少条人命。”
裴霁曦见她如此低落,拿出了一副棋盘,放到矮几上,示意她坐到对面:“你我来手谈一局。”
裴霁曦教过她下棋,她在此道上也颇有天赋,学了没多久,就可以和裴霁曦勉强对弈了。
只是裴霁曦下棋更有大局观,如同在给战场布局,每一步棋安排得都恰如其分。初雪晴初入棋道,棋风稳健而灵动,但难免经验不足,出现失误,迄今为止还没赢过。
初雪晴有些心神不宁,随意走了几步,很快出现破绽。
裴霁曦也不留情面,连续攻破她的防守,步步紧逼,看到初雪晴愈加沮丧,便对她道:“你自小就和家人失散,又经历饥荒辗转流亡,可能对家和国没有太深的理解,只是看到战争后面的人命。可你不杀敌,敌就会杀你,甚至杀你的家人亲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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