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待这批廉价酸羊奶用完了,她可赚不着这么多了,还得另想法子。
但现在她已无心想这头,小公子的满月宴到了。
高府中的古木上,挂满了挑红,中间有花灯闪烁。
四处皆打扫得一尘不染,插了腊梅,层层叠叠;摆了四季海棠,娇艳富贵。
一张张朱红漆木圆桌,桌面覆以祥云淡金织锦,桌上整齐摆着白瓷碗和象牙筷。
玉盘珍羞被侍女们端上来,羊羔乳蒸、香糟鹅肝、翡翠碧螺、银丝鲤脍……
莫婤穿着火斗熨得一丝不苟的吉服,跟在高夫人身侧,帮忙招呼参加满月宴的小童们。
高府最大的小主子,还没断奶。
高大人还有一胞妹,嫁在长安城,生有一子一女,只是妹夫近来身子不适,妹一家恐不能前来。
于是,高夫人就将莫婤这个幕后小东家,提到了幕前揽客。
不知众夫人女娃心中如何想,面上都要给高夫人这个主人家面子,端得客客气气的。
“舅母!婤婤?!”
她们正揽客,闻及一少年呼喊,转过头去,竟是长孙无忌。
莫婤听着他叫高夫人舅母,又恍惚了一下。
王娘子和无忌从未问过她主家,只是单纯的师父和同门情谊,一度让莫婤很是暖心。
现今她揪出脑中对隋末唐初为数不多的记忆,又念及主家姓高,才惊觉——
她主家竟是长孙无忌舅家,也是将来大唐皇后的舅家!
见高夫人亦有不解,无忌解释道:“我们同门。”
因着长孙晟一直想他走武学路子,他赢得王通赏识,成功拜师后,也不想去戳他阿耶的肺管子。
原本仅有母亲、妹妹知晓,现今在高夫人处暴露了。
“舅母可要帮我保密。”长孙无忌难得有些孩子稚气。
“自然,就算被你舅父知道,他定亦是支持你的。”高夫人自是维护外甥。
见长孙无忌同莫婤认识,高夫人便将她交给无忌,让他带着她招待小客人们。
这边二人被小娃娃团团围住,焦头烂额,那边高夫人又牵着一个小大人过来。
小大人与莫婤同岁,戴着顶小小的金边幞头,眉宇间,英气初现,浓眉下慧眸闪烁,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
“问君安,吾乃李渊之子,行二,世民是也。”
听完,莫婤握着无忌的手,不自觉抓紧了。
无忌瞧她一眼,见她直勾勾盯着李家二公子,以为她颜控又犯了。
轻轻撇过她的头,耳语道:“婤婤见这小公子好看,想同他做朋友?”
谁不想同千古一帝做朋友???
是我想就可以的吗???
不,主动才有故事!
莫婤在心中为自己打气,拉着无忌走上前去,亦同李世民大大方方介绍道:
“我是高府食客莫家顺娘的闺女,莫婤。这是长孙晟家的公子,长孙无忌。”
说完,双手合拢至胸前,向其行了个淑女敛衽礼,长孙无忌亦向其行揖让礼。
李世民见此,亦回了个揖让礼。
三人起身,见互相都是一幅小大人模样,终是没忍住,相视而笑。
或因他们是这里第一个对李二释放善意的人,或因李二同无忌天生就该成为至交,或因莫婤贡献出了三块酸奶捞奶油松饼。
那日,他们送走其他萝卜丁后,一同坐在高府湖边的茵茵绿地上,品味着奶油的香甜、松饼的酥软、酸奶捞的爽口。
许多年后,他们都还记得那一日午后,阳光正好,糕点很甜,彼此的笑温暖又明媚。
莫婤在为交到合意的好友而欢愉时,高夫人将女眷们聚在东跨越话家常。
“你怎恢复得这般好。”
一位贵妇见高夫人束腰轻环,虽宽松却仍见腰身曼妙,曲线玲珑。
反观己身,诞子近载,腰腹犹显圆润。
园中诸女闻此,皆尖耳听。
她们亦有产后之忧,每为恢复之苦,费尽心思。
“这算甚?我腹上一点纹都无。”
高夫人正想如何启齿,见有这般识趣递戏台子的人,出声炫耀。
“何也!”
诸夫人闻此,群聚
身形还能改变,但肚儿上的纹却让她们费尽心思,也见效甚微。
见众人环伺,高夫人续道:
“诸位且看,我今个只敷了面脂,未施铅粉,肌肤依旧白皙细腻,妊娠斑也没了。”
众人争睹,果如其言,场面一度哗然。
“她可有稀罕玩意呢!”柳夫人助攻道。
虽高夫人怒其不争,但产后用物皆有赠予密友,柳夫人用之效果甚佳,遂帮腔道:
“我亦抢了她一罐,我这面上的孕斑亦无!”
众人又纷纷朝柳夫人瞧去,见其言不虚,越发好奇。
见吊足了众人胃口,高人才开口道:
“我一食客捣鼓出来的,我见效用这般好,一早便想造福姐妹们了。
也不知你们喜欢何种款式花样,便盘了个小店,明个开张。
你们去瞧瞧有无用得上的,别的不说,对产后恢复是极好的。”
“不是产后的,就不能去瞧了?”一位夫人开玩笑道。
“大家能去捧场最好了,这祛斑的东西,不是产后也能用啊,里头还有些神奇物件,你们去后便知。”
众人的胃口又被高夫人吊了起来,都觉得明日定要去瞧瞧新鲜玩意!
宣阳坊内,王娘子也通知了一众好友。
有生养过的,亦有没生养过的,听之皆甚为好奇。
王娘子还将她们引进内室,亲身示范。
众女子见之,有胸的图舒坦,无胸的图漂亮,皆向往之。
更有想要巴结奉承王通的人,听闻此消息后,纷纷让其夫人打听是何铺子,去瞧瞧王娘子为何喜欢,好投其所好。
十几日不得闲的莫母,因着帮忙接生了些官宦人家,打出了些名声。
今个满月宴,她亦被家中现有孕妇或刚刚生产后的人家,围得水泄不通,莫母亦趁机宣传了一波。
尤其是难产后被莫母救回的人户,皆言,虽在月子中,不能亲至,但定派管事前往支持。
市丞程大人大嫂,念着小叔子平时多有照顾,闻其嘱托,亦是欣然前往。
还拉上来手帕交,陪同一道。
平康坊,翠帷廊内
当日宣传后,莫婤便回了高家。
待吃瓜群众散去后,那闹事的婆子是被杨大姐悄悄接走的。
就是当日脸有大痣,心术不正,最后被拧着耳朵走的郭大的媳妇。
这闹事婆子是她婆母,郭老太。
郭老太显然没他儿子精,她儿子都知不能亲自出马,而是支使萧哥儿去问,她却被人忽悠着打了头阵。
不过这郭老太也是彪悍,翌日能动弹后,就爬起来,找撺掇她的那几家碎嘴婆子,干仗。
打一架不算完,次日又打,后日再打,足足闹到了现在。
一个婆子掉了颗门牙,一个婆子折了条手,还有个婆子彻底下不来床。
这般阵仗,让翠帷廊街坊邻里拿着莫婤的宣传册,上蹿下跳地吃瓜,无意间将容焕阁的地址、开张位置都记上了心,无形中又做了波宣传。
这不,左邻右舍众女子,三三两两,相邀同行,欲明日前去一探究竟。
高府满月宴结束后,高夫人欲前往秋曜坊,鼓舞众心。
莫婤闻及,央高夫人等她半个时辰,拉着小厨房的倪大娘做“定胜糕”。
大隋是没有定胜糕的,传说是岳飞在抗金战争中,百姓送来了形似定榫的糕点,中间夹着战术纸条,岳飞据此术大败金军,而得名“定胜糕”①。
找赵妈妈拿了早就定制成型的枣木糕印,置于滚水中,煮沸消毒。
让院中捣糍粑的罗大娘,帮着将粳米、糯米、红曲米一同倒入石磨碾成粉。
“莫小娘子,这次的糕点我们有份吗?”罗大娘奋力推磨的同时,还不忘了口吃的。
“切还说我,你不也馋嘴儿?”一旁靠着砧板,瞧莫婤和倪大娘做红豆沙的祝大娘讥讽道。
“你这死婆子,上次不是我分你口,你能吃上?”罗大娘很是气愤,推磨的速度都快上了两分。
“那是你分的吗?明明是我抢的!你不要脸!”祝大娘也来了精神,跳起脚说道。
“你也知道你是抢?到底谁不要脸?”罗大娘拉着磨绳都快飞起来了。
本来还想劝的莫婤,见这拌嘴还能提高效率,也沉默了。
待罗大娘将米都磨成细细的粉后,她方承诺到:“明日若得胜归来,我出钱给大家蒸一笼。”
众人听罢喜不自胜,谁不知莫小娘子做的糕点最好吃,连夫人都喜欢,帮忙亦更卖力了些。
过筛后的细粉中,加入蜂糖,搅和醒面。
待面发涨后,将红豆沙裹入,复镶入些松子仁,搓成小剂子。
捞起定胜糕印,置于灶台,徐徐炙烤,待燥后,用猪鬃刷一层薄薄的杏仁油。
米粉剂子塞进糕印后,摁实,以细刃轻拂,平整其面,上蒸笼大火蒸小半个时辰。
至糕面结拢成熟取出,翻扣在案板上,就得了“定胜糕”。
装了满满一函盒,高府一行人驱马,至秋曜坊。
坊中众人方用完膳,莫婤又为她们添了道甜点。
大家围桌坐在漆红木圆桌上,一手举青梅酒,一手捧定胜糕,举杯碰饮:
“开业大吉!”
“噼里啪啦——”
随着鞭炮声响,锣鼓喧天。
朱绸轻曳,霎时红退,门上牌匾,金漆字现——“容焕阁”
叶掌柜和樊掌柜,登二楼半廊飞檐,撒金银纸,寓意招财进宝。
踏着金银纸铺成的毯,前来捧场的人纷纷涌入。
一入内,先是闻到了淡淡草本木质香,又被映入眼帘的雅致精美布置吸引,接着铺娘们热情上前招待。
主顾中,有早早了解过,有备而来的,如王娘子之流。
王娘子唤的三五好友,径直两两挑起来。
唯一肩绕披帛,头戴金香宝珠钏的女子很是害羞,见铺中多为生养过的妇人,躲在王娘子身后拉着她,迟迟不敢入内。
“琇姐儿,不怕,你看她们都挑上了。”王娘子被拽着,寸步难行,轻哄道。
正迎完一批客的春桃见状,忙主动迎上前去,轻声询问。
见好友鼓励,铺娘和善,琇姐儿终是跟着来到了挂着胸托的墙前。
春桃瞧着琇姐儿左顾右盼,还是紧张,便拉了一旁的帷幔,挡住了他人的视线。
琇姐儿果放松下来,细细翻看春桃推荐的花样,选了两个款儿。
见她也不知自己胸围几何,便请她微束紧襦裙,春桃眼量后,给她选了两个尺码。
而知道自己尺码的王娘子,爽利地拿了两件。
将选好的衣物放入一旁备好的提盒内,阖上盖子,春桃欲领她们上楼试衣。
听闻此间能试穿,里头还有铜镜,王娘子更是满意,扯了琇姐儿就要上楼。
琇姐儿听闻还要当场试,更忐忑了,上楼的腿都在打颤。
王娘子堵在后头跟着,见琇姐儿这般可爱,忍笑得十分辛苦。
步入二楼,上层的熏香是能让人放松凝神的沉香,中间还夹杂着一丝肉桂的甜,让紧绷的琇姐儿平复了些许。
又见是在屏风遮挡下试穿、欣赏,终是彻底放下心来。
但当王娘子非要同她挤一处屏风试时,她方知,自己还是放心的太早了。
“你没穿对,我帮你。”
“不要,有绣娘!”
“我们亲近些。”
“不要你亲近,手拿开!”
平日间轻声细语的琇姐儿,被王娘子逗得声色渐洪。
照了铜镜满意后,正衣出来的她,脸通红,心中暗自发誓,下次定要自己来。
除了王娘子这般知其用的,更多是对容焕阁一无所知的。
铺娘们便领着她们缓步徐观,同时介绍各种产品的功效。
铺娘江晴,就是赵妈妈家的晴姐儿,本是带着两三个高府友人参观讲解。
待从收腹带讲到太乙舒腰带,带笑回头时,身后竟渐渐跟了一溜人。
晴姐儿见此,心中振奋,亦不扭捏,朗声续谈。
讲到胸托时,陪着娘子来的男客们,有脸皮薄的,羞红了脸;有腼腆的,掩面逃了出去。
众娘子们好不容易瞧见自家官人窘态,都乐呵呵的。
“有辱斯文!”
忽闻一道不合群之声,晴姐定睛瞧去,亦是一妇人。
妇人华袍加身,发髻高耸,插银鎏金花树钗,戴金串琥珀耳珰,淡唇利眸,略显刻薄。
瞧此妇人之体态,应是生养过的,孤身前来不先体会产品利好,反而质疑礼节。
晴姐儿等人都是培训过的,用词精准,只描述产品好处,如减痛、便于疾行等,断没有低俗无礼之语。
况且隋朝时,民风开化,也有卖女子两当的铺子,胸托只是在其基础上改得更舒适。
见此人这般说,已欲购求的夫人们,都有些动气。
“当众喧哗,尔最辱斯文。”
“哪儿来的土货,泥古不化。”
“你是从祖宗的坟里才爬出来的?”
言词一个比一个犀利,晴姐儿见那人气得眼发红,心中暗爽的同时,不住劝自己: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想到此,忙开口控局:“诸位别动气,我继续介绍别的新鲜玩意。”
说罢,先端出歉疚的姿态,对着那位夫人歉笑后,边往里走,边朝一旁刚送完客的紫烟使了个眼色。
紫烟从前在高大人处当差,没少同这些迂腐之人打交道。
更何况此等情形都有被小东家压中,培训过,自不会露怯。
心中敬佩莫婤有预见之能的同时,轻步上前,低声安抚:
“夫人先别动气,观您亦曾育子,定知个中艰辛,我们女子为家室绵延、生儿育女,还不能让自己舒坦些……”
最后,这位夫人走时,怀中揣了容焕的药材香囊,手中提着个用桑皮纸做成的袋子。
袋上印有一佳人侧颜,轮廓旁是容焕二字。
纸袋中是一松木匣,匣上亦刻有容焕的标志,匣内整齐放置着她买的全套,胸托更是拿了两件,还是紫烟推荐的高贵月牙白和庄重官正绿。
幸而,因是第一日开张,秋曜坊众人恐铺娘日不暇给,皆来帮忙。
除了两位掌柜,梳理顺序,把控全局;铺娘们揽客,销售,巧舌如簧。
还有医女药童们,立于中央旋转展示台旁,讲解功效、用法,传产后之护。
二楼还有绣娘们,帮忙导引试装,待主顾们定下后,若有需要即刻帮其改制。
后院五间房,西厢房已被改做库房,由周妈妈坐镇,守库房出入。
除周妈妈每日清点、补给,莫婤还需七日盘存,每月向高夫人汇报。
武娘们巡视安全,防备闹事和盗窃的同时,还要帮周妈妈搬货。
因着东市人流大,容焕阁初开张,召众多人捧场。
一时,人声鼎沸,无意路过之人都被诱得进来瞧一眼热闹。
容焕阁的产品,从平价到高价,不一而足,进来听了功效的几乎都捎带上了一两样。
加货都有三四趟,周妈妈一面点货、补货,一面喊人来搬,忙得嗓子都哑了。
而在高府内等消息的莫婤,却是坐立不安。
今个一早,莫婤便想跟着周妈妈同去,却被高夫人拦住了。
高夫人苦口婆心道:“一是要予手下展现之机;二是放权,信赖他人,自己干只会累死。”
听闻高夫人这般教她,她想着秋曜坊众女子这般干练,遂作罢。
莫婤正浑身刺挠着,一旁眠床上的小公子亦哼唧起来。
“应是饿了。”
高夫人听了,屏退众人,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又将她们唤进来。
一面捶着酸软的手,一面同莫婤八卦起来:
“张姨娘不是又怀了,她前头的儿子径直丢给奶娘去,日日痴缠着官人。我不信他俩还能再干点啥?”
周妈妈亦在一旁愤愤补充:
“我昨个去瞧,那娃都饿得哇哇哭了,奶娘还在啖食碎嘴,理也不理。我进去撒了通气,姨娘听了原由也不动气。”
“她只有勾不着官人时,那孩儿才能在她手中过一道,官人一去就又丢开了。”
高夫人讽道,“你只当官人不知?他都不管,断不敢来同我说的。”
莫婤尖着耳朵吃瓜,也不插话,只在心中暗骂:只管生不管养的垃圾玩意!
见高夫人还揉着手,复问道:“阿姆手怎这般累?”
“方才拧了一下。”高夫人不好意思道。
已喂养这般久,早就熟练了,今个可能亦是有些心神不宁,竟还扭了下。
莫婤闻言,摸了摸,见没伤着筋骨,唤丫鬟从小厨房放冰块的凌阴处取了些,用绣帕包好后,给高夫人冰敷。
嘱其敷上一刻钟即可,两日后若再痛,需换热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