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希瑟感觉心跳骤停:“……什么?”
“我……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哈康将一封信件交给她,“这封信是萨迦里人……他们绑在一支箭上射到城堡里的……”
希瑟生平第一次这样手忙脚乱地打开一封信。
“希瑟·凯洛,你的男人在我们手里。
如果你不想让他死,就到边境外的萨迦里部落来,用纳维亚神圣的传统决斗,和萨迦里人的王一决高下。
只能你一个人来,别像懦夫一样躲在边境驻军的身后。 ”
“该死!”希瑟立刻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回南斯特去,哈康,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告诉斯滕,德西莫斯的事情不得有半点差池。”
“这太危险了,大人!即使是您也不能一个人去……”
然而希瑟没能听完他的话——全力奔跑的贝斯特拉如风驰电掣,整个世界都被它抛在了身后,除了凛冬寒风的怒号,她什么也听不见。
瑟洛里恩是在黑夜中醒来的——或者说是被颠醒的,因为他被绑在了马鞍上。
上一次瑟洛里恩见到类似的情况是一头毛驴背上驮着一袋土豆……不过,现在他觉得当一袋土豆可能也挺不错的,至少它应该会对这种颠簸的旅程适应良好。
马鞍上翘的边缘像靴子一样不停踢击他的肚腹,连续的震荡让他感到胃袋紧缩,但最后只是吐出了一些绿色的胆汁,也不知道是他的胃已经消化完毕了,还是在先前昏迷的过程中已经吐完了……但无论答案是什么,都证明了他实际被绑架的时间应该比他刚醒来时以为的时间要长得多。
“你们到底……是谁……”
他艰难地开口, 但是无人回应,只有寒风不断地灌进他的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马蹄终于停了下来,绑架他的人在一个河道口扎营过夜。当他们把他从马背上卸下来时,瑟洛里恩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了,只是咽喉的肌肉偶尔会反射性地收缩几下,意识也昏昏沉沉的, 唯一清晰的感受只有胃液反涌至食道时轻微的灼烧感。
恍惚中,瑟洛里恩看见他们点燃了柴火,用铁锅将雪水煮化,然后开始用湿毛巾擦拭身体。
他们一定是萨迦里人, 他模模糊糊地想道, 而且今天一定是星期六……坦诚说,在这种情况下意识到萨迦里人确实和北境人拥有同一个祖先感觉还挺奇怪的。
又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棕发灰眼的萨迦里人走过来丢了半块面包给他——这可能解释了他们为什么把他的手绑在前面,因为他们谁都不想伺候一个俘虏吃东西。
瑟洛里恩的确感到饥肠辘辘,但他没有吃那块面包,而是问道:“你们安葬他了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嘶哑又虚弱,就好像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比起面包, 他可能更需要喝点水。
“你刚刚说什么?南方佬?”
瑟洛里恩勉强用唾沫润了一下嗓子,但效果微乎其微:“杰罗德……”仅仅是念出这个名字,就让他的胸口一阵绞痛,“那个姜黄色头发的年轻人,你们安葬了他吗?”
“谁要做那种事情?”对方冷哼一声,“他躺在那儿,自然会有野兽和虫子吃掉他,不需要我们动手。”
现实仿佛一击痛拳打在了他的胃上。
瑟洛里恩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变冷,感觉那股令人窒息的空虚感终于淹没了他——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很想笑,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简直太荒谬了。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呢?
杰罗德·达拉,一个热情开朗、惹人喜爱的小伙子,年纪轻轻就成为了骑士。他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结局,他值得幸福、健康、长寿,他应该在有生之年不断建立功勋,成为他父亲的骄傲……或许他已经是了,他是一只在渡鸦家族里长大的小麻雀。
可如今他死了,为了保护一个不值得的人……被人割开了喉咙,赤裸裸地躺在雪地里,没有葬礼,没有哀悼,与自己的家人相距千里之外……为什么命运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没有要求去铁森林,杰罗德就不会死……如果他那天晚上没有追问,希瑟就不会提前把他送回埃达城,杰罗德也不必随行护送他……如果他没有那么自私,选择让黎塞留一同前往南斯特,杰罗德就不会……
瑟洛里恩感到身心俱疲,甚至没有力气哭泣,只能哑声喃喃:“他才十六岁……”
“他选择了穿上盔甲。”坐在火堆边的萨迦里人突然开口,他是所有人里体格最魁梧的,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口音,需要花费一点时间才能搞懂他究竟说了什么,“这是战士的宿命。”
“没错。”他的同伴附和道——相比大高个,他的费昆达斯语明显要流利得多,口音也没有那么重,“不过这些南方佬是不会懂的,他们只会躲在妈妈的怀里吸奶。”
一阵哄堂大笑后,那个拿面包给他的萨迦里人踢了他一下:“别废话了,快点吃!”
瑟洛里恩并不生气——因为他的心就像一潭死水,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也不在乎。他随手把面包扔在了地上,闭上双眼,沉默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吃啊!”
萨迦里人给了他一耳光,瑟洛里恩尝到了血的味道,但这只是让他有点不耐烦:“随便你们想干什么,我只想在这里自生自灭。要是不高兴的话,就用刀割开我的喉咙好了。”
“不行。”大高个说,“王说要活人。”
“谁管你的'王'想要什么?”他睁开眼睛,“当然了,你们可以把我绑起来,对我拳打脚踢,也可以一刀了结我的性命,然后把我的尸体丢在雪地里等着野狼来吃——你们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但就是没办法强迫我活下去。”
听到他的话,这群萨迦里人好像也有些不知所措,开始用纳维亚语交流起来。最后,大高个做了一个手势,似乎是某种最后通牒。
瑟洛里恩很早就看出他是这群人里的领导者,不光是因为体格,也因为他腰间那柄弯刀的皮革刀鞘做工最好。他在《皮革制品工艺》里读到过相关的知识,知道如何判断一件皮革制品是否精良。
“这附近有的是村落。”因为不熟悉费昆达斯语,大高个说话的速度很慢,“如果你拒绝吃,我们就抓来一个北境人,杀掉。”
闻言,瑟洛里恩的呼吸倏忽一滞。
“你拒绝一次,我们就杀掉一个人。老人和小孩,都杀。”对方警告道,“现在,吃。”
与此同时,他跟前的萨迦里人捡起了地上的面包,重新塞回他的嘴里。
面包又干又硬,像是一块被太阳曝晒过的木头,仅仅是咀嚼起来都很困难,但瑟洛里恩强迫自己把它们咽下去——这种时候再发出“你们怎么敢”的疑问就太蠢了,他已经见识过了这帮人的残忍,丝毫不怀疑他们在滥杀无辜这件事上是多么言出必行。
……他已经害死了一个人,不能再去连累别人了。
讽刺的是,他一生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为温饱而挣扎,也吃过比这糟糕得多的食物,而这块面包甚至没有发霉,却是他这辈子感觉最难以下咽的东西。
勉强将面包吃完后,萨迦里人又用水囊给他灌了几口水,水流得太急,溢出来的比他喝进去的还要多。当他因为呛住而猛烈咳嗽时,对方哈哈大笑——瑟洛里恩在心里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作“半秃脑袋”,因为他左半边的头发秃了一块,而且头皮上有一块深色的疤痕,似乎是被人硬生生扯下来的。
据他所知,纳维亚人非常注重头发的打理,无论北境人还是萨迦里人应该都继承了这一传统,像这样滑稽可笑的发型无疑是一种耻辱……不仅如此,瑟洛里恩还注意到他的费昆达斯语说得最流利,说明他经常被派去和北境人接触,以萨迦里人的傲慢,这应该是一项低贱的工作,说明半秃脑袋在同伴中的地位很低。
“所以,老实说……”他貌似不经意地开口,“你们这么大费周章地活捉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半秃脑袋嗤笑一声:“哼,我可不觉得你有什么用,可既然王说了要用你来——”
然而他还没说完,大高个就过来用手背打了一下他的嘴,严厉地用纳维亚语对他说了些什么,半秃脑袋的嘴角因为裂开而流了血,但不敢有半点怨言。
等大高个离开后,半秃脑袋才恼怒地踢了他一下:“你不需要知道!”
可能是担心他被冻死,萨迦里人只好给了他一个帐篷过夜,可瑟洛里恩还是一夜无眠,每当他半睡半醒之际,就会看见杰罗德惨白的脸庞,还有他脖子上鲜红的裂口。
随后便是一段漫长而煎熬的旅程。
因为长时间的捆绑,麻绳已经勒进了他的皮肉,伤口周围不断渗出黏稠的脓水。他试图向萨迦里人提出把麻绳捆绑的位置往上挪一挪,然而无人理会。马的被毛总是惹得他鼻子发痒——至少它很温暖,他说服自己——很臭,但是很温暖。相比干净的萨迦里人,他宁可和带着粪便气味的牲畜待在一起。
到了第四天,他终于感冒了,并且当晚就发起了高烧,也不知道是因为伤口发炎还是因为吹了太久的冷风。
由于高烧,他的意识也变得更加浑浑噩噩,大多数时候都分不清白天黑夜,有时上一秒还是早晨,眼睛一睁一闭就到了黄昏。他时常会梦见一些画面,有时是希瑟,有时是母亲,偶尔夹杂着黎塞留和杰罗德,但梦的记忆总是很模糊,他醒来后不久就忘光了。
半秃脑袋被勒令照顾他,不得不屈尊给他喂清水和麦粥(虽然喝起来更像是很稀的灰浆)。瑟洛里恩经常能听到对方用纳维亚语小声咒骂他,但他也没精力在意。他这辈子被许多人毫无缘由地辱骂过,再多一个有着可笑发型的萨迦里人也无所谓。
一天下午,他照旧被捆在马鞍上,意识昏沉,高烧之梦将他带回了遥远的过去……那也是自他被绑架以来最清晰,最连贯的一个梦。
那时他还很小——各种意义上的,考虑到他童年时不甚乐观的温饱状况,很难想象他日后竟然能长到六英尺高。梦中的他在王都的集市里毫无目的地闲逛——是母亲让他这么做的,出发前她给了他十几枚铜板,并且叮嘱他不必节省这些钱,一定要在集市上玩得开心。
他嘴上应了下来,但并不会真的花掉这些钱,因为他知道它们来之不易。何况,光是这热闹的氛围就足以使人欢欣鼓舞了。
他一路漫游,欣赏着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但唯一花出去的两枚铜板是在一个西比瑞商人的摊位上——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分不清西比瑞人和亚宁人,只觉得他们都是一群皮肤晒得黝黑发红,说起话来叽里咕噜的家伙。
西比瑞商人的摊位上挂着一只涂成五颜六色的木制小牛,小牛的肚子是中空的,里面装满了种子、浆果,还有几块糖。只要交两枚铜板,就可以用长杆捅五下小牛,掉下来的东西全部属于他。西比瑞商人称之为“皮纳塔①”,据说是他们家乡的传统节庆游戏。
他最后成功捅下了一块橘子糖,并且对自己的决定感到满意。糖果是昂贵的食物,价值远远超过两铜板。
在太阳下山之前,他回到了王宫,但并没有见到母亲。
他四处寻找——王宫是他长大的地方,他本该对这里的每一条小径都了如指掌,但梦里的景象很模糊,仿佛他只是在一个无边无际的镜宫里来回打转。他不记得自己走到了哪里,只记得最后是一群孩子嬉戏玩闹的动静吸引了他。
他走到一棵大树附近,发现他们正在围着什么东西起哄。有人用小石子去砸那个东西,还有人用小木棍去捅,就像他用长杆去捅那只名叫皮纳塔的木头小牛一样。
他彷徨地穿过这些孩子——在真实的记忆中,他哭着赶走了他们,但在梦中,他们只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好似被太阳蒸发的幻影。
接着,他看到了母亲……一根粗壮的麻绳吊在她细细的脖颈上,悬空的双脚在他面前随风摇晃。
他拿出了那块橘子糖:“妈妈,看,我赢到了一块糖。”现实里的他才没做这种蠢事,只是擦干眼泪爬上树,解开绳子,然后安葬了母亲,而梦中的他却像个傻瓜一样对着一个死人说话,“妈妈,你不吃糖吗?”
吊在树上的女人回应了他:“不,妈妈不需要吃糖。”
“妈妈,你睡着了吗?”
“噢,瑟里尔……”母亲的语调温柔而轻缓,是她在哄他睡觉时会发出的声音,“其实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吗?你知道妈妈其实没有睡着。妈妈再也不需要吃糖了,而你也不需要再把糖省下来,因为没有人会在家里等着你了。”
紧接着,母亲的双脚开始皲裂,黑色的裂纹从脚底一路蔓延到了脸上,她灰白的皮肤逐渐风化、剥落,最终化为齑粉。
“不要,妈妈……”他无措地哭喊着,想去用手接住它们,可那些粉末穿过了他的掌心,融进了尘土,“不,妈妈!不要,不不不不不——”
瑟洛里恩猛地睁开眼睛,回到了北境萧瑟的野外。寒风如刀割般拂过他的面颊,他的后背却渗出了冷汗。
梦魇残留的疲惫感仍淤积在体内,瑟洛里恩感觉浑身又冷又热,只想将身体蜷缩起来,但他的右脚因为太久不动而发麻,稍一用力便酸胀难忍。
“听到了吗?”一个萨迦里人突然说道,“他刚刚说'妈妈'。”
几声哄笑过后,有人接口道:“还哭了。”
“我早就说过,南方佬只知道在妈妈的怀里吸奶!”
还有人刻意模仿他梦中的语调:“妈妈~不要啊,妈妈~”
他们说的是费昆达斯语,而非纳维亚语,他们是故意要让他听到的。
瑟洛里恩没有回应,因为他知道任何辩解都只会让他们从中取乐。他静静听着自己的心跳,沉重却急促,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希瑟夜惊症发作的那天晚上……虽然情况并没有那么相似,但他好像忽然理解了她当时的心情。
把自己最脆弱的部分暴露给别人的感觉确实糟透了。
第32章
萨迦里人带着他一路向北。随着时间的流逝,白昼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辽阔的平原越来越少,森林和丘陵越来越多,整个旅程就像是在逐渐脱离人类的国度,再一次回归自然。
瑟洛里恩真希望自己手边有一支笔,能够写下这几天的心路历程,可惜他近来反复感冒发烧了好几次, 整个人奄奄一息,几乎没了半条命,就连他们一天走了多少里路都不清楚,更别说是静下心来欣赏沿路的自然风光了。
某天晚上,萨迦里人莫名用旧衣服蒙住了他的脑袋,似乎是不想让他看到什么东西。
不过瑟洛里恩还是察觉到了马蹄声的细微变化——很清脆,这意味着马蹄踩在石板上,而非泥土地。除此之外,空气也不再流动,变得湿冷而沉闷,隐约掺杂了一点锈铁的味道。
走了一会儿之后,瑟洛里恩感觉后颈忽地一凉。他曾在王宫的地窖里生活过,很清楚那是雪水融化后从石砖缝隙里渗出来的水滴——毫无疑问,他们现在一定走在什么建筑物里,大概率是堡垒之类的地方。
黑暗中,他的听力变得更加敏锐,能够清楚地听到不远处的萨迦里人正在用费昆达斯语和一个陌生男人小声交流着。
“你们最好快点。”男人催促道——诡异的是,对方的费昆达斯语不仅非常流利,而且带有明显的南方口音,让瑟洛里恩一时有点摸不准他们究竟来到了哪里,“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杂种偷偷给老巴克通风报信,最近驻军内部查得特别严,多半是瞒不下去了……说到这个,伊瓦尔王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驻军……难道是边境驻军?
瑟洛里恩暗自心惊,没想到边境驻军里居然出现了叛徒,不知道希瑟是否得知了这个消息……
“快了。”大高个回答,他缓慢的语速和浓重的口音很容易辨认,“王已经获得了神圣的力量,只要解决最后的麻烦,就会带领我们在这片土地上重建纳维亚人的家园。”
男人明显对“重建纳维亚人的家园”没什么兴趣,只是嘟囔道:“最好是这样……”
“不准质疑王。”大高个十分不悦,可能还顺手用武器威胁了一下对方,因为瑟洛里恩听见了皮革和布料摩擦的声音,“冒犯者,死!”
对方连忙道歉:“对不起,维戈大人,我绝对没有要冒犯伊瓦尔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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