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他带着军队一路西下,凡战未有不胜之役。将士们士气高涨,全军上下一片欢欣。明天只要再打赢一场战役,他们就可以把上次丢掉的国土赢回来,扩大凉州的管辖范围。
守卫之战打成收复之战,他没理由心慌,可心里就是不踏实。
“信得过就别看了,”王福来把手盖在地形图上,不让萧子慕看,“明天还有一场仗要打呢,赶紧睡觉去。”
萧子善对上王福来的视线,最终败下阵来,和他一起走出商讨军事策略的军帐。
长空挂月,星斗倒转,战场上的天总是比皇宫上的天要开阔些。
萧子慕问王福来:“你这次回去有什么打算?”
“回去看孩子喽,”王福来枕着双手仰头望天,边走边回想出征前媳妇大着肚子送他离家的场景,硬汉心肠起了酥麻麻的柔情,“算算日子,俺媳妇这个月就要生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恭喜,马上要当爹的人。”萧子慕听得心里暖暖的。
“以后的仗就是为媳妇孩子打了,”王福来笑呵呵地说完,问萧子慕,“话说将军为啥要来边疆打仗啊?宫里多舒坦。”
“宫里的生活没你想的那么好。”萧子慕的笑隐在了月色里。
“哦。”王福来感觉萧子慕有些不高兴,清了清嗓子,不敢搭话。
萧子慕看了他一眼,不想败坏气氛,接着他的问句自顾自说了下去:“我是为了和庆才来边疆的。”
“为了和庆公主?”王福来见过萧子善。
出征凯旋回京领赏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庆公主总会站在最显眼的位置迎接萧子慕。
“几年前,煌月国国力强盛,屡犯边塞。父皇想求和,煌月国国王点名要安庆和亲。”
“啥?那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要和庆公主和亲?”
萧子慕的手慢慢握紧,恨恨道:“和庆那年刚及笄,我这个做兄长的怎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妹妹远嫁他国,给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当妃!”
王福来义愤填膺:“要俺俺也忍不了!”
“后来我求了三千将士,奔赴战场,取了库勒哈的首级。”
“赤沙之战?”王福来一下就反应过来萧子慕说的是哪场战役。
赤沙之战既是安平国扬眉吐气的开端,也造就了一个令煌月国闻风丧胆的“银甲将军”。从那以后,安平国一改被动挨打的局面,平定边塞动乱,威震四海。
“对,其实我现在都不知道那场仗是怎么赢的。”萧子慕望着头顶的月亮,不禁忆起赤沙之战结束时的月色。
皎月纯洁,但他看了太多的血,所以望月犹见血。
存活下来的兵士都在高声庆贺,他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他打赢了,妹妹不用去和亲了。
“原来如此……”王福来没想到萧子慕那次出征的目的如此单纯。
“嗯,我没你们想得那么高尚。”萧子慕笑着自嘲道。
百姓们说他心有国家,所以才持剑上马,纵横沙场;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上战场厮杀的初衷只是不想失去唯一的妹妹。
母后为容贵妃所害,父皇漠然处之,伤透了他的心。从那以后,他世上至亲,唯有萧子善和萧跃安两人。
“有啥高尚不高尚的?大家不都这样,”王福来用胳膊肘碰了下萧子慕的肩膀,看着他咧嘴笑,“俺也是为了俺媳妇才上的战场。”
萧子慕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天上的明月。
希望一切顺利,让我赶在阿善生辰之前回京。
他向月亮许愿。
战马嘶鸣,金戈耀光,呐喊震天。
萧子慕策马追赶煌月国的残兵败将,红缨所到之处,敌军倒地,再起不能。
他毫无顾忌地领军一路西下,按地形图所示,西边是平原,视野开阔,不会有埋伏。
遥目所及,起伏突现。
萧子慕勒马驻足,惊觉哪里不对,还没寻思过来,就见西边有箭射来,没入一个士兵的胸膛。
“有埋伏!往回撤!”
就在这时,身后的军队忽然爆发动乱,开始互相厮杀。
有一将士骑马飞奔到萧子慕面前,长枪一甩,直指他的喉咙。
萧子慕用长枪格挡,挑到一边,喝道:“魏巡!你想造反吗!”
魏巡振臂一呼:“给我杀!人头越多,军功越多!”
竟是一呼百应!
萧子慕大感错愕,连忙指挥肯听命于他的军士,和叛军厮杀在一起。
“魏巡你.他.娘的,耍谋叛是吧!”王福来气冲冲地用长戟劈下,魏巡御马闪避,只伤到了手臂,他身后瞬间冲出五六个士兵将王福来包围起来。
萧子慕连杀八人,看前有埋伏,后有叛军,己方招架不住,高喊:“往回撤!”
五万人马死伤大半,终于杀出重围,赶回镇守的边河关,挡住了冒进的敌军。
萧子慕虽受重伤,却不敢停下歇息片刻,日日出关清敌,拖延时间等援军的到来。
然而——
“将军,粮草所剩无几了,伤药也供应不上。”
“去凉州求援的人呢?”
“一去不还……”
“……军中粮草还能撑几日?”
“最多…最多三日……”
伤亡越来越多。
伤药短缺,伤口感染的士兵比比皆是。
萧子慕的伤势也在逐渐恶化。他终日高烧不退,但还是不肯退居后方,强撑着一口气死守关卡。
他不能倒下,边河关后面是凉州。
边河关若失守,凉州就是煌月国的囊中之物了。
可是,关卡的大门还是被敌军突破了。
膘肥体壮的战马威风凛凛地在关中横冲直撞,刀光剑影里,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倒下,尸体被马践踏,残肢横飞,血流成河。
“不要——!”
虚弱到连长枪都拿不起来的萧子慕只能眼睁睁看着跟他朝夕相处的将士化为马下鬼魂,跪在地上痛不欲生。
“将军……”
他回过头,看到王福来的头从脖子上掉落,带血的长戟出现在空荡荡的脖颈之上。
“王福来!”
萧子慕目眦尽裂,夜谈时王福来幸福的笑浮现在眼前。
他这次回去,就能当父亲了。
“萧子慕,你若投降,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煌月国的主将气定神闲地看着几近崩溃的萧子慕,“你降还是不降?”
生路……
萧子慕浑浑噩噩地想起行至凉州时,遇到一个气度不凡的神棍拦路,说有一物要赠他。
随行的人拦着神棍不让他靠近,神棍看着萧子慕,对他说,你日后之难,唯此物能解。
随从作势要打神棍,他用一柄玉骨扇轻描淡写地拨开他的手,几下把他打翻在地,淡然地走到萧子慕面前,那双慈悲目
似是有某种魔力,牢牢抓住了他的视线。
“这是你的生路,萧子慕。”
他望着神棍的眼,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住了他递来的芥子袋。
“日后若入死局,芥子袋自会打开。起死回生,逆天改命,鸣冤叫屈。你想要的,此物都能做到。”
再次眨眼,风过扬沙起,眼前已无人影。
他想打开芥子袋,但却拉不开袋口。他捏了捏袋子,里面软软的,富有弹性,像肉一样。
不知为何,他没有丢那个芥子袋,一直随身带着。
也许就是为了今天吧……
萧子慕这么想着,摸到芥子袋,试着拉开袋口。
“日后若入死局,袋子自会打开。”
神棍的话在耳畔响起,他打开了芥子袋,里面蹦出一个有着金色花纹的肉块,肉块上长着一张嘴,嘴里密齿遍布,一口咬断了他的吼管,然后——
萧子慕猛地惊醒,将颤抖的双手伸到面前。
利爪尖锐,遍布金纹。
原来一切不是梦。
悬笔迟迟不落,充沛的墨汁从笔尖上坠落,坠到纸张的最后一页,在空白处烙下一个刺目的墨点,也滴进了心如止水的心。
明镜一般的大眼睛有所触动,上下颤了颤,然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毛笔离纸,安于笔架。
修长圆润的食指沾了沾未干的笔墨。
他反过手,微微弯曲食指,拇指压着指肚打着转摩挲,打开一看,两个手指的指尖都有了黑乎乎的墨迹。
墨汁在皮肤上留下痕迹,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就像人生来就具有共情能力而通达情爱一般。
然而情有百种,无一种能为他所感。
眼睫一遮,掐灭了映在眸中的烛光。
他莫名来火,看手指上的墨迹不爽,将两指摁于白纸,用力地拖着手指擦上面的痕迹。
两道墨迹由浓及浅,像两道黑乎乎的泪痕。
脑海中闪过许多人的眼泪。那其中,有两道眼泪是为他而流。
娇美可人的少女抱着他,因着他的苏醒而号啕大哭,流下的眼泪滴到脖颈上,划过肌肤,渗入衣领。
他的心跟着抖了下。
摸不着头脑的情愫像新生的小苗,破开干涸的土壤,颤巍巍地冒出了头。
他努力回想那天的光景,想要紧紧抓住那一瞬的感受,伸手拥住了回忆中的少女。
收紧的双手碰到了自己的手臂,他从美好的回忆中惊醒。
萌生的情愫在瞬息之间全军覆没,心不紧不慢地跳动着,再无波澜掀起。
他拾笔想写完最后一页。
可无情人难书情字。
他握了许久的笔,最终合上了本子。
萧子慕死后半个月,边境传来捷报,煌月国撤离凉州。
萧跃安的登基大典也提上日程,计划在军队凯旋之后,正好赶上年三十。
妖妃已灭,萧跃安将萧子慕凉州一战的真相公布于众,为他洗清罪名,恢复他的名衔。
他清洗掉萧临渊的心腹,对内下了死令,严禁知情人传出萧子慕化妖的消息。他将杀死萧临渊的妖扣在妖妃头上,对外称萧子慕恶疾突发,不治身亡。
萧子善下落不明,萧跃安在各地的千机阁发布针对腾土的悬赏。金额之高刷新了悬赏的最高记录,在除妖师里掀起了“找腾土”的热潮。
为了稳固地位,萧跃安重整朝纲,命监察机关彻查官吏的冤屈,打击贪官污吏,同时推出休养生息的多个新政,以期民心向之。
至于亲历妖妃事件的四人,则迎来了一段难得的悠闲时光,不过有两个人是在病痛中度过的。
江寒栖自不必说,全身都是致命伤。太医啧啧称奇,说他能被救回来简直是一大奇迹。
而洛雪烟因为吹了太长时间的冷风,又在雪地里坐了许久,原本有点苗头的咳疾发展成重感冒,发烧咳嗽流鼻涕嗓子疼都来了一遍,草药一碗接一碗地灌。
草药需忌口,她馋油水馋得不行,和江羡年串通好偷吃,结果被太医抓个正着,又过上了清粥咸菜的寡淡日子。
感冒好了大半,她死活不肯吃药,和太医斗智斗勇,一看到药就跑,活成了江寒栖的模样。
给她看诊的中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医术精湛,德高望重,在宫中颇有威严,萧临渊在世时都要敬他三分。
老头最见不得病人跑药,洛雪烟逃跑,他就抓着江羡年念叨不吃药的种种后果,让她抓洛雪烟吃药;江羡年躲着,他又盯上了老实巴交的今安在,用唐僧叨人的那一套摧残他的耳朵;三人都跑路,他也不愁,向值守的侍卫打听去向,一抓一个准。
洛雪烟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江寒栖的伤也是老头看的,于是他时常拿配合吃药的江寒栖教育洛雪烟:“你看看你朋友,你再看看你。”
洛雪烟呛回去:“他喝的药是甜的,你试试给他搞苦的草药喝?”
哼,再让江寒栖人前装乖,给老头吹耳旁风,背地里取笑她不喝药。有本事一起癫!
老头不信邪,配合疗程给江寒栖换成了苦的草药,结果往日听话的病人也变得叛逆起来,看到宫女端来草药,就闭上眼,翻过身,任凭旁边的人怎么说也一动不动。
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跟萧跃安请示,让他徒弟接手了两个难搞的病人。
不过闹归闹,洛雪烟始终担忧江寒栖的身体状况。他失血过多,可眉心莲一直呈现血红的状态。
在皇宫中出入诸多限制,她只能找机会唱一小会鲛歌给江寒栖缓解莲心针和妖性相冲带来的心绞痛,大多数时候只能由他自己扛。
伤痛于江寒栖而言其实算不得什么,真正让他卧床不起的是频繁又剧烈的心绞痛。
趁江羡年和今安在被萧跃安叫去议事的工夫,洛雪烟偷偷溜进江寒栖的卧房。
她一进去就闻到浓杂的草药味,疾行至床边,看到江寒栖又在蜷着身子捂心口喘息。她哼起鲛歌,在床边坐下,放下了手里的汤婆子。
江寒栖抓住洛雪烟的手,喘息渐止,在歌声中慢慢放松下绷紧的肌肉。
散开的长发像水藻一样铺在枕头上,看着看着,洛雪烟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
江寒栖抬眼瞧她,又乖顺地垂下眸,像一只好脾气的缅因猫,由着她顺毛。
唱完鲛歌,洛雪烟问:“还疼吗?”
“不疼了。”江寒栖看向她,眼底通红。
洛雪烟问道:“眼睛怎么红了?疼哭了?”
江寒栖白了她一眼,回道:“我没你那么娇气。晚上太疼了,睡不着。”
洛雪烟闻言皱了下眉,盯着江寒栖看了片刻,又问:“伤口还疼吗?”
“有点。”
“那你现在能走动吗?”
江寒栖以为洛雪烟想让他避开眼线去找她,如实道:“能下床,但躲不开侍卫。”
要是可行的话他早就跑过去听鲛歌了。
“要你躲侍卫做什么?”洛雪烟猜到江寒栖的心思,哭笑不得,“我在想宫里诸多不便,不如搬出去养伤吧?这样我找你还方便些。”
“好。”江寒栖正有此意。他本打算等洛雪烟养好身体再提搬出去的事,没想到她先提了。
“睡会吧。”
伴着安眠曲,江寒栖很快睡着了。
洛雪烟坐了会儿,抽出手,把汤婆子放到江寒栖的手里,替他盖好被子,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卧房。
萧子善宫殿的小厨房里炊烟升起。
厨娘将檀木盒中的一根杂草放进融化的雪水里,依照流程往锅里撒下金粉。
浅浅的一层水变成了金汤。
异香消匿于空气中。
厨娘把金汤装到小碗里,呈给萧跃安。
萧跃安晃了晃小碗看汤色,转头问身旁的两人:“你们可认识这物?”
萧子善失踪后,萧跃安派人调查她身边的人,想弄清楚异香的来源。
做金汤的厨娘原先顾忌受牵连,缄口不言。后来听说萧跃安鼓励揭发他人,严惩知情不报者,她怕被人举报不得善终才老实交代了仙草的事。
萧跃安让厨娘找出装仙草的盒子,看到里面还有零星的几根,便叫来江羡年和今安在辨认。
枯草面目全非,两人看不出门道,就让厨娘拿了根演示做金汤的流程。
今安在接过小碗,沉思许久,说道:“陛下,我想拿到外面去看看。”
得到准许后,今安在拿着碗走到室外。薄薄的一层汤汁很快凉了,萧子善身上的异香重现,碗壁爬上了霜花,寒气袭人。
他回到温暖的室内,异香消失。
萧跃安迫不及待地问:“认出来了吗?”
今安在回道:“可能是冰魄草。”
江羡年震惊:“冰魄草?!”
她小时候常听江家人对抗妖王的往事,冰魄草长在离她极为遥远的故事里。
萧跃安看向她:“冰魄草有什么特别的吗?”
“据说冰魄草能催熟部分寄生妖物,需以人肉饲养,妖王当年用这东西害死了好些人,”江羡年看了眼金汤,“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不确定这草具体的用途。”
今安在接话:“我也是第一次见。之前洛姑娘说过和庆公主身上异香的怪异之处,惧热喜冷,想必是被冰魄草寄生所致。”
萧跃安推测道:“所以是有人利用皇姐想催熟寄生在皇兄身上的妖物?是妖王的残部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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