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言议阁的阁首,黄庭生。
黄庭生自被举荐如言议阁以来,缕缕谏言皆被采纳,深受皇帝信赖,这才坐稳了阁首的位置。
他在殿外侯了良久,才见一美人自殿内款款而出。
她凤眼微眯,几分媚态地睨了一眼黄庭生,复从他身旁走过。
此人便是赵氏新奉入宫中的女儿,如今封了妃位。
她这位份是皇帝对赵氏的安抚。
自赵美人没了孩子之后,元气大伤,太医诊断,此后难有子嗣。
那之后,赵氏甚至未等赵美人身子康复便又送了一位女儿入宫。
如今正得盛宠。
辛栾垂首,将黄庭生请入了殿内。
殿门开启,一股浓郁的香气便窜入鼻腔,黄庭生不由皱了皱眉。
他近日听闻轩帝迷上了调香一道,又在宫中请了几名炼香师,专门为自己炼香。
所炼之香有怡情之用,也有提振精神之用。
轩帝每日都觉自己精神好过以往,这每日的熏香便未曾断过。
就连后宫各殿的主子们都为了讨轩帝的欢心,每日用不同的香熏着殿内。
听闻这炼香师是皇后从昆山带回来的,其中门道如何,黄庭生作为一个谏官便不便多参与了。
轩帝见黄庭生来,脸色却说不上好看。
只因如今这船队已然返航,并在外海刻意放缓了船速,就等着各家的钱财到位。
但如今送上来不过是打典的碎银子,哪里够组建水师之用。
轩帝不由质疑黄庭生此计究竟是否有用。
黄庭生听闻皇帝的质疑,垂首躬身,道:“圣上,若是如此,恐怕还需些提点。”
轩帝闻此,倒是点了点头,他这才想起自己欲建水师之事尚未正式宣布,这些商贾未必能省起其中含义。
轩帝抬眸看向黄庭生,问道:“那依你看,该如何提点?”
黄庭生不敢起身,继续躬身道:“我记得窦氏子女亦在此行当中。”
闻此,轩帝蹙了蹙眉,“的确,窦氏作为粮商的行首自然得派人去,若没有这个表率,其他商贾怎么肯上船?”
“是了。”黄庭生道:“那便请窦家主再做个表率,众人便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黄庭生这话说完,却不闻轩帝之声。
他不由微微抬首,却见轩帝眉头紧蹙,一副为难的模样。
“圣上?”
轩帝紧抿着唇,而后抬眼看向黄庭生。
“你说,若是窦氏之人有去无回,窦盛康可还愿意为孤出面?”
见黄庭生一时愣在了那,轩帝遂朝黄庭生招了招手,示意他往前几步。
黄庭生往前三步,再次躬身拜下,便听轩帝道。
“此次寒庆向东境五国发出请求,这五国当中以我央国国力最盛,若是那伽蓝王说什么,孤便给什么,我央国在东境的威信何在?”
黄庭生听到这,不由问道:“所以圣上这是……”
“孤让仓部交付给寒州的种子全部都是劣种。”
言及此,轩帝声音不由沉了沉。
“那蛮荒之地便该寸草不生,寒州若当真在粮食之上能自足,那么东境牵制它的筹码便会少一个。”
“应当不止是孤。”
轩帝继续道,“五国都不会给寒庆送去什么良种。”
黄庭生听着轩帝此言,低垂的眉目不由蹙紧了。
若是如此,合德公主那里,他怕是难交差了……
“不过,孤命仓部严守此事,他们如今应当都不知道封箱的货物究竟是什么,到时候丧命的原因推给寒州就是了。”
“那便请圣上在船队归来前,先派人去向窦家主支个信,由窦氏透个态度给众人。”
轩帝点了点头,当即命令辛栾去窦府亲自传话。
辛栾离开后,轩帝又留黄庭生问了恩科新政的事。
轩帝刚提及沈自轸,黄庭生便开口道:“沈大人毕竟年轻,不懂天家威德不能进犯的道理。”
“依臣之见,如今圣上借着大皇子拜师一事,已然做到了安抚之用,这新政该怎么推还得继续才行。”
轩帝闻此仍有犹豫。
虽然自大皇子拜师商博之后,帝宫便捉拿到了害赵美人落胎之人,但此事虽了,却让他更加不甘。
这天底下便不该有与皇权并立之势。
从前裴氏不可,如今其他世族更不可。
黄庭生看了一眼轩帝,知他犹豫是在于担忧。
世间之事都是过硬易折,又有前车之鉴,轩帝当然会犹豫。
黄庭生垂首道:“圣上,臣有一计,可解圣上之忧。”
轩帝抬眸,扫了黄庭生一眼,道:“你说。”
黄庭审振袖拜首,朗声道:“重武科。”
“善用武将的力量便能为将来新政的推出做好准备。”
毕竟兵力是天家震慑世族的最后力量。
黄庭生此计,合德此前也提过,但问题便是除了皇城司和京机营外,各军将领当中,并没有轩帝的拥趸。
当年与景王分庭抗礼之时,他便更重视文史之家。
“此前,孤倒是看上卫氏,想着趁机收揽,但卫琏这小子变卖家产也不肯与孤低头。”
黄庭生闻此,提醒道:“圣上,不是还有一个宁安侯府的魏徵?”
轩帝听了黄庭生这话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
“如今宁安侯一门被判了流放,魏徵恐怕还等着功勋去赎族人,圣上该派人好生接触才是。”
“对对对。”
轩帝道:“我倒是差点将他给忘了。”
轩帝此前也派人与魏徵接触过,但恩科之事后他便此人抛之脑后了。
“但是圣上。”
黄庭生还是开口提醒道,“这魏徵可是窦氏未过门的女婿……”
“臣听闻,窦氏在宁安侯府出事之时也坚决不退婚事,对魏徵可谓是有情有义。”
如今皇帝为了所谓的大国颜面将窦氏子嗣一同出卖了,这魏徵若是听了岳家遭受这般待遇,可还会接受轩帝的招揽?
闻此,轩帝不以为意地罢了罢手,嗤笑道:“那魏徵如今一无所有,在权势面前那点子情谊算什么。”
黄庭生闻此,敛了敛眉目,并未再多言。
二人谈话间,辛栾已然从窦府返回。
轩帝有些意外,竟然这般快。
辛栾垂首躬身,不敢正视皇帝。
“窦府之人道,家主去了南方,尚未归来。”
轩帝微微蹙眉,“那便召他提前返京。”
辛栾顿了顿,思虑了片刻言辞,方才开口道。
“窦氏之人称,二姑娘十八岁生辰之时,家主当返家为其庆生。”
辛栾这话说完之后,轩帝脸上的神色当即凝在了那。
黄庭生扫了一眼轩帝不甚好的神色,默不作声地站到了一旁。
窦氏显然看透了皇帝此计,而窦氏家主的态度也已然明了。
他们要人平安归来,才能再谈其他。
牛车缓行,至城门处众人均下车接受盘查。
在一片尘土飞扬之中,有一女子亭亭而立,她低敛着眉眼,得了天光的偏爱,如同出水的芙蓉神迹般地开在了荒漠之上。
那戍守城门的之人一时看愣了眼,下一秒刀锋利落,冷光闪过。
那看着阿笙痴痴发呆的男人被越古的人斩了脖子,随即倒地。
阿笙愕然,却强作镇定,看向越古。
“这是……”
越古却如同寻常般,他依旧端持着东境的礼仪,垂首道。
“您是大巫的客人,若是有人敢随意惦念上您,却得不到惩罚,那么您此后在寒州之上的安危便难保证。”
越古这是杀一儆百。
血光过后,城门之上的守卫当即乖训了起来,他们盘查到阿笙的时候,就连头都不敢抬起。
甚至于,阿笙还在三步开外,便被通知放行。
阿笙今日抵达王城,是要面见伽蓝王。
寒庆王城与边境不同,这里汇集了寒州之上武力雄厚之人。
饶是阿笙这胆子,在踏入城门的那一刻还是不自觉长呼了口气。
越古看出了阿笙的紧张,他笑了笑。
“姑娘无需害怕,我们的王是个开明的君王。”
自大巫让越古为人谦和一些后,他每日跟阿笙言语时都学着带笑,想着这样能给人亲近感。
但阿笙看着他粗眉凶目的模样扯着生硬的笑,每每看到心里都发怵,自然也不觉得多和善。
见阿笙并不多看自己,越古遂抬步往前一步带路,直朝王帐而去。
阿笙在东境能查到着伽蓝王的消息很少,只知他出自庆部,不过三个月,便统一了寒州五部。
寒州这地方尚武,所以阿笙想,这个人当是一个武力高强之人,如此才能服众。
阿笙跟在越古身后,她原以为,这王城当与帝京一般,是个热闹之地。
但走进去后才发现,这一整个王城只有一个主人。
那便是伽蓝王。
除此之外无他人居住。
王城分三层戍守,每一层都由五族勇士巡视。
最内层则是庆族的武卫。
阿笙这一路看着这些人的长相各有差别,想起以前天字阶的先生曾说。
寒州这片土地曾经历过一次大屠杀,旧时血脉战死过半,后从北大陆引入了外族之人,渐渐在这片土地之上,形成了五大族。
五大族后来也曾有过短暂的统一,但彼时王族血脉的式微,最终还是导致了寒州的分裂。
这也是为何寒州之上的人身型不仅与东境有较大的差异,他们相互之间也不尽相同。
经过第三道城墙,越古停了下来,阿笙见他整理了一番仪容,复才慎重地往内走去。
待穿过这道城墙,便能看到,天光之下那座飘扬着上百旗帜的白色王帐。
澄净如雪,巍峨庄严。
王帐之外却并没有城内的森严戍守。
只有一人覆手而立。
其人高大,站如桩木。
阿笙看到那人的眼中亦如阿大一般,有着死物的寂静。
自她带着阿大走近,那人的目光便如鹰一般,死锁着阿大。
阿笙回首,见阿大亦然。
他们本能地知道,眼前之人足以自己以命相搏。
那是如野兽般对领地的回护本能。
越古见此,停了下来,对阿笙道:“不如请桑达大人在此候着吧。”
阿笙点了点头。
将阿大留在帐外,阿笙随着越古走了进去。
便见到白色虎皮的王座之上坐着一名带着恶魁面具的青年。
未来得及细看,阿笙便见越古跪地见礼。
阿笙微微一愣,随后听得高座之上的人用东境语言道。
“你并非寒州之人,无须跪我。”
这个声音阿笙是熟悉的,她微微张了张嘴,却见那人扫了自己一眼,她当即闭嘴,不再多言。
而后,伽蓝王用寒州语言与越古吩咐了几句后,越古复才低身退了出去。
待帐内人走尽,阿笙复才往王座走了几步。
她就站在伽蓝王五步开外的地方,一个劲地瞅。
“你怎么会在这?”
高座之上的人,收了气势,但却未摘下脸上的恶魁面具。
他扫了阿笙一眼,她这没规没矩的模样倒是多少年都不会改。
伽蓝王正是阿七。
阿笙此时才想起,裴钰自以沈自轸的身份出现之后,便再未见到阿七。
自小她便从未见过阿七离开裴钰身边。
却原来他来了这。
但自打认出了他,阿笙便也没了那么多的紧张,一整个人闲散了不少。
阿笙微微蹙眉,左右看了看。
因这王帐之内除了伽蓝王无人有资格坐下,所以这里并未有椅凳。
阿笙看了看地面之上铺就的皮毛,利落地坐了下去。
王座上的人此刻坐姿也歪了歪。
“说吧,你留在寒州到底想做什么?”
阿笙抬手,“我先问,你怎么成了伽蓝王?”
“不对,你是怎么先成庆族的王的?”
阿七半支着头,缓声道:“我本来就来自庆王族。”
阿笙一时愣在了那,“你一个异族的王族之人,却跑到裴氏给人当剑侍?”
“嗯。”
阿七答得轻巧。
“因为庆族先祖与裴氏有约定,庆王族子嗣每一代都要侍奉裴氏家主。”
所以其实,并非是阿七一个人,而是裴氏每一代家主的剑侍都来自庆王族。
但是为什么?
“你应当听闻寒州曾经有一场几乎让本族之人灭绝的屠杀。”
“自然听过。”
阿七这才缓声道,“那是曾经东境对我们的侵略。”
而这却是东境文人书籍不曾记载的。
寒州这片土地的广阔也曾被外族惦念过,彼时寒州之上还只有庆族一族之人。
面对东境的讨伐,面对彼时的四国战力,他们势单力薄。
最后,庆族首领找到了裴氏,请求庇佑。
这才躲过了灭种之祸。
而自那之后,庆族每一代都会挑选优秀的王室子弟,送到裴氏为家主剑侍。
以此表明,庆族从未忘记当年裴氏的恩情。
阿笙听闻阿七说到这,却对一件事委实好奇。
“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统一五部的?”
阿笙实在想不到,究竟是多么深远的一步棋,才能让庆族在短短数月之内便统一了寒州。
高座之上的人闻此却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带着几分冷冽。
“公子说,寒州的分裂,归根结底,都是各王族血脉的不同。”
“只要没了这个分歧,便能统一寒州。”
阿七顿了顿,他犹记得那人当时深沉的眸光,下这个决定他亦是有着无奈。
“所以,他用三个月的时间谋划,杀尽了四部王族。”
而庆族以一己之力,在数月之内,杀尽其余四部王脉。
以此威慑之力,令四部众不敢置喙庆族的战力。也因这番功绩,庆族成功收复了各部民心。
同时让阿七这个常年养在外的儿子成功坐上了庆族的首把交椅。
天光减弱,阿笙听着这些话,脑中似有嗡鸣之声。
见阿笙神情凝滞了片刻,阿七笑了笑。
“你该不会当真以为裴氏家主就只会舞文弄墨吧?”
阿笙听闻阿七的嗤笑声,不由敛了眉目。
这四部王族说来也有上千人了,他就这般轻易地说杀就杀了。
这般的杀伐决断,与东境那个温良的裴氏九郎,很难让人想到是同一个人。
阿笙知晓,寒州这一把直指东境咽喉的利剑,既是裴钰为报母仇而设下,也是他为保族人安危的一步棋。
而这把剑一旦落下,东境各国都难幸免。
“我只是没想到,寒武卫武力这般厉害的情况下,他能这么简单将人杀尽了。”
闻此,阿七微微叹了口气。
“寒武卫虽然武力强悍,但却不善谋划。”
多的阿七便未再多言,毕竟如今这些薄弱之处也正是他要解决的弱点。
裴氏不会干涉一国治政,阿七要依靠自己去解决的问题有很多。
亦如东境不肯割舍的良种,亦如寒武卫缺乏的谋术。
“所以你来寒州的目的到底什么?”
阿七断然不会真的以为她就是来散心的。
阿笙微微扬头,看向高座之上的人,那张白虎皮毛泛着幽幽的光泽。
“阿七,我知道裴氏不会插手寒庆的国事,否则你也不用为了种子这般为难。”
阿笙嘴角扬起了笑意,在此刻的天光下显得几分明媚。
“要不要跟我合作?”
她摊了摊手,“你看,我冒着欺君之罪给你带来了种子,诚意可不假。”
阿七微微凝目,看着阿笙一副轻松的模样,仿似这不过点头之间就能达成的事。
“你要什么?”
良久,阿七方才开口道。
“我要一队寒武卫专门为我的航道护航,我还要再挑几个武力高强的随我回央国……”
阿笙细数了一堆,阿七面具之下的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末了,阿笙顿了顿,她抬首看向阿七,那双如珠玉般的双目中带着沉静之色。
“我还要南至黑角域,北至漠河口的航行权。”
这才是阿笙此行真正的目的。
“航行权?”
“是,这片水域靠近东境的部分,因为央国与陈国的纷争而禁止民船渡航。”
“而靠近寒州的部分,又因冲河内行寒州,多年来,东境各国的船只皆不敢靠近,几乎荒废。”
“我要穿过这片海域,打通北大陆与东境各国,乃至西边的水域。”
届时南北纵横,东西交错,她的这条海上商道便连接着四方诸国。
更能借道从北入迅河,直接抵达西州最北面。
阿笙的海上商道会是东西两境唯一能做到此事的商号。
而若阿笙的航道能过寒州,阿七想要弄到什么都简单了。
“但轩帝会允许你这般做生意么?”
连个种子都不肯给的东境五国,当真会允许阿笙给寒州带来商贸之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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