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婤找了个借口,支使冯婆子。
“莫小娘子说甚,什么告我。”冯婆子笑着打哈哈。
见莫婤眉眼不动地盯着她,知糊弄不过去,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下。
趁冯婆子弯腰挪米浆时,莫婤飞快塞给燕姐儿几个铜板。
见她还算机灵地藏进怀中,孺子可教地点点头,方进了大厨房。
虽然莫母出门接生,但大厨房的钟管事,仍按一人半的份例给了莫婤。
莫婤要了一斗碗羊蝎子汤,一巴掌大的豆腐,一两猪脷肉,并一筐杂菌。
在杂菌篓里随意翻了翻,她竟看到了松茸。
心满意足地提着食盒,押着抱桶的冯婆子,回了后罩楼。
使唤冯婆子将酸浆桶放进了小院,见她累得气喘吁吁,冬日间都满头大汗,方作罢让她家去了。
这般冷的天,哪儿还需要浇土,莫婤是见着酸米浆,便想吃米线了。
隋朝是没有米线的,莫婤欲用这现成的酸米浆自己做。
因她也拎不动米浆桶,便只瓦了一大勺酸米浆沥干成浆团。
洒水揉了一刻钟后,找来纱布,剪了些小孔,包了米浆团,挤米线入沸水锅。
煮好后,过凉水,就得了一碗米线。
将火炉子搬到院中,她点了小火,放上砂锅预热后,烫了羊蝎子汤,做锅底。
翻出橱柜里的干木耳发泡,择了菘菜,洗了杂菌,切了豆腐和猪脷肉,一道下砂锅炖。
煮菜的同时,还用茱萸、胡椒粉、丁香等佐料,调了蘸料碗。
待菜快熟时,倒了米线继续煮,至都熟透后,扯了火。
她也不多费事了,端上蘸水碗,搬了木几,直接围着火炉子吃。
米线柔韧顺滑,混着豆腐鲜嫩,杂菌清香,还有那肉味松茸,鲜得她差点吞掉了舌头。
一面吃得大汗淋漓、手眼不歇,一面还在遗憾没有辣椒粉。
听着楼上关得哐哐作响的窗,猜又气到那人了,莫婤吃得更香了。
打了个小盹后,将院中晾干的胸托,装进绣袋中,出门上学。
方进书肆,莫婤就将胸托塞进了王娘子怀中,一面让她去试,一面拉了长孙无忌练字。
长孙无忌瞧她们神神秘秘的,虽好奇,但也不是多嘴的主,只旁敲侧击地问莫婤,有没有给阿兄准备礼物。
莫婤才做完一个绣活,是千万个不想动了,扑闪着眼睛瞧他,装听不懂。
“小没良心的。”
长孙无忌轻声嘟囔了句,又搓了把她装傻的包子脸,继续带她练字。
见王娘子进屋后久不出来,莫婤终是耐不住,丢了笔,也跑了进去。
一衣衫半褪,肤若凝脂、玉肌丰腴的美人,斜腿半倚于胡床上,双手后背,艰难地研究着绑带。
莫婤见状,一拍脑门,暗怪自己竟忘了告知系法,忙上去帮忙。
系好交叉结,还调整了胸位后,王娘子起身转了两圈。
见胸部不再摇摇晃晃、动荡不堪,又疾行了两周,方满意地抱起她亲香了一口。
莫婤沉迷美女姐姐亲近的同时,暗喜这预售是稳了!
待下学,莫婤便来了培训地,现已被众人唤作“秋曜坊”。
取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②。
众人希望在她们的努力下,产后女子能如秋菊般,即使在秋风中,亦能光彩夺目,现成熟之美。
刚进巷口,便望见一头发花白的婆子,在院门前探头探脑。
莫婤轻步上前,跟着她探头探脑,想瞧瞧她到底在看甚。
瞅了好一会,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遂出声问道:
“大娘——你到底瞅啥呢?”
冷不丁地出声,这婆子吓得一哆嗦。
回头,见不过是一六七岁女娃,挺起腰骂道:
“你个死孩子,吓我一跳。”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莫婤愈发觉得她有问题,未急着骂回去,装作天真地继续追问:
“大娘,有何古怪?同我说说呗。”
“去去去,你个小孩子懂甚。”大娘不耐烦,开始赶人。
于是莫婤大摇大摆作势要敲门,被大娘一把拉住。
“你这泼猴,要干嘛?”
“你不同我说,我就敲门问问有什么好玩的。”莫婤一脸稚气地说。
“滚滚滚,快边玩去,里头都是些吃人的妖精,小心一口吞了你。”大娘欲扯谎吓走莫婤。
见真问不出个所以然,莫婤只好走了出去,躲在拐角处。
那婆子也没多留,又趴在门上听了听,便离开了。
待她走后,莫婤方敲门入内,同吴娘子说了此事后,在秋曜坊“监工”。
先是被叶掌柜和樊掌柜拉着,当刁钻的客人,将八个铺娘为难了个遍。
由简单的“价贵了”、“不想试”到难的“不想同人穿一个款”。
众铺娘虽不是每个难题都能完美解决,但俱沉着应对,积
极处理,让莫婤很是放心。
夸奖的话还没说完,又被晚娘拉着瞧新花样。
莫婤正欲试着提出两片式,毕医女和秦医女截胡晚娘,推着她赏药童们做的朱雀祛纹膏。
正巧她白日翻医书,查到白蔹有祛斑功效,遂拿出来同两位医女探讨。
最终,她们决定做“七白膏”面膜。
将香白芷,白蔹,白术,白及,细辛,白附子,白茯苓按一定的比例磨成粉,用鸡蛋白调成如弹指大小的小丸,阴干,十粒装成一小盒③。
用者只需每晚睡前,用温水化开涂面,就有祛斑、美白和紧致肌肤等效果。
若效果好,待春日她们就可顺势推出更多款的面膜,扩展其功能。
莫婤像个香饽饽,在众人手里转来转去。
夜间回屋,累得都忘了同莫母八卦,便沉沉睡去。
又过了几日,小公子满月之期将近,加之元宵佳节在即,诸事烦杂。
高夫人算盘都拨断了几把,时常唤莫婤去口算。
算完一本,方欲歇口气,高夫人忽而提及一事,语气中是深思熟虑后的坚定。
“婤婤,我欲趁着我儿满月宴,一并宣传咱们的产后用品铺。”
话落,四周鸦雀无声,连莫婤都屏住呼吸。
高夫人见众人惊讶不已,遂解释道:
“正巧遇上元宵,各府俱忙,待办完满月宴,我再办宴,定多数不会再来,宣传效果将大打折扣。”
这点,莫婤在长安城挂起花灯时,便想到了,但她是断不能开口的。
现见高夫人主动提及,儿子满月宴也不忘事业,这般有魄力,她心中暗自叹服。
只是距离满月宴仅有十余日,她们连铺子都还未找。
高夫人自知此事艰难,当即便派周妈妈去秋曜坊点货、催进度。
又翻出陪嫁地契,甄选出几处闲置已久,或功能冗杂的商铺,让莫婤带上郑妈妈、赵妈妈一道去选,她全权负责。
听罢,莫婤一口应下,也不多磨蹭了,当即换上简便的常服,同两位妈妈出了门。
夫人给出的选址有五处,三处在东市,两处在平康坊内。
她先就近看了平康坊两处,位置都很不错,一处街头,一处巷口。
又让马夫去了东市,因着之前只长孙无忌陪着来过一次,莫婤对东市并不了解。
一路走来,才发现其人流之密集,购买力之强。
在隋朝长安城内,东西两市为主要的商业区。
东市靠近皇城,周围多达官显贵,且人流络绎,有广泛客源与商业活力。
相应的,此地商家林立,竞争压力巨大。
但产后用品铺为刚需,且只此一家,应能在众多店铺中脱颖而出。
反观平康坊,以娱乐休闲见长,虽不乏孕产家庭光顾,但对莫婤这等初见规模、需快速拓展市场的铺子而言,还是少了些客源。
她仔细对比了东市与平康坊,最后定下东市里离平康坊最近的那处铺子。
铺子为前店后舍的格局,前为双层小楼,后藏一幽谧小院,院中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一。
此处之前是成衣铺,因着竞争太大,入不敷出,前几月便关了,但铺中货架、挂架尚可用。
莫婤列出还需添置的装饰,托于赵妈妈后,又拉着郑妈妈在东市找巧手木匠。
一连忙了七八日,方将前店收拾妥当。
透过雕花窗棂,能隐约瞧见绣着“麒麟送子图”的屏风。
绕过屏风,掀起金丝蝠纹镶玉珠帘,头顶朵朵青莲瓷吊灯,中间还点缀着琉璃鱼吊灯。
烛光一照,青莲下,五彩斑斓的锦鲤游动。
莲与鱼,寓意着“莲”与“余”,象征连年有余,生生不息。
灯下,青石大砖上铺了毛织地毯,松软保暖,上还编着“瓜瓞绵绵”图。
靠墙的沉香木挂架上,一面挂着收腹带,一面挂着胸托。
每件顶上都照着喜鹊青铜灯,两侧悬有帷幔,上绣桃子、葫芦、灵芝、葡萄等,样式不一。
中央旋转展示台,陈列着“朱雀祛纹膏”、“太乙舒腰袋”、“清腰汤”、“七百膏面膜”等。
墙角摆着些香炉,里面是益母草、川穹、白灼等调制的香,幽香怡人。
顺着榫卯转角梯,便进入了二楼试衣区。
低头穿过琉璃珠帘,一道道屏风错落摆放。
雅致竹屏、富丽织绣屏、华美金漆屏、高贵玉石屏……隔出一个个可供试衣的小间。
空余处,还配了小几、蒲团,随意散着些香囊、香包。
莫婤甚至用胡床改了几个沙发,缝了精美的靠枕,松软舒适。
角落摆些漆器、瓷器做装饰,八宝阁上还有送子观音的香木雕琢摆件。
她欲待春暖花开时,买些绿植,再插上几盆花,装饰小铺,力求做到移步换景。
后院,赵妈妈从高府拉了些扫房婆,将小院和五间屋子都清了出来。
莫婤已有初步想法,但现紧要是先将铺子开起来,余下的,可慢慢布置。
这边莫婤正规划着各种屋子的用处,那边长孙无忌冒着雪回了府中。
方进门,云纹幞头管事,便踩着鸟皮靴急匆匆回禀:
“小姐今晨还未进食,便觉腹中不适。晌午开始闹肚儿,现下痢三次,已着人请了郎中。”
“可是昨夜所用之物不净?”
无忌疾行至妹妹院中,见她捧腹半躺于金箔嵌宝画屏榻上,出言询问管事。
“未用甚特别之物,只又买了碗酸奶捞。”
管事顿了顿,继续说,
“但因着不是从前那家,不好吃,小姐尝了两口便赏人了。”
无忌闻言,又遣了人去找那受赏的小丫鬟。
小丫鬟无事,同她住一处的婆子却拉得下不来床。
原是这婆子嘴馋,贪了她的去。
弄清原由后,无忌告知了郎中,因着妹妹用得不多,对症下药,很快便好了。
只苦了那婆子,在床上连声呻吟,肚中翻江倒海。
也不知那婆子除了酸奶捞,还偷吃了甚好物,圊厕里堵鼻的枣核,都被她同院的丫鬟婆子用尽了。
待夜市开后,无忌唤上幞头管事,一道去找那卖酸奶捞的商贩。
一路上,竟瞧见不少卖酸奶捞的小摊。
“那小娘子每三日才卖一趟,可让这些效颦的奸商钻了空子。”
幞头管事竟成了莫婤的铁杆粉丝,瞧着一路的模仿者,恨恨道。
“有利可图之物,商人素逐利,毋惊诧。”
无忌专注找人,回答得漫不经心。
管事还是不舒爽,继续道:
“但都不好吃,不知骗了我多少银钱!”
“那是你喜欢,怂恿小姐尝的?”无忌皱眉瞧过来。
“哪能啊,小姐这般有主见,我是帮她试吃!”
管事见长孙无忌缓了脸色,又吐槽道,
“公子你也喜欢吃,哪次买了那小娘子的酸奶捞您没分上一口?”
“快找人吧!”无忌听罢,拍了下管事腆着的大肚,学着莫婤装傻。
方行至巷口,便见许多人围着一处摊贩,争吵着。
“你家东西不干净,我娘闹肚子一日了。”
“没有莫小娘子家的好吃,还害人。”
“对!依样画葫芦,拾人牙慧!”
管事跻身去瞧,果真就是昨日那家酸奶捞,卖的人手黑黑,酪浆却白得发亮。
听闻众人都是来讨公道的,无忌便抱剑倚柱,立于一旁看戏。
戏没看多久,这小贩就被专管摊铺的坊丁带走了。
隋朝时,《隋律》中专设有针对食品安全的条款,售卖腐坏或有害食品的行为会被视为犯罪①。
见小贩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无忌便招呼管事走了。
只是离去时还在想,方才听到的莫小娘子,不会是他认识的那个莫小娘子吧?
莫婤不知道,在她未出摊的日子,她的食客们,还帮她宣传打假了一波。
回到高府,高夫人又叫了她去商议铺名。
屋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高夫人拿了字书《玉篇》②来翻,莫婤亦捧着《说文解字》③看得入迷。
争来争去,吵得莫婤头嗡嗡的,最终还是高夫人在《玉篇》中找了“容”、“焕”二字,给这产后用品铺取名为——
“容焕阁”
翌日,莫婤正量着铺名牌匾的尺寸,铺娘春桃匆匆跑来。
“小东家,不好了,快走!”
说罢,她喊了马车,拉着莫婤往秋曜坊赶。
在马车上,一面催马夫,一面口齿伶俐地对莫婤说了始末。
前些时日,莫婤发现的那婆子,今个又在院外探头探脑,被吴娘子逮了个正着。
绑进屋内,问她什么也不说,吴娘子只好报了官。
待官差到后,那婆子突然掏出一件胸托。
原来这婆子,是故意被吴娘子抓进来,就是欲找她们的“罪证”。
她早就在袖中藏了剪子,趁众人放松警惕,未注意她时,便绞了绳子,偷摸了件胸托。
这时拿出来诬告她们做不正经生意,说她们还勾得家中小童好奇难耐,影响恶劣,要官府抓了她们去,最好能将她们处死。
隋朝时,开设青楼等娱乐场所,明面上是仅能提供歌舞表演、宴请等服务的,若涉及不正经生意,依隋朝法律是严禁的,被抓后惩罚亦相当严厉①。
听到此污蔑,众女子虽气愤,但都沉着冷静应对。
医女药童们展示药材,绣娘们展示绣品。
巧舌如簧的两位掌柜,同培训多日的铺娘一道,领着官差们参观解释,甚至把他们当潜在客户宣传起来。
官差们年纪都不大,见了胸托、收腹带等物,都有些红了脸。
还被众铺娘拉着了解这些产品的好处,明明是正经生意,他们却仿佛进了盘丝洞,都招架不住了。
嘴上连连敷衍听懂了,但实际上都不敢正眼瞧这些物件。
周妈妈还在一旁帮腔:“我们这是正经生意,都还未开张呢,怎么也抓不着她们去。”
见了实物,听了讲解,本就信了一大半的官差们,又闻她们还未开卖,更觉管不着。
听得浑身刺挠,面红耳赤,急匆匆地想要收队走人。
众女子带着遗憾又松口气的心,将官差往门外引,谁知这婆子竟躺地上,大哭大闹起来。
一面哭喊,一面爬过去抓住了官差头头的腿,不让他走。
瞧着快要入土的老妇,官差头头也不敢用蛮力,场面再度僵持下来。
周妈妈见状,忙唤春桃去找莫婤这个小东家,想辙。
莫婤听罢,边往怀中掏,边在心中盘算着法子。
这跟现代碰瓷的人没有两样,不过别人谋财,她竟欲害命。
下马,换莫婤气冲冲地拉着春桃,疾行入内,却并未听见婆子的哭喊声,步履又快了两分。
一进门,就见毕医女和秦医女,正围着那躺地上的婆子。
边上的官差们,都伸长脖子,勾着头瞧。
莫婤定眼望去,打头的官差,竟是她第一次卖酸奶捞时遇上的,那位吃醉的官人。
那官人自吃了雀麦酸奶捞后,每逢她出摊,他必光顾,已从基础款买到了全家福,成了她的回头客。
见莫婤认出了他,他只对她眨眨眼,并未上前寒暄,仍装作不认识。
还是一旁的周妈妈主动为二人介绍:“小东家,这是平康坊的市丞程大人。”
隋朝时,管坊间商铺的是“市令”和“市丞”④。
他们负责整个市场的管理和政策制定,包括商铺在内的所有市场活动都在他们的管辖之下。
市令是市场的最高行政长官,而市丞则是市令的副手,协助市令处理日常事务。
市令一般为六七品官员,市丞多为八品官。
因着长安城官员金贵,平康坊又临近皇城,程大人官至从七品。
“我这等还未开业的小作坊,怎劳烦大人出动?”
莫婤很是不解,此等小事,多由坊丁处理,怎会招来七品官亲自督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