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忘了吗?周大人昨天托信说他今日有事,下午才能来。”
是有那么回事。
容贵妃的心定了下来。
周俭是煌月国的人。
这些年他潜伏在安平国,借着御用除妖师的身份为她输送“纯婴”,从没出过纰漏,她信得过他。
门外进来一个传信的宫女:“娘娘,宴会要开始了。”
萧临渊每年冬至都会组织家宴,以往参加宴会的只有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后来她软磨硬泡,在旁边有了专座。
萧临渊组织家宴的本意是联络感情,但她去可不是为了这般虚无缥缈的东西。
冬至临近年关,绝大多数有封地的亲王受召回京。她参加宴会只是想看又有哪根杂草茁壮起来,来年可劲打压一番。
不过这些年只出了萧子慕一个。她费了些力气,好在把根刨出来了。
容贵妃坐上轿子,掀开帘子,看到外面又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
厚重的乌云聚在京城上方,天呈现出骇人的死灰色,风声如鬼泣,如同在暗示不详在迫近。
可对容贵妃来说,这阴天是吉兆。
安平国国运已尽,老天爷都看出来了。
她发出一声得意的嗤笑,放下帘子,提前做起了灭掉安平国的美梦。
洛雪烟被萧跃安安排进为宴会服务的宫女行列里,一上午被管事的大宫女呼来喝去布置宴会的摆设,临近宴会开始才空闲下来,和其他宫女一起呆在偏殿等宴会正式开始。
那些宫女在皇宫多年,分布在各个宫里,对皇家大大小小的事了如指掌。平时难得能扎堆讨论,如今有机会凑在一起,嘴碎的牵头,其他人也不免插上几句,把皇宫的八卦尽数抖了出来。
洛雪烟在旁边竖起耳朵听,只可惜手里没把瓜子,不能边嗑边吃瓜。
有宫女提到萧子慕,另一个圆脸宫女随即惋惜道:“陛下今年没让大皇子参加家宴,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进宫。”
她身旁的宫女立马跟上一句:“还进宫呢?大皇子折了五万将士的性命,差点让安平国失去凉州,陛下不会原谅他了。”
“虽然现在保住了凉州,但煌月国那边步步紧逼,听说边境冲突不断。陛下在考虑让采取和亲求安定了,目前选的好像是和庆公主。”
有宫女唏嘘道:“好讽刺啊,哥哥负债,妹妹来还,也是一报还一报了。”
一个宫女受过萧子慕的帮助,至今对他仍怀感激之情:“你们说大皇子真的临阵逃脱了吗?我感觉他不是那种人……”
在宫里呆了最久的宫女见怪不怪:“知人知面不知心。人总是会变的,兴许就是死到临头怕了,转头跑了呗。没什么奇怪的。”
“大皇子回宫那天我当值,感觉就是逃跑了。”
“此话怎讲?”
知情的宫女说道:“大皇子一会说内有叛军,一会说对面不止一万人马,最后说什么凉州刺史是煌月国的人,希望陛下彻查。结果陛下一句话把他堵得哑口无言。”
“什么话什么话?”
“陛下问他那为什么他能毫发无伤从凉州回到京城,大皇子一下就不说话了。”
“陛下气得把酒杯扔到大皇子脸上,看到他流血,气愤地拍桌子质问他,说你这不是也会流血也会疼吗,怎么五万人都战死沙场,就你一个还活着。”
“大皇子跪在那儿没吭声。他要是心里没鬼为什么不辩解?若真像他所言,又是叛军,又是断粮,他身上能一点伤没有?肯定是当逃兵了。”
他心里的鬼不是逃跑。
洛雪烟暗道,替萧子慕叹了口气。
他能活下来,是因为失去了做人的权利;而他之所以会回京,只是因为想给战死疆场的战友们讨个公道。
可他连自己的公道都保不住。
萧子慕,惨呐。
洛雪烟不想再听宫女中伤萧子慕,悄声从宫女堆中退出来,闪到门边,听外面风声阵阵。
宴会开场,几名舞姬在场地中央献舞,腰肢如蛇一般灵活,手掌翻转,笑脸对来客。
萧跃安往本该属于萧子慕的座位那里看了眼,见到儿时欺凌过他的二皇子。
那人面貌变了许多,和记忆中的可憎之人好像并非同一人,他淡淡地瞥了眼就挪开了视线,内心一丝波澜未起。
萧跃安一度憧憬过受到家宴之邀,他等了好多年,如今置身其中,却并未感到喜悦。
家宴……
和他最亲的两个人都未出席,何以冠家宴之名?
他们不在,他就无家可归。
游离的视线移到高兴到五官乱飞的父亲身上,他想起在遥远的越冬听到的一件件荒唐事,心下沉重。
民间不聊生,宫中笙歌醉。
把妖妃拿下,一切都会好吧。
没人给出肯定的答复,萧跃安只能姑且让自己相信。
他感到边上投来一道露骨的贪婪视线,眼睫一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烈酒辛辣,喉咙陡然升起一道火焰,一直烧到胃里。味觉上的火辣驱散了冬至刺骨的寒气,萧跃安忽然想吃热乎乎的饺子了。
他想回越冬,和忍冬他们围在一起闹哄哄地吃不同馅料的饺子。
越冬为极边流放之地,这些年他受萧子慕所托暗中救助被冤枉的忠良之臣,收到自己麾下,给他们提供一个安身立命之地。
不知不觉间,他的府中有了一个由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所组成的大家庭。
他的王府虽小,却远比皇宫温暖,或许是因为多了份人情味。
萧跃安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没有被儿时所缺之物困住一生,成年的他,拥有了童年时最渴望获得的东西。
他幻想起处理完妖妃以后的生活。
萧临渊从蛊惑中清醒过来,能收拾好安平国的一堆烂摊子;萧子善身体无恙,也不用和煌月国和亲;萧子慕的妖身有抑制的办法,还可以登上皇位,做一个明君;而他呢,则回到越冬,无忧无虑地做他的宣平王。
多美好的生活啊。
只要容贵妃不在。
萧跃安不经意朝容贵妃的方向看了眼,正好看到给她送鱼汤的洛雪烟。
开始了!
他看着洛雪烟四平八稳地端着动了手脚的鱼汤,一步一步走向了容贵妃。另一个上菜的宫女拿起鱼汤,放到了容贵妃面前。
两人退下,容贵妃用汤勺搅了搅鱼汤,端起碗,吹了吹鱼汤,喝了一勺,咽了下去。
萧跃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割伤作痛,消解了一部分的紧张。
容贵妃又喝了一口。
容贵妃喝了六口。
容贵妃端起碗,一滴不剩地喝完了所有的鱼汤。
容贵妃放下碗的那一刻,萧跃安松开手,肌肉放松,积攒的疼痛涌上来,狠狠刺穿神经,他不适地皱了皱眉,面部肌肉有一瞬间的绷紧,但很快就忍了下来。
乐曲进入高潮,舞姬跳起了回旋步,层层叠叠的裙摆飞起来,如花一样绽开。
酒劲反上了脸,混杂了兴奋与紧张的心情刺激了心脏,萧跃安算着时间,心跳慢慢加快。
他看着容贵妃和萧临渊撒娇,笑起来眼眯在一起,散发出和狐狸如出一辙的媚态。她今日梳的发髻带了点尖,影子投在身后,像狐狸竖起一对耳朵。
她突然面色一沉,捂着肚子蜷成一团,震惊地看向桌上的空汤碗。
“爱妃怎么了?”萧临渊忙去扶她。
“谁在我的鱼汤里做了手脚,是谁——”
未说完的谴责变成狐狸的叫声,洁白的牙猛地抽长变尖,秀挺的鼻子化作长长的吻部,小巧的耳朵在瞬息之间成了一对毛茸茸的狐耳,身后长出一条长长的狐尾,身形胀大,撑破了衣服,屏风上赫然出现了狐狸的巨影。
这次是真的狐狸。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萧临渊吓破了胆,跌坐在地;皇亲国戚乱作一团,有人尖叫,有人拔尖;乐声戛然而止,舞姬如受惊之鸟四下逃散。
赤红火狐用阴冷的目光地扫过一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最终落在坐在最外面的废物皇子身上。
萧跃安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望着狐狸,笑了起来。
第96章 审讯 容贵妃原形毕露,……
容贵妃原形毕露,张嘴要吞掉萧临渊,就在这时,她本能察觉到危险,向后避了避,狠戾的清凉擦皮毛而过,一支水箭从眼前穿过,直直插入屏风,射中了狐狸影子。
宛如寒霜般冷彻的剑刺了过来。
火狐一蹦三尺,跃向后方,尾巴一疼,讶然地转过头,看到红黑色的线穿透了狐尾。
江羡年闪到神魂颠倒的萧临渊面前,伸手去搀他:“陛下,您先离开这。”
但萧临渊的腿吓成了两根软塌塌的面条,他人又臃肿,江羡年用了很大的力气都拽不动他。她看了看四周,想找个帮手的人,却见人都跑没影了。
这还标榜家宴呢。
江羡年看着六神无主的皇帝,觉得嘲讽。
大难临头,那些所谓的家人们只顾自己,没人管他。
今安在和萧跃安跑了过来,两人搭了把手,总算把吓傻的皇帝从地上拖了起来。
萧跃安扶着萧临渊,对另外两人道:“把父皇交给本王,你们两快去帮忙吧。”
今安在看他被压得直不起腰,关切问道:“王爷一个人行吗?”
萧跃安架上萧临渊的胳膊,揽着他的腰身,笑了笑:“不行也得行了。”
危机时刻也就他这个废物儿子能指望上了。
洛雪烟也赶了过来,看萧跃安扶得费劲,想帮他,还没搭上手,感觉又有人过来了,转头一看,惊喜道:“忍冬!”
萧跃安愣了愣,看到忍冬手执长剑,依旧是那身粉嫩的宫女服,但她周身的气质已经截然不同,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女将。
忍冬不会女红,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忍冬朝洛雪烟点点头,转眼对上萧跃安的视线,沉声解释道:“怕王爷出事。”
萧跃安应了声,她闪到萧临渊的另一边,同样架起他的胳膊,让重心往她这边偏了偏,扭头对江羡年他们道:“王爷这边有我,你们快去帮江寒栖吧。”
另一边的江寒栖把火狐摁在地上打。
千咒一劈,打在骨头上,火狐吃痛长啸。
江寒栖回身踹到火狐的嘴巴上,将火狐踹飞出去,撞上屏风,地上掉了颗沾血的犬齿。
火狐身形缩小,小到寻常狐狸那般大小,躺在地上抽搐。
江寒栖提着千咒走过去,掐着火狐的后颈将她提了起来,即将要和碧绿色的眼睛对上视线——
“别看她!”
眼睛被手盖上,后背贴上了温热的身躯。
江寒栖绷直了身体,顺从地合上眼。
长长的睫毛刷过洛雪烟的手心,有些痒。她感觉自己现在的姿势有些不雅,像是从后面强行抱住江寒栖的一样,虽然她的目的是为了蒙眼。
妖妃副本的篇幅不短,她记得火狐现原形后还蹦哒了好久,又搞了不少事。
可火狐轻而易举就被江寒栖打倒,看起来毫无招架之力,这和她记忆中的剧情有些偏差。
直到江寒栖提起火狐要直视她时,她忽然想起来火狐的后招——魅惑。触发条件相当简单,只要对视,火狐就极有可能控制那人的行为,让其为己所用。
小说里的火狐就是靠魅惑摆脱禁锢,在整个皇宫掀起了腥风血雨。
洛雪烟感到无比庆幸,幸好及时想起来了,不然江寒栖被控制可就出大问题了。
她一本正经叮嘱道:“我松手了,你记得不要看她的眼睛。”
火狐计谋未得逞,气急败坏,对着洛雪烟破口大骂,突然眼前一黑,嘴角生疼,感觉坚韧的细线勒进了肉里,疼得嗷嗷叫。
“不想要舌头就直说,我成全你。”江寒栖猛地抓紧火狐的后颈,冷着脸放狠话,松开手,把被缚魂索五花大绑的火狐扔到地上。
洛雪烟看到火狐嘴边有血,怕江寒栖冲动之下真把她舌头割了,赶忙拉住他握千咒的那只手制止道:“别生气别生气,还得留着她舌头问话呢。”
“这就结束了?”还没活动开筋骨的江羡年有些不敢相信妖妃解决得这般轻松,火狐还不如周俭难对付。
今安在蹲在地上检查了一下火狐的情况,妖力稀薄,体型过小,不符合西域火狐化形的最低条件。他猜测道:“这只火狐可能是拿药喂养出来的,没经过修行就化为人形,这些年又一直在食用纯婴,修为还不如低级妖兽。”
他庆幸道:“不过幸好洛姑娘及时阻止江兄和她对视,西域火狐没化形前的魅惑能力在妖界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水平。”
江羡年望着洛雪烟赞叹道:“因因你反应真的好快。”
江寒栖收拾完火狐,她还没抬脚,就看到旁边的洛雪烟跟离弦之箭一样冲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她人都看傻了。
洛雪烟不好意思地打哈哈:“最近刚好看了本讲妖怪的话本,里面有写西域火狐的特性,我觉得有趣就记下来了。”
萧跃安把萧跃安丢给太监后,又折回了宫殿,看到遍体鳞伤的火狐,只觉得心头的恶气出了大半,但压在心上的石头还没彻底放下。
煌月国的计划,穿插在安平国的眼线,以及萧子慕萧子善兄妹的怪异,哪件都刻不容缓。
萧跃安命人把火狐押入大牢,亲自审讯,四人陪同旁听。
幽暗的大牢阴冷潮湿,火把的光似乎被黑黢黢的墙壁吸收了一些,瞧着比外面的火光要暗淡几分,热量也不甚充足,寒意遍布各个角落。
空气不流通,各种霉味融合发酵,闷得人胸腔难受。老鼠靠着墙根穿行,吱吱的微弱叫声像一枚小石子投入深不可测的深潭,一下就被溶解掉了。
江寒栖的目光擦过挂在墙上的刑具,眸子沉了沉。其中的一些,曾经用在他身上过。
江善林带他离开栖净寺后,因他直白的恨意,将他关在永无天日的地牢里折磨。
然而被蒙骗的他何罪之有?竟和罪大恶极的囚犯用到了同样的刑具?只是因为他是妖吗?
可是他明明一心求死。
他当年主动现身,只为让江善林给他个痛快!
何罪之有……何罪之有……
“江寒栖,假如某天我蹲大牢你会来捞我吗?”
沉重的回忆被摸不着头脑的发问拦腰砍断,江寒栖皱眉看向抛出问题的洛雪烟,她正在打量经过的一个牢房,里面关了个和她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女子。
放在以前,江寒栖肯定会对这个奇怪的问题嗤之以鼻,不屑于给出答案,可现在的他竟然真的在设想万一哪天洛雪烟真被抓了他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他想了一会才给出答案:“我应该会去劫狱。”
洛雪烟又问:“如果你也被抓了呢?”
江寒栖不假思索:“那就陪你一起蹲大牢。”
洛雪烟转头看江寒栖,发现他认真得很,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于是笑着小声打趣道:“看来我那生日礼物没白送。”
“不送也会陪你。”这句也是心里话。洛雪烟在哪儿,他便去哪儿。
洛雪烟忽然想起以前在哪听说过过生日这天不能说丧气话,便道:“今天过生日不应该说这种丧气话,快呸三声,赶赶霉运。”
江寒栖不从,她拧了下他的胳膊,催促道:“快点。”
小说里的江寒栖就够倒霉了,苦了几十年,末了被妖王夺舍,惨死在生日那天;现在他唯一的那点慰藉——谈恋爱也被她捣鼓没了,再来些霉运,那可真是雪上加霜。
江寒栖面无表情地呸了三声。
他不知道洛雪烟一天到晚从哪里学来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拜天拜地求菩萨,净把命运寄托在某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不过她信,他便依着好了。
洛雪烟这才饶过他,把视线放在走在前面两人身上。江羡年在低声说话,今安在就把身体往她那边倾了倾,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在不经意间擦过彼此的手背,江羡年的手指蜷了蜷,将女儿家的心事藏得严严实实。
江羡年喜欢今安在,今安在应该也已经喜欢上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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