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
“什么?”
“你不会想念王都吗?”伊薇特问道,“告别了自己的家乡,远赴千里之外,在一个满是陌生面孔的地方开始生活……”
“拜托,王都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金子做的粪坑——金光灿灿,但又脏又臭,我可一点也不想念那里。”瑟洛里恩翻了个白眼,“埃达城是个好地方,值得一个更好的类比对象。”
“我确实不想离开埃达城。”伊薇特难得坦诚道,“但姐姐告诉我,只要我身体好一点了,随时都可以回来,这又让我觉得自己的伤春感秋是多余的……相比英格丽姐姐,我至少还有选择的余地。”
“南方确实有不少贵族会在盛夏时节去北境避暑。”他咳嗽了一声,“不过都是暂时性的,你懂吧?最后他们都是要回去的。而且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总是没羞没臊地跟在你姐姐身后当小跟屁虫。”
“你可没资格说我。”伊薇特冲他翻了个白眼——啊哈,她果然是一个学人精。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又继续道:“从边境回来之后,你和姐姐就变得很要好了。”
“不然呢?我们可是夫妻。”他说,“你不也有雷蒙德爵士吗?”
“那不一样……”伊薇特小声回答,“姐姐肯定告诉了你很多连我都不知道的秘密……假如我要对雷蒙德吐露一个秘密,那肯定是姐姐已经知道的。”
闻言,瑟洛里恩眨了眨眼睛:“所以……你是在嫉妒我吗?”
“哼,别自作多情了。”她站了起来,“天色已经很晚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瑟洛里恩目送着伊薇特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她消失在廊道的拐角处。
真奇怪,若是放在以往,得知伊薇特暗自嫉妒他和希瑟的亲密关系,他应该会在心里狠狠暗爽一番才对……可现在他只感到一阵不安。
这种不妙的预感很快就得到了验证——第二天清晨,简妮惊慌失措地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不好了,公爵大人!”她焦急地说道,“伊薇特小姐不见了!”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如此突然, 但又好像是理所应当的。
希瑟仍记得她与伊薇特谈起这件事的场景……那是一天下午,在书房,太阳依然明亮,但照在身上没有温度,冬季的阳光总是如此。寒风吹拂窗帘,铁挂钩刮擦着帘杆,发出细微的簌簌声。窗帘随风飘荡,伊薇特的脸庞就在这光与影的交替间明明灭灭。
那时她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无论是愤怒的质问,悲伤的恸哭,还是如狂风骤雨般砸掉房间里的所有东西,希瑟都会接受,因为这是她应得的。
然而,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质问,没有泪水,她的书房也没有变成一片狼藉,只有漫长到仿佛要抵达永恒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看见伊薇特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回答很平静, 也很简短:“好。”
……现在回想起来, 那些不祥的预感正是自此伊始。
“我愿意向天父发誓,凯洛公爵。”弗兰德尔·威尔玛焦虑地表示——他是威尔玛侯爵的长子, 侯爵本人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场晕了过去,只好由他的儿子代为出面,“伊薇特小姐的失踪与威尔玛家族绝无关系,我会命令旭辉堡上下所有仆从和卫兵配合您的调查。”
威尔玛家族虽然爵位显赫,但常年过着安逸的生活——考虑到艾恩威尔既不偏僻,也不穷困,这里竟然没有经受过多少战火的洗礼,让希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家族财力雄厚,他们早就习惯了靠金钱贿赂解决问题,莫说弗兰德尔了,就连威尔玛侯爵本人年轻时也只担任过军队的后勤官,从未真正去过前线。面对这种极有可能引发战争的意外状况,他们会感到惊慌失措也实属正常。
“我清楚此事与威尔玛家族无关。”希瑟强压着情绪,她当然知道伊薇特没有遭人绑架,自从五年前的那次经历后,她的小妹夜夜都将小刀压在枕头下面,若有歹人妄图伤害她,只会先她一步吃到苦头,“我想先查一查城堡的厨房和仓库。”
以伊薇特罕见的浅金色长发和非凡的美貌,离开时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希瑟就知道她走之前一定进行了一番伪装——最后的调查结果也验证了她的推测,厨房里少了一件女仆换洗用的亚麻长裙,仓库里则少了一件蓑衣。
但她也只能猜到这里了。对于伊薇特离开城堡后究竟会去哪里,希瑟一无所知。何况,即使伊薇特有预定的目的地,也无法保证她最后能顺利抵达。她美丽的容貌可能会招来奴隶贩子的注意,精心打理的秀发、白皙的皮肤和柔软的双手说明了她的出身非富即贵,强盗们总是乐于掳走这些柔弱的小羊换取赎金。艾恩威尔对伊薇特而言是一座陌生的城市,如果她走出了城门,极有可能迷失于荒野,遭到野兽的围攻。
仅仅是设想一下那样的画面,就让希瑟感到五内俱焚。自从五年前的那次绑架后,她曾发誓决不会再让伊薇特遭受这样的痛苦,如今却……不,没有时间留给她自怨自艾了,伊薇特如今生死未卜,她必须立刻开始行动。
希瑟没有耐心穿上铠甲,随便套上了一件羊绒长衫便急不可耐地想要离开,任何试图阻拦她的人都遭到了她的呵斥——尽管如此,当瑟洛里恩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是勉强按捺住了怒火:“有什么事都等到晚上再说吧,瑟里,现在我急着出门。”
“我知道你担心伊薇特的下落,但像无头苍蝇那样乱找一通是不会有结果的。”瑟洛里恩摇了摇头,“你需要冷静下来,希瑟。”还没等她回答,他便继续道,“我知道你打算让伊薇特迁居到南方去。”
闻言,希瑟心中微怔:“你怎么会……是谁告诉你的?”
“伊薇特,昨晚我碰巧在城堡的花园里遇见了她。当时她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我就和她聊了一会儿。”
果然是因为那件事——她感觉胸口一阵绞痛,就好像体内的血管纠缠在了一起,不停撕扯她的内脏:“都是我的错,我明明知道她不愿意离开北境……斯诺里啊,我简直跟父亲当年没有两样……”
瑟洛里恩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把责任全都归咎于自己,这是你的老毛病了……听着,希瑟,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伊薇特虽然在某些事情上是个疯丫头,但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如果她早就盘算着要离家出走,那么她大可以在埃达城时就动身。就我昨日与她交谈的情况来看,她并不想让你们的苦心白费——事实上,我猜她只是突然有点闹别扭,但也不会因此而让自己身处险境。她应该会确保自己待在一个安全且离这不远的地方,方便你能找到她。”
听到这里,希瑟才猛然想起伊薇特没有留下任何纸条或记号作为线索——然而,这种缺失本身也是一种线索,意味着伊薇特去了一个对她有着特殊意义的地方。
“谢谢你,瑟里。”她飞快地吻了吻丈夫的面颊,“我会在太阳落山前回来的。”
厘清思绪后,希瑟的内心也随之冷静下来。她命唐纳尔爵士召回了出门搜寻的骑士,随后找到弗兰德尔,想要知道艾恩威尔的公共墓园位于何处。
但话音刚落,弗兰德尔的脸庞就肉眼可见地失去了血色:“凯洛公爵,请听我解释,令妹的失踪绝对与我父亲无关……肯定是有人试图在背后挑拨离间,我们是冤枉的啊……”
希瑟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言语中的歧义:“我并不是要让你父亲——我是说你们家族——我的意思是,我的妹妹伊薇特如今有可能就在艾恩威尔的公共墓园里。”
这一次,弗兰德尔的头额渗出了冷汗,声音也愈发颤抖,仿佛随时都会痛哭出声:“请别这么悲观……我相信伊薇特小姐一定还活着,只要我们耐心寻找……”
“我知道伊薇特还活着。”希瑟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伊薇特她……她一旦感到不安,就会去公共墓园做祷告。我想在陌生的房间里过夜可能让她产生了一些压力。”
“去公共墓园做祷告?”弗兰德尔呆住了,“如果要做祷告的话,为什么不去教堂呢?”
“她不喜欢去教堂。”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感谢自己善于撒谎,“毕竟我们是北境人……想必你也明白,弗兰德尔先生,我们其实不那么相信天父。”
这句话很好地安抚了弗兰德尔的情绪——果然,多少真情实意的解释都抵不过一句语焉不详的暗示。
得知公共墓园的位置后,她便骑上贝斯特拉离开了旭辉堡。
尽管身处一座陌生的城市,往日的记忆却如潮水般涌入了她的脑海。她想起伊薇特刚出生时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脸,想起她在襁褓中嚎啕大哭,那时她找不到布琳迪丝女士,只好伸手让她吮吸自己的小指,想起她的小妹第一次睁眼时,那双蓝眼睛嵌在她小小的脸上是多么美丽。
接着,回忆中不可避免地掺杂了苦涩……离开了满目狼藉的埃达城和坍塌的白盔堡,在罗德尼·克莱门特伯爵的城堡里,她找到了满身是伤的雷蒙德爵士,还有奄奄一息的伊薇特。
铁棘堡里一共有三位学士,每一个都告诉她“伊薇特小姐恐怕撑不过今晚了”,声音低哑,犹如亡语。她守候在床头,握着那只苍白的小手,愿意用一切去换取她的生命——假如情况允许,她会做出比吉尚更好的选择吗?希瑟不敢深想。
不知不觉中,贝斯特拉已经载着她抵达了公共墓园。希瑟匆匆下马走进墓园的守灵室,甫一迈入大门,就看到了正在默默祈祷的伊薇特。
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脚步声,伊薇特很快也回过头。当她们的目光隔空交汇时,希瑟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时光的漩涡,回忆在加速,现实在倒流,那些破碎的画面——过去与现在,相聚与离别,喜与悲,生与死——彼此交错,最终融为一体。
无数复杂的情绪在她脑海中闪过,但她最终只是发出了几个简单的音节:“伊薇。”
“姐姐。”伊薇特笑了笑,声音嘶哑却放松——她并没有刻意低声说话,只是她的嗓音本就如此,但“本就如此”不意味着“生来如此”,那是苦难在她人生中留下的伤疤。
“你看起来没有那么惊讶。”她说。
“我知道你最后一定会找到我的。”伊薇特回答,“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找到我。”
希瑟将自己的斗篷披到她身上——春寒料峭,一件旧蓑衣可提供不了多少温暖——然后又检查了她的双手,确认指甲上没有被啃咬过的痕迹,才微微松了口气。
“布琳迪丝女士——现在该称她为爵士了。她告诉过我,每当我在外征战的时候,你就会去家族墓园为我祈祷。”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伊薇特叹息一声,“虽然你当时任命我为领主代理,但其实没有多少事务必须经我之手,就像现在一样,布琳迪丝爵士完全能够独自管理埃达城,胡尼也能处理我平日的工作……有时我会想,那些工作或许是对我的一种施舍,好让我觉得自己不会太过无用。”
“胡说。”希瑟语气严肃,“不要妄自菲薄,你一直做得很好,胡尼总说至少要两三个人才能完成你一个人的工作。”
伊薇特吐了吐舌头:“也许吧,但是我身体不好,没法长时间工作,所以结果也没两样。”
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希瑟看到伊薇特的目光开始涣散,似是陷入了回忆。
“姐姐,你还记得你前往铁森林前我们的对话吗?”她轻声问道。
“当然。”
当时她向所有人许诺了胜利与和平,所有人都祝福她得胜归来,除了伊薇特。
“父亲曾经也是这么说的,还有佩德森爵士、哈尔沃森爵士、奥斯蒙德爵士……但他们最终都没有回来。”伊薇特说,“我知道,毒龙劫和战争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结束的,所以我不会祈求这些,我只希望姐姐能够活着回来,就算输了也没关系,答应我,好吗?”
那时伊薇特还很小,不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也不明白她的战败对北境,对这个世界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希瑟明白她的心意,并且答应了她,承诺自己会活着回来——带着胜利与和平,然后光荣凯旋。
“不知为何,虽然姐姐当时答应了我会活着回来,我心中却隐隐不安,总感觉你眼中好像没有多少求生的意志。”
听到她的话,希瑟心里不由得一紧……伊薇特的感觉没有错,那时她已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取西格德的命,当时她给予伊薇特的不过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在那之后,我一直待在家族墓园里,向先祖们祈祷你能平安归来。那时我立下了誓言,只要你如约而归,以后我就再也不怀疑你说过的任何话。”她说,“所以……说好了,如果我身体好一点了,随时都能回来。”
希瑟轻声笑了起来:“当然——白盔堡永远是你的家,伊薇。”
“拉钩。”她噘着嘴,“即使有了瑟洛里恩,也不许忘记我。”
“瑟里?”希瑟感到了一丝迷茫,“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哼!还说呢,姐姐最近喜欢他比喜欢我还要多。”她的小小鸟一边难为情地红着脸,一边小声埋怨,“我知道,你告诉了他好多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如果我再离开几年,你就要把我抛到脑后了。”
“这不一样,伊薇。”她揉了揉伊薇特的头发,语气有些无奈,“雷蒙德爵士是你未来的丈夫,但你不会拿他和我作比较,不是吗?”
“为什么不会?假如姐姐陷入了危险,要用雷蒙德的命来换,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同意的。”
她一时语塞:“呃……最好别让雷蒙德爵士听到这些。”
伊薇特哼了一声:“他是姐姐的骑士,向斯诺里发过神圣的誓言,为领主赴汤蹈火是他应尽的义务。如果雷蒙德因为畏惧死亡而逃避自己的责任,他就没资格成为我的丈夫。”
希瑟一方面深受感动,一方面又觉得话题不能再继续围绕“雷蒙德爵士究竟该不该去死”这个问题了。
“所以这就是你突然不告而别的原因?”她捏了捏伊薇特的脸颊,“吃我和瑟里的醋,想让我也为你紧张一下?”
听到自己孩子气的想法被当场说了出来,伊薇特的脸霎时变得更红了,只能盯着自己的脚尖,羞赧地点了点头。
希瑟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威尔玛侯爵因为这个消息被吓得晕了过去吗?”
她看着更加羞愧了:“对不起……”
“伊薇。”希瑟握住她的手,“我向斯诺里起誓,接下来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绝无半点虚假。”
见她如此郑重,伊薇特也收敛了情绪,认真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我爱瑟里,他就像我的生命一样重要,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我愿意为他而死。”希瑟看着她,“然而,为了你和英格丽,我会在死亡的阴影下努力活下去。”
闻言,伊薇特的眼睛红了起来,仿佛不好意思似地再次低下头,呼吸潮湿而沉重。当希瑟揽过她的肩头,让她靠在她怀里时,伊薇特呜咽了一声,将头埋进她的胸口,小声抽泣起来。
“我知道你此刻孤独又彷徨,对未来充满了不安——我能理解,因为我也有过这种感觉。”希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这没什么好羞耻的,伊薇,无论你五岁、十五岁、二十五岁……你永远都可以来找我,依靠我,向我倾诉,不需要有任何顾虑,因为这就是家人存在的意义。”
第65章
在全员都有良马骑行的前提下, 瑟洛里恩本以为他们南下的速度会快一点——但事实证明,一支庞大且全副武装的队伍光是日常整顿就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扎营生火、穿卸盔甲、喂养坐骑……这还只是一百来人的队伍, 他不敢想象一支真正的军队调度起来会有多少麻烦。
约莫一个多月之后,瑟洛里恩才终于等到了那句话:“殿下,我们快抵达蒙哈榭家族的领地了。”
呼,谢天谢地——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而坐在他正对面的伊薇特脸上也有同样的情绪。
至于他们两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人为何会这样尴尬地坐在马车里面面相觑,一切都要从二十多天前开始说起。
自从找回了失踪的妹妹后,希瑟和伊薇特就进入了前所未有的蜜月期——虽然他认为伊薇特这种闹情绪的小把戏可谓是极其幼稚,但不得不承认它确实有效。为了弥补她的“小小鸟”(天呐,伊薇特都多大了?是时候取缔这些给小女孩取的肉麻昵称了),希瑟尽可能地抽出更多时间陪伴她,甚至一度放弃了骑行,转而选择坐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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