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的话,瑟洛里恩不禁有些意外。
“公爵大人是一位很好的领主,她将这片土地从毒龙的蹂躏中拯救出来,还赶走了萨迦里人,是北境人的英雄,然而……那些想要接近公爵大人的男人,大多都是坏人。”杰罗德沮丧地说道,“我亲眼见到过一名子爵前天晚上还在和浴场的洗浴女工厮混,随后却在宴会上用甜言蜜语向公爵大人献媚,而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他们并不爱公爵大人,只是贪恋她的权势和财富。”
不知为何,伊薇特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他们以为姐姐因相貌问题而受到非议,又刚刚被另一个男人抛弃,内心一定非常空虚,假若他们愿意施舍一点爱,必然能让她为之倾倒……
希瑟是一个观察力敏锐的人,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这些人的心思。
……也许这就是她经常下意识想要逃避感情的原因。
“但是您不一样——您记得公爵大人送给您的所有东西,无论它们是否昂贵。即使感情不顺利,您依然在思考如何做一些对公爵有帮助的事情。”说到这里,杰罗德的语气又重新活泼起来,“如果要论世上哪个男人有资格成为公爵大人的丈夫,我认为只可能是您!”
呃,显然他还不知道黎塞留的存在……但瑟洛里恩内心还是为他的这番话感到触动:“谢谢你,杰罗德。”
随后,对方又发出了那种听起来傻傻的憨笑声:“嘿嘿~等到您和公爵大人的孩子长到了我现在的年纪,我就跟哈康爵士一样大了,到时候我一定要反过来打他的屁股。”
既然你变老了,那哈康爵士不就变得更老了吗?他依旧是你的长辈啊……
但看着他独自陷入幻想的表情,瑟洛里恩还是决定保护这个年轻人的梦想,通过……咳,善意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们在一节半腐烂的树根下找到了这种虫子的窝。
瑟洛里恩暂时给它们命名为紫晶虫——顾名思义,“紫”表明了它们的颜色,紫晶本身又是一种宝石,而将珠宝和染料的原材料联系起来,更有益于人们了解这种染料的价值。
“殿下。”杰罗德小声道,“我想去尿尿……”
“去吧去吧。”
杰罗德离开后,瑟洛里恩拿出了纸和炭笔,简略地记录下了这些虫子的习性和生长环境:紫晶虫似乎会把窝建在腐烂的树根附近,食物是青苔和蘑菇,活着的时候体表覆盖着一层油性物质……
奇妙的是,这刚好和他记忆中胭脂虫的习性相反——胭脂虫会在体表分泌出白色的蜡丝,因为库坎人生活的半岛气候炎热,这么做可以避免太阳暴晒。
那么反过来想,紫晶虫深色的躯体和体表的油性物质或许是为了在寒冷的生长环境中更好地吸收阳光。
瑟洛里恩原本只想做一些简单的笔记,方便日后再来巨龙坟时能够更快地找到紫晶虫的踪迹,结果一动笔就有点停不下来,直到把带来的几张纸全部写满,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了笔。
他将纸笔放回马鞍袋里,往冻僵的手指上哈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杰罗德还没有回来
虽然他刚才是有点忘乎所以了,但是瑟洛里恩很确定,对方已经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小子不会把他忘在这里了吧?还是说他迷路了?
“杰罗德?”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杰罗德爵士,你在吗?”
没有任何回应。
瑟洛里恩不免有些心慌,在原地勉强等了一会儿后,他最终还是忍不住拿起马鞍袋,朝着记忆中杰罗德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不认识杰罗德做的标记,因此只是凭感觉在铁森林里乱转,同时不断呼喊杰罗德的名字。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寒风的呼啸、凄清的虫鸣,以及雪地被踩塌后的咯吱声。摇曳的树影仿佛是藏身于森林中的幽灵,在黑暗中悄悄观察着他——那种感觉是强烈的,瑟洛里恩几乎能感受到它们空虚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他身上,好似一片落下的枯叶。
眼见油灯即将见底,杰罗德依然不见踪影,瑟洛里恩心中愈发仓皇无措……突然间,他感觉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瑟洛里恩低下头,刚好对上了杰罗德死气沉沉的双眼。
他的脸色苍白发青,身上的盔甲早已不见踪影,只能赤裸裸地躺在地上。他的喉咙上有一道深深的割伤,几乎把他的脖子切开了一半,瑟洛里恩甚至能看到白色的骨头和喉管的横切面。
本能地退了几步之后,他颤抖着张了张嘴,但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令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要是你早五分钟发现的话,我就不会输掉那枚银币了,南方佬。”
瑟洛里恩骤然一惊,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在油灯坠地的同时,他感觉后颈猛地一痛,整个世界陷入了黑暗。
下午,希瑟收到了缬草镇传来的信件,上面只有两行细密的小字,每一笔都充满了悲伤。
“请原谅我无法抽身前往南斯特,
班尔维的状况仍在恶化,我不能离开他。 ”
为了追查给马尔尚伯爵银汞齐配方的炼金术师,希瑟联系了吉尚,简单交代了假银币和压铸模具的事情,想知道他能否认出羊皮纸上的字迹出自何人之手。她知道他儿子的身体每况愈下, 没指望太快得到答复,但没想到情况竟如此糟糕。
希瑟体谅他的处境,但调查仍需继续,既然他不方便过来,她只好亲自去一趟缬草镇。哈康爵士请求与她同行,但考虑到德西莫斯的存在,希瑟还是决定把他留在南斯特辅佐斯滕。
从南斯特出发去缬草镇大约需要两天时间。太阳落山后,希瑟找到了一座磨坊借宿,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她一直戴着防风雪的兜帽。磨坊主似乎因此对她有些警惕,只允许她睡在驴棚里,并且警告她不准踏入房屋一步。
磨坊主夫妇育有两儿一女, 其中女儿玛琳年纪最小,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 活泼爱笑,说话有点尖刻,但不惹人反感。她好像误把她当成了男人,总是嘻嘻哈哈地与她逗乐,或是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拧她的手臂, 然后发出小鸽子般轻快的笑声。
“你的手臂好结实呀。”玛琳冲她眨眨眼睛,“我打赌,你力气一定很大。”
希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礼貌地应道:“你过奖了,玛琳小姐。”
送走玛琳后,希瑟照旧喂了贝斯特拉几根胡萝卜,然后用马刷替它清理身上的尘土。以往她做这些事情时总是很专注,无论是为帮马梳毛还是清理马蹄,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放松,但今天的她莫名有些心不在焉,惹得贝斯特拉喷了好几下响鼻。
希瑟摸了摸它的鬃毛:“抱歉,我有点不在状态……”
她将马刷放回马鞍袋,却无意中碰到了那把玳瑁发梳——希瑟的动作不禁顿了一下,默默把马刷放到了另一个口袋里。
现在这个时候,瑟洛里恩应该早就抵达白盔堡了……希望他已经从低落中走出来了。说到底,他只是混淆了爱情与感激之情,等他想清楚后,就会明白她并不值得他如此难过。
就在此时,她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你饿不饿?我带了面包和干酪给你。”
“玛琳小姐?”希瑟愣了一下,“非、非常感谢……”
闻言,对方又咯咯笑了起来,紧挨着她坐下:“你长得高高大大,怎么说起话来总是这样文绉绉的?”
好一会儿过去,她仿佛笑得脱力了一般,肩膀轻微晃动了几下,最后软绵绵地靠在她的手臂上。她的皮肤白皙而柔软,脸颊和锁骨上生着淡淡的雀斑,与她红棕色的长发相衬。
“我喜欢你的红头发,和我的有点像,但是更红。”玛琳小声说,“你说话的腔调也很可爱,让我好喜欢……你呢?你喜欢我吗?”
为了不使她难堪,希瑟没有表明自己是女性,只是慎重地答道:“恐怕我对你而言并非一个好的选择,玛琳小姐。”
“玛琳小姐,玛琳小姐……”她不高兴地咕哝着,“哼,我就知道,你是正经男人,最瞧不上我这种放荡的女孩,是不是?”
“请别误会,玛琳小姐。”希瑟说,“你很可爱,也很讨人喜欢……并且还很年轻,许多男人会利用这一点。他们会用甜言蜜语欺骗你,许诺你一辈子的幸福,可当他们快活完之后,便会将你抛之脑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你需要承担所有的苦楚与责难。”
玛琳情不自禁地怔住了,良久才叹了口气:“我原本只想随便试探你一下的,可以就可以,不行就不行……可听完这番话后,忽然又觉得有点可惜了。”
说罢,她趁希瑟不注意偷偷亲了一下她的嘴角,看到希瑟有些无措的反应,她又小声笑了起来:“那么,以后你还会回来找我吗?”
“我想应该不会了。”希瑟也回以微笑,“请忘了我吧,玛琳小姐,你值得更好的人——爱你并且尊重你,希望与你共度余生,而不是一个偶然在你家借宿的陌生人。”
第二天一早,她再度踏上了旅程。贝斯特拉的脚程比一般的马更快,下午便载着她顺利抵达了缬草镇。
仅凭名字就可以看出,缬草镇是一座与草药、医学息息相关的城镇。执政官吉尚曾经是佩尔索纳家族的小儿子,少年时放弃了贵族姓氏,进入修道院成为修士。二十多岁时前往千星城深造,并且顺利通过考核,获得了象征学士之位的蓝色披风和素银胸针。
然而命运总是充满了意外,不久后他就对一位贵族千金一见倾心,两人很快陷入了热恋,而这无疑违背了学士终生不婚的誓言。为了不被拆散,吉尚带着妻子私奔到了北境,他是母亲的旧识,因此得到了凯洛家族的庇佑,随后就作为学士为凯洛效力。
母亲生前一直致力于向北境传播更多来自南方的知识与技术,缬草镇便是她计划的起点之一,这座城镇曾经培养了许多医师、药剂师和外科理发师①。虽然在毒龙劫爆发后不幸被焚毁,但灾后很快得到了重建,如今又逐渐繁荣起来。
希瑟对此也十分欣慰——母亲曾经说过,这里终有一日会成为北境的千星城,希望她能在有生之年完成母亲的遗愿。
然而,那种欣欣向荣的生命力在踏入执政官府邸的瞬间便消失无踪了。
希瑟很早就知道吉尚为了照顾儿子而精力不济,大多数时间都闭门不出,执政官的工作基本也交给了手下的人,但直到亲眼见到他,希瑟才意识到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
吉尚看起来比他们上一次见面时更加憔悴。他的皮肤灰白发青,神情萎靡,几乎肉眼可见地枯朽了。他的手背和脖子上布满了老人斑,手指细痩,指关节却有些肿胀,整个人就像是一副松弛起皱的皮囊,随时都会从骨架上脱落。
希瑟甚至没来得及说正事,吉尚便率先开口:“公爵大人,请先像过去一样给我点血吧。”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吉尚带着她前往炼金术室,路上她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吉尚本人的助手和学生们也就罢了,这座宅邸里甚至没有一名仆从。烧干的蜡烛无人替换,渗水的屋顶也无人修补,逼仄的角落里布满了霉斑、灰尘和蛛网。
“吉尚大人,这座宅邸的仆从都去哪儿了?”
“我把他们都解雇了。”吉尚低声道,“他们的存在只会打扰到我的研究,也让班尔维不得清净。”
“可是这样的话,谁来照顾你和班尔维呢?”
“我自己一个人足矣。”
走进炼金术室后,希瑟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酸臭气味,似乎是什么变质了的炼金药水。但吉尚仿佛没有闻到这股味道一样,平静地从柜子里取出了药钵和小刀。
希瑟脱下斗篷和外套,卷起衬衫的袖子,吉尚用小刀在她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沿着她的手肘滴到了药钵里。
班尔维是吉尚和妻子阿德莱德在逃往北境时怀上的,可能是因为在母胎里遭受了颠簸,班尔维患有先天不足之症,从小便体弱多病,长得也比同龄人更加瘦小。毒龙劫过后,他的病情进一步恶化,逐渐发展到了危及性命的地步。
自从妻子过世后,吉尚就将对她的愧疚全部转移到了他们的孩子身上,甘愿不惜一切只为保住他的生命。
在翻遍了古帝国时期的医学典籍后,他成功找到了一门药方,据说可以补全先天残缺的肉体。药引是一种名叫“玛那灵液”的魔法物质——希瑟并不清楚玛那灵液是什么,只知道它似乎需要从她的血液中萃取。事后证明药方是有效的,每次服完药后,班尔维的情况都会好转一段时间。
她同情吉尚爱子心切,因此从不拒绝他取血的请求。
然而,这种药的效力疑似在减弱,这一点从吉尚请求她放血的频率就可以看出——最早是一季,然后缩短到了一个月,这一次距离她上次放血只过去了三周。
不仅如此,放血的量也变大了。若非希瑟的体质强于常人,这个分量的血放完后一般人已经会感到晕眩了。
包扎好伤口后,她看着吉尚往药砵里放了一些不知名的草药和矿物碎石,然后用药杵碾碎、搅拌,在铁锅里倒入烈酒,点燃炉灶,最后将药钵里的血药倒进铁锅里。
“需要煮上三轮,再蒸馏。”吉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很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我知道假银币事关重大,可我实在不放心离开那孩子……”
“我明白。”希瑟将那张写着银汞齐配方的羊皮纸递给他,“吉尚大人,你见过这种字迹吗?”
“请稍等。”对方吃力地弯下腰,就着炉灶的火光细细浏览,“唔……是的,我见过,大人,这些字很像是埃米尔写的。”
“埃米尔?”
“我门下的一名年轻药剂师。”吉尚回答,“他的天赋很不错,学习也很上进,以他的水平,确实有可能知道银汞齐配方,不过……至少在我印象中,埃米尔一直是个腼腆的小伙子。他的脸上有胎记,所以内心很敏感,不太与人接触。您不是说他还盗取了铸币厂的压铸模具吗?我认为埃米尔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即使他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也有可能为其效力。”希瑟说,“那名叫埃米尔的药剂师如今在何处?”
“他曾是我的助手,但前段时间辞职离开了……”他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但最终叹了口气,“实在抱歉,大人,除了班尔维的身体情况,我几乎什么都顾不上,也不记得他具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了……比起我这个老糊涂,您还是去问问我的其他助手吧。”
在走之前,希瑟抽空去探望了一下班尔维。他比她记忆中更瘦小了,皮肤薄得仿佛是热牛奶冷却后凝固成的一层膜,血管的脉络透过了皮肤,看起来像是某种不祥的淡红色斑纹。他的眼睛黏腻发红,嘴唇却毫无血色,稍一靠近,就能闻到他呼吸中腐败的气味。
“公爵大人……”班尔维哑声道,“我……唉,我不想您见到我这样……”
“没关系,班尔维。”她柔声道,“我们许久未见了,我很想念你。你呢?你不想念我吗?”
“我当然想念您,还有伊薇特小姐、雷蒙德爵士、布琳迪丝女士……”他说,“可是我现在又脏又丑……”
“别这么说,孩子,你只是生病了。”班尔维患有癫痫,她担心最细微的动作都有可能刺激到他,所以只是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现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养病,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值得你困扰,答应我,好吗?”
班尔维吸了吸鼻子:“是,大人。”
离开执政官宅邸后,希瑟前往学院逐一询问缬草镇目前的管事人,但他们都不记得埃米尔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因为他平常太怯懦了,除了和身为导师的吉尚交流外,极少会与他人说话,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希瑟暂时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让他们先封存了埃米尔以前的住所,以及他辞职前使用的药剂室。
傍晚,为了不让调查的动静打扰班尔维养病,希瑟决定在镇上的一家客栈过夜。她刚把贝斯特拉的缰绳系在拴马柱上,就听见身后有人疾呼:“大人!公爵大人!”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希瑟若有所思地转过了身,发现呼喊的人竟然是哈康,他正骑着一匹快马奔驰而来。
“哈康爵士,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是让你留在南斯特吗?”
对方气喘吁吁地下了马:“大人,瑟洛里恩殿下他……他被萨迦里人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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