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堂室,便听得身后的呜咽声,不由敛了眉目。
如今人强己弱,才会被人轻易拿捏。
阿笙坐在车马之内,看着街道之上的华灯初上,眼眸之中印上了灯火之色。
这尘世的光亮便如同燎原的火,在阿笙心中燃起了一大片。
她心中隐隐做了个决定。
待阿笙回到府内,却见窦氏粮行的管事们还在连廊上候着,众人低垂着头目,或左右踟蹰,或来回踱步,尽是焦急的模样。
听候着的侍从道,就连窦晨曦都被叫去了书房。
书房之外,管事遥遥地见到阿笙回府了,赶紧入内禀报。
未久,阿笙便见那管事朝自己疾走而来,而后低首道:“老家主请您进去。”
这事与寒州有关。
从前,为了东境各国为了稳定寒州之上的各个部族,每年都会以救济之名送去物资。
但今年,寒州宣布建国,而寒庆与东境诸国并无邦交关系,历史上除了宗主国对属国的救济之外,尚无救济他国的先例。
原本央国等东境大国想借此由头将寒庆收归,但寒庆的伽蓝王却拒绝了这个提议。
“那伽蓝王向各国提出一个要求。”
管事一边往前走,一边与阿笙低首道:“他想与各国做一笔交易,让东境诸国给寒庆农作物的种子。”
“但寒州一向贫瘠,他又能反馈什么?”
听闻阿笙这话,管事不由叹了口气,“他让各国派人上寒州去,看上什么拿什么。”
阿笙闻此不由微微一愣,这话说得漂亮,但众人皆知寒州之上一不产粮,二无商贸。
这不就是白要么?
只不过这话说起来好听一些罢了。
“此事又关窦氏何事?”
管事不由放慢了脚步,看了看书房的方向。
低声道:“咱们圣上不愿意以一国的名义去送这些物资,觉得寒庆既然不愿低头,央国也不能上赶着,多丢面子。”
“但央国距离寒庆最近,圣上又担心万一寒庆破罐子破摔,首先遭殃的就是咱们。”
“所以想了个法子,以民间的名义去送这批物资。”
阿笙闻此抬眼看向灯火通亮的书房,各国向寒庆每年援助最多的便是吃食。
换言之,作为央国最大的粮商,窦氏此次是去定了。
但问题就是谁去?
阿笙行至书房门口,与管事点了点头,管事方进去回禀,而后将人迎了进去。
堂屋之内,烛火通明。
众人眉头紧蹙,阿笙的到来都没让人多抬一下眉眼。
倒是窦知进看着阿笙,灵机一动。
“不如让阿笙去。”
窦知进连忙道:“她既通商贸,又有海上交易的经验……”
“二弟!”
窦升平连忙将人吼住,“她一个女娘哪里能去得那种地方!”
众人都知窦知进为何会说出此话,只因阿笙本就是一个外姓之女,不过寄身窦氏,因着安氏的关系又给了姓氏。
如今能用得上自然最好。
见窦盛康横眉瞪了自己一眼,窦知进赶紧低下了头,不再多话。
阿笙扫了一眼窦知进,便未再看他。
她浅浅向屋内长辈见了礼,窦晨曦赶紧上前将人拉到自己身旁,唯恐窦知进再打阿笙的主意。
阿笙宽慰般地朝窦晨曦笑了笑,而后才问道:“既然只是送物资,为何需要主家亲自去?”
窦升平闻此,道:“这是寒州的伽蓝王与诸国的交易,总不能派一个下人去?”
而此次虽是民商去,但带着的却是央国的颜面,不能萎缩不前。
因此,与此前用船载着丢到寒州码头不同,这一次去的人是要下船登岸的。
一提到这个,谁又敢壮着胆子踏上寒州的土地?
两相权衡,便将窦氏众人架在了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阿笙默了默,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这次是由我们自行雇船还是依旧由朝廷派人护送?”
“自然是朝廷护送。”
窦盛康开口道:“只是此次会由京机营遣兵乔装护送。”
“京机营?”
窦盛康点了点头,“毕竟是以民间团体的名义去,若调动水师必然惊动陈国。”
“可是外祖父,”阿笙有些莫名,“既然都乔装行事了,派建南水师的人去不是更合适么?”
窦知进闻此嗤笑了一声,“你当是自家买菜呢,还由得你选?”
阿笙却并未理会窦知进,微微蹙眉,她看了看窦知进身旁案几上放着的残局,走了过去。
阿笙一把将棋面扫净,落子之声砸砸作响。
窦升平正要询问,却被窦盛康制止。
阿笙执棋为点,落点处竟是央国边线布防。
“外祖父,你看,我们与寒州相近之处,在北有北部大营,但戍守边关的镇北军随意挪动不得。”
“往东有建成水师,但这只水师是为了抗衡陈国水师所建,距离寒州也远了些。”
“再往下便是夏将军的江东大营,但江东大营与镇北军一样,一方重器,非关键时刻,挪用不得。”
阿笙抬眼,看向窦盛康,缓声问:“圣上会选择送去物资,是因为我们距离寒州最近,但寒州威慑在东,帝宫定然是寝食难安的。”
“若是圣上想要主动威慑寒州,会怎么做?”
窦盛康毕竟多年在权势之中搅弄,阿笙说到这,他便已然会意了。
会怎么做?自然是专门建立一支军队,正对寒州布防。
但是,如今司库之中多为世家把弄,他们尚文弃武,少有人站武将行列。
即便如今有赵家为皇帝卖命,但军费开支,可不是一人说了算。
当年轩帝登位欲西征,便因钱财之困,让郭定坤这定西军在西边驻扎多年未能有些许动静。
如今皇帝要重建一支军队,这钱哪里来?
而寒州如今所请,便给了皇帝这么一个机会。
这一批足以代表央国的民商,谁家里不是有半城之富?
这些人一旦到了海上,能不能安全回来便是护送之人说了算了。
既然是京机营去护送,那么这群人的生死便是捏在了皇帝手里。
若家中之人识得其中玄妙,知道奉上财富,那么人多半还能全着回来,若是不懂的,寒州便可以是一个让其有去无回之地。
毕竟众人皆知,寒州之上的人都茹毛饮血,此地危险。
最后到底是谁动的手便由得京机营的人说了。
况且,若当真死了人,便更给了皇帝一个好的借口组建军队。
阿笙简单道了一句,“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这派民商登岸的法子,的确既能不损央国的国威,也给皇帝递了来钱的路径。”
“我想,这就是为何护送的会是京机营的人。”
阿笙这话在旁人听来甚是糊涂。
窦升平等几人看着祖孙二人神色肃穆,一时也不知该从哪问起。
但阿笙这话提了出来,究竟派人去便更加困难了。
窦盛康看重血脉之情,他又如何能明知是陷阱,却还要将自己的子嗣送去那蛮荒之地?
况且到了海上,还有另外一层考验。
若是家中之人不赎救,又该怎么办?
“我亲自走这一趟。”
良久,窦盛康方才沉声开口。
窦盛康看着阿笙,不由失笑。
“你外祖父这一辈子,在生意上无限风光,但奈何却生了这两个不顶事的。”
他指了指窦升平与窦知进二人。
“倘若来日,是他二人其中一人被人挟持,另一个是巴不得递刀子的。”
“他俩手中都有不少对方的人,只要借着这件事暗地里背刺一刀,我亦防不甚防,最后必然是没了一个儿子。”
他扫了一眼窦升平兄弟二人,继续道。
“他们如今手中的权势都不稳,是舍不得我现在去死的。”
“所以,唯有我亲自走这一趟。”
阿笙静静地看着窦盛康,一时不知如何回这句话。
她从前一直认为窦盛康做生意也罢,持家也罢,都是糊涂。
在家中识人不清,让外室之子与嫡出子嗣平起平坐;
在生意之上,又不识粮行危机,甘向天家低头。
但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
他看得清家中各人的面目,只是不在乎他们这点小算计。
在生死之危的面前,他都能这么清醒地衡量利弊。
阿笙明白,眼前这个老人,这一辈子都在衡量得失,他将自己的一生当作了一场交易。
去换窦氏的延续和繁荣。
阿笙的确难以想象,窦盛康对窦氏从前盛景的不甘究竟能有多厚重。
阿笙敛了敛眉目,终是开口道:“不如我去吧。”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阿笙!”
窦晨曦便要上来拉她,却见阿笙浅笑着对窦盛康道:“您说得对,但正因为如此,窦氏更需要您坐镇。”
窦盛康闻此蹙紧了眉,“你一个女娘,即便活着回来了,你名声可不要了?”
寒州之上的女子如货物,阿笙现在便能够想象,自己一旦踏上寒州的土地,便是给了他人一个把柄,可随意悱恻她的清白。
但阿笙依旧笑得谦和,她看向窦盛康,缓声道:“外祖母都打算给我招婿了,有窦氏在,我还怕什么?”
“况且我有阿大,自保足以。”
“我还有自己的航船和船手,若是海上出了意外,不至于全然落到京机卫手里。”
阿笙见窦盛康似有动摇,她浅浅笑了笑,道:“但我可不能白去,我还想向外祖父要两样东西。”
她说得乖巧,窦盛康抬眼看向她,示意她说下去。
“第一,我想将航道挂在窦氏名下,但我是其唯一执掌人,即便是外祖父都不可以随意处置我航道的事。”
换言之,阿笙只是要挂上窦氏的名号,给自己打一个金字招牌。
“这事不难。”
见窦盛康点头,阿笙方才继续道。
“第二,我要万象商会的一个席位。”
央国商贸以管商合作为主,各地日常管理都由商会代为进行。
因而商会的话语权很大,亦如此前易澜山的天水阁便是被几大商会围剿,他们一句话便断了易澜山所有财路。
而阿笙所说的这个万象商会盘踞帝京有三十年之久。
它与一般商会以商行划分的情况不同,万象商会算是各行当的一个总会,其内成员皆是各行数一数二的存在。
而窦盛康便是这商会的创始阁老之一。
窦盛康听闻阿笙这话,微微蹙眉,他凝目看着眼前这个看似乖巧的外孙女,一时看不懂阿笙到底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万象商会的席位早定,你若要来,以何行当入会?”
阿笙想了想,如说着日常的闲话一般,对窦盛康道:“我的海上商道会是一条完整的商路,既往无人做到,来日未必有人能重复。”
“为何不能为我新开一席?”
窦盛康闻此默了默,而后道:“但你的商道只有南海一路,虽收益颇丰,但不足以成一行当,难以让商会为你开一先例。”
换句话说,在窦盛康看来,阿笙这航道的影响力和话语权不足以在万象得一席位。
阿笙闻此,敛了敛眉目,唇边笑意不减。
“所以才要外祖父帮我才行。”
她语气柔和,颇有些无奈般地低垂着头。
“就像外祖父说的,我此行之后,难免有流言蜚语,我若要再拿稳这航道的生意便需要一个更大的名声镇得住才行。”
阿笙知晓,这件事对于窦盛康来说并不难,万象商会的创始阁老都有提名权。
只不过窦盛康这提名之权,原本该是留给窦升平的。
这个席位在他的心中如同窦氏下一任家主。
窦知进听到这也坐不住了,不由开口道:“你这是算好的吧?”
阿笙闻此话,看向窦知进的神色依旧柔和,“那不如,二舅舅你去?”
看着窦知进一副吃瘪的样子,阿笙微微挑了挑眉,收回了神色。
窦盛康扫了一眼这二人的交锋,默不作声。
良久,窦盛康开口道:“你们全都出去。”
窦升平等人莫名,但还是随即见礼后,纷纷退出了书房,留窦盛康与阿笙二人在内。
但窦氏兄弟二人哪里肯就这么离去,走了两步便在廊下停了下来。
歪着身子往内侧耳。
窦盛康倒是十分了解自己这两个儿子,在内厉声吼了一句,“都滚远点!”
得了这声,二人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远了。
待人都离开,窦盛康沉目看着阿笙,他仿佛看到的是从前的自己。
心中若有算计,便是行如狮豹,狡如豺狐。
抓着了机会便是全力一搏。
“你老实告诉我,你要的是万象的席位,还是窦氏的持家之权?”
窦盛康不会相信阿笙当真是体恤自己而选择去寒州。
那么她要的究竟是什么,则必须先说明了。
他知晓以阿笙的心计和胆量,若当真想要谋划窦氏的持家之权,那两个儿子没一个斗得过。
阿笙收了那一副柔弱的模样,抬目之间便是如定海一般的寂静。
“我要的只有万象的席位。”
窦盛康从阿笙的眼中看不见半点虚假之色,他的神色才几不可闻地松了松。
阿笙却未错过这一抹神情,故意问道:“外祖父是认为我本是外姓之人,担不得这窦氏的重任?”
窦盛康垂了垂眉目,道:“这倒不是。”
“那就是在外祖父看来,窦氏在我手中,会有足以让其颠覆的危险。”
阿笙的话语清浅,但却让窦盛康神色一凝。
他不由失笑,她归家的时间不算长,远比窦氏家里的那几人短得多。
但就是这么短的时间,她却比他们更看得准自己的心思。
若按能力论,阿笙的确是窦氏下一任家主最好的选择。
“那个危险到底是什么?外祖父。”
面对阿笙的追问,窦盛康却撇开了眼,再不答她这话。
阿笙知道,窦盛康不愿说的事,饶是她再问也得不出一个答案,遂就此作罢。
窦盛康起身走向案桌,从楠木的匣子中拿出了一方玉印。
“这是窦氏家主的信物,你带着上寒州。”
见阿笙并不接过,窦盛康道:“你莫要误会,只是给你一个依仗,你难道不担心待你出海之后,窦氏便为了保全钱财而放弃你么?”
阿笙闻此敛了敛眉目,她自然有这一层考量,但想她平安回来的,可不止窦氏。
只是这话,她并未宣之于口。
阿笙起身,笑得谦和,“这东西我便不拿了,我相信外祖父。”
阿笙这话说得漂亮。
窦盛康闻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点了点头,放其离去了。
待人都走尽,窦盛康看着自己手中小小的一枚玉印,因年岁长远,其光色更加温润似水。
这小小的一方印便号令着窦氏麾下所有商行。
他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若没有苏远致的死,阿笙当真会是窦氏最好的执掌人……
白马宝驾自帝宫而出,女子锦衣华服,以凤头钗装饰墨发。
她低敛着眉目,想着此前在宫中见到的场景。
合德刚到宫中便见大皇子以金带覆眼,手持弓箭在一群宫人当中打转。
他命宫人每人手持一个果子,站在十二个方位之上,助他练这闭目之箭。
这几日皇后在尚鸾殿为轩帝新丧的子嗣祈福,根本没时间管束于他。
十二的年纪,又拜了先太傅为师,但这性子却丝毫没有收敛。
合德见着那群宫人吓得瑟瑟发抖,最后出声制止了他。
虽教训了几句,但如今大皇子年岁越大,便越发不服管教,最后嘟囔着离开了。
合德闭目揉了揉眉心,待再睁眼又是一片清明。
回到公主府后,府中管事当即前来报。
窦氏二姑娘在偏庭候了多时。
阿笙今日身着天青海服,合德观她倒是素衣华裳穿着都相宜。
阿笙遥遥地便见合德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近来,她低身见礼,尚未开口,便听闻合德问道。
“近日可好?天水阁那边的事我听说了。”
原来合德以为,阿笙今日前来是与易澜山那生意相关。
阿笙缓声道:“生意便是有起有落,总没有一直顺利的。”
合德见她这个样子,倒是一副明白样,不见半点焦虑。
“不是为此事?那你今日怎么得空来府内拜访?”
阿笙浅浅笑了笑,道:“殿下可听闻近日要去给寒州送救济之物的事?”
合德自然知晓,这点子还是她举荐的黄庭生给皇帝递的。
而后她便见阿笙定静地说着,“我要上寒州。”
合德闻此,眉目微蹙,而后罢了罢手,屏退了左右。
她往内走了几步,复才开口道:“你可知此行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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