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几桩案子。”薛芝好整以暇看着她:“你怎么看?都是发生在你身边的,我想,你一定会有所发觉,不可能一点头绪都没有?你说是吧?”
“我不敢欺瞒大人、夫人。”澹台姝苦笑:“我年岁尚浅,对很多事都是一知半解。曾经有母亲长姐疼爱,变故生了之后,父亲也待我更是疼爱,许多事情,我都一头雾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她说着说着,眼眶便又红了去,声音都有几分哽咽。
薛芝没有再逼问,她提起茶壶,为少女添了茶:“如今事情发生到这个地步,你是怎么想的?接下来想做什么呢?”
“而且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到现在,都不肯搬出长鸣巷?”
澹台姝的脸色有几分微妙,少顷,她才轻声说道:“我母亲临终前……再三叮嘱,我们不得搬离长鸣巷。”
薛芝察觉到有些古怪:“何故?”
“我也不知。”
“我也问过父亲,但他好像不太愿意提及,我也不敢多问。”澹台姝看向罗定春,眼中带着感激:“但不管如何,大人为了这个案子前后奔走,夜以继日。连这个年也没有过好,着实惭愧。”
罗定春疏离客气:“本职公务在身,澹台姑娘言重了。”
澹台姝讪笑一声,没敢接话。
而薛芝转头瞪了罗定春一眼,恼他的不近人情,将话说得太冰冷。
“这桩案子……”澹台姝似是有些绝望了:“恐怕将会成为悬案。”
薛芝同罗定春对视了一眼,二人一时无言,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我爹、月芳,接着是云芳,那么接下来该死的人,会是我吗?”说到此处,澹台姝的情绪有些激动:“所有人的死状都十分凄惨,那我呢?我的下场也会如此吗?可是……可是我才十三岁……”
“我还没有及笄……”
说着说着,澹台姝便掩面而泣,小声啜泣了起来。
薛芝见状,顿时有些头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向来不擅长安慰人。
“是我失态了。”澹台姝很快整理好了心情,擦了擦眼泪,朝薛芝勉强一笑:“抱歉,可是吓着了?”
薛芝摇摇头:“人之常情的事,你也不必介怀。”
澹台姝幽幽叹了口气,她抬手拿着帕子,擦了擦眼尾的泪。
薛芝看着她的手,瞳孔一缩。
回了罗府,薛芝抱着柔软的猫儿,坐在躺椅里,看着不远处的炭盆,一脸若有所思。
她试图找到苏曼娘、岑满、澹台雯的共同之处。
样貌?还是习性?或是……尸首可有残缺之处?没有,通通都没有。
那么……
薛芝眼睛一亮,她脚下踩实,高声唤道:“小蛮!”
小蛮进了屋来。
“你去查查。”薛芝吩咐道:“苏曼娘、岑满、澹台雯的八字,越清楚越好。”
小蛮应下,却依旧站着没动。
薛芝扭头看她,问:“你愣着做什么?”
“奶奶,您是不是将丹书姐姐训得狠了?这几日奴婢见她都有些闷闷的,平日里也没见她到您跟前儿来伺候。”
小蛮说到后边儿,扁了扁嘴:“奶奶是不是要撵了丹书姐姐?”
“这是什么混账话。”薛芝瞪她:“可见还是事情安排得太少了。”
小蛮听罢,知道她不会撵走丹书,便顿时眉开眼笑,嘿嘿道:“奴婢知道啦!这就去办,一定将事儿办得妥妥帖帖的。”
罗定春进了屋来,他在薛芝身旁落座:“大理寺出动所有的人马,全力探查澹台雯一案,别担心,一定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薛芝:“但愿如此吧。”
“猫儿还未取名。”罗定春笑问:“可是还没有想好?不过我见你这几日倒是日日抱着它,可见你是挺喜欢它的。”
“是很喜欢。”薛芝摸了摸猫儿的脑袋,听它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她略一思忖,道:“就叫团团吧。”
“瞧它生得圆滚滚的。”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外边儿起了风,吹得树枝上的枯叶哗啦作响。
“你是怀疑澹台姝?”罗定春起身坐在薛芝对面的椅中,他往后一靠,眉目清隽,俨然就是世家大族的清贵公子。
薛芝恍惚了一下,才道:“你倒是将我观察得仔细。”
“不敢不仔细。”
罗定春双手放在膝头,看着薛芝,言笑晏晏,眼里闪着细碎的光:“我见你有几瞬脸色不对,怎么?是察觉出什么问题了吗?”
薛芝垂眸,挠了挠团团的下巴,才不紧不慢道:“我看她指上有一颗红痣。”
“那颗红痣,跟表妹李霜及手上的红痣,一模一样,连位置都一样。”
她无意识揉着猫儿粉嫩的爪子,毛茸茸的触感让她眉头舒展了些许:“我觉得这点不对,而且,澹台姝给我的感觉也不对,但哪里不对,我又说不上来。”
罗定春:“你疑心她是被鬼附身了?”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薛芝有些不确定:“只因我袖中的符咒并没有反应,所以我不敢轻易下定论。”
“符咒该是有恶鬼的时候才会有动静。”罗定春分析:“普通的鬼出现,符咒应该不会有反应罢?”
他这么一说,薛芝也觉得有些道理。
这么一想,薛芝更是头疼。
元家的事刚刚落幕,眼下又跑出来李霜及的事。
而且李霜及还是康敏的亲戚,若真有什么好歹,景王夫妇该如何是好?
“好了。”罗定春往前倾了倾身子,他抬手抚平薛芝眉心的褶皱:“顺其自然,咱们见招拆招就是。”
薛芝也不愿一直想着这些事,害得她晚上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琢磨这些事。
傍晚的时候出了太阳,半室染金,没过一会儿,又呼呼的下起了小雪来。
这又是太阳又是雪,薛芝想了想,有些嘴馋,便吩咐厨房准备古董羹。
她嗜辣,最爱将薄薄的肉片烫熟了往那辣椒里滚一滚,再放进嘴里,别提多痛快了。
外边儿下雨下雪,屋内烧着炭火,吃着热气腾腾的古董羹。
薛芝来了兴致,叫来人:“去烫一壶热热的酒来。”
她眼眸明亮,看着罗定春,笑:“这样的天,合该喝点酒,暖暖身子,你说是不是?若你敢说煞风景的话,当心我赶你出去!”
“不敢。”罗定春笑着夹了一块薄薄的羊肉片到她碗里,笑意和煦温柔:“夫人所说,我深以为然,哪里敢有半句置喙。”
薛芝嗔了他一眼。
热酒上桌。
夫妻二人各自斟了一杯酒,举高畅饮。
屋内没人,仆婢都在外间候着。
薛芝微醺,她撑着脸,看着咕嘟咕嘟冒着泡儿的古董羹,笑了笑:“我以前,最爱在冬日吃这个玩意儿。”
“吃得高兴了,还会在院子里煮上烫烫的酒,若是来了兴致,便会作画吟诗,只是……那画,那诗,完全没有意境。”
她又多喝两杯,已经有些迷蒙了:“我爹有时会寻来孤本,让我看看,熏陶熏陶,可我哪里懂这些啊!不过过个眼罢了,简直就是牛嚼牡丹,山猪吃不了细糠。”
说到这儿,她还兀自笑出声来,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弯成月牙,平日里泼辣娇蛮的眉眼,在此刻十分娇憨动人。
罗定春坐在对面,他静静看着薛芝,眉目柔和,眼底始终带着柔和却充满爱意的光。
“罗定春。”薛芝双手捧着脸,她嘟着嘴看着他,问:“你……你为什么都不笑?”
罗定春嘴角一弯,刚想说什么,就见她凤眼蒙蒙开口:“是小的时候……过得不好吗?”
他嘴角的笑意僵住。
薛芝说完这些话,便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罗定春看着她的发顶,少顷,伸出手去,摸了摸她柔软的发,到底什么都没说。
他阴暗铺满蛛网的年少时光,如狗一般存活、忍辱负重的年少时光,因为她的到来,变得鲜活、生机勃勃。
薛芝半梦半醒间嚷着口渴,罗定春扬手退去仆婢,起身倒了一杯温热的水,将薛芝抱起,小心翼翼喂她喝水。
喝完水后,薛芝似是清醒了一些,她勾着罗定春的脖子,歪着脑袋打量他:“罗定春?”
“嗯,是我。”
罗定春笑着亲了亲她的眉眼,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薛芝嘟着嘴:“干嘛老是亲我。”
她努力睁大眼看他:“你别老是……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亲我行不行?”
“那现在亲可以吗?”
“可……可以。”
罗定春笑着在她唇瓣上连亲了好几口后,笑着揉乱了她的头发,回身掀被子:“睡吧。”
薛芝扯着他的发尾,疼痛让他回头,看向她的眉眼。
“不想睡。”薛芝笑嘻嘻扑向他的怀中:“罗定春,我们做点有趣的事儿吧?”
夜深时分。
屋子里只燃着一盏昏黄的烛火。
薛芝闭着眼,额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她趴在罗定春肩头,嘴里发出嘤咛。
罗定春平日里温和的眉眼,在此刻多了两分偏执,他搂着薛芝,在她雪肤上落下寸寸炙热的吻。
薛芝抓着他,指尖陷入他肩头,脸颊潮红,嘴唇微肿。
她就像是被扔进了不停翻涌的潮水中,一波又一波的潮水击打着她的理智,让她无暇思考。
直到——
罗定春死死按着她纤细的腰身,在她耳边颈边落下密密麻麻的吻,他话语中带着浓烈的爱意,亲昵地唤着:“芝芝……”
◎罗定春,狐狸精◎
耳边阵阵惊雷砸下,薛芝顿时灵台清明,眼底一阵错愕,她转过头去,二人鼻尖相触,呼吸缠绕,她失声质问:“你唤我什么?”
罗定春闷哼一声。
他钳着她纤腰的手紧了紧,眸色暗沉:“你听错了。”
薛芝挣扎着要从他身上起来,可腰上的手丝毫不动,遏制着她。
“罗定春!”薛芝有些生恼,她面色绯红,见他毫无悔改之意,便伸出手去拧他耳朵:“你快放开我!”
罗定春没说话,他垂眸,滚烫而炙热的唇瓣在她锁骨处流连。薛芝呼吸略微急促,可她尚未丧失理智,只咬牙切齿道:“等明日我再好好收拾你!”
“好,明日……任你处置……”罗定春口齿不清,放在她后腰的手缓缓往上,骨节分明的大手抚着她纤薄雪白的背,二人姿态亲密,难舍难分。
翌日拂晓。
薛芝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她思绪慢慢清明,想到了昨晚的事,不由磨了磨牙。
颈窝处传来阵阵温热的呼吸,腰间也有一双大手,她怒极反笑,转过身去往里挪了挪,再抬腿,一脚将人踹落床榻。
屋内发出声响,守夜的仆婢进屋查看,待看到躺在地上的罗定春时,作目瞪口呆状。
罗定春眉目平静,他抬手扬了扬,仆婢便恭敬退下。须臾,罗定春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又掀开帷帐,坐在床沿,看着气呼呼的某人,笑:“还气呢?”
薛芝没理他。
他在床沿躺下,怕更惹恼了她,不敢轻易靠近,只低声说道:“气大伤身。”
薛芝裹紧了被子,背对着他,只看背影都足以看出她的恼怒。
罗定春叹了口气,他往前两分,挨她近了些,语气轻轻:“我早些时候便察觉了,一直没告诉你,是怕你心有顾忌,也怕说开之后,你我之间……会有隔阂。”
薛芝猛然转头瞪他:“反正不管怎么说,你都有理,是罢?”
罗定春又贴近两分,将她整个人都揽入怀中,察觉到她有些抗拒,他便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芝芝,人都是贪心的,谁都不想失去。”
薛芝冷笑,她低头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你瞒着我,还有理了?”
“我不该瞒着你。”
罗定春坦然道:“我说你顾忌着什么,其实不然,是我心有顾忌。”
“芝芝,我爱慕你许多年,三年前,我说服家中父母,欲上门提亲,即将动身时,却听闻你殒身的消息。”
“这三年来,我……”
“闭嘴!”薛芝转过身来,用力推他:“你别说了!”
她眉目带着羞恼,耳朵发红,颇有种恼羞成怒的意味。
“你若是再说,你便一个人去睡书房罢!”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爱听!”
薛芝说完这话,见他没动静,心下更恼,便抬腿,又要去踹他。
罗定春忙伸出手握住她的脚腕,说道:“我不说了,我现在就去书房,你消消气,天色还早,再睡一会子罢。”
他起身披袍,在床榻边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了。
罗定春推门而出,他站在廊檐下,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笑了笑。
其实今早说的话,他早就想说了,只是没想到她的反应会是那般。
想起薛芝气鼓鼓的样子,他眉眼更是柔和。
无妨,她总会接受的。
薛芝以为自己会胡思乱想,难以入睡,却没想到,她还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天边已大亮。
她坐在床沿,小蛮给她穿着鞋袜。
丹书进了屋子来,递上一张烫金帖子:“奶奶,这是成国公府送来的帖子。”
薛芝没接,只道:“回绝了罢,我向来不爱赴宴。”
丹书应是,转身离去。
薛芝却是想到,她如今也是首辅夫人了,还是得出去见见人才是。
这样想着,她便叫住丹书,说道:“接了吧,多久的帖子?”
“五日后,在城西的一处园子里。”
“什么由头?”
“只说是开春宴。”
薛芝瘪瘪嘴:“花里胡哨。”
吃早饭时,薛芝问:“罗定春哪里去了?”
小蛮笑:“大爷一早便起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现在哪里还在府中,早去上朝了。奶奶可是有事?”
薛芝喝了一口粥:“无事。”
等晚上他下朝回来,再找他算账。
连等了好几日,薛芝也没机会同罗定春开口。
她知道罗定春忙,却没想到他竟这么忙,忙到脚不沾地,忙到她想跟他掰扯,也不能够。
故而她心里憋着一团火,直到去赴宴那日,也未能散去。
薛芝入了园子,未搭理那些攀关系的人,只带着仆婢一个人慢悠悠地逛着园子。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打量着周围景色。
园子里尽是些花花草草,看得人心旷神怡,渐渐的,薛芝的不快也被这遍地红花抚慰,冲淡了去。
“哎?这位可是端宁郡主?”有一道清脆活泼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薛芝看去,从那簇簇锦菊中瞧得一张美人面,她眄睐着有些眼熟,想来是哪位高门贵女。
她这般想着,便应道:“是我不错。”
她走近,便有一位穿着酡颜金纹立领袄子的姑娘迎来,牵着她的手问:“郡主可记得我是谁?”
薛芝打量片刻,只笑:“你是谢家姑娘,我自然是记得。”
她见过康敏与这位谢姑娘有两分浅交。
“亏你记得我。”谢又瑛莞尔:“如今外头人都在笑话你,出了这种事,也只有你敢出来招摇了,换别人,早哭湿几条帕子,一头碰死算了。”
薛芝茫然:“出什么事了?”
她转头看向小蛮,小蛮也一脸茫然。
谢又瑛忙道:“就是……您与状元郎的事……”
薛芝哼笑一声:“仔细道来听听。”
“传闻说,早年间,您与状元郎情投意合,却被康、罗两家的长辈定下了亲事,外边儿都在说您和状元郎……旧情未尽。”
薛芝嗤笑:“这些人当真是无聊至极!”
“所以我说嘛,出了这么件事,外边儿的人都关起门来,笑话您了,您还不恼?”
“出了什么事?”薛芝反问一句,眉目张扬:“笑话我?她们有什么脸来笑话我?这普天之下,只有我笑话旁人的份,轮得到她们来笑话我?哼,什么东西。”
谢又瑛掩嘴笑着:“这话旁人说,我定是要笑一笑她,单郡主你说,我便只剩佩服了。”
她想了想,又自言自语说:“是我口误,该是唤罗夫人罢?”
薛芝道:“随你。”
“两位姐姐这边来。”有人唤她们。
薛芝闻声看去——
前方有个小院儿,院儿里有男有女,各个皆贵气金贵,一瞧就是那膏粱文绣里养出来的。
薛芝不大想和他们碰在一起,作势要将手抽回来。
谢又瑛牵住她,哄道:“好姑娘,咱们一处说说话,你一个人出去逛,也没什么兴味。”
二人落座,谢又瑛还在低声哄她:“前阵子你便甚少出来露面,如今既来了,便是多呆一会儿也无妨,离开宴还有一会子呢。”
说罢,她又眼珠一转,使了激将法:“你莫不是怕人议论?”
“我怕谁?”薛芝冷笑一声,她理了理衣袖,稳坐椅中,好整以暇:“行啊,我看谁来敢看我的笑话,若是被我逮住了,我定是要撕了她的嘴,让她瞧瞧我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