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芝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幕后之人?还有幕后之人?”
她略一思索便点点头,认同了薛呈的说法:“你说得对,单凭元家是不可能做出这些事的。记得我曾经说过吗?彼时我身死,元家却毫无影响,甚至还升了官,平步青云,当时我就觉得不对。”
“那么这样说来,元家背后一定有人。”
薛呈微笑:“那你以为,眼下该做什么?”
“找仵作。”薛芝正色道:“找出几位死者的共同之处,然后再找线索。”
这话方落下,她袖中的符咒骤然发烫,烫得她指尖微颤。
薛芝嗖的站了起来,看着四周,一脸警惕:“附近有鬼!”
薛呈抬眼看她,眼底有绿光闪过。
◎“奶奶!”小蛮哭着喊着走上前去,周遭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奇怪的是,符咒只烫了一瞬,便又很快恢复如常。
薛芝觉得奇怪,她坐了下来,看向正在喝茶的薛呈,纳闷问道:“这是什么情况?我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情况。符咒只一会儿,便没动静了。”
“想来是有厉鬼闪过。”薛呈不紧不慢道:“就这么一瞬,便被符咒捕捉到了,所以符咒才会起反应来。”
薛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薛呈往窗子那处看了一眼,说道:“天色不早了,你便回吧,有什么事给清亦递个口信便是。”
薛芝起身来:“那我便不再叨扰了。”
“符咒可还够用?”薛呈也起身来,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若是不够,我再拿你一些。”
这个动作,让薛芝忆起模糊的小时候。
好像那个时候,薛呈也常这样对她。
薛芝对薛呈的陌生疏离变淡了一些,她看着薛呈,脆生生道:“够了够了,若是不够,我自会来寻您,不会跟您客气的。”
薛芝带着小蛮离开了茶馆。
薛呈站在阁楼之上,他垂眸,看着主仆二人离开的身影,忽然喟叹一声:“值得吗?”
寒风呼啸而过,他身旁空无一人,只有风中隐约带着呜咽的声音。
离了茶馆后,小蛮问:“奶奶,咱们眼下要去哪里?”
薛芝本是想回府安排查仵作一事,但她转念想到,这个年都过得不成样子,便想着在外边儿逛逛。
小蛮十分高兴。
“街上怎么这么热闹。”薛芝透过帷帽的薄纱,看着外边儿,微微惊讶道:“是有什么事?”
“奶奶这是什么了。”小蛮慢吞吞地走在后边儿,她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吃得满嘴都是糖汁,她笑眯眯说道:“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啦!”
“上元节?”薛芝挑眉:“我还忘了有这么一档子事。”
她笑了笑,轻轻掀起帷帽一角:“看来还是我……”
头上发出一阵声响,薛芝下意识抬头看去。
小蛮惊掉了手里的糖葫芦,失声大叫:“奶奶!”
一扇重檀木雕花窗自上方跌落,直直砸了下去!
薛芝没来得及反应,她仰着头,眼睁睁看着那扇窗砸下来。
正当此时,一道人影快速闪过,将薛芝扑倒在地。
那扇雕花窗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砸了个稀巴烂。
“奶奶!”小蛮哭着喊着走上前去,周遭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薛芝还有些眩晕,小蛮将她扶了起来。
她揉了揉眉心,定了定神,看着眼前的人,有些诧异:“宋姑娘?”
宋婉庄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裳,她的仆婢急忙赶来,也是被吓坏了。
“是我。”她站着不动,任由仆婢整理仪容。
她将薛芝一番打量,旋即颔首道:“没事就行。”
说罢她就要离开。
薛芝伸出手将她拉住,笑:“今日多谢宋姑娘了,若是可以,宋姑娘不妨一起喝杯茶?”
宋婉庄考虑片刻,道:“行吧。”
她看向薛芝身后:“你那个小丫鬟呢?”
薛芝笑笑:“该是上楼去找人算账了。”
二人并肩同行,身后跟着仆婢。
宋婉庄一会儿摸了摸耳朵,一会儿把玩着肩前的头发,看上去不是很自在。
薛芝侧目看她:“宋姑娘怎么一个人在外边儿?”
“你不也是一个人?”宋婉庄哼了一声:“难不成,我去哪里,还得跟你通报一声不成?”
薛芝被她呛得一时无言。
想到这儿,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薛芝有朝一日竟也会被人呛到这个地步?
“不过也是。”宋婉庄继续呛她:“我不过是想小小侍郎之女,如何能与堂堂郡主、首辅夫人相提并论呢。”
薛芝只当没听见她那些怪里怪气的话,只问:“令尊是……”
宋婉庄没想到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故而站住脚,睁大了双眼瞪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薛芝很是无辜,她本来就不知道宋婉庄是谁家的娘子。
“我父亲是刑部宋侍郎!”宋婉庄没好气道:“现在您知道了吧?”
薛芝笑着点头:“知道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问宋婉庄:“你知道刑部有仵作吗?”
宋婉庄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有了。”
“那一些案子的卷宗,刑部会收录吗?”薛芝觉得,今日遇见宋婉庄,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宋婉庄一脸狐疑:“你想干嘛?不会想着让我偷卷宗吧?”
薛芝顿时哑口无言。
“看是什么案子。”宋婉庄继续说道:“我听说,有的案子,刑部也会誊抄一份卷宗收录。”
“有的卷宗在官府、在大理寺,刑部兴许没有。”
薛芝了然:“原来是这样。”
她试探问:“或许……你能带我去看看?”
宋婉庄有些匪夷所思:“我带你去看卷宗?我不想活了?那可是刑部!我爹只是个侍郎。”
“而且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忽然想要看卷宗?”
“你想看谁的案子?”
薛芝耸耸肩:“不行就算了,当我没说。”
本来她就是试探而已。
宋婉庄多看了她两眼,觉得她很是奇怪:“你想看卷宗,来找我做什么?你家里不是有人吗?找他,比找我轻易多了。”
薛芝茫然:“谁?”
“首辅大人啊!”宋婉庄有些头疼,小声嘟囔:“怪不得薛娘子说你笨,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咦?上回的聪明劲儿呢?”
薛芝沉默。
她今日是撞鬼了?
“那不是首辅大人?”宋婉庄有些震惊地看着前方:“怎么刚说到他,他就出现了。”
薛芝也有些意外。
随着罗定春走近,宋婉庄笑着拍了拍薛芝的肩:“我可是救了你两回,今日吃茶便作罢,回见。”
她等罗定春走近,行了行礼,便离开了。
薛芝看向罗定春,好奇问:“罗定春,这个时候,你怎么在这里?”
罗定春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这个时候也是快下值了,我在外边儿处理一点事,听见这边动静,便想着过来瞧瞧。”
致知笑说:“大人说得轻巧。分明是大人听说夫人出了事,连忙将案子搁下,直奔这边来了。”
薛芝转头看着罗定春,微微歪着脑袋看他:“真的?”
罗定春捏了捏她的指尖,笑:“姑且算是真的。”
天色暗了下来,外边儿陆续亮起了灯笼。
“罗定春,我饿了。”薛芝两只手拽着罗定春的手指,嘟着嘴说道:“我想吃好吃的!”
“但我不想回府去。”
马车疾行而过。罗定春松开她的手,走到外侧,又牵起她的手,说道:“好,我们去福瑞楼吃好吃的。”
夫妻二人去了福瑞楼,上了二楼的雅间,点了些招牌菜。
致知将罗定春请出去了,应当是有公务要禀报。
薛芝吃着餐前小食,小蛮走了进来,她神色有些奇怪。
“怎么了?”薛芝问,她吃了一块精致小巧的糕点,看向小蛮:“是有什么蹊跷吗?”
小蛮走到她身旁,挠挠头:“说古怪……倒也还好,只是奴婢跟着奶奶久了,也知了一些事,心里直觉有些奇怪。”
才刚,小蛮见薛芝没事后,便气势汹汹地上了楼去,欲跟楼中人声讨算账,可谁知,楼中的老板说,那块雕花窗是老旧了,被换下来,好端端放在仓库的。
老板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块雕花窗会突然冒出来,还还险些砸中了人,给老板吓得半条命都没了。不过所幸没出什么大事。老板态度很好的道了歉,又赔了些银子,小蛮这才作罢离开。
“奶奶,您是不是也觉得奇怪?”小蛮气鼓鼓的:“莫非是有什么鬼怪在作祟?”
她握了握拳:“若真是如此,奶奶赶紧去将他们都收拾了!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
薛芝看着她,似笑非笑:“要不你去?”
小蛮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奴婢……哪里懂这些啊。”
“怎么了?”罗定春进了屋来。
他在薛芝对面坐下,看向小蛮,问:“关于那扇窗,处理得怎么样了?”
小蛮便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还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罗定春看向薛芝:“她说得对,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薛芝面色淡淡:“是便是,这不过是那群蛇鼠之辈的卑鄙手段。”
小二进了屋来,将菜都上齐了。
罗定春挥了挥手,仆婢便都退了下去。
“那你怎么想的?”他看向薛芝,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看来他们是不准备放过我们,若是我们继续查下去,他们估计不会善罢甘休。”
薛芝草草吃了两口后,便放下了筷子,她支着下巴看罗定春:“我觉得,他们还是心有顾虑。”
“顾虑什么?”
“顾虑你的身份。”薛芝一语道破:“你可是首辅,他们几次三番来加害我们,并没有下死手。今日的意外也是如此,你想,若他们真想让我死,便不会因为宋婉庄的出现就善罢甘休,所以我想,这次是个警示。”
“罗定春。”她看着他,问:“你能查看卷宗吗?我想看苏曼娘、岑满、澹台雯几人的卷宗,看她们三人的尸体都有什么共同之处。”
“这倒不难。”罗定春说道:“我立马派人去誊抄一份。”
薛芝摇摇头:“别人不可信。”
罗定春:“那我亲自去誊抄,你可放心?”
“这样最好。”薛芝垂眸看着袖中露出阻止鬼怪出现的半截符咒,说道:“你万事须得小心,莫要被人撞破。”
罗定春颔首:“你放心。”
“我想,幕后之人便是朝堂中人。”薛芝无心饭菜:“你与我说说朝中的局势呗?”
她刚说完,又用手心拍了拍脑门:“瞧我,是我心急了。”
“此处不便,咱们先吃饭吧,回去了再说。”她重新提起了筷子,夹起一块鱼,放到罗定春的碗中,笑眯眯看着他:“快吃吧。”
罗定春垂眸看着碗中的鱼,少顷,他也提起筷子,夹起鱼放入口中。入口的腥味让他下意识的抗拒,也让他想起曾经的阴暗时光。
“好吃吗?”薛芝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他点点头,将鱼咽了下去,面露笑意:“还不错,你也尝尝。”
吃完晚饭后,小蛮陪薛芝去了一趟净房。完事后,主仆二人慢悠悠上了楼,准备收拾收拾打道回府。
“福瑞楼的饭菜怎么样?”薛芝瞥了一眼小蛮:“吃欢了吧?”
小蛮嘿嘿笑着,忙不迭点头:“那必须好吃呀!福瑞楼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酒楼。”
吹来一阵风,她打了个喷嚏,接着又揉了揉鼻子:“其中最属鱼最好吃了。”
“不过致知不怎么吃。”她嘟囔:“明明那么好吃。”
薛芝眉目动了动,没有说话。刚走上楼梯,她忽然看到致知拿着什么东西,进了雅间。
“致知拿的是什么?”她问。
小蛮啊了一声,茫然:“奴婢没看见。”
主仆二人进了屋子,罗定春坐在窗边,慢悠悠喝着茶。
薛芝走近,她看着桌上的一包蜜饯,笑着看着罗定春:“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蜜饯了?”
罗定春将蜜饯往她那边推了推:“给你留了一些,你尝尝。”
吃了蜜饯,二人又吃了一会子茶,见天色渐晚,便起身来,准备回府去。
马车里。
薛芝靠着罗定春的肩,昏昏欲睡。
罗定春搂着她,见她面容乖巧,心下柔软。
待回了府,夜色已然浓郁,天上挂着圆月。
沐浴盥洗后,薛芝坐在炭盆边擦着香膏。
丹书上前问:“奶奶明日想吃什么?奴婢好吩咐厨房预备着。”
“鱼!”小蛮凑了过来,笑得眉眼弯弯:“今日我们在福瑞楼吃了鱼,奶奶说鱼好吃,还说让府中的厨子也做做鱼来吃。”
薛芝侧着脑袋,往发尾上抹着香膏:“今日吃了,明日就不吃了。”
小蛮一愣。
丹书点点头,又询问了薛芝两句,便转身退下,欲去安排。
“对了。”薛芝坐正了身子,将香膏细细抹在手背:“吩咐厨房,以后少做鱼。”
小蛮再是一愣。
丹书不问缘由,恭敬应下。
“奶奶。”小蛮蹲在薛芝面前,面露疑惑:“奶奶不也说鱼好吃吗?”
小蛮瘪瘪嘴,低着头没敢再问了。
“你若是想吃。”薛芝笑着看着她发顶的旋儿:“便跟厨房知会一声,让他们给你做就是,只说是我吩咐的。”
小蛮立马抬起头来,笑嘻嘻道:“就知道奶奶最疼我了!”
罗定春走了进来,他见小蛮蹦蹦跳跳地出了屋子,便笑着坐在薛芝身边:“那丫头怎么这么高兴?你许了她什么?”
薛芝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罗定春怔了一怔,他似是看到了薛芝眼里的埋怨。
“芝芝?”他伸出手,虚虚搂过她:“可是我惹恼了你?”
薛芝掩下心里的情绪,道:“无事。”
“与我说说吧。”她正色转头看他:“朝中的局势。”
罗定春见状,也并未多想,低声说道:“圣上甚少关心朝事,沉迷炼丹之术,养了许多术法道士。”
“那谁主持朝政?”
“摄政王。”罗定春眉目一沉:“尤辞。”
薛芝:“有没有可能,圣上沉迷丹药,就是这位摄政王引导的?毕竟,天子不理朝政,那大权自然落到了摄政王的手里。”
她看着罗定春,恍然大悟:“你身为首辅,处处受掣肘,莫非也与摄政王有关?”
“是也不是。”罗定春解释:“摄政王虽总揽大权,但他并非是沉迷权势,好玩弄权术之人,反而推行了许多政法,皆利于百姓。”
“那这就奇怪了。”薛芝望着屋内的摆件,问:“尤家女眷有哪几位?”
罗定春略微凑近了她两分:“你怀疑尤家?”
“如今的大理寺卿尤绍周便是尤家人。”
薛芝顺势靠在他怀中:“也不是怀疑,只是想从尤家着手去查,我想,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对了,你一直在查澹台雯的案子,可有进展?”
罗定春捏着她的手指:“眼下并无进展。”
“澹台姝可有动静?”
“也没有。”
薛芝闻言,叹了口气。
“澹台雯很是疼爱这个妹妹,姐妹二人的关系十分融洽,我以为,你不用怀疑澹台姝。”罗定春如是说道,他也是怕薛芝作无用功。
薛芝却说:“澹台姝手指上的那颗小痣,我觉得很奇怪,两个人的手上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小痣?”
她才说完这话,丹书就疾步进了屋来:“奶奶!大爷,老夫人回府了!”
薛芝明显地察觉到,罗定春的身子一僵。
她拍了拍罗定春的手,对着丹书说道:“知道了。”
丹书说:“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说,让大人并奶奶现在去一趟前厅。”
薛芝诧异:“这都几时了?明早去不也一样?”
她看见罗定春的下颚绷得紧紧的,平日里温润的眉眼在此刻变得有些阴鸷。
“告诉老太太的人。”她捏了捏罗定春的拇指,不紧不慢道:“就说我说的,今晚就不过去了,明早再去请安。”
前厅什么样,薛芝并不在意,也并未将罗老太太的事放在心上。
临睡前,她泡了个脚,整个人都倚在罗定春身上,手里拿着一本话本。
“奶奶。”一旁伺候的丹书面露犹豫之色。
薛芝会错意:“说了不去就不去,出了什么事我担着就是。”
“奴婢不是说这事。”丹书说:“只是奴婢方才听奶奶和大爷在议事,好像说手上有痣什么的,但奴婢好像见过……元秋的手指上,也有一颗红痣。”
这话如惊雷一般,在薛芝耳边砸下,她顿时将话本丢开,看着丹书,问:“当真?你看得切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