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恨的,”萧子慕摇摇头,他从来没想过埋怨百姓,即使他们在背后谩骂他,“不知者无罪。”
胡润定定地看了萧子慕一会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挪开了视线。
几月未见萧临渊,萧子慕看到他的时候有些讶然,他感觉父皇好像一下子垮掉了,脆弱的骨头支撑不住皮囊的重量,挂不住血肉,皮肤耷拉下来。
萧子慕行过礼,静默站立,等待萧临渊发话。
萧临渊开口第一句便是:“朕已知晓凉州一战的真相,你受委屈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
萧子慕脸上出现了很长时间的空白。
要哭吗?可是这是喜事,但他又笑不出来。
他苟延残喘到至今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五万将士讨公道。
“父皇……”萧子慕有些哽咽,深吸一口气,堪堪吞下了悲痛,“儿臣希望父皇可以惩戒凉州刺史张端,他投奔煌月国……”
“这些朕也知道了,只是……”萧临渊重重叹气。
“只是什么?”萧子慕看不穿萧临渊的心思,笑容僵住,隐隐察觉不详。
“凉州已经在煌月国手里了。”
萧子慕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凉州……他绞尽脑汁抢回来的凉州,怎么又被煌月国夺走了?
萧临渊把近日发生的事简单和萧子慕说了一遍。
妖妃死后,煌月国以闪电之势攻下凉州,继续向东推进,前去抵抗的将士不敌对手,死的死,逃的逃。
萧临渊派使者前去议和,煌月国那边提出了两个条件。
一要大笔金钱,二要和庆公主。
煌月国国王提出要萧子慕带兵护送萧子善和亲,摆明了要取他性命。但萧临渊没把这件事告诉萧子慕,只说萧子善是他亲妹妹,所以才想让他护送到煌月国。
萧子慕听说萧子善要去和亲,一下急了:“父皇都没有出兵去抵抗,为何上来就要议和?”
他当上将军后招兵买马,调整练兵策略,使军队风貌焕然一新。安平国完全可以和煌月国一战,守住凉州要塞。
“打仗、打仗,你知不知道打一次仗有多劳民伤财?”萧临渊用右手手背拍着左手手心,语气有些恼怒。
萧子慕连年征战收复失地,军中开支影响吃喝玩乐的支出,他举办个宴会都要和管国库的官吏争论半天。
“凉州的位置是要塞,周边有许多小国,若他们联合起来攻打我国,后果不堪设想。父皇当务之急还是应该……”
“够了!你别忘了五万将士可是尽数折在你手里了。你有什么资格劝说朕出兵救凉州?”
萧临渊反问后,萧子慕像一只被抓住脖颈的鹅一样,嘴张着,却哑口无言。
带刺的言语直击要害,千疮百孔的心再次被捅穿了。
“三天之后,你领兵送和庆去和亲。就这么定了,退下吧。”
萧子慕失魂落魄地走出离开宫殿,看到白茫茫的天和地,感觉自己像丢了根的浮萍,哪里都容不下他。
他应该随五万将士死在边疆的。
他回来也不能改变什么。
什么公道。
连他们死死守住的凉州也丢了。
五万人的性命不应该很重吗?
可为什么父皇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打发了?
天和地都在旋转,他幻听到战马的嘶鸣,关卡内血流成河。可是京城没有血色,只有白茫茫的雪色。
没一会儿,声势浩大的仪仗队出现在萧子慕眼前,萧临渊从殿里出来,见他还没走,便道:“在这傻站着做什么?不去准备准备吗?”
萧子慕不语,萧临渊也没再搭理他,跟抬轿的人说:“去极乐殿。”
极乐殿?
萧子慕闻言回过神。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他竟然还要去极乐殿!
荒唐!太荒唐了!
“殿下,”陪在一旁的胡润看到金色纹路伸出绷带,爬上了下巴上的血肉,含笑着提议,“要不要去看看公主?我听到宫女说公主昨日好像被禁足了。”
“禁足?”萧子慕愕然。
坐在六个火盆中央的是披着斗篷,捧着汤婆子,盖着厚被子的萧子善。洁白的额头上有青紫色的印子,两颊凹陷,浑身冒着 白气,嘴唇快要白到和皮肤一样的颜色。
“公主,您真的没事吗?要不奴婢去请太医来看看吧。”宫女热得解开了袄子领口的盘扣,脸和煮熟的虾子一样,头上不断冒着汗。
“无事,可能是昨天冻着了,缓缓就好了。”萧子善说话的时候也在抖。
“公主膝盖还疼吗?”宫女又问。
“不疼了,不疼了……”萧子善把身体往棉被里缩了缩。
冬至那天,听说容贵妃是狐妖被抓了个正着,病卧不起的她还没来得及欣喜庆祝,就听到了萧跃安被打入天牢的消息。
一天后,宫中有风声冒出,萧跃安犯了谋逆之罪,萧临渊彻查他的羽翼,杖毙了三四个为他求情的大臣,派兵抄了宣平王府,计划在年前处死他和他的一众下属。
她拖着病躯直奔萧临渊的居所,在雪天里跪了一上午替萧跃安求情。
萧临渊露面,她就开始磕头,求他饶萧跃安一命。
萧临渊不答应,直说萧跃安必死无疑,让她不要再为他费心。
她不走,萧临渊下令让宫女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宫殿,禁足到和亲前。
和亲……
萧子善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感觉身体快不听使唤了。
她本来是可以自由行走的,但那天冒着风雪跪完后,她就站不起来了,所有的关节僵硬得要命,还一直发冷。
风寒加速了成为祭品的速度。
她可能活不到春天了。
小圆儿怎么办?
萧子善忧虑萧跃安,可一个祭品只能许一个愿望,她已经把愿望给萧子慕了。
也不知道哥哥那边怎么样了……
“阿善。”
想着哥哥,竟然幻听了。
萧子善苦笑着摇摇头,把头垂了下去,她想睡觉了。
“阿善。”
不住打架的眼皮暂时和解,萧子善迷瞪着眼睛看向门口,呼出一口白气。
“阿善!”
不是幻听!萧子慕真的在门外。
萧子善清醒过来,掀开被子,跨过火盆,可走出去没几步就摔到了地上。
“公主!”宫女赶忙去扶她。
“哥哥是不是在门外?”萧子善抓住宫女的胳膊向她求证。
“是,大皇子殿下现在在门外。”宫女应道。
愿望开始实现了,萧子慕进皇宫了。萧子善欣喜道:“扶我过去。”
她被架了起来,无力地靠在宫女身上,看到门后高挑的剪影,扑到门前,贴着门对外面喊道:“哥哥,小圆儿马上要被父皇处死了。你快想办法救救他。”
接二连三的重磅消息炸得萧子慕无暇思考。
凉州沦陷,妹妹和亲,小圆儿进了天牢。
天啊,他是误入某处境界了吗?怎么从府里出来什么都变了!
“小圆儿犯了什么事?”萧子慕强行保持镇定问道。
“他们说是小圆儿在越冬招揽人才,企图谋权篡位。但小圆儿无心政事,怎么可能?肯定是被人……”
异香透过门缝飘进萧子慕的鼻子里。黄金纹路发光发热,冲到了下巴尖。
没人比他更清楚萧跃安在越冬“招揽人才”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那一切是他牵的头。
萧子慕想起去极乐殿听曲赏舞的萧临渊,忽然觉得很绝望。
没有容贵妃,他也会毁了这个国家,毁了他仅存的亲人。
有他在,这个国家是不会有未来的。
“哥哥知道了,哥哥不会让小圆儿有事的。”
萧子慕握紧了利爪,转身朝天牢的方向大步迈去。
留在门前的胡润,不,确切来说应该是方净善,闻到浓郁的异香,畅快地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成了。”
他栽的草木马上要结果了。
第99章 劫狱 监狱没床没被,江……
监狱没床没被,江羡年靠着洛雪烟睡,极不踏实,总是突然惊醒。
昏暗的环境模糊了时间的概念,她度日如年,对未知的命运感到迷茫与不安。
萧跃安被扣上谋权篡位的帽子,他们四人被牵连,年前就要被处死。
每次醒来,她都能看到江寒栖靠墙看着过道出神,似乎在纠结某件不好处理的难事。
四个人都醒着的时候,江寒栖偶尔会说要越狱。
可他们之中,只有今安在的若水弓没有被没收,手无寸铁,如何能成功?
她问江寒栖,他却说自有办法。
这时洛雪烟总要语重心长地劝他别冲动行事。
两人的目光交接一瞬,心照不宣,仿佛把某个不可说的秘密埋了起来。
冲动?可是越狱是光靠冲动就能成功的事吗?
江羡年不知道江寒栖提出越狱时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好像只要他去做,就一定能成功一样。
“咳咳。”洛雪烟的咳嗽声打断了沉思。
洛雪烟咳醒了,发现江羡年醒着,坐直身体看她:“阿年,又睡不着了?”
她身子弱,扛不住监狱的寒气,一到晚上就咳嗽,声音有些嘶哑。
“嗯。”江羡年点点头,末了跟上一声叹息。
“没事的,我们肯定……”洛雪烟张嘴就是一连串的咳嗽。
今安在还在睡觉,她不敢咳出声,捂着嘴转到一边压着喉咙的痒意。
江寒栖听到咳嗽声,站起来,走到洛雪烟面前蹲下,直直看着她:“等不了了。”
江羡年听得云里雾里。等不了什么?
江寒栖要起身。洛雪烟抓住他的衣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
“那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江寒栖反问。
“你……”洛雪烟看了眼一无所知的江羡年,不好用其他话劝他,干巴巴地来了句,“再等等。”
江寒栖动了用无生妖力越狱的念头,他不想再继续装下去了。
江羡年没准备好接受真相,她也没准备好面对主线崩掉的残局。
江寒栖要是摊牌跟江家决裂,退出除妖小分队,她肯定会被他带走。到时候主线都掺合不了,她拿什么给他改命?
小说里的萧跃安可是当上皇帝的人,她不相信他会命绝于天牢。
江寒栖还想反驳,突然神色一凛,低声道:“有妖。”
同一时间,今安在感知到妖气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的瞬间,若水弓已经在手里了。他看了眼不远处的三人,对上江寒栖戒备的眼神,两人起身,一同走到边上的栏杆前,朝另一边张望。
一声长啸冲进牢房。
极具压迫感的妖气席卷而来。
监管的士卒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一下没了声,血气愈发浓郁。
今安在头皮发麻,目不转睛地盯着目所能及的过道那头看。
“那是……”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一个顶着状似龙头的可怖异面高大身影缓缓出现,眼睛发光,像两堆金色的鬼火,黑色利爪金纹密布,鲜红的血从上面滴下。
“是萧子慕。”洛雪烟接上话。
错不了,这妖气和她去萧子慕府里察觉到的一模一样。
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到烈火焚烧的痛疼。
火焰将伦理纲常烧成了一把灰,灰里埋着杀戮的渴望。
理智磨灭,他只想追求最原始的快乐。
而那快乐的唯一来源就是杀戮。
尖叫、恐惧、鲜血、绝望,个个都是喂养快乐的上好肥料。
黑色利爪张张合合,愉悦地品味着方才没入脆弱肉体带来的快感。
极乐冲昏了头脑。
他不禁大笑起来。
视线掠过独立牢房里惊恐万状的脸,他漫不经心地挑选起下一具磨爪子的身体。
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扯得心尖一抖。
恐惧的目光像一盆冰水,兜头泼下,火顷刻间灭了。
亲昵的称呼脱口而出,出口的先是难听的兽咆,舌头抵了抵尖牙,艰难地带着由多年未见的喜悦与怀念构成的昵称冲破了口腔:“……小、小圆儿。”
那一刻,萧跃安忘记了呼吸。
他难以置信地喊站在过道上的恐怖妖物:“皇兄?”
妖物痛苦地抱头咆哮,金纹明灭,烧坏的伦理纲常重组、复原,理智迅速恢复。
他是……
安平国的大皇子。
记忆接轨的那一刻,异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润和善的面貌。
“皇兄……”尽管萧子善早已知晓萧子慕化妖,但目睹现妖身的惊悚一幕,他还是不免惊骇。
萧子善真的化妖了……
隔着铁栏杆,萧子慕望见了久别重逢的弟弟。他长大了,肩膀变宽了许多,看起来已经是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他走上前,利爪把住栅栏,施力一撑,撑开了挨在一起的栏杆。他觉得不够宽,随手一扯,将栏杆扯了下来,丢到过道上,走进了牢房。
萧跃安看到沾满鲜血的利爪,从震惊中找回一点思考的能力,着急道:“皇兄你怎么可以这样大摇大摆地现妖身进来?你这样会叫别人发现……”
“那就发现好了。”萧子慕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他这傻弟弟,都自身难保了,竟然还反过来担心他。
萧跃安见萧子慕风轻云淡,更着急了:“皇兄在府里不是还极力隐藏妖身吗?怎么现在反倒犯起浑了?凉州之事我已经禀告父皇了,他说他会派人去凉州调查。你再等一阵兴许就能重返朝堂。”
“小圆儿,”萧子慕摇摇头,轻声唤面前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苦涩道,“皇兄回不去了。”
他现妖身前来,怎会不知这一来即是跨入深渊、再也无回头路可走?
只是他早已没了退路。
在化妖的那一刻,留给他的只剩下死路了,但好在他还可以选择怎样走过这条仅存的死路。
“皇兄……”萧跃安还想劝萧子慕,却见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萧子慕接着道:“小圆儿,皇兄想求你一件事。”
萧跃安心里七上八下,像是踹了只不安分的兔子。他犹豫片刻,还是顺着萧子慕问了出来:“……什么事?”
“皇兄想让你做安平国的下一任国君。”
萧跃安愣住,呆呆地看着萧子慕,完全无法理解他所说的含义。
下一任国君让他来做?那还在皇位上坐得四平八稳的萧临渊呢?皇兄想做什么?
“一众皇子里,你是最适合做皇帝的,”萧子慕像是没看见他的疑惑,自顾自地往下说,“皇兄听说你将越冬管理得井井有条,那里的百姓对你称赞有加,而且……”
“不,皇兄,我不能坐皇位,最应该该坐上皇位的人是……”萧跃安的思绪一片混乱,本能地抗拒起听萧子慕说话。
“萧跃安,”萧子慕正色叫了萧跃安的全名,跪下来,低声下气道,“算皇兄求你了不行吗?”
乞求的话语说出口时,萧子慕觉得自己极其卑劣。
他明知萧跃安志不在朝堂,却因为他的才干心性适合坐在龙椅上,将安平国沉重的未来强行托付了出去。
他在逼萧跃安做皇帝。
“皇兄!你这是做什么?”萧跃安受不起他这一跪,连忙去扶他,却被萧子慕甩开了手。
萧子慕坚决道:“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我……我……”萧跃安当真无法抗辩了,只得六神无主地点了下头,才把萧子慕从地上请了起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亲口答应了,必须说到做到,”萧子慕作完结,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找来的那几个除妖师是不是也被抓进来了吗?”
“是。”
萧子慕点点头:“好,接下来的事,你听仔细了。”
“皇兄先救你的人出去,之后会去极乐殿。你等半个时辰再过去,带上你的除妖师。”
“极乐殿?皇兄你要做什么?”萧跃安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要去……弑父,”萧子慕还是把违背道德伦理的两个字说了出来,他吞下一口气,压下不断涌上喉头的酸涩,“等我杀了父皇,你就让你的除妖师把我杀了。”
他要让萧跃安名正言顺地当上皇帝。所有的骂名,由他这只妖物来承担。反正他的名声早就坏了。
“皇兄!你干脆先把我杀了吧!”萧跃安仿佛即将哭出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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