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慕,他的皇兄,怎么能说出这么狠心的话啊?让他了结他?他怎么可以对他下手?
金纹闪烁,黑色异面又盖住了人脸,萧子慕竭力压制妖化,却遭到了更为严重的反噬。
他撑不了多久了。
妖性正在吞食人性。
“小……圆……儿……”在压制异面间隔着恢复人脸的空当,萧子慕艰难地叫了声萧跃安的小名。
“我……我不能……顶着这副样子……继续在人间活着了……”
“我……我本来就打算……彻底变成妖怪后……了结自己……”
“早晚都要死……我想……我想死得有价值一点……”
“望你……成全皇兄……”
泪水模糊了视线,萧跃安看到可怕的妖物也流出了眼泪。他颤声着指责道:“皇兄,你真是……真是好狠的心……”
让他背负杀死亲人的苦楚,自己却一走了之。
好狠的心。
“对不起。”
除了道歉,萧子慕无话可说。
高墙之内,阳光不至。
她羸弱不堪,枝叶娇嫩无力,撑不起枝干,只能匍匐于地,靠着贫瘠土地中那一星半点的养分存活。
突然间,枝干被另一棵草木架起。
那是一棵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草木。
只不过那棵草木更结实、更强壮。
他托举起她,攀上宫墙,让明媚的阳光照到她的身上。于是瘦弱的枝叶迅速伸展,脱掉病态的浅绿,换上了崭新的浓绿。
她愉快地抖开叶子,紧紧缠绕身旁的草木,与他的根交缠在一起,共生一方土。她靠着他,一览宫墙外面的热闹繁华,不知何为忧愁。
春来,他们发芽抽枝,在暖风里摇晃枝叶。
夏至,他们枝繁叶茂,在烈日里开满繁华。
秋临,他们落叶飞舞,在秋雨里结出果实。
冬降,他们凋零枯萎,在冬雪里相拥取暖。
根越扎越深,枝叶绕啊绕,他们绕成了彼此的模样,再难分开。
某个雨天,一只弱小的小黑猫突然来到他们身边,伤痕累累,发出的叫声惹人怜爱。
她垂下长枝,将开得最好的那朵花送到小猫面前,用嫩叶轻抚他的伤痕。
而和她共生的草木呢,则用粗壮的枝叶结成一张网,罩住小黑猫,将冰凉又无情的雨隔绝在外。
小黑猫躲到他们底下,蹭了蹭他们的枝干,柔弱地叫了声,像是在感激他们的庇护。
从那以后,两棵草木有了一只小黑猫。
小黑猫踩着他们的枝干爬上墙头,用小小的爪子捣他们开出的花。
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叶子时,他们总是忍不住抖一抖,像是怕痒,又像是在笑。
四季更迭,万物生长,小黑猫的身体也跟着抽条,成了一只敏捷的大黑猫。
有次,他和往常一样跳上墙头,一个脚滑,不小心掉到了墙的那边,他们慌张去接,扑了个空。
后来黑猫再没出现过。
她没伤心多久,忽然感觉根部的土壤有所松动,低头一看——
呀!她的根怎么露出来了?
她拼命想扎回土里,但土却抗拒她的深入,不断将她的根往外吐。
西风凛冽,吹得她枝叶零落,吹得宫殿摇晃不已。
强风吹拂中,她抓不住另一棵草木,眼看就要被西风卷走,另一棵草木突然暴长,生出更加有力的枝叶,牢牢将她圈在怀里。
她的根裸露在外,他就从根部延伸出几条枝干供她攀附,让她重回土地。
吹了许久的风停了,她稳住了枝干,他的枝叶上坠着沉甸甸的果实。果实落到宫墙外,换来一片欢呼。
人们称他为神木,前来朝拜之人难以计数。她跟着高兴,开花为他庆祝。猫叫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黑猫发出的声音。
西风常来肆虐,有次甚至唤来了惊雷。她虽惶恐,却觉得有他在,定会平安无事。西风到底停了,她抬枝一瞧,吓了一跳——
共生的草木叶子低垂,枝条干瘪。
他快要死了。
她不要他死。
他死了,她也会活不下去的。
因为他们的根缠在了一起。
想要救活他的念头在枝干里膨胀开来,枝干不断抽长、抽长,朝着青天生长。
终于,枝条的顶部触到了天。
那根枝条竭力吐出一朵开得最好的花,将花献给了无所不能的天,也将愿望送到了天的耳边。
上天垂怜,那棵草木活了过来。
可是新的危机接踵而来。
有人在宫墙外用石子打他。
每天都有很多人聚集在宫墙的那边,抱着一堆坚硬的石头,坚持不懈地砸他。
他慢慢萎缩,周边皆是被打断的枯瘦枝干。
更糟的事还在后面。
承载着根部的土地开始排斥他,将他的根吐了出来。
西风又起,这次没有草木抵抗。
凶猛的风掀掉屋脊,华美的宫殿摇摇欲倒。
风想要她。
风对她说,只要她随风而去,他就不再肆虐。
她看看快要倒塌的宫殿,又看看快要被土地抛弃的他,再次将枝叶伸到了天空。
厚重的云拂过颤抖的枝叶,高大的神明面目全非,垂头凝视着渺小的她。
她对神明说,愿以身献祭,换共生草木在宫中恢复生机,重新得到万人朝拜。
神明应允,收走了她耗尽养分结出的花朵。
她在天上,俯视宫墙的一隅。
那里只剩下一棵草木。
一棵强壮到无惧风雨的草木。
“公主!大事不好了!”
急切的呼唤将她从睡梦拽回现实。
萧子善睁开眼。
“外面说大皇子殿下变成妖怪,跑进极乐殿刺杀陛下。”
惨无人道的屠杀正在极乐殿上演。
极乐世界被血染成了炼狱。
凶残的高大妖兽无情地用利爪撕碎每一个挡在身前的障碍,一步一步走向瘫倒在地的皇帝。
“来人!来人!救驾!快救驾!”吓得屁滚尿流的皇帝喊破了嗓子。
可护卫都死在妖兽手里,无人可救他。
萧临渊涕泗横流地望着妖兽,试图唤回他的理智,给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子、子慕,你不认识父皇了吗?朕是你的父皇啊。你忘了吗?”
妖兽似乎对父皇两个字有了反应,停在他面前,微微歪头,发出一声疑惑的低吼。
萧临渊觉得计策奏效,控制着颤抖的肌肉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子、子慕,有话好好说。朕是你最亲的人,你想杀了你的至亲吗?”
妖兽凝视萧临渊,利爪垂在身侧,没有果断地扬起落下。
“子慕,朕的好儿子……”
萧临渊柔声细语地安抚妖兽,余光瞥到一把长剑,手蹭着地,慢慢摸过去:“朕的好儿子……”
妖兽静静地看着萧临渊。
萧临渊握住剑柄,瞅准时机,刺向妖兽的心口:“去死吧——!”
长剑刺破衣服,却刺不进妖兽的身体。
萧临渊愈发用力,还是扎不透。
恐惧击垮了脆弱的意志。
他尖叫着,胡乱挥舞长剑。剑身和坚硬的皮肤碰撞,发出类似玄铁相击的鸣叫。
“去死去死去死!”
受惊过度的皇帝和疯子一样了。
妖兽不为所动,像是在看傻子演戏一样,低低地笑了起来。过了会儿,他觉得无趣,用利爪抓住剑刃,从皇帝手里夺走了剑,往旁边一掷,剑尖没入廊柱近两寸。
“子慕……子慕……你饶了朕吧……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子慕……”
妖兽嫌皇帝聒噪,两只利爪一合,掐住了皇帝的脖子,制止他继续发出难听的噪音。
“子……慕……”
萧临渊把住两只利爪,死命往外扯。
利爪拢紧。
他眼球突出,惊恐地和妖兽对视。
妖兽在笑,也在默默流泪。
“子慕……”
萧临渊突然想起他和萧子善的名字是他和柔妃想了好久才起的。那时他深爱着柔妃,也深爱着她生下的一双儿女。
柔妃……萧子慕是妖,她是不是也是妖!
他莫名对死去多年的柔妃起了强烈的恨意,她也和容贵妃一样,都是想要害他的妖!
她死了,她的妖怪儿子又来害他!
都是妖!
都是对不起他的妖!
利爪扭断已经疯掉的皇帝,掐破了他所有的疑心。
多疑的昏君至死也不觉得错在自己,他带着对萧子慕、对柔妃、对身边所有人的怨气,魂断极乐殿。
妖兽一手提着皇帝的尸体,一手捅穿他的心口,掏出他的心查看。
啊,原来黑心之人的心不是黑的。
妖兽心想,捏爆皇帝的心脏,把他的尸体丢到地上。
他环顾四周,看到光鲜亮丽的舞女,看到砸的稀巴烂的乐器,看到溅到鲜血的神女飞天图。
他毁了极乐殿。
意识到这一点,他畅快地、无拘无束地大笑起来。
他毁了父皇的极乐殿,亲手把他杀了。
极乐殿又来人了。
妖兽回头一看,发现是萧跃安。他举起颤抖的手,做了个手势,压着哽咽,命令道:“大皇子萧子慕化妖弑君,杀无赦。”
三名除妖师自他身后冲出,一人提棍,一人握剑,一人张弓。
妖兽冲出去,和江寒栖缠斗在一起,缚魂索拉开天罗地网,将他困在其中。
妖兽正欲撕开缚魂索,突然感觉背后一凉,扭头一瞧,江羡年用霜华剑刺破了他的后背。他反身格挡,张开利爪要去抓她,江寒栖一跃而起,千咒砸到坚如磐石的头颅,铮铮作响。
妖兽抓住千咒,江寒栖翻身落到他正面,连踹两脚,将他踢得后退几步。
水箭射穿胸膛,妖兽痛呼,金纹熄灭,萧子慕的意识重新占据身体。
他束手就擒,放任三人伤害他,没再做任何抵抗。
一切都结束了。
昏君被他杀了。
萧跃安即将登上皇位。
他死而无……
不对,还是有遗憾的,他进宫还没见到萧子善,没见到他的双生妹妹。
阿善……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将她托付给了萧跃安,还留了棵柿子树给她。
柿子树每年都会结很多柿子,她每年都有柿子吃。
若水弓上凝出新的水箭。
萧子慕笑着看了眼泪流满面的萧跃安,无声地对他说了声再见后,他闭上了眼。
“哥哥!”“皇姐!”
异香和疼痛同时到来。
萧子慕睁开眼,看到萧子善的脸。
水箭贯穿了他们两个的身体。
“阿善……你怎么……”他心痛到极致,根本无法呼吸。
“哥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萧子善抱着妖兽痛哭。
萧子慕化妖,都是因为她许下的愿望,是她害了他。
“阿善……”异面消散,萧子慕以本来的面貌注视着妹妹。
他们于同一处来,死,也往同一处去了。
绕根生的双生草木无法苟活。
其中一棵死了,另一棵也会随之而去。
水箭贯穿兄妹两人的胸口。
两个独立的人相拥而亡,身体和身体的界限变得模糊,就像互相缠绕的草木一般。
兄妹……死……
周遭的事物慢慢倒退,感官屏蔽了现实,不知从何而来的画面在眼前缓缓铺开。
洛雪烟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银发盘成发髻,以金冠高束,挡在她身前。
江寒栖?
不对,不是他。他的肩膀要更宽一些。
那他是谁?
嘴无声地嗫嚅着,对男子的称呼呼之欲出,还没喊出来,就看到一把银剑被挑飞。
有利刃刺穿了男子的胸膛,带血的尖端直指她的脸。
她呆愣在原地,眼见男子倒下,他身前的人也一点点出现在眼前。
银发,殷红眉间莲,红金异瞳。
是江寒栖的脸,又不像江寒栖。
他没拿千咒,握着一把凤翅鎏金镗,脸上溅了好多血。
眼前的江寒栖让她感到害怕。
她想逃跑,却看到那把染血的凤翅鎏金镗往下一劈,破开了她的胸腔。
江寒栖笑了起来,放肆地、恣意地、目空一切地大笑起来。
凤翅鎏金镗带着她的血在空中划过,甩了一地血。
她咳出一口血,无力支撑身体,一头栽到已经死去的男子身上。
眼前出现一双靴子,边缘全是血红,一步一个红脚印。
她抬眼,望见凤翅鎏金镗刺了下来,然后——
“什么东西!”
江羡年的惊呼凝聚了破碎的思绪,洛雪烟回到现实,感到地面在摇晃。
突然间,萧子慕和萧子善站立的地方钻出个庞然大物,长得像蛇,但全身糊满了泥巴。只见它张开血盆大口,吞掉两人的尸身,头一转,又要往地下钻。
这地方怎么会有腾土!
今安在认出了妖物是腾土,感觉震惊。
穷山恶水出腾土,京城富贵繁华,怎么会滋生出这种恶妖?
江寒栖离腾土最近,提着千咒就打了上去,棍身沾上黏腻的臭土,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翻身踩到腾土的背部,不想沾染臭土,点着足尖登上腾土的头部,召出几十根缚魂索,想要绞掉腾土的头。
腾土灵巧地避开,眼看要回到地下,江羡年一挥剑,掀起数丈冰面,阻止它返回。
今安在连发三箭,限制腾土的行动,对打近战的两人高喊:“腾土的弱点在双目和七寸,先刺双目,夺它视线;再刺七寸,攻其要害。”
江寒栖专攻腾土双目,江羡年伺机跃上腾土身体,剑指七寸之处。
浓郁到几乎扑面的异香渐渐盖住臭土的气味。
无生妖性渐渐失控,江寒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思压住暴涨的妖性,千咒挥舞的速度慢了下来。
妖身将现,莲心针反扑压制,难以忍受的心绞痛折磨神志。
不过一晃神的工夫,他被腾土吞进了肚子里。
腾土扛下江羡年的剑气,付出被削掉一部分身体的代价,又接了今安在的几发水箭,逃回了地底。
黑漆漆的食道剥夺了视线,萧子善身上的异香在逼仄的空间里积聚,浓到令江寒栖想呕吐。
腾土在地底穿行,颠簸不断,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无生妖性和莲心针在体内激烈地斗争,江寒栖疼得厉害,也不想让腾土好过,召出缚魂索,在它肚子里横冲直撞。
腾土翻滚,江寒栖跟着遭罪,随即用千咒打穿腾土的肚皮,气愤道:“混账!安分点!”
他想用无生的妖力解决腾土,奈何异香作祟,莲心针发作得过于厉害,他现不出原形,在剧痛中窒息。
腾土受不住江寒栖折腾,离了皇宫就把他吐了出来。
江寒栖那时已经疼得站不起来,倒在地上颤巍巍地喘息,毫无还手之力。
腾土一击即中,出于报复,它又往咽气的除妖师身上补了几刀,以解心头之恨。
“怎么还带了个不相干的人过来?”恢复本来面貌的方净善瞥了眼倒在地上的尸体,看向腾土。
腾土委屈地将身上的伤展示展示给他看。
“好孩子,苦了你了。东西带来了吗?”方净善问道。
腾土吐出两兄妹的尸体。
“把他心口里的碎片掏出来。”方净善指了指萧子慕。
腾土从他心口里挖出血淋淋的金色碎片,放到方净善手里的帕子里。
方净善看了看碎片,收进了随身携带的小盒子里,又蹲下身,掀开萧子善的上袄,看了看她腹部的创口,里面的草比割肉的时候茂盛了不少,结出了冰蓝色的小果子。
母体已死,但冰魄草长成了。
“带上她,随我走吧。”方净善指示道。
腾土咽下萧子善的尸体,钻回地底。
方净善转了个身,看了看惨死在雪地里的除妖师,漫不经心地站起来,抖了抖狐裘底部沾上的雪,又盯着萧子慕的脸看了会儿,呼出一口白气。
他盯了萧子慕七年,如今看他身死,竟萌生些无用的不舍情绪。
这些年,他致力于复活妖王,云游四海,寻找散落的碎片。
其中一个碎片被金钟所食,和它融为一体。
金钟靠龙气激活,他若想取碎片,只能找愿意接纳金钟的宿主养出金钟,再杀之得碎片。
龙气,唯明君所有。有龙气之人,天下顺之。
他连年来京城蹲守有龙气的皇子,终于在萧子慕身上发现了龙气。
于是他苦心经营,煞费苦心想让萧子慕吃下金钟,成为它的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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