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还是未将话说尽,“总之,你们需要谨慎。”
她缓了缓,道:“我会自请调离央国,此后若是你们还需要广寒楼,便会有新的使者来与你们接触……”
她顿了顿,“但我无法保证,这个人还完全忠于广寒楼的宗旨。”
毕竟能有一人被收买便能有一百人被收买,这对于广寒楼而言也是天大的祸事。
若按上面的处理手段,这央国之内所有的使者恐怕都难以幸免。
所以十二必须离开,是为了保全自己,也是为了保全从她手里买消息的客主。
锦瑟虽然不知十二他们查辛氏到底查到了什么,但见她这般模样,恐怕会是一些要人命的东西。
但说来,广寒楼的消息这般密切,要查一个底蕴悠久的世族,能查出来一些隐秘并不稀奇。
只是或许他们都未想到,广寒楼内会有人坏了规矩。
锦瑟看得出十二的紧张。
“可需要我帮忙?”
锦瑟沉声道:“我们的航道最近会再有船往西去,若是你不信任楼内之人了,可坐我们的船离开。”
十二浅蹙的眉头始终没有松过,她默了默,而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自小在广寒楼内长大,离开广寒楼,我也无处可去。”
说着十二扯了扯嘴角,硬是扯出来一个笑容,“你们要保重……”
她还记得雨后的下午,那个少女坐在软榻上,拉着她尝尝城东的甜果子和新到的香茶。
除了专门的委托之外,她也从来不会向自己打听别的消息。
跟她相处,十二十分放松。
十二至今没什么朋友,广寒楼的使者不需要所谓的朋友,只因她们知道太多的秘密。
而这些秘密不能为外人知晓。
阿笙也是唯一一个,从未尝试从她身上挖出其他隐秘的人。
十二微微垂首,欠了欠身,而后转身离开了。
锦瑟见她这副模样,着实有些不放心,还是着人去跟着。
未曾想,十二离开了后,刚过一个转角,锦瑟派去的人便将人跟丢了。
那人亦不知十二到底是自行藏匿了,还是被人带走了。
只是从那日之后,锦瑟也罢,阿笙也罢,再也没有听过十二的消息。
东海之上,近日的天气并不算太平。
海上风浪大,导致船只难免颠簸。
阿笙一行总共十三艘船,待她上船时才发现,有的世家送来的竟然是家中的幼子。
那孩子在嬷嬷的怀里蜷缩着,似对这里的一切都害怕极了。
任嬷嬷如何哄都不肯让京机营的人看个正脸。
最后那嬷嬷无法,只能将那孩子往地上一丢,由京机营的人验认身份。
这样的人家恐怕一开始便没打算将孩子接回去。
这便是生在世族的“贵子”,命运也是半点不由人。
自出了海后,京机营的人对待众人也没了那般的客气。
昨日里申家的一位公子与他们顶撞了几句,便当即被京机营的人打了一顿,下手丝毫不留情面。
此刻,阿笙正在舱内尝试与阿大沟通指令,却听得舱外一片嘈杂之声。
她开门去看,便见一名老仆被京机营的两名侍卫打倒在地,一旁的青衣女子赶紧冲上前去,将那名仆从护在身后。
据阿笙所知,这一行中,少有女子,据阿笙所知,唯有她与另外一个做铁器的商户之女。
他们送去的器皿都是央国淘汰下来的武器所熔铸。
“张姑娘,你这老仆对我们出言不逊,你该怎么赔我们哥俩?”
这嬉笑的言语带着赤裸的眼神打量着那女子。
她伸展的双臂微微颤抖着,但眼中却满是愤恨。
这几日,这些京机营的人借着各种由头已经向船上那些世家之人讨要了不少好处。
阿笙正要上前,却忽然听得一声怒吼。
“做什么!?”
原本还轻佻的二人当即脸色惨白,转身躬身见礼。
来者是一名长相偏俊秀的青年,他腰间挂着一把长刀,阿笙看那刀柄之上用的是麒麟纹。
换言之,此人是宗室之人。
他扫了一眼此时的场景,一脚一个将那两名兵士踹倒在地。
“再让老子看到你们狐假虎威,直接丢海里喂鱼!”
“不敢,再也不敢了。”
“还不快滚!”
那二人再没了此前的气势,奴相尽显,弓着背灰溜溜地跑去了甲板之上。
那青年扫了一眼那青衣女子,又看了看她身后的老仆,见人无碍,便未再多言。
转身便见到阿笙站在自己舱门口看着这边,她神色淡然,倒是没有丝毫惧怕的意思。
那青年微眯着神色,试探性地问道:“窦二姑娘?”
阿笙愣了愣,她不知此人为何会认识自己,而后欠了欠身,算是应了这话。
那人见人没认错,点了点头,复转身离开了。
阿笙这才走出来,帮着那女子将老仆扶了起来。
那老仆身子沉,她一个女子当真是难以搬动的。
阿笙帮着将人扶回了他们的舱内。
待将老仆安置了,那青衣女子方才欠了欠身,与阿笙道谢。
阿笙见她这模样,开口道:“为何不带有能力的武仆跟着?”
能上这艘船的,家里条件定然都是不错的。
虽然没办法做到前呼后拥的带人,但带几个武仆自保应当是可以的。
听闻阿笙这话,女子方才缓缓道来。
她自称名为张苒苒,称家中经营着一处铁矿场,但她这一脉在族中并不显赫。
主要经营的便是熔器再造的生意。
她为家中次女,前面有一个哥哥,往下还有弟弟与妹妹。
因为父亲在族中地位不显,保不得她,这才被族内送到了去往寒州的船上。
而族中那些武仆都是认人的,哪里肯跟她来这里。
唯有这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老仆肯跟来。
阿笙左右看了看,方开口道:“不如这样,我旁边的屋子还空着,你与老人家搬过来,也能有个照应。”
张苒苒未想到,经历刚才那一幕阿笙居然还敢与自己亲近。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些京机卫都是仗势欺人,他们如今知晓我这里软弱可欺,定然还会来找麻烦。”
“若是我搬过去,窦姑娘便也不得安宁了。”
闻此,阿笙笑了笑,道:“无碍,我的武仆善斗,不惧他们。”
在阿笙的再三坚持下,张苒苒方带着老仆搬到了阿笙的旁边。
当日夜里,果真还是出了事。
阿笙是被打闹之声吵醒的,她披了件衣裳附耳在门内听着。
听闻外面的哀嚎声,她当即打开了舱门。
却见十几名京机营的兵士围着几名青年在内殴打,其中亦有张家的那老仆。
那群京机卫已经打红了眼,眼中满是狰狞的笑,其中一人抽出了刀,如同削肉一般,对着被打的一名青年便削了下去。
瞬间满仓都是哀嚎之声。
原来是白日那两人不服气,回去后又撺掇了他人又来寻张家晦气,被其余几个世家子弟见到便上来帮腔。
这些人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
阿笙看着这混乱的场景,神色微沉。
“阿大。”
她声音清冷,一旁打作一团的人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身后的危险。
其中一人正揍得爽快,却忽然整个人凌空,而后如废弃之物一般,被重重摔在地上。
口中腥味当即弥漫。
阿大身材高大,身手却十分灵敏,他抓着一个人便如抓着死物一般往地上砸。
阿笙第一次见阿大出手,微微一愣,还是开口道:“莫要弄死了。”
阿大就这般连摔了五个人后,那群人当下再不敢动作,纷纷往后退。
众人这才看清楚这武仆。
他的身量如有两人高,那满面恐怖的黝黑图腾遍布他的脸上,让人望而生畏。
这样的一个人登了船,他们却无人察觉。
几人纷纷拿出了武器,冷冽的光似乎割破了阿大的一层理智。
阿笙看着阿大的眼中缓缓浮现出了死寂之色,而后开口道:“诸位若是不想丢了性命,便收了刀,否则会怎么样,我也无法担保。”
那几人哪里会听,手持长刀当即砍了上去。
然而,阿大并不躲闪,长刀砍下的瞬间,却见他侧过身子,一把抓住握刀的手,轻轻一捏便听到骨头被碾碎的声音。
众人只见那巨人一般的怪物一手快速抓上那人的头颅,下一秒,血色四溅。
那人一整个头颅被阿大单手拧了下来,而后被丢在地上,一脚踩碎。
动手之间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似他弄死的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般凶残的身手,这群常年在京中过得尚算安逸的人哪里见过,当即有几人被吓得尿了裤子。
“窦二姑娘,还请手下留情。”
闻此,阿笙看着不远处,白日里那手持长刀之人快步走了过来。
他扫了一眼那血色翻涌的场景,不由微微蹙眉。
此次寒州之行在京机营看来可不是什么好的差事。
京机营舍不得全部用上正规兵士,所以这里的多是临时征召而来。
其中不乏一些市井混混。
这些人哪里经得起这般敲打。
在场的许多世家子弟看着这场景也开始干呕,有两人直接吓得晕死了过去。
“阿大。”
阿笙的声音轻灵,她这一声出,邵子陵便见那高大的武仆收了眼中的杀气。
邵子陵看着那群此刻窝囊的不像样的手下,抿了抿嘴。
“姑娘的人现下杀的可是京机营的兵士,可知按律当如何处置?”
阿笙扫了一眼邵子陵,缓声道:“我杀人了么?”
她这话问得轻巧,邵子陵眉目微微一簇,几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阿笙依旧语气轻飘,这京机营的人敢在海上逞凶,凭的不就是大海飘渺,这船上的人孤立无援,又可能有去无回么。
但是京机营的人又何尝不是?
若阿笙今日下手得彻底,这里没一个活人回去,谁又能证明是她动的手?
他们当真以为这船上,只有自己一群猎手么?
阿笙走到阿大身前,看着他手上的血污,叹了口气,反问邵子陵。
“哎呀,这位大人,你的人弄脏了我武仆的衣裳,这可怎么赔?”
邵子陵自认在军营多年,见过许多生死场面,但仍旧没想明白,她这到底是唱的哪出?
阿笙扫了一眼一旁龟缩着的京机营兵士。
她的声音始终轻缓。
“拿人来赔吧。”
她说得几分高兴的模样,被让那群兵士连连后退,如见罗刹。
“窦二姑娘,莫要得寸进尺了。”
邵子陵沉了神色,却见阿笙依旧端持着谦和的笑,定定地看着自己。
“大人,你说今日我若是将你这些手下全都丢海里,回去再与朝廷报是寒州之人动的手,可好?”
这法子前朝之人用得,阿笙今日也用得。
这寒州便是那法外之地,是非对错都由回得去的人说辩。
闻此,邵子陵不由沉了眉目,他倒是没想到,一个这般年纪的女娘居然能如此狠辣。
但他也清楚,阿笙的那名武卫,饶是现下十三艘船的兵士全都上手,也未必能讨得好处。
能有这般武卫跟着,窦氏对她的重视显然与其余世族不同。
见邵子陵再不说话,阿笙方知今日这震慑到位了。
她收了笑意,看向邵子陵,道:“大人,我今日能在你这船上并不代表我需要你的人才能安全回去。”
“大人若要与我谈律法,我便与你谈谈。”
“按央国律,治军不严,骚扰百姓,哪一条都是死罪。”
她又看了看那群此时窝囊在一起的兵士,眼中多了几分轻蔑。
这种酒囊饭袋也能堪称央国兵士,简直可笑。
她看向邵子陵,轻声问道:“今日我不过是自保,若是来日对簿公堂,这里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说着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缓声道:“当然,也要大家都能平安回去才行。”
此时,这海上孤舟之上猎手与猎物的角色对调。
如今阿笙坐上了猎手的位置,邵子陵并不熟悉她的为人,便不敢轻举妄动。
阿笙说完又朝邵子陵欠了欠身子,倒是全了礼数。
邵子陵见她刚走了几步,又往那群兵士的方向走了过去,吓得那些人不断后退着躲。
阿笙微微弯腰,看着地面上爬行着躲藏的京机卫,浅笑道:“失礼了。”
“不不不……不敢,不失礼……”
阿笙起身扫了那群人一眼,复转身带着阿大进了舱内。
邵子陵咬着牙,握紧了长袍之下的刀柄。
他看了看地面之上如丧家之犬的人。
即便今日阿笙放过他们,为保京机营颜面,他们也不可能活着回去……
邵子陵忍了一肚子的火气,终是不由叹了颇长的一口气。
公主府的人可没说这姑娘是这么个性子,依他看,这窦二姑娘哪里需要他人的保护。
她不动手便已经是万幸了。
阿笙随着众人在江上约半个月的时间方才抵达寒州西南的口岸。
她站在甲板之上望着远处的岸边,那里没有一个正经的码头,不过一块粗糙的巨石放在岸边,以示此地为岸口。
江水并未在此止歇,旁道过去便是冲河,流往寒州之内。
那里便是外境的船只无法前往之地了。
而冲河河口便停靠着一艘船,其上挂着寒庆的标识。
那应当就是寒庆水师的巡示船了。
阿笙从前在华清斋时,便听先生说过,寒州之上尚武弃文,因不精于制造,可用舟船不过尔尔,难以入海,更遑论危及他国。
这也是多年来东境诸国未将其看在眼里的其中一个原因。
但是自寒庆宣布立国之后,寒州之上便出现了大型船只,自冲河以内频繁来往于外海。
东境诸国倒是也研究过他们的这些船只,看样子是将一些废弃在海上的商船改造而来。
虽然若论船只的精致程度和航行能力,这些东西还难登大雅之堂。
但寒庆从无到有,在这般短的时间便能有这技术和能力,的确不可小觑。
十三艘央国的船只缓缓停靠到岸。
因为央国距离寒州最近,因而阿笙他们是最早抵达的。
各船之上的京机卫先行下船,左右等了半晌,却不见这岸口有人来接应。
良久,众人仿似听到了牛叫声。
遥遥地便见那岩山之下,一路牛车在人的驱使之下迈着缓慢的步伐往岸口这边来。
众人此时方省起,寒州之上马匹珍贵,多是作战时用,平日里拉货的多是强壮的奴隶。
今日能用上牛车,已然是伽蓝王对央国众人的礼待。
毕竟在寒州之上,拉货的奴隶还不如畜生高贵。
来迎接央国众人的是寒庆王帐的使者,他向众人行了东境的礼,言行举止倒是像极了文人。
除了他那一身兽皮大氅。
大氅上黑到发亮的毛色让那群本是嚣张的京机卫全都不敢多言。
那是黑熊的皮毛。
听闻寒州之上人人能肉搏虎熊。
“阿笙。”
张苒苒走到阿笙身旁,这几日相处,她们倒是熟络了不少。
“那个人不过高大一些,看着也不像野人啊。”
她的声音很小,唯怕岸上的人听到似的。
阿笙“嗯”了一声。
她也没想到,这寒庆之人能将东境的礼仪学的这么好。
王帐的使者与众人寒暄了两句,便直接问道。
“不知王上所求良种在何处?”
寒庆的伽蓝王此次与东境各国求得主要是这良种。
一群京机卫中,邵子陵三步上前,那使者看了看他腰间长刀,铭文繁复,刀鞘的铜色在天光之下印出如细沙一般的碎光。
使者眼中当即露出一丝难以言状的贪婪之色。
如野兽见着肉食一般。
虽只是片刻,却没有逃过邵子陵的眼,他不由微微蹙眉。
但那使者很快便神色如常与邵子陵再次见礼,举手投足之间又十分地规矩。
邵子陵随后下令卸货。
那使者很是省得人情般,当即手一挥,从那队伍的末尾便走出来一行身型高大的汉子。
这个天气已然偏凉的季节,他们身上还裹着单薄的粗布,粗壮如桩的手臂裸露在外。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人的手劲怕是能一掌拍死一人。
这群人的神色有几分木然,他们听着那使者的指挥,拖着身子往央国卸下的货物而去。
他们的力气很大,那需要两人至四人搬抗的箱子,他们一人便可举起。
阿笙微微往外探了探身子,想仔细看清楚这些人。
但不过几眼便失了兴致。
他们不是正经的寒武卫,应当只是低阶的奴仆。
这群人搬抗的速度极快,但即便如此,还需些时候。
相似小说推荐
-
hp自救指南(余酒难尽) 既不是废墟中的弃婴,也不是孤儿院的天选之子。
基拉只有一对普通平凡的父母,和天天写信赞美赫奇帕奇的哥哥。...
-
谁在他方呼唤我(小狐濡尾) [现代情感] 《谁在他方呼唤我》作者:小狐濡尾【完结】晋江非V高分2025-1-29完结总书评数:3741 当前被收藏数: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