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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瘾(迁屿)


巨大的冰山缓缓升起,森然寒意源源不断从他身上冒出。
陈厌眉目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你都告诉她了?”
他声音冷得能把人冻死。
但却没有丝毫意外。
这倒让林莫有些诧异。
“你到底想做什么?陈厌,你还小。我知道你可能是想为你母亲做点什么,但有些事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掌控得了的,你跟章俊良私下接触的事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可现在就连我都知道了,你觉得你父亲他...陈朝清会不知道吗?”林莫眉头紧皱,眼前的陈厌几乎被阴影吞没,他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自我感觉良好的表情恶心到让陈厌牙根隐隐发痒。
舌尖轻轻一刮,腥味在口腔里散开。
血腥的杀气从他喉管里滚出来,“谁告诉你我是为了她?”
林莫皱眉:“那你为了什么?”
他冷冷勾唇,冰凉的黑眸深不见底,“什么都不为。”
林莫见状,声音更加沉重,“好,那就算,就算章俊良能帮你,他也绝不会让你独吞朝日的。你明白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劝他,他到现在也还是不喜欢陈厌身上那股阴鸷的气质,但或许是因为南蓁,她曾说过,陈厌已经过得很艰难了,她希望他以后的人生能顺遂一些,不求多富裕,平安就好。
她比任何人都要心疼他。
同样,也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陈厌身上才会有些微阳光照耀过的影子。
仿佛他的温度取决于她看他时的眼光。
林莫默默在心头叹息,“她很担心你。”
不用说名字。
这个“她”所指代的温柔让整个餐厅的气氛都缓和了下来。
不远处,南蓁一袭长裙,波浪般的黑发轻盈地在她身后起伏。
她没化妆,不需要任何外物的点缀,她姣白如月。
林莫视线触及她的那一刻,眼神不自觉就软了下来。
“别告诉她这些。”
陈厌的声音突兀地切入。
林莫一顿,目光收回来。
对面沙发上的人面容淡淡,眼帘掀起来的一瞬间,汹涌而出的依恋冲散了所有阴暗。
他像溺水的人,紧紧抓着最后一根浮木。
仿佛随时会有巨浪来袭,只有抓着她,他才能活下去。
林莫狠狠一怔。
“点好菜了吗?”
南蓁坐下来,身边的陈厌立刻拿着iPad依过来,藏在她身后的手臂蛇一样缠在她腰上,“没,等你来点。”
他的呼吸离她极近。
险些将南蓁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心态打乱。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靠着我。”南蓁偏了偏身子,推着他起来自己坐好,“乖一点。”
陈厌不情不愿地直起来,跟着又软踏踏地歪向一旁。
南蓁无奈地摇摇头,终于想起还有个人在。
“学长、学长?”
林莫回过神,“..嗯?”
他怅然的神情有些古怪。
南蓁关切地询问,“学长是哪里不舒服吗?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哦,我没事。”林莫定了定神,目光不自觉扫向陈厌。
他窝在卡座的角落里,身后绿植的阴影淡淡地落在他脸上,影影绰绰,神秘又轻蔑。
林莫眉心微动,打起精神回应南蓁,“都饿了,先点菜吧。”
这顿饭吃的还算和谐。
陈厌很给面子地没闹脾气也没摆脸色。
南蓁非常欣慰,特地悄悄在桌子下握了握他的以示奖励。
不出意外地被他反握住,狠狠揉捏了一番。
……死小孩。
刚才捏得她痛了都还没找他算账。
转眼呲牙威胁他。
陈厌却对她笑得一脸无害又乖巧。
……好吧,先放他一马。
林莫这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南蓁以为他是在想工作的事,很抱歉影响了他见客户的行程。
结账的时候,两人小小地争论了一下谁来买单。
最后还是南蓁去结账。
一时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陈厌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
林莫忍了半天,到底还是忍不住,“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你要我别告诉南蓁是什么意思?”
陈厌眼睛都没抬,“字面意思。”
黑色手机在他掌心里转了个圈,息屏。
他淡声,“你应该也不想让她卷进这些事里来。”
林莫蹙眉,“那她问起来我怎么说?她拜托我的事,我不能装不知道。”
“就装不知道。”陈厌好整以暇地抄起手,唇边勾起一抹讥诮,“反正你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他是说宋明辉的事。
他承认这件事他是有私心,他直觉陈厌跟宋明辉之间关系匪浅,本来想多点时间能问出点什么,南蓁却不知从哪得知宋明辉被放了,又重新找了律师准备起诉。
这是南蓁托付给他的第一件事,虽然她没说失望,但他自己是心虚的。
没想到陈厌会知道,林莫脸色更沉。
沉默半晌。
林莫开口:“你不愧是他的儿子。”
这算讽刺。
但陈厌不以为意。
他松开双手,微微倾身,端起茶杯,里头的红茶香气馥郁甘甜。
“所以你千万不要惹我。”
陈厌最擅长就是用温顺的表情说最残忍的话。
他含笑的面容在外人看来无比单纯又干净。
只有被他注视着的林莫才知道,他眼神里的冷戾正一点点将他浑身的血液凝结成冰。
“收起你那些龌龊的心思。”
他微笑着警告,“喜欢她,你不配。”
南蓁折回的脚步越来越近。
林莫眼睁睁看着陈厌站起来,端着杯子到他面前,似乎要泼他一脸。
但他没有。
他像个恭敬的学生,“你是南蓁的学长,也是我的恩人。谢谢你上次送我去医院。”
林莫目瞪口呆。
南蓁回来,恰好听见他说这话,有些意外他竟然这么懂事,都学会跟人道谢了。
她自然地站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手臂,用眼神肯定他:
做的好。
陈厌对她腼腆一笑。
林莫看着他的表情,头一次想要冷笑。
他演的还真像。
很快,南蓁看了过来。
林莫不得不起身,“不用这么客气,我跟南蓁...认识很多年了。举手之劳而已。”
他说着,也端起杯子。
两只白色瓷杯,杯沿有描金花纹,里头的红茶同样滚烫暖香。
即将碰在一起的时候,林莫看见陈厌的手腕轻轻一翻——
茶杯的撞击声伴随着热茶一同泼洒出来。
陈厌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嘶。”
“陈厌!”南蓁反应迅速地抓起桌子上的餐巾将他手上的茶水吸干,但还是晚了。
他皮肤敏感,热水泼上去,手背立刻红了一片。
“怎么样?很痛吗?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她眉头紧锁,发顶几乎就贴着陈厌的下巴。
他只要稍稍低头就能吻到她。
“没..我没事。”陈厌侧眸,仿佛示威一般,他在南蓁绝不可能看到的角度勾起唇角,“学长也不是故意的,对吧?”
南蓁凝眉,抬起眼来,心疼和怀疑都在脸上写的明明白白。
“学长?”
陈厌继续说:“怪我不好,是我没拿稳。不怪学长。”
他话说的三分真七分假,语气却是一等一的委曲求全。
南蓁明显是信了他的。
林莫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人,脸色一下变得铁青,“你!”
“好了,都别说了。”
南蓁打断他。
“单我买过了,学长有事就先走吧。”说着,她牵着陈厌绕过了林莫。

微凉的药膏和着她指腹的柔软, 在陈厌手背上轻轻画着圈。
她压低的眉眼格外专注,细细的温柔和忧虑装点着她对他的紧张,陈厌看在眼里, 黑眸渐深。
“南蓁..”
“别说话。”
“……”
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重, 南蓁顿了顿, 缓和了语调问, “你想说什么。”
陈厌半边身子倚在收银台上,淡淡望下来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 “你生气了?”
“没有。”擦完药, 南蓁把药膏装进盒子里。
被药膏覆盖的地方有些闷闷的厚重感, 味道不算好闻。
陈厌眉间不经意皱起, 放下袖口盖住那里,“为我,还是为他?”
他貌似随意一问,却是在反驳她刚才的回答。
她已经说过她没有生气了。
但现在他确实霸道的让她有点想发火。
“刚才气他, 现在气你, 满意了?”南蓁冷淡地转开脸去,没看他的表情。
她将药膏放在收银台上, 随即转身。
陈厌跟着她,拖住她的手,“为什么他在前?”
“这也要争个先后?”南蓁挣了一下, 没挣开,她拧眉站定,“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一定要看我生气你才满意?”
她不是没看见, 刚才那杯水可不是自己翻的。
只不过不善言辞的林莫做了那个冤大头。
她不管陈厌为什么这么做,她只是不希望他伤害自己, “陈厌,身体是你的本钱,无论以后你想做什么,除了这副皮囊,不会再有什么能一直跟着你了。我希望你爱惜他,像我爱惜你一样。”
他深深望她,“所以,你在担心我?”
“……”她都说的这么明显了。
“你说呢!”南蓁气得举起拳头捶他,“你知不知道我多怕你受伤!”
挨了两下,她要砸第三下的时候,陈厌轻而易举地接住。将她包裹在掌心里,一扯,南蓁就跌进了他怀里。
“我要你说。”
他牢牢握着她的腰肢,孩子般执拗。
“你担心我,怕我受伤,都是真的,对不对?”
南蓁眸光微闪,对上他的视线,认输似的叹了口气,“是,我担心你,担心的要死。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样,至少在我面前,我不愿意看你受任何一点委屈。”
她发自肺腑,真心实意地这样想。
面前人却没如她预想中露出愉悦的神情。
陈厌桃花眼微微眯起,里面雾气弥漫,南蓁看不懂他眼神的复杂,她从来没看懂过他,“我能信你么。”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卡在她腰间的手越收越紧,“我不想被骗。”
“告诉我,这一次,你有没有骗我?”
南蓁一怔。
他说这话时似乎变了一个人。
雾沉沉的眸子里透露出罕见的森然,危机四伏。
周身泛起一阵紧缩的战栗,每一根寒毛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南蓁痛的皱了眉。
“陈厌...”
下一秒,他忽然低头靠过来,下颌抵着她的肩,撒娇似的蹭了蹭。
陈厌语气里深重的依恋让南蓁忍不住心软,“你知道的,我离不开你。”
一句话,三个字。
南蓁除了缴械投降,没有第二条路走。
她揉了揉他的后脑,叹息似的苦笑,“傻瓜。”
二号三号接连下了两天雨。
晚上有快递来敲门。
陈厌去拿的。
是文件袋。
上面写着X市签证处的地址。
黑眸蓦地收紧。
厨房里洗水果的人扬声问,“是谁啊?”
陈厌甩上门,反身走到餐厅,看向背对他忙碌的那道纤细身影,“你的签证。”
南蓁回头。
仿佛没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他将文件袋丢在桌上,眉目阴沉得骇人。
南蓁心如擂鼓,面上却依旧淡定如常,“哦,之前公司准备派我们组年底去国外出差,都给办了团签来着。”
陈厌冷道:“你已经辞职了。”
“就是说啊,我辞都辞了。”南蓁耸了耸肩,眼神示意他把文件袋放在一边,“去帮我拿一下手机。”
他没动。
陈厌不动声色地看向她泡在水池里的双手,眼底的雾气凝结成冰。
餐厅和厨房之间不过三步的距离。
他颀长的身影被顶灯诡异的拉长,幽灵般贴着地面。
不知从哪冒出的凉意钻进衣领。
南蓁打了个寒颤。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她强作镇定,水龙头的声音盖过了她声音里几不可察地颤抖。
陈厌冷冷地看着她。
“水要溢出来了。”
“......”
南蓁这才醒过来,回头一看,池子里的水果然满了。
她匆忙将水关掉,拔掉池底的塞子。
水位开始慢慢下降。
身后的人没再多说什么。
他走向客厅,很快有电视的声音传来。
南蓁蓦地松了口气。
隔天依旧阴雨。
南蓁去见了陈朝清。
这是第三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依旧是那间茶室,陈朝清似乎在等着她来找他,他运筹帷幄的样子有几分杀伐果断的残酷。
南蓁知道自己斗不过他。
她已经放弃斗争的想法。
“我能知道你来这儿的目的吗?”
陈朝清眯起眼睛看着她,浑浊的视线让人心凉,“自然是接回我的儿子。”
“这么多年过去,现在才想起来接他回去?”南蓁脱口而出,又抿了抿唇改口,“我是说,为什么是现在?”
陈厌需要父亲的时候他不在,他被人欺负的时候也没人替他出头,在游静云心心念念想求一个完美爱情的结果的时候,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考虑过陈厌的感受,哪怕南蓁后来很想替他做点什么也都无能为力。
可即便如此,陈厌也从没对他们任何人要求过什么。他站在阴影里,不让人看见他的落寞,从来不争不抢,永远体贴懂事地让人心疼。
他用自己的方式平安长到了现在。
现如今,游静云已经不在了,他也考进了大学,身边有了些朋友和爱慕的眼光,他终于不用再一个人背负着晦暗过活,光明灿烂的未来在对他招手。
斯人已逝,南蓁不想对游静云做过多评价,但如果可以,她宁愿陈朝清永远不要出现。
一想到陈厌眼帘低垂,问她什么是家,南蓁就很难不恨这对狠心的父母。
“我不管你过去有多少苦衷,但你哪怕再早两年来找他,哪怕你在他小时候见过他一次,陈厌可能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和游阿姨,你们两个自私的只顾自己。飞黄腾达也好,美满婚姻也罢,你们追求的那些,通通不是陈厌想要的。他想要的,没有一个人在意。你们一味地塞给他这些东西,又都再夺走。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份完整的爱。你们究竟有没有想过这对他来说有多残忍?”
南蓁忍不住变得激动。
她急促的呼吸和高亢的音调全都显得反常。
她也不知道这份指控里的“你们”,是不是也包括她自己?
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都冷了个透彻。
从失控到冷静,她深深呼吸,对自己的无礼并不感到抱歉。
陈朝清却也不介意。
这几次见面,他对她的态度都很包容。
沉默良久,不知是谁先叹息一声。
陈朝清沉声开口,语气含着几分苍凉,“你也看见了,我这副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垮掉。过去欠他的,我只能在剩下的时间里尽可能补偿给他。”
“补偿?”
有些意外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但转念一想,可能人在最后的时间里都会想做点什么来弥补遗憾。
陈厌大约就是他最大的遗憾。
更何况,他需要一个继承人。
南蓁不怀疑他有能力为陈厌提供一切物质支持,她只有一个问题,“你会对他好吗?”
过去十几年,陈厌过得太辛苦。
哪怕他们现在已经不能再像寻常父子那样有多深的父子亲情,至少往后有个人会真心保护他,不让他再受伤害。
直到听她说出这句话,陈朝清那张阴鸷垂暮的脸才有了一点点变化。
“在你来之前,我曾想过你会对我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但,你好像还没对我说过你的要求。”他将拐杖放在一边,双手交握,搁在桌面,是倾听的姿态。
“说说看,陈伯伯都会答应你。”
南蓁顿了顿,“本来是有的。”
“是什么。”
茶室寂静,唯有一缕檀香飘渺。
沉默半晌,她摇摇头说:“现在没了。”
陈朝清深深望着她干净冷清的脸,忽然说,“你跟振国真的很像。”
“你们都是善良的人。”
如今这年头,善良已经不是一个褒义词了。
目的达成,南蓁站起来,走到门边,秘书替她开门。
“陈伯伯,以后拜托你了。”她对陈朝清鞠了一躬,跟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外头天已经黑了。
南蓁望着不远处飘来的乌云,深吸一口气,准备回家。
忽然一个电话进来。
她接起。
听见对面的声音,她诧异道:“是你?”
境遇咖啡厅。
付白薇在窗边的位置上等她很久了。
自从上次陈厌生日之后,南蓁很久没听到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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