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贝斯特拉仍在身旁(它的缰绳系在柏尔的马鞍上) ,马上却空无一人,瑟洛里恩心中不禁感到一阵凄凉。在队伍需要借宿其他领主的宅邸,或是就地扎营时,他才会放慢速度,到马车边和希瑟交谈几句,每当车帘撂下时,他都能听见伊薇特渡鸦般嘶哑的笑声,像是某种胜利者的挑衅。
他当然不能让伊薇特专美于前。在忍耐了几天后,瑟洛里恩把柏尔和贝斯特拉的缰绳系到了哈康爵士的马鞍上——“一个人控制三匹马实在太不安全了,殿下,请将贝斯特拉交给唐纳尔爵士。”后者如是说道——自己也坐进了马车里。
尽管伊薇特锐利的眼神就像小刀一样意图割开他的喉咙,而他素来敏锐的妻子却一如既往延续了“在与妹妹相关的事情上总是很盲目”的毛病, 对他的到来表现得十分热情,仿佛认为这是两人关系破冰的好机会。
然而,北境人尊崇强大战士的传统不会允许队伍的领袖一直待在马车里泰然度日。一段时间之后,希瑟又恢复了往日的骑行,虽然偶尔也会抽出一两天坐在马车里,但绝大多数时间依旧在队伍的最前方。瑟洛里恩本想顺理成章地恢复最初启程时的状态,却反为先前的“破冰误解”所害,被希瑟要求留在马车里。
“不必特意顾及我,有哈康爵士等人与我同行,我在路上不会寂寞的。”他的妻子露出体贴的微笑,“见到你和伊薇关系越来越好,我也为你们感到高兴。”
天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从他们暗流涌动的相处中得出“关系越来越好”这个结论的,也许老巴克爵士对她的影响不仅仅是高尚的骑士精神。
于是乎,接下来的日子对他和伊薇特都成了一场酷刑。
由于本性相似,瑟洛里恩确实会在伊薇特陷入低谷时产生一丝同理心,更何况她是希瑟唯一的妹妹,他也由衷希望对方能够得到幸福。可这种带着淡淡忧伤的氛围一旦被解除,他们就会恢复平日互看不顺眼的状态——简而言之,他确实有点同情她,但如果有机会把伊薇特送走,他绝对会弹着小曲哼着歌,然后围着篝火跳舞。
不过这种折磨的生活终于要告一段落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伊薇特丢给——咳咳,他是说托付给她的未婚夫雷蒙德爵士。
蒙哈榭庄园位于王都的郊外,依河而建,毗邻海港。四周并无高墙,而是以修剪齐整的灌木丛作为与外界的隔离。宅邸由白色的大理石建成,远远望去,犹如镶嵌于翠林间的一颗雪白珍珠。
穿过用玫瑰色石砖搭成的小桥和刻有精美雕纹的拱门后,空气愈发芳香扑鼻,处处可见盛放的百合、玫瑰和鸢尾花,还有鸽子在草坪上悠闲踱步。白色的喷泉中央伫立着三座美丽的少女雕塑,无论动作还是神态都栩栩如生,宛如真人。其中两名各自捧着一个长嘴酒壶倾倒水流,中间的那名则斜坐于地,右手伸向水面,似是在搅动水花,又像是在与水池中的鱼儿嬉戏。
然而,这种欣赏美景的悠然心情在见到雷蒙德·阿尔瓦蒂爵士的瞬间变为了愕然。
“好久不见,公爵大人。”对方先是向希瑟行礼,“还有瑟洛里恩殿下,很高兴见到您。”
瑟洛里恩早就知道北境人普遍体格高大,但雷蒙德爵士显然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概念。对方看起来将近七英尺高,甚至比希瑟还要大一圈,身体投下的影子几乎淹没了他。不仅如此,他还很强壮——瑟洛里恩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穿着如此厚实的衣服,肌肉的轮廓还能从布料下显现出来。
对方真的和他同岁吗……?
倒不是说雷蒙德爵士长得老气。他是典型的纳维亚人,黑发蓝眼,有一种粗犷的英俊,但言行举止都很注重礼节,更接近南方骑士——就像是一头被家养的黑熊,本该是凶猛的野兽,却表现得温顺而亲人——但他给的人感觉就像是那种养育过孩子的人,有一种奇怪的……母性?
若非知道希瑟不可能让自己的妹妹嫁给一个有私生子的男人,他都快怀疑对方私下的感情生活是不是过得很精彩了。
可是当伊薇特走下马车后,一切割裂感都消融了——甫一见到自己的未婚妻,雷蒙德爵士眼里就只剩下了她,他的目光中折射出坠入爱河的年轻人才会有的神采,明亮而热忱,让他从骑士变成了一位年轻的丈夫。瑟洛里恩能够理解这种感觉,每当希瑟在场的时候,他总是很难分出神去关注别人。
“我们快一年没见了,伊薇……”雷蒙德爵士的眼睛微微发红,当他亲吻伊薇特的脸颊时,动作轻柔得就像一头熊在细嗅一朵月季,“我总是梦见你……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还好吗?”
伊薇特苍白的脸颊上布满红晕:“你不在就不好。”
见到他们亲密如旧,希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这对爱情鸟现在眼里只有彼此,但我们最好还是别让祖父母在里面等太久。”
闻言,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但当他们步入庄园的时候,伊薇特依然挽着雷蒙德爵士的手臂。
斯科涅·蒙哈榭伯爵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事实上,等到今年的生日宴会,他就正式年满七十了。蒙哈榭伯爵本人行事低调,在王都时并没有给瑟洛里恩留下什么印象,据希瑟所说,现在家族事务大多由她的舅舅贝亚德管理,但最终决策权仍掌握在这位老人手中。
他的妻子贝蕾妮丝夫人则是一位气质端方的老妇人,头发花白,但气色红润,给人以亲切之感。
一见到伊薇特,两人明显都有些失神,贝蕾妮丝夫人眼中甚至隐隐闪烁着泪水——这也正常,伊薇特和爱丽诺尔夫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难想象伯爵夫妇此刻内心有多么震惊。
好一会儿过去,蒙哈榭伯爵才轻轻叹息一声:“也许时光确实是会倒流的。”
贝蕾妮丝夫人显然很想和自己的小孙女多说说话,但长达一个月的旅程已经耗尽了伊薇特的精力,蒙哈榭伯爵也认为无需急于一时:“把时间留给这对年轻的爱侣吧。”
伊薇特和雷蒙德爵士都满面通红。
随后,蒙哈榭伯爵看向了希瑟:“阿利斯特陛下最近对英格丽看得很紧,直到我的生日宴会前都无法动身。但她事先传了一封信过来,要我转交给你。”
希瑟郑重地点了点头,跟着蒙哈榭伯爵一起去了书房。
瑟洛里恩一脸迷茫地目送他们离开……不是,有没有可能他和希瑟也是一对年轻的爱侣呢?
其余人离开后,贝蕾妮丝夫人表示要带他们参观一下庄园,但瑟洛里恩知道她还要帮助哈康爵士安排那一百多名随行骑士的衣食住行,不愿给她增添额外的麻烦。
“不用在意我们。”他说,“我和黎塞留爵士打算等会儿在庄园附近走一走。”
蒙哈榭庄园周边有一片幽静的树林,瑟洛里恩和黎塞留沿着蜿蜒的小径漫步。他们对蒙哈榭家族的领地都不熟悉,但久违的南方景致还是让他们感受到了一丝故乡的感觉。
“想家吗?”他问道。
“有一点。”黎塞留回答,“但我离家才半年多,说出来让人感觉怪不好意思的。”
这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不过瑟洛里恩已经懒得调侃这一点了:“你怎么看起来那么闷闷不乐?”
先是伊薇特,然后是黎塞留——难道初春是什么容易令人伤感的季节吗
听到他的询问,黎塞留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您认为希瑟大人她……会向国王陛下宣战吗?”
“什么?”
“我知道'那位'殿下的事情。”黎塞留含蓄地表示,“考虑到王后陛下的处境,我想希瑟大人不可能不提前做任何打算……话虽如此,此次王都之行,希瑟大人并没有带上他,这让我感到十分困惑。”
其实德西莫斯已经死了——但在希瑟做出最终决定之前,他还不方便向对方透露内情:“你担心有朝一日会和你的家人刀剑相向吗?”
黎塞留点了点头:“假如希瑟大人决定拥立新王,南北之争恐怕是不可避免的。”
瑟洛里恩不认为希瑟会那么快就发动全面战争。北境才从毒龙劫和内乱的动荡中解脱两年,甚至因为劳动力不足,一度沦落到不得不接纳那些王都流放的重刑犯成为边境驻军——最后也不出意料地惹了一堆麻烦。何况,阿利斯特本人虽然是一个十足的蠢货,他的御前会议却不是省油的灯。
目前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利用德西莫斯遗留下来的人脉,尽可能将政治斗争限制在王都范围内。最后让假德西莫斯兑现真德西莫斯的承诺,登基后迎娶英格丽,但保留西塞罗的继承权。
“我觉得你不用那么悲观。”瑟洛里恩安慰道,“如果希瑟打算发动战争,又怎么会选择带上伊薇特呢?”
黎塞留轻轻叹了口气:“也是……”
傍晚,他们赶在晚宴开始前回了庄园,并且碰巧遇见了雷蒙德爵士。
“瑟洛里恩殿下,黎塞留爵士。”他微笑着与他们打招呼,“二位要去宴会大厅吗?从这里往前走,走到第二个岔口右拐就到了。”
“谢了。”瑟洛里恩说,“但我们想在赴宴前先洗个澡……你懂的,澡盆可不像野草一样路边随处可见。”
“我理解。”雷蒙德爵士露出了所有北境人在听到“洗澡”这两个字时都会有的表情,“事实上,我也有同样的打算。这座庄园为了照顾北境人的习惯,也建造了一个公共浴池,虽然比白盔堡的小上不少,但同样舒适。如果殿下不介意的话,不如我们同行吧。”
瑟洛里恩也想找机会和对方聊一聊——比如他和伊薇特打算什么时候举办婚礼,婚后能不能过继一个孩子给他们,平日究竟要吃什么才能有这么丰满的胸肌等等。
然而,这些小心思在他们步入浴池后就像清晨的露水一样蒸发了。
“喔噢……”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好粗壮——我是说你的肌肉,雷蒙德爵士。”
“您过奖了。”对方谦虚地表示,“这是经年累月努力的结果。”
不,这显然不是什么努力的结果——这是大自然的奇迹。
瑟洛里恩甚至觉得那玩意会在新婚之夜搅碎伊薇特的内脏。
他听见黎塞留喃喃道:“天啊,看起来就像是多长了一节小腿……”
这可能是他有生以来想到过最栩栩如生的比喻了。
直到穿好衣服来到宴会大厅,那惊人的画面依然停驻在瑟洛里恩的脑海中。
当伊薇特出现时,他心中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悲悯之情,忍不住让仆从到厨房拿一壶热牛奶过来。
“来,伊薇,多喝一点。”瑟洛里恩亲自将牛奶倒进她的玻璃杯里,“牛奶能让人长得更高,身体更强壮。”
伊薇特眯起了眼睛,显然对他的无事献殷勤非常警惕:“少叫得那么亲热……哼,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向天父和斯诺里发誓,我所做的一切都出自最纯粹的善意。”他坦诚道,“伊薇,人固有一死,或重如高山,或轻如鸿毛……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我真想不出你的墓志铭究竟要怎样才不会被后人耻笑。”
第66章
乌尔里克走进议政厅时,其他御前会议大臣皆已入座,就连大法官卢卡斯·贝尔法斯特侯爵都没有缺席——他一向不喜欢参与这种“庸俗事务”,平日开会总是以公务繁忙推诿。
“您可终于来了,欧根公爵。”乔治·胡德侯爵率先开口,带着他一贯的嬉皮笑脸,“首席大臣不来,咱们谁敢第一个说话呢?”
费昆达斯的历代财政大臣里极少有像他这样出身于古老世家的,因为许多贵族都认为商贾之事是下等人才需要操心的东西, 但自阿利斯特登基后,立刻就撤掉了原先的财政大臣博尔扎诺伯爵,因为他们的国王陛下认为自己值得拥有费昆达斯有史以来最“高贵”的御前会议,所有御前会议大臣都应该是名门之后。
乌尔里克并不怀念博尔扎诺伯爵,因为他的能力明显不如他的前任蒙哈榭伯爵,但是和他的继任者一比,再平庸的野花尚有几缕芬芳。乔治·胡德不过是一个过着声色犬马生活的浪荡公子哥,平生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当国王的马屁精。相比先王,阿利斯特的物欲并没有那么旺盛,但乔治·胡德总能凭借他并不高明的贪污手段让国库维持在勉强没有亏损的状态下,他们的国王陛下真是以举国之力养出了一只吃得满嘴是油的高贵老鼠。
不过如今抱怨这些也无济于事, 就像国王的情妇和她日渐隆起的肚子一样, 许多问题是日积月累的结果。
“看来诸位大人都已经接到消息了。”他环视四周,“希瑟·凯洛公爵已经抵达了蒙哈榭庄园——带着她那一百多名随从。”
“也就这么点人罢了。”胡德侯爵不以为然, “我随时都能拉起一支人数胜她十倍的军队。”
闻言,军务大臣纳尔逊·瓦里安特公爵冷笑了一声:“那可是一百多名接受过正统训练,作战经验丰富的骑士,拥有精良的盔甲、武器和马匹。你那一千多人是什么?一群连藤甲都没有的民兵,唯二会使用的武器是草叉和铁锅,连给希瑟·凯洛当开胃菜的资格都没有。”
感谢天父,这场会议里除了他至少还有一个真正上过战场的人。
默默欣赏了一会儿胡德侯爵恼羞成怒的表情后,乌尔里克才清了清嗓子:“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清楚'给祖父庆生'并不需要一支百人骑兵队。希瑟·凯洛这么做的理由并不难猜,然而——这究竟只是单纯的施压,还是战争的前兆?我们需要尽快判明这一点。”
“简直是疯了。”瓦里安特公爵说,“真不敢相信我们居然真的在为此苦恼。一个还在娘胎里的私生子,却已经要害得整个国家陷入战火了。”
国王身边有情妇的情况并不罕见,搞出的私生子更是数不胜数,这件事本不该掀起什么风浪——可问题也在于此,作为御前会议大臣,国王的心腹,就连他们都相信阿利斯特迟早会为了那个情妇而杀掉英格丽王后——无论听起来有多么不可思议,多么不值得,无论国王本人口头上如何许诺,它就是会发生,一切只是时间问题,就像秋天到了树上会落下枯叶一样。
卢卡斯大法官也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天知道陛下为何会对一个有夫之妇如此着迷。”
胡德侯爵嬉笑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福煦·布雷泽大人。”
他开了一个玩笑,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管希瑟·凯洛平日在贵族间如何被奚落,与她为敌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在场的所有人都心事重重。
“我知道现在这么说可能有点晚了。”王室顾问凯尔圣学士委婉地表示,“但是诸位大人,怀孕中的女性是非常脆弱的……假如玛丽昂夫人不幸生下一个死胎,并且留下了终身不孕的后遗症,也许我们就不必如此苦恼了。”
“很遗憾,凯尔圣大人,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情报总管沃斯派特·里诺侯爵低声道,“随着玛丽昂夫人临盆在即,阿利斯特陛下出动了前所未有的警卫力量保护她。”
听到他的话,胡德侯爵忍不住开口讥讽:“能挡下希瑟·凯洛那一百多名拥有精良盔甲和武器的骑士吗?”
“也许凯洛公爵对国王的情妇不感兴趣。”凯尔圣学士提醒,“对她而言,只需要把王后陛下和西塞罗殿下安全带回北境就行了。”
瓦里安特公爵嘲讽道:“到时候我们的国王陛下就会明白自己不该总是对他父亲的安排满腹抱怨了。”
阿利斯特总是不满先王给他挑了一个相貌平庸的女人当王后,但王后往往先是国王与另一家族建立军事联盟的纽带,然后才是国王的妻子。其实没有人在意王后的来历是否正统,否则像英格丽这样的北境人——更直白地说,纳维亚人就不会嫁入王室了,但玛丽昂不过是一个乡下贵族的女儿,麾下没有任何军队可以供国王驱使,而英格丽背后却是整个北境大军。
“屠龙者和她的军队固然可怕,但北境也才结束动荡两年,尚未从虚弱中恢复。”卢卡斯大法官问道,“纳尔逊大人,一旦开战,我们有几成胜算?”
“王都早期可能会被攻陷,但北境也守不住——他们人力有限,战线又太长,我们后续可以夺回来。”瓦里安特公爵坦诚道。
胡德侯爵不由得瞠目结舌:“连王都也会失守?你这个军务大臣到底有什么用?”
“噢?”瓦里安特公爵反唇相讥,“乔治大人那么瞧不起别人,何不带着你那一千人马亲自上战场击退希瑟·凯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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