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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瘾(迁屿)


不论如何,只要能这样和她依偎着睡去,就好。

陈朝清这次来S市算是微服私访, 没几个人知道他来了。
上次见面草草结束后,南蓁又来见了他一次。
依旧是薇夜里的会所。
进门前,她见到章俊良从里面出来。
作为曾经亲密无间的好友, 如今章俊良对张朝清来说只是下属, 是他手下众多关系网里的下层人物。
他们不再同步。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章俊良离开的时候, 脸色铁青。
没时间多想,南蓁被请进茶室。
不大的一个房间, 种满翠竹的露台尽力在钢筋水泥的世界里摇曳出一片自然。
室内点着香, 像是檀香。
幽幽的萦绕出静谧。
陈朝清在茶台前泡茶。
温杯, 注水, 洗茶,醒茶,冲泡。
他左手不便,但每个步骤仍旧有条不紊地进行, 像在做一场风雅的仪式。
慢条斯理的模样,
陈厌像极了他。
南蓁进门后就一直看着他在这儿泡茶。
直到茶汤逐渐清澈,茶香飘到门口, 陈朝清才像是刚发现她似的,招了招手,“蓁蓁, 来。”
南蓁走过去,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陈朝清倒了杯茶给她,“尝尝这茶。”
南蓁双手接过,抿了一口。
茶香微苦, 后味回甘。
且香气绵长,久久不散。
她浅浅勾唇:“我不懂品茶, 只觉得挺好喝的。”
陈朝清爽朗一笑,沟壑堆叠的眼角笑意被埋得很深,“你还年轻,茶的奥妙需要时间体会。”
南蓁不置可否。
放下杯子,南蓁开门见山,“陈伯伯,我今天来是为了上次的事情跟您道歉的,上次...我身体不太舒服,所以......”
话到一半,陈朝清抬手打断她。
“陈伯伯年纪大了,但还没老糊涂。你不必解释,我也没有怪你。这次我突然回来,不少人都吓了一跳。倒是我要跟你道歉了。你把陈厌照顾的这么好,是他不该瞒着你。”
他说道歉,其实是替陈厌。
不愧是陈董,三两句话,便点出了矛盾的主体。
他说了,是陈厌不该瞒着她。
南蓁一时怔住,说不出话。
陈朝清这时从茶台下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她。
南蓁打开,里面是一沓照片。
他问:“你认识这个小姑娘吗?”
南蓁抽出一张,瞬间愣住。
照片上,午夜时分。
陈厌体贴地拉开车门,付白薇荡漾着一脸甜蜜,正从他身前钻进车里。
血液似乎凝固,冰凉从指尖一寸寸爬上手臂,她手腕僵硬,差点拿不住这一张薄薄的相片。
“据我所知,他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陈朝清品着杯中清茶,不紧不慢地说:“听说他们是高中同学?不知道家世如何,要是清白人家,倒也不妨让他们自由恋爱。”
自由恋爱四个字尖锐地扎进耳朵,南蓁只觉耳膜一阵刺痛,嗡鸣再次出现。
她镇定地放下照片,淡声说:“她叫付白薇。陈厌跟她确实是同学。至于家世,我不清楚。但我想只要你愿意,很快就会清楚。”
她后半句话有些直接。
陈朝清却不介意,他深笑,“确实如此。”
南蓁不知道他给她看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是发现了她和陈厌的秘密?还是单纯想从她这里打听一些事情?
肯定不是后者。
他刚才的话已经在提醒她,要是家世清白,她南蓁清白吗?
她是经济犯的女儿。
当年南振国因为公司破产,差点入狱。
她从没忘记他在拘留所里看她时充满懊悔与内疚的眼神,那场车祸不过是解脱。
他保住了名誉。
南蓁的名誉。
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一向含蓄内敛的人,她那么温和善良的父亲,到底是怎么跟经济犯罪扯上关系的?
她这些年一直试图弄明白这一点,但想来想去,除了陈朝清,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檀香抚不平她此刻内心的激荡,南蓁只想知道真相。
她变得急切,“我爸爸当年到底是怎么出事的?陈伯伯,你能告诉我吗?”
陈朝清端着茶杯的手有片刻凝滞,但只是片刻。
他富含深意的眼神浑浊地望过来,“陈年旧事,何必再提?”
南蓁蹙眉。
“何况,他也不一定希望你知道这一切。”陈朝清叹息,“他很爱你。这一点,我想你比陈伯伯清楚。”
在这件事上,他和章俊良的口吻出奇的一致。
对南振国当年的事,他们同情,惋惜,除了这些,他们只字不提。
就像早就商量好了一样。
这种奇怪的、不合时宜的默契让南蓁更加怀疑。
如果当年的事情跟他们无关,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讳莫如深?
她想不通,更想不明白。
从薇夜皇宫出来,仍旧是那条山路。
漫山遍野的荼糜已经凋零,残枝枯叶鬼手一样试图拉扯路过的人。
南蓁失神地一路下行。
手机突然响了。
她接起,彷徨的神情更加恍惚。
秋风卷起落叶,在她身边打着旋。
挂了电话,南蓁才看见陈厌半个小时前给她发的信息。
[有事,晚点回家]
没有主语。
她一时分不清他是让她晚点回去,还是说他自己。
持续的耳鸣让她找不到方向。
像鸽子脑袋里的磁场紊乱掉了,她感觉身边的一切都不真实。
天气,味道,所有感官。
她似乎生活在巨大的虚假里。
每个人都在说谎。
陈厌骗她,
章俊良骗她,
陈朝清也骗她。
说不定,连南振国都在骗她。
这个认知几乎摧毁了她过去的信念。
她曾固执地认为,南振国当年事出有因,她必须弄清楚这个因,哪怕代价是陈厌,她也在所不惜。
但事到如今,无论她如何试探,这些人都不曾露出一丝马脚。
可世上真的有密不透风的墙吗?
她不信。
这些年里她好像无限接近这个真相,却冥冥中有种力量在她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又将她推远。
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真相在抗拒她还是她在抗拒真相?
她害怕那个答案。
重新给刚才那个号码打去电话,南蓁的语气几乎是慌乱。
“帮我约后天上午。”
陈厌学校这两天有校外活动。
去的不远,就在市郊。
中间要过一夜。
他本来不想去,但南蓁坚持。
她说了个词:
“人是群体动物,你得学会融入在他们之中。”
南蓁一边给他收拾行李,一边说。
陈厌倚在门框上,抄着手,冷淡的像个局外人,“你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
“高处不胜寒。”
南蓁手一顿,回眸看他,他斜斜倚立的身形锋利又漠然。
黑沉沉的眼睛里充斥着不可一世的高傲与睥睨。
他还没经历过挫折,或者说,还没什么能让他感到挫折。
他现在是真正无畏。
南蓁望着他,眼角浅浅莹出一丝笑,“可我不想你站那么高。”
陈厌微顿。
她轻柔的笑,带着似有若无的怅然,“高处很高,也很孤独。我宁愿你在下面站着。”
说着,大约是觉得这话题有些沉重,南蓁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睛,“仰着头看上面对颈椎有好处。”
她玩笑时脸上有少女的灵动。
陈厌眸子沉了沉,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语气很低,“可是我不想跟你分开。”
“哪怕一个晚上。”
他说着话,唇又开始在她脸上游移。
南蓁很快被熟悉的颤栗与悸动占领,眩晕中,下巴被他挑起,更多地转向他。
眼睫轻轻颤了颤,陈厌雾气弥漫的眼映出她迷醉的脸。
他爱死她的沉沦。
即将深入的下一秒,南蓁却突然一僵。
她大力推开他,眼神不自然地退开半步。
抵触犹如洪水猛兽。
陈厌眉目一沉。
“……别闹了,还有东西没收完。”南蓁怕他看出什么,转过身去将折好的衣服抖开又折了一遍。
身后的人视线凝固,深深望着她,“你怎么了?”
她从来逃不过他的眼睛。
“没怎么。”南蓁镇定地将他的行李袋拉好,再回身的时候,她已经整理好了面部表情,若无其事地将行李递给他,“你试试,重不重?”
陈厌神情不变,仍旧是能看穿她的犀利。
他半天不动,南蓁假装自己手酸,“快拿去啊。”
陈厌这才伸手。
接过来,手一松,行李落地。
砰一声。
南蓁惊讶地看着他,“你干嘛?”
“你有事瞒着我。”
他声音冰凉,肯定的语气像发现了什么。
南蓁心头咯噔一下。
“...我哪有?”
陈厌的眼神就像探照灯,一寸寸剥开她的皮肤,赤/裸地刺入内里。
她害怕这种感觉。
仿佛砧板上的死鱼,还剩最后一口气,等着人在她身上开膛破肚。
南蓁不动声色地别开眼去,“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陈厌。”
“不要试图窥探我,哪怕你能看穿我,也请别显露出来。那样我会觉得你很可怕。”
她第一次如此严肃地对他提出明确要求。
陈厌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她强硬起来,他面上的阴沉便开始有龟裂的迹象。
将熄未熄的眸光里,他上前半步,轻轻伸手,压低的声音像是讨好,“我只是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南蓁最听不得他用这种低微的语气跟她说话,只要他露出这样的姿态,她就心软得顾不管他在说什么,她都会无条件答应他。
手腕落在他手里,拇指指腹在她腕间柔软的轻蹭。
陈厌声音又沉又哑,像在撒娇,“南蓁。”
她微怔,僵硬地抽回手来,“...我也是有隐私的。”
“难道你每件事都告诉我了吗?”
话音落下,照片上付白薇甜蜜的笑脸闪进脑海。
南蓁深呼吸,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在意,她摇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了。”
她从始至终没有去看陈厌的眼睛,自然不知道那里不知何时雾气弥漫,深不见底的幽暗里,足够将她淹没的浓雾在触及她眼角那一丝微妙的失落后又瞬间消散。
陈厌低声说:“如果你想听的话,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他语气很轻,柔得像在梦呓。
南蓁没将这话当成一回事,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行李袋放在床头,“早点休息。”离开了他的房间。
隔天一早,南蓁送陈厌出门。
他到底还是听话的。
出门前,他抱了抱她,为昨晚的事跟她道歉。
“昨天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你不想说的事我都不问了。别生我气了。”
他轻声求饶,南蓁没得拒绝的余地。
心软的不行。
她抬手环住他的腰,“我没生气。”
陈厌闻言,轻轻在她脸侧蹭,“等我回来,你会在家里等我,对不对?”
又快要入冬了,门后走廊上的风很凉。
带着清晨的寂寥。
南蓁被他怀里的温度熨帖着,暖得让人忍不住抓紧他的衣角。
“嗯。”
陈厌抱着她的手也紧了紧。
他喜欢这种拥抱的姿势。
他们紧密地贴合,连风也挤不进他们之间。
全世界再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够将他们分开。
天光一点点驱散晨雾,突兀的刺进南蓁的眼眸。
她松开他,“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他下了楼。
直到陈厌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南蓁脸上所有的温柔瞬间消失不见。
她转身进屋,不一会也拎了个行李袋出来。
驼色风衣和墨镜让她紧张下楼的身影看起来像在执行某种神秘任务的特工。
南蓁没有开自己的车,在路边随便拦了辆出租。
上去后对司机道:“去机场。”

他来这出差,正好这两天空下来了,主动来给她当司机。
南蓁无心追究这个正好背后的水分, 她一面接起电话, 一面走出去。
林莫已经看见她了, 抬了抬手示意方向, 他绕过人群迎向她。
“东西我发给你了,你那边...”
南蓁“嗯”了一声, 打断他, “就这两天。”
“我在外地, 一会儿再跟您细说。”
挂了电话, 林莫恰好到跟前。
见她手上有行李,他绅士地要帮她拎,“车在外面,我先送你过去, 你结束了打给我, 我去接你,中午一块吃个饭。”
南蓁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我自己来就好。”
她淡淡勾了下唇角,“知道你有工作,其实你连机场都不用来的。”
几天不见, 南蓁似乎变得更冷了一些。
褐色眸子里笑意浅淡疏离,温柔中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
与电话里她温软的嗓音不同,好不容易见到了她,林莫却比不能和她见面还要感到挫败。
他始终没在她看他的眼神里找到那种柔软。
短暂的失落过后, 他保持着一惯的温和体贴,“没关系, 举手之劳罢了。”
他尽可能弱化自己的刻意,同时减轻南蓁的负担,“边走边说吧,不早了。”
林莫的车就停在外面。
上了车,还没驶出机场高速,陈厌的电话就来了。
南蓁没接。
电话响过五声之后自动挂断。
大约以为她还在睡觉。
他没再打来。
林莫看着后视镜里南蓁的侧脸,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卷起她脸边的长发,一缕缕地飘在车里。
她随手压了压,将发丝尽数勾到耳后,神情淡然到冷漠。
心念微动,林莫还是问了,“你决定好了?”
“..什么?”
南蓁从窗外收回视线,似乎没听清他说什么。
“我是说这件事,你告诉..他了吗?”林莫把着方向盘,视线注视在灰色秋天的高速上。
他没说陈厌的名字。
但南蓁知道他是在问他。
默了默,她轻声道,“这种事,没法说。”
林莫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质变,但为数不多的见面中,陈厌给他的感觉就像个强权者。
大约是因为遗传吧,尽管陈厌还小,但他身上的压迫感不比林莫见过的其他大人物差多少。
不管南蓁出于什么原因,趁早离开他都是个正确的决定。
见她似乎还有些忧郁彷徨,林莫安慰她,“他总要学会长大的。”
“是啊。”南蓁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疾风迷离了她的视线。
不知不觉中,她也开始变得和陈厌一样,连她自己都猜不透自己在想什么。
后面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原定行程缩短了半天。
依旧是一大早赶飞机。
林莫跟她一起回来。
婉拒了他要送她回家的好意,南蓁独自打车。
路上很顺,到家的时候才不到十点。
陈厌大约下午才会回来。
还有时间整理,她松了口气。
上楼换好衣服,正准备洗个澡,突然有人开门。
南蓁从浴室里探出脑袋,诧异地睁大眼睛,“陈厌?”
玄关空间逼仄,又没开灯,陈厌仍穿着昨天那身衣服,黑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了,他一手勾着行李袋,一手提着一兜子草莓,外套搭在臂弯里。
大约是背着光的关系,他脸色阴阴的,眉目间被额发的阴影遮盖,愈发模糊不清。
抬眸看见南蓁,他眼中的阴郁忽明忽暗。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浴室和玄关是连在一起的,见他脸色不好,南蓁紧张地上前,“怎么了,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厌凝着她。
漆黑的,深不见底。
这充满冲击力的一眼几乎将她击穿。
南蓁心尖倏地一紧。
他发现什么了?
伸出去的手下意识收了回来,“...陈厌?”
她大约不知道自己心虚的有多明显。
陈厌看着她藏在身侧的双手,漆黑的眼眸更加暗了两分。
鸦羽般的长睫敛了敛,掩去他眼底狂烈的暗涌,他低头换鞋,“坐车累了。”
他嗓音有些嘶哑,听起来像是熬了夜的。
“给你买了点草莓。”
他递给她。
已经这个季节了,南蓁很少见到外面有卖草莓的。
但陈厌拎回来的这些,个个又大又红。
饱满得很异常。
南蓁愣愣地接过来。
换完鞋,陈厌一言不发地回了房。
经过她身边,他身上烟草的苦涩味道几乎盖过了那股好闻的莲花香气。
紧缩的心脏还在不断被挤压着。
不应季的水果,反常的态度。
南蓁明显感觉到陈厌变得浑浊的状态。
就像往平静的湖面丢一块石头,惊动了水底的泥沙,清澈见底的水面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才一天没见,怎么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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