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一紧,长孙晟死后,长孙无忌同其母妹,将会被同父异母的兄长,长孙安业赶还舅家,也就是高家。
她怎么把这般大的事忘了,不行,她得想个法子提醒阿兄才是!
向高夫人求了做酒精会用到的物件后,匆忙告辞。
因着心急,只顾往前走,她不慎撞到了从角门溜回来的高府庶子高士宁。
高士宁抬头见是莫婤,先是浑身一抖,低头连声道歉,却不逃开。
莫婤也不知他怎的,自那年从破庙回来后,高士宁每每见着她就是这副“小白花”的样子,但她还总是能碰上他。
想不通,她亦懒得理这怂货,提了裙就欲出门。
“你还是带个帷帽啊。”
高士宁见着莫婤大摇大摆地就要出门,忙劝道。
随着当年水祸众多难民的涌入,以及各地农民起义的矛头初现,连长安城内都乱了些。
烧杀掳掠时有发生,官府不仅无能,有的甚同地痞流氓沆瀣一气,鱼肉百姓。
连背靠高府的容焕阁,都时不时要交上一笔保护费,吴娘子们的日常工作更是从抓贼,已升级至保命了。
因而莫婤这几年,很是在武艺上下了些功夫,想着就算跑不掉,也要给她掏曼陀罗子粉的机会。
帷帽就是在这样的大隋下开始流行的,它在帽檐四周缀又一圈垂纱,长短不一,但足以遮挡脸部,又比幂篱更方便。
莫婤现今长开了些,桃心面,腮拧新荔,颊腻鹅脂,眼型圆圆如荔枝,水滴鼻下花瓣唇,小巧艳丽,很是招人。
虽不言倾国倾城,亦是一美人。
听罢,也不知他为何这般好意,只掏了块麻布做面纱,将脸一裹就要出去。
还未跨出门槛,又被高士宁拉胳膊:
“你……你去哪儿”
甩开他的手,横了他一眼,向他比了比拳头,见他又被吓成个鹌鹑样,方甩上了门,离开了。
第50章
未行至右骁卫将军府,远远就瞧见将军府来来往往许多人,应是来探望长孙晟的同僚下属们。
快步上前,欲劳烦门卫通传。
谁知见惯了锦衣华服的门卫,哪儿瞧得上莫婤这麻布遮面的姑娘,也不管她手中亮出的长孙氏族徽,径直赶了她,还是帮着送客的幞头管事认出了她。
“莫小娘子,怎的来了?”
“我来找师兄,能烦请您帮着通传吗。”
听罢,幞头管事却踌躇着,很是为难。
这几年,他没少沾着长孙无忌的光,吃些莫婤做的美食,自是该帮她的,却还是吞吞吐吐拒绝道:
“主子在老爷房中侍疾,他兄长们皆盯着他,出不来啊!”
“已是这般严重了?”
莫婤听着心头发凉,长孙无忌连出门都难,就算将消息递给了他,他又要怎么筹划呢?
但现下管不了这么多了,除了提醒他早做打算外,若是她能同长孙无忌见上一面自是最好的。
想罢,莫婤拉着幞头管事去了街旁的算卦铺子,赁了笔墨纸砚,写了首狗屁不通的诗,让他帮忙带给长孙无忌。
这诗里头是他们才能看懂的加密语,这还是她和李世民想出来的法子。
别看李世民小小年纪,对军中之事却是颇为了解。
自容焕阁后院建了亲子乐园,还弄了个大大的沙坑后,每到容焕阁打烊,她需要清点盘账的日子,李世民就会拉着长孙无忌将沙坑当战场,在里头行军布阵。
谁能拼得过天策上将啊!
无忌虽大李二郎好几岁,仍对弈不了太久,就败下阵来。
李二郎还是招猫逗狗的年纪,也是欠得慌,时不时还要调侃无忌确实武学天赋一般,恼得无忌时常撂挑子,只好将她拉去凑数。
她本是算账累了,想歇会,现今却还要换种方式费脑子,烦闷之下就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借着她不懂排兵布阵的由头,一通乱来,直把李世民逼得手足无措,眼瞧着就要自闭了。
脸上方扬起得逞的笑,谁知这一顿操作反而让李二郎燃了起来,死活缠着她,非要将她教会。
为了转移他心神,莫婤就拉着他们琢磨了一套他们三人的独家密语。
但顺完密语后,又被李二郎以要熟练掌握为由,逼着她又陪他玩了一个时辰。
后来,她实在受不住了,举起巴掌,欲又要抽他后脑勺了,他才放过她,却又哄着一旁看戏的长孙无忌上场。
没曾想,这般快,这密语就被用上了。
幞头管事见此,自不好三番两次地推脱,挠挠头,将信好好藏进了衣袖内,闪身回了右骁卫将军府。
直到望不见他背影了,莫婤方忧心忡忡地回了容焕阁。
现今的容焕阁,可是大变样了。
前头并入了当初的武器铺子,地盘翻了一倍不止,门脸更是气派。
阁门朱漆髹饰,其色殷红,高大沉厚,扉上嵌有金兽门环。
绕过琳琅满目的产后用品架,穿过四五道珠帘,就入了后院。
后院连通了马行,成了个亲子乐园。
入园是一道蜿蜒的青石板径,两畔垂柳细长,如同金线。
金线后是大片大片开阔芳甸,草色葱茏,仿若翠玉织就的锦衾,平平整整。
其间,除了散落的跷跷板、滑滑梯、秋千,还错落放着形态各异的梭门,孩童们跳跃穿梭而过,仿佛踏过任意门,更得乐趣。
莫婤还大手笔地同高府木匠们,造了个旋转木马,倒腾出个迷宫,更是将小孩哥、小妹崽们迷得进来了就不愿再离去。
院子中的屋舍,莫婤改了几个作大讲堂,用于宣讲生育哺育知识;裁了些小教室,则多用于贵宾授课或私密咨询。
除了原本供孕妇哺乳的母婴室,又多了为其提供休息和社交的休闲室,还配了舒适的沙发和茶点。
茶点,除了专门请的厨娘,更多是来自营养教学厨房。
营养教学食堂,教学的对象是孕妈妈和准孕妈妈,在保证茶点供给的同时,更重要是教会她们如何搭配营养均衡的餐食。
这个营养教学厨房,最是受大户人家的夫人欢迎。
她们平日在府中,极少接触厨房,现今同大家一起玩闹,很是有趣,最让她们满意的,是她们能通过这个留心自己孕期的膳食。
莫婤曾将高夫人临盆时的危急之事改编后,讲给了她们,她们听后皆若有所思。
过了约莫半月,莫婤竟还得了四五位夫人的反馈,说是因着她的提醒,捉出了些心思蔫坏之人。
口口相传间,众夫人对她更信赖了,甚至将她的话奉为金科玉律,让她更觉身上责任重大。
见大伙儿这般支持她,莫婤还欲开运动室和实操室。
只是现今未找到合适的舞娘,能教授瑜伽、孕妇操;而用于模拟分娩和婴儿护理的模具也还未制作完成。
因着这般多的功能区,在全部修缮完工后,莫婤让大伙儿免费试用了三日。
有选了几样的,有办了通票的;有买了次卡的,有包了全年的。
甚至有几户家大业大,孩子多的,还买了好几年的。
今个是莫婤每三日一次的营养教学厨房课,同她搭档的是春桃。
因着容焕阁扩大了许多,当年趁着水祸,长安城丫鬟小厮皆要价低,莫婤同赵妈妈去“人才市场”,大隋叫“人市”的地方,招了不少帮手。
挤过东市人群的摩肩接踵,闯离朱雀大街的酒肆茶馆。
穿过蜘蛛网般的市井小巷,赵妈妈领着她,终于敲开了城西处一破屋子的
重门上挂着个朽木雕的烂木牌,上头刻着“万象仁世”。
此处偏僻隐晦,还临着城门,幸而有干了几十年采买的赵妈妈领着,否则莫婤只能在长安城内抓瞎,根本找不着“人市”入口。
赵妈妈握紧她的手,拿出高府对牌,挂在腰间醒目处后,方拉她入内。
一进屋,光线略暗,只有几缕天光从顶上狭长的窗挤入。
待莫婤细细打量,才觉别有洞天。
门脸很小,大堂却分外开阔,甚至一眼望不见头。
门外分明寂寥无人,内里却是人声鼎沸。
有讨账房先生的,有找镖师的,有赁修胡子的,有雇梳头婆子的……
登上凳子,缠绵婉转哼唱着的,是卖艺的伶人;跪下双膝,身前躺了个盖白布的人的,是卖身葬父的孤女。
最多的,是因水祸逃来长安的难民,有手艺的卖手艺,有相貌的做丫鬟,有气力的当搬工……
除了买丫鬟寻小厮的散户们,挑了些奴仆;更多的是牙婆四处流窜着,欲将容貌手艺好的买了,当个二道贩子再卖给大户人家,多赚些铜钿。
四周,姿态万千的人形多枝灯架上,星星点点的麻油灯亮着,照得堂中人容貌皆顺眼了些,这也是人市里提价的小心机了。
赵妈妈同她商量着,招了些面容姣好的、口条顺、心性瞧着不错的。
莫婤一面监工修缮容焕阁,一面同秋曜坊众人将这些人才都培养得老练些,能独自上工方作罢。
新人上岗,容焕阁的老员工们自该升职加薪。
春桃最是上进,成了小组长还央着莫婤,要跟她学手艺。
她自是支持,只是见春桃拼命攒银子,还是有些猜测。
种种推断,皆在她领着秦娘子,帮中风的高母施针,听喜郝吐槽时,得到了验证。
春桃一家子懒货,当值少,工钱低,家中还无存粮。
在水灾后,高府给的那些口粮也不省着嚼,咽没了嚷着肚儿饿,也没银钱买,回回都向春桃讨,烦得她再没回过高府。
知喜郝同春桃关系好,他们先堵着喜郝闹了几番,被高母院的丫鬟婆子打骂出去。
没法子,她老子娘甚至在容焕阁闹了几场,被吴娘子架出去后,还在外头守春桃。
春桃恼得日日宿在母婴室的沙发上,就是不露面,终是将她熬走。
这般之后,春桃越发上进,成了容焕阁的金牌销售,若没了这个扯后腿的家,她还能过得更舒心自在。
现今她还欲同莫婤发展副业,攒了银子就去他们面前耍着玩,气死他们。
有小东家和高夫人撑腰,量他们也拿她无法子。
除了春桃,其余人亦是争气,紫烟同医女们学了些手艺,晴姐儿还负责起了容焕阁节日同各位大客户的回礼。
各个都是人才,莫婤着急培育其余人,也是想着日后开接生馆将她们都带走。
她可是小东家,自己撬自己的人,应不算挖墙角吧?
方下了课,就被晴姐儿拉着,琢磨重阳给大客户们的回礼。
大隋时,人们在重阳这日要登高“避灾”,插驱虫祛湿、逐风邪的茱萸,簪象征福寿安康的菊花。
此时正值菊花怒放之际,菊花在古人心中有着极高的地位。
君子之德是它,隐士化身是它,龟鹤遐龄亦是它。
从《诗经》到唐诗宋词,菊花频繁被提及,或是抒发情感,或是隐晦思想,或是表达抱负。
容焕阁也沾着菊花的光,推出了众多与菊相联的产品,菊花酒、菊型胸托、菊花样式收腹带、菊花香膏、菊花面膜……
多是皆买了,还要了好几套的人家,莫婤就想着趁重阳节送回礼——重阳花糕。
红绿果脯切成丝,赤豆、糖、豆油煮成干豆沙,备用。
糯米粉同粳米粉混合,分成两份,一份添上红糖,拌成糊状;一份倒了白糖,搅成稀浆。
取糕屉,铺上湿布,先铺平白稀浆,再撒上赤豆沙。
放大火上蒸,中途在半熟的糕上,均匀地浇上红糖糊糊,并撒上红绿果脯丝。
糕体完全蒸熟后,熄火就得了一层重阳花糕。
莫婤讲究地做成了九层,像座宝塔,上头插了五色旗,还用白萝卜雕了两只小羊镶上,符合重阳(羊)之义。
这边莫婤正同晴姐儿研究着重阳花糕,那边幞头管事终于逮着机会,将信塞给了长孙无忌。
还未来得及多交代两句,就被出恭回来的长孙安业赶走。
见三哥(长孙安业)要来抢他手中的信,长孙无忌闪身躲过后,飞速打开。
只扫到一眼,就被方才还在长孙晟床前哭孝的二哥(长孙恒安)从身后抱住,长孙安业趁机将信抢了去。
“让我瞧瞧是你哪个小情人写的,这般不孝,阿耶都病重了还有心思谈情说爱!”
长孙安业见长孙晟眼皮子下的眼珠转了转,边装作愤怒地出声污蔑,边目不转睛地审视着诗。
只是此诗,用词颇为粗糙,连他都觉不堪入目。
“瞧着字不错,诗却作得胸无点墨,你就怜这般的?”
又将莫婤的诗贬了一通,还要传给他二哥瞧。
“三哥若看不上,还我便是。”
长孙无忌见状,伸手就要抢,长孙安业径直一把扔进了火盆里,得意洋洋地瞧着他。
“你——”
见他这般贱样,长孙无忌握紧了拳。
“都安静些,守着父亲!”
长孙恒安正欲接诗,就被长孙安业甩进了火盆,摊着的手都还未来得及收,见长孙无忌似要发火,忙端出一幅正义样,拉偏架。
长孙无忌只能低头,跪在阿耶身旁,瞧着脸色极差。
其实,他也是演的,现今他正淡定地在颅内拼凑莫婤在信上留下的信息。
毕竟他过目不忘,只需一眼,就能将整首诗背下来。
方才那般作态,也是怕长孙安业拿莫婤的信做筏子,若厚颜无耻地藏了她的墨宝,更不利于她的名声,才激他将其毁掉。
而待莫婤研究完重阳花糕,回到高府时,已是黄昏后。
这几日,为等单大人弟妹杜娘子的发作,莫母特地推了别府的邀约。
谁知杜娘子迟迟不发动,莫母虽安慰自己,就当放个小假了,但心一直悬着。
将屋中的箱笼都归置了一遍,犄角旮旯擦得一尘不染,又拿出酸米浆,做了钵米线。
莫婤忍着牙酸,吃了一整碗不知倒了多少米醋的酸汤米线后,一面觉着灵魂都要升天,一面悔恨路过孙二嫂铺子时,没顺两碗撺肉羹回来。
瞧着今晚因是又接生不成了,同莫母交代去向后,出了门。
跟着巡逻的官兵,行至右骁卫将军府,却没瞧见长孙无忌的身影。
“布谷——布谷——”
莫婤躲在右骁卫将军府围墙外的角落,仿了大杜鹃,就是布谷鸟的啼叫声。
因迟迟不见长孙无忌的身影,她更心急了些,声唤得更大,幸而仿得像,未被人识破,庞大娘教她的口技很是实用,她甚至会冒男声。
“这些个畜生,叫着真是烦人!”
将军府巡逻的家丁厌了,忍不住骂,还找来叉棍,捅着她头顶的枝丫,扑了她满头的灰。
骤然,她觉着身后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
拉出袖口缝着的内胆,里头装满了曼陀罗子粉,她猛然转身。
李世民正一脸疑惑地瞧她。
“你属猫的?走路不出声?”松了口气,莫婤忍不住发火。
“没人属猫,我属马,马蹄哒哒哒,有声。”
李世民回答得一本正经,她被一口噎住,也没时间发火了,忙问:
“你怎来了?”
“阿耶见长孙大人时,无忌托我阿耶帮着,带了封信给我。”
“对啊,我该找夫人的。”莫婤暗骂自己脑子断了根弦。
“女眷进不去,你得找高大人。”
着日日应酬,见不着面的高士廉,她又安慰自己,还在她的法子更快些。
想罢,不再同李二郎胡侃了,她拽了他的领子,同他一道贴在将军府的围墙上。
于是,长孙无忌从院门走出来时,就瞧见着两个张牙舞爪的壁虎。
“君等何为?”
“你怎出得这般容易?”
莫婤震惊,这哥不是被限制人身自由了?
“出恭。”
“没人跟着?”
见她一脸不可置信,无忌觉着很是逗趣:
“不过是侍疾,虽不能会友,但又不是看犯人。”
见他来去还算自如,心头宽展了些,念着出恭也拖不了太久,她遂出言提醒道:
“阿兄,你兄长们有无欲驱逐尔等之意?”
据史料记载,长孙无忌同他母妹,在长孙晟死后被其兄长孙安业无情地赶出了长孙家。
听罢,无忌不动泰山的脸上,有了一丝裂痕。李世民见了无忌的反应,眸色更深了些,里头看不清是探究,还是愤怒。
见小伙伴们皆变了脸色,莫婤心头直打鼓:是她提示太明显?还是已有了些苗头?
“舅母同你说的吧,我那些兄长贪财慕权,早恶之我们母子三人。”
无忌只一瞬就恢复了淡然,冷静地估算着这种可能性。
若阿耶去世,家中掌权的便是二哥、三哥。二哥偏颇,三哥放肆,若想他们这一脉独霸家产也不无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