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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瘾(迁屿)


这次突然约她见面,她着实有些意外。
付白薇今天一改往日的成熟打扮,娇俏的粉色披肩和泡泡袖纱裙衬得她更加青春活力,漂亮的公主头上用银色樱桃发夹装饰,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南蓁在她对面坐下,眼中露出欣赏,“怎么约在这儿?”
正是晚饭的点,咖啡店里人不多。
付白薇面前的拿铁还一口没动。
这些小女生,节食都节的没边了。
可能是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她第一反应是关心她吃过饭了没。
“吃过饭了吗,要不我请你去吃点东西吧。”她记得这附近有家拉面馆,味道不错。
“要不...”
“你就是这样让陈厌对你死心塌地的?”
“......”南蓁哑口,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开始释放敌意。
付白薇讨厌死她这副无辜的样子,以为自己以姐姐自居,就能随便散发廉价的关心、干涉他们的生活,她凭什么?
“你跟陈厌到底是什么关系?”她问。
南蓁从接到她电话的时候就猜到她是为了陈厌。
可一上来就把谈话的氛围搞得这么僵,换做平时,她可能会大度一点,但她刚从陈朝清那出来,心情差的离谱。
“你呢,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她没惯着她,直接把问题抛回去,上身靠向椅背,淡淡问,“你从哪里知道我电话的?”
付白薇到底还是个小女生,南蓁态度一冷下来,她显然有些乱了,“你管我从哪里知道的,反正就是知道。”
南蓁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想跟她较真,“既然如此,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付白薇定了定神,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个U盘扔到桌面上。
南蓁:“这是什么?”
“证据。”
“什么证据。”
南蓁扫了眼黑色的金属块,语气没什么变化,“不会是你跟陈厌的约会实录?”她摇摇头,“我说过了,他想谈恋爱的话我不会阻止,你拿这些刺激不到我。”
付白薇冷笑一下,南蓁看得出来,她在学陈厌的样子,但她冰凉的神情跟这一身甜美的装扮非常违和,甚至有些滑稽,“你看了再说。”
南蓁挑了下眉,“我说了,这些对我不管用......”
“你认识侯杰吗?”
付白薇打断她,“他家有间私人咨询公司。”
南蓁一顿,私人咨询公司...是私家侦探那种吗?
付白薇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毫不知情,她脸上的冷笑更讥诮了些,“你知道他们在跟踪你吗?”
南蓁脑子里嗡的一声,“...跟踪?”

到家已经十点了。
南蓁把车子停在楼下, 从这里往上看,二十层的高楼像一座墓碑,那些黑洞洞的窗口像碑上疮痍的伤疤, 灰白的月光照不透它们内里的溃烂。
咖啡厅里, 付白薇的声音犹在耳边。
‘我看见过你给他的转账记录, 还以为你们之间是那种关系, 后来他们说你是他姐姐?我不信。我没见过这么亲密的姐弟。他对你好的过头,连身边人都不准讨论任何关于你的事。我不明白, 你究竟有什么魅力值得他这样珍视。他生日那天, 多亏了你在走廊上演了那么一出, 我回去拿包的时候正好撞见侯杰在跟人打电话, 他说了好几次你的名字。我很好奇,他跟方力何一向都很听陈厌的话,怎么会私自说起你,然后我发现了这个。’
付白薇涂着樱粉色的指甲点了点桌上的U盘。
小小的黑色金属, 仿佛潘多拉的魔盒, 她知道南蓁一旦打开就会万劫不复。
她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我承认我之前嫉妒过你,但我错了。’她微微一笑, ‘他们都错了。’
‘他并没有想象中地那么喜欢你。’
恍惚间如坠冰窖,一股无名的寒意让南蓁被冻僵得无法动弹。
从某个角度,她竟然在付白薇脸上看到了和陈厌一样的残忍。
直到站在熟悉的家门前, 大脑还是处于宕机的状态。
夜风在身边不断穿梭,不知站了多久,南蓁只觉指尖都麻木到没有知觉了。
机械地拿出钥匙开门,屋子里暖融融的灯光驱散了身后的黑暗, 她短暂地活过来了两秒。
下一刻,陈厌从客厅走出来。
“怎么现在才回。”
他如山泉般冷清俊美的面容让南蓁有瞬间晃神。
“..有点事。”她下意识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陈厌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陌生看在眼里,眉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吃过饭了吗?”
南蓁摇头,弯腰换鞋,手扶在鞋柜上,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抬头问:“你知道我今天去哪了吗?”
玄关的顶灯之下,她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空洞的眼睛里透着难言的惘然。
陈厌眸光微窒,“你脸色好差,怎么了?”
他绕过了她的问题,上前一步,抬起手。
即将碰到她的时候,南蓁突然往后一缩。
突如其来的抗拒与回避让陈厌眉头紧皱,他低声问,“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南蓁眸色微暗,轻轻偏开眼去,“我先上去了。”
说罢,她连拖鞋都忘了穿,赤着脚从陈厌身边经过。
她身后未关的房门敞开到最大。
外间空荡的走廊似乎连通了深渊,夜的黑色和北风在视线里无尽延伸,仿佛只要踏出去,就会被黑暗吞噬得渣都不剩。
心头突然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
陈厌眉目深锁,回身跟她上楼。
二楼的层高不到两米。
压低的天花板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抑。
南蓁坐在桌前,笔记本正在开机,她纤瘦的身影蜷缩在电脑椅上,呆呆看着开机画面,好像没发现他跟上来了。
房里没有开灯,只一盏小小的夜灯,这昏沉的光线不足以让陈厌看清她的神情。
不安的感觉愈发深重。
陈厌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尽可能伏低自己,“南蓁,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
他很少用这么明确的示弱口吻同她说话,每一次,就算讨饶,也带着几分不肯让她看轻的倔强。
正因如此,每一次南蓁才会更加心疼他不可自拔。
眼珠僵硬地转动,过于干涩的感觉让她想要流眼泪。
低眉对上陈厌忧心忡忡的眼,她又突然掉进了沙漠,干燥的空气抽干了身体的水分,有沙砾轻微地硌着喉管。
默了半晌,她哑声说,“我今天去见了陈朝清。”
话音落下,陈厌的黑眸在昏暗中无声缩紧,浓雾开始蔓延,“然后呢。”
他没有半点意外,平静得仿佛早就知道这件事。
南蓁心底重重一坠,失重带来的眩晕感让她头皮发麻,“过两天,你去他那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好像用了她全部的力气。
说完,她将下巴埋在臂弯里,只剩一双眼睛,带着隐隐的悲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陈厌保持着蹲在她身边的姿势,他眼中已经找不出低微的温驯,他冰冷的视线和南蓁想象里的一模一样,“你决定了?”
他声音好冷。
南蓁不由缩了缩肩膀,“嗯。”
沉默在冰凉的夜色里潜行,无声无息地形成一张网,紧紧嵌进皮肤,扎紧肺腑的出口。
预料中的窒息依旧让人窒息。
但,不过如此。
陈厌缓缓站起来。
南蓁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随着他移动。
头顶上,他的影子压下来,仍然遮天蔽日。
“我明天就走。”
他语气没有温度,低沉得几乎沉入地底。
南蓁还是忍不住抬眼望住他转身的背影。
他硬挺的脊背像一块铁板,任何重量都不可能使他弯折。
最后一丝空气被挤压出胸腔,钝痛传来,南蓁拧起眉头,隐隐发红的眼眶藏在夜色里,无人知晓。
陈厌下了楼。
屋子里静悄悄。
月光与夜风一同熄灭。
比预想中的容易太多。
以为分开会是艰难的事,但陈厌顺从的程度超乎想象。
他早就做好准备了吧?
他那么会洞察人心,怎么可能看不出这段时间她的忧虑。
或许更早之前他就已经料想到今天。
尽管如此,心底仍然有止不住的失落不断溢出。
他之前说过的离不开,让她以为自己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但现在看起来,真正上心了的人只有她而已。
她真傻。
竟然被个死小孩哄得团团转。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南蓁打起精神抓起桌上的U盘,插进电脑,弹窗跳出来提示有新的内容可查看。
她失神地看着白色光标在名为“N”的文件夹上停留良久。
这一夜,注定无眠。
楼下次卧里开着窗,不断涌进来的夜风带着几分严寒的味道。
无星无月的夜空像一块黑蓝色的幕布,没人知道揭开它后会看到什么。
陈厌点了根烟,打火机嚓地一跳,橙红的火光迎着风摇摆,映出他眼中忽明忽暗的阴沉与躁动。
随后倏地熄灭。
有血腥的味道在喉头翻涌。
狠狠吸了一口烟,尼古丁的苦涩勉强压下了这股难言的恶心。
但只是一瞬。
下一秒,陈厌痛苦地捂住喉管,胃里强烈的痉挛迫使他不得不弯腰,眨眼间,他苍白的脸颊边挂满了豆大的汗珠,压抑的青筋狰狞地蜿蜒在他颈项。
他眉头深锁,不肯发出声音的倔强与脆弱交缠在他眼角,屋子里浑浊的空气几乎不能呼吸,为求一丝新鲜的解脱,他半幅身子都越出了窗台。
呼啦——
夜风将他敞开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他猛地将这刺骨的夜风吸进肺腑,冷空气刺痛身体的感觉让他着迷。
阴郁的狂热开始在他眼中燃烧。
他需要这痛感。
从楼下看,他挂在窗台外的身影像这楼面凭空多出的部分,形状像只振翅的夜鹰,狂躁的夜风梳理着他的毛发。
夜深了,气温越来越低。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反胃的感觉消失不见,冷汗凝结在额角。
风一吹,冷得透彻心扉。
陈厌似乎很享受这种悬空的感觉,他没有退回房间。
闭上眼睛,南蓁埋在臂弯里看他的眼神不断重放。
他认得那种神情。
悲伤的,愧疚的,带着被迫的忧郁,但还是坚定地选择放弃。
这十几年来,他看过太多次这样的神情。
每一次,毫无例外。
他会失去一切。
过去是游静云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和她眼里偶尔流露出的母爱。
他明明不是个孤儿,却比孤儿还要寂寞。
现在是南蓁。
‘陈厌,我不想看你在我面前受伤。’
‘我担心你。’
‘疼吗?’
‘跟我走吧。’……
过去一年,他逐渐在南蓁眼中看见自己,她冷清的眼因为他的存在热闹了起来。
他们明明没有血缘,甚至之前没有见过两面。
但南蓁带给他的东西却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他第一次知道受伤是不用自责的,低头说抱歉的人竟然是她,
第一次发现有人在家等着是什么感觉,不管多晚,开门就能看见光和她,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陈厌,这儿就是你的家,
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不那么让人厌恶,起码,起码,南蓁从来没有讨厌过他。
第一次,他这么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活着。
她对他笑,握他的手,就连眼泪也是温热的。
她会轻轻抱他,会揉他的头发。
她紧张的眼光;无奈又宠溺的嗔怪,哪怕是她的责备。
陈厌鲜少有如此明确而强烈地想要留住什么的冲动。
但关于她的一切,他都不想放过。
也因为这样,他才想不明白她明明是爱他的,为什么不肯留在他身边?
更不懂如果她一开始就打算离开,又为什么要选择停留,还给了他这些?
她难道不知道,得到了再失去比没有得到要残忍百倍?
就像他始终不懂生存的意义——
既然人都是要死的,不如在出生的那一刻就了断,何必受这几十年的苦难?
好在过去的十几年他也不是一无所获。
比如,他学会忍耐与伪装。
只要忍住自己的欲/望,伪装出另一幅不在乎的模样,她们反而会更在乎他的需求。
这能让他得到一些,但仅仅只是一些。
可这一次,他还想要更多。
既然想要,就要先松手。
否则,什么都留不住。
握着窗框的手缓缓松掉,指间抖落的烟灰簌簌飘进风里,很快消失不见。
陈厌紧闭双眼,迎着越来越急的夜风。
他平静到极致的神情是另一种疯狂。
勾在窗棂的最后一根手指松开,他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猛地朝地面栽去。……

陈厌,本就是这样锋利的存在。
南蓁脑子有瞬间的短路,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推开了次卧的房门。
空荡荡的房间, 床铺整洁得像从没睡过人。
衣柜空了。
书架空了。
书桌前的窗户只开了一条微小的缝隙, 柔白的纱帘小幅度地摆动。
‘我明天就走。’
陈厌走了。
他真的走了。
没有跟她打声招呼, 他离开的像从没出现过。
南蓁嗅到空气中熟悉的味道,有些失魂落魄地想, 他大约是在怪她吧。
怪她狠心, 无情, 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留下。
但, 这样也好。
没有拖泥带水的纠缠与难舍难分的牵绊,他们两个又回归成两条平行的直线。
一切如常。
她极力忽略掉心底的沉闷,回身将房间锁了起来。
缘子KTV。
这儿的老板已经换了人。
和尚和他表哥去了外地,买下这里的, 是陈厌。
之前章俊良给的几家公司赚了不少, 他转手卖了,一半当本金还给了商会, 一半盘了点别的生意下来,其中就包括缘子。
方力何起初不明白他干嘛执意要把这儿买下来,毕竟缘子生意再好也不过是家面向学生的KTV, 赚也赚不了几个钱。
但很快一纸拆迁公告下来,缘子连同这间商厦都在征地范围之内,赔偿金算起来竟然比他当初买这儿的钱翻了三倍不止。
方力何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直呼他是投资天才, 从此更加任劳任怨地给他打下手。
正是周末,店里生意好的不行。
三楼办公室里没有开灯, 年久失修的窗框不太严实,冷风窜进来,鬼哭一样嘶叫。
陈厌靠在老板椅上,略长的额发遮掩住他阴郁的神情。方力何进门,轻手轻脚地把文件放在桌上,正要退出去,抬眼对上他黑沉沉的目光,吓了一跳。
“卧槽,你没睡啊?!”
他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呼呼的风声合着不知哪个包间里撕心裂肺地哭喊“你算什么男人~”,陈厌烦躁地拧紧了眉头,“这么吵,怎么睡?”
“......”
方力何赶紧去把门关紧,干笑了两声,“也是哈。”
屋子静下来,剩风声诡异回荡。
陈厌随手拧开台灯,突兀的光线刺得他眯了眯眼。
方力何回到桌前,拉开椅子,见他点了支烟,靠回阴影里,有些疲惫地撑住额角,他不由问:“你还打算继续住这儿啊?”
这间办公室不大,原本只摆了张桌子和个小沙发,压根没有能睡人的地方,他随便找人拉了张躺椅上来,就当是床了。
从南蓁家出来的这几天,陈厌一直住在这。
说起来也是奇怪,前段时间过生日俩人还好的跟什么似的,怎么突然就闹起来了,还搞到陈厌离家出走。南蓁真是厉害。
方力何看他恹恹的模样就知道他没睡好,在这个能睡好才有鬼了,“你要不睡我那去?”
陈厌拔了口烟。
他没出声就是拒绝。
方力何忍不住劝他,“那我给蓁姐打个电话,让她给你接回去?女人嘛,总是心软的。”
他从没想过他是被赶出来的,话说的格外轻易。
陈厌睨他一眼,“你给她打电话?呵。”
他讥嘲地勾起唇角,就差把“你以为你是谁”写在脸上。
“……”方力何被梗得说不出话。
不过他实在好奇,“你们到底为什么吵架啊?”
陈厌又不吭声了。
他沉默地抽烟,烟头的火星一闪一闪,衬得他漆黑的眼色越发幽深。
他们没有吵架。
相反,两个人都很平静。
因为太平静,南蓁也许宁可跟他吵一架,像上次那样。
对峙和争吵会消耗掉她的内疚。等消耗完了,她就可以轻松上路。
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他要她一直抱着对他的愧意,不管走到哪里都无法忘记。
“那边有消息吗。”
陈厌突然发问。
方力何没瞧见他眼底的严寒,只觉得他侧脸愈发冷淡,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是说陈朝清,“..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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