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雅沉吟道:“对面人多势众,还是让你们脱困了?”
阮玲珑半张脸缩进被子,露出一双眼来,现在想想还觉后怕,“是啊!当时天已黑,不过听贼首说他遭遇了暗算,儿臣和温千楼才得以侥幸逃脱。”
“那你觉着温千楼此人如何?”左丘雅怜爱得轻轻抚摩着阮玲珑的头顶。
“儿臣也不知晓。”阮玲珑握住皇后的手贴向自己的脸颊,合上了眼,轻声道:“儿臣也不知晓……”
阮玲珑睡得不安稳,左丘雅亲手燃了安神香,才悄声退出殿外。
左丘雅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跪在园中的宫人,厉声道:“尔等于福满宫侍奉乐嘉帝姬,亦有偷奸耍滑者,她素来待大度不愿与你们计较罢了,本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帝姬受伤,若还有再犯者,便莫要怪本宫无情了。”
众人齐齐行了一礼,“谨遵皇后娘娘之令。”
左丘雅乘上步撵,眉眼厉色微显,“先不回寝宫了,帝姬受了这么重的伤本宫放心不下,事有蹊跷,改道御书房。”
温府灯火昏暗,温千楼已褪去衣物,双臂张开搭在鹅卵石池边,独自一人泡在热水池中,脚腕处的酸胀感令他不适,手臂上的结痂遇水化开,又渐渐融散在水中。
半晌才从水中走出,穿上玄色里衣,漆黑的眸子若一潭死水泛着死寂,他如一只水鬼无声无息向外间的厢房走去,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年轻男子正在调制消肿止痛的药膏,用竹片将药膏抹在白纱布上,摇头道:“我从来没见过你这般狠人,不过逢场作戏,就算她是大邺第一帝姬如何,你何必故意让自己受伤。”
温千楼披襟散发坐在太师椅上,面无表情抬起手臂看着还在流血的伤口,声音极为冷淡。
“孤若不狠心,又如何得她同情赢她芳心,不过是权宜之计,孤知晓分寸。”
元风闻言不屑笑了一声,将袖角拿起来晃了晃。
“这就是你说的知晓分寸?把袖子当宝贝似的揣回来,若说你无情,你还带点人味儿,若说你有情,你有时候还真不当人。”
温千楼正要反驳,一只夜莺携信筒忽然飞入屋中,落在了桌上,打开信笺简短七字“宫中起疑,恐生事”。
温千楼用烛火引燃信笺,思索道:“今日行事虽然冒失了些,但赐婚是真,她这高枝不能死,孤可借她之势深入皇室,才能寻到孤要的东西。”
他目光看向桌上的荷花灯和瓷瓶,吩咐元风将他放在匣子里的孔明灯取出。
元风嘀咕道:“她那么多心愿,你就差人特意打下来这一个,还嘴硬说没心动。”
温千楼的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桌面,“不用你管,孤自有用处。”
温千楼望向窗外的明月,脑海中忽然出现阮玲珑笑眼盈盈的模样,她若暖阳,引着他这一枝丈菊不由自主望向她。
温千楼合上眼深呼一口气,将杂念抛之脑后,腹诽道:不过是孤手中的一枚棋罢了,又有何挂念。
他睁开眼随手将瓷瓶沉入茶杯中,眼前一片清明。
阮玲珑因受伤,时有低烧,每日昏昏沉沉的,被皇后勒令在福满宫不得外出,不过几日光景,整个人又瘦了一圈,一日三餐,汤药是顿顿不落。
暮雪端来一盘桂花糕放在她的面前,阮玲珑拧着眉头将药喝下,赶忙掰了一块桂花糕压住口中苦涩的味道。
“你可有探听到温千楼的消息?”
只见暮雪用一块帕子盖在手上,再掀帕子,坠着墨绿色流苏的木梳出现在她的掌心上。
阮玲珑拿在手中爱不释手,试探道:“他可说什么了?”
暮雪站起身学着温千楼负手而立的模样,故意压低了声音,“一别几日,不知乐嘉帝姬伤可好些了?温某只能挂念之际亲手刻一把丈菊木梳,以示相思。”
“他真这么说?”阮玲珑欢喜得站起身来,一直摩挲着木梳上丈菊的纹理。
“自是真的,暮雪岂敢骗帝姬。”
阮玲珑深受陛下和皇后喜欢,太后更是将她视若掌上明珠,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稀缺之物在她这里最是普通,她收礼最是看中心意。
阮玲珑亲手将木梳放入梳妆盒中,叮嘱道:“暮雪,以后梳头就给我用这般梳子。”
“是!”
屏风外宫娥行着万福礼,轻声提醒,“乐嘉帝姬,康宁宫差人传话,太后请您去请安。”
“让我去请安?”阮玲珑与暮雪面面相觑,她寻思自己一直呆在福满宫未曾出去,并无惹事生非,好端端的皇祖母怎么生气了?
第007章 离间暗中计(下)
阮玲珑心中七上八下的,康宁宫的宫娥在前引路,七拐八拐竟将她引到了佛堂门口。
宫娥屈膝一礼,轻声道:“乐嘉帝姬,太后正在佛堂殿内等着您!”
阮玲珑深呼一口气,想起抄起经文一阵头疼,她不甚自在道:“本帝姬知晓了,若无事……你先下去吧!”
“是。”
暮雪等一众宫娥候在殿外,阮玲珑提着裙摆蹑手蹑脚走进殿中,左右两侧靠墙的地方摆放着烛台,便是白日烛火不灭。
半垂眼睑的佛像坐于正前方,太后正跪坐在蒲团上诵经,一下一下敲着木鱼。
阮玲珑躲在一人粗的红木柱子后面,探出半个身子,太后缓缓睁开眼对佛像一拜,无奈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别躲了,哀家早听见你那脚步声了,动静跟一头牛似的。”
阮玲珑走上前搀扶住太后,夸赞道:“皇祖母好耳力,怪不得年轻时能将古惠的兵马打的节节败退,收复五城。”
二人缓缓走出殿外,顺长廊一旁的阁楼走去,拍了拍阮玲珑的手,太后望向远处开始凋零叶子的草木。
“你啊!就不要拍哀家的马屁了,哀家都一大把年纪了,自不能和年轻相比。”
“可玲珑说的就是真话!”她说话真挚时的模样,惹得太后笑得合不拢嘴。
偏殿是太后在佛堂旁辟出来的书房,里面放着经书和各类书籍,阮玲珑虽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但还是轻车熟路跪坐在自己的书桌旁。
“皇祖母,我可不可不抄书啊?”她举起自己的左臂,袖角还能看到白色纱布的一点白。
太后从皇后那里听得阮玲珑手臂伤得厉害,又不会真的罚她。
“今日让你前来,不过是说说孔明灯的事。”
阮玲珑不解,“孔明灯?”
她寻思自己最近放孔明灯是在中秋夜,也没听闻她的灯烧了哪座宫殿。
“便是这‘另择佳偶,再觅良人’了,待你手臂好了,看哀家怎么罚你。”
前几日太后身边的嬷嬷捡到孔明灯,也没多寻思带回了康宁宫,偏巧不巧被太后瞧见,偌大的皇宫只有阮玲珑敢放灯,这字迹隽秀一瞧便是出自她之手。
阮玲珑摸不着头脑,她明明让暮雪将它烧了的。
她冲太后撒着娇道:“皇祖母,不过是孔明灯罢了,以后能不能也不罚玲珑抄经文啊?”
太后坐在她的身旁,伸出手轻轻抚摩着阮玲珑身后垂落的长发,太后神色凝重。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皇祖母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的几位皇叔恐已有异心,哀家最多不过是几年光景,便不能坐镇朝堂帮衬着你父皇了,你虽长于深宫,但不知皇宫这深潭有多危险,哀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了。”
太后长叹一口气,“哀家只能早早为你选好夫婿。”
“皇祖母,那我的夫婿非温千楼不可吗?”
阮玲珑与他相处几日,对他虽有几分心动,但感觉自己与温千楼之间像是隔了一层朦胧的纱,自己无法看清他。
耳旁传来太后坚定的声音,“确实非他不可,殿试之时哀家也在旁,是个经世之才,你的几位皇叔想借婚事拉拢他,但都被哀家给挡了回去,此人桀骜不驯像一匹烈马,一旦驯服,他便会忠心不二。”
阮玲珑闻言靠在了太后的怀中,如今才知晓长辈的用心良苦,“皇祖母您定会长命百岁的。”
她坐起身握住太后的手,笑道:“皇祖母,其实温千楼此人也挺好,方才来时,他还给差人我送了梳子。”
太后松了一口气,拍着她的手,“甚好甚好,他应是去御书房给你父皇述职了,此时去,说不准还能见上一面。”
阮玲珑行了礼退出殿外,寻暮雪确认孔明灯被烧之事,她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口咬定,她仔细瞧了上面的字,才亲手将其塞入灶膛给烧了的。
阮玲珑转念一想,定然是她那不学无术的堂兄干的,平日里不敢与自己光明正大对着干,只敢偷偷摸摸去寻太后告状。
但皇祖母帮理不帮亲,自己被抓住错处也只能认罚。
阮玲珑似风一般从御花园走过,路过太清池时便听到假山的另一侧传来宫娥的声音,阮玲珑闻声忽然驻足,侧耳去听。
“还请世子莫要难为奴婢!”
“世子……还请世子高抬贵手,放过奴婢!”
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能被本世子瞧上是你的荣幸,别给脸不要脸!让本世子亲两口。”
“啊——”宫娥一声惨叫。
这一巴掌声十分响亮,惊得湖中水鸟展翅落在了别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阮玲珑与此人积怨已久,再袖手旁观便是她的不是了,他既然主动送上来也莫怪自己不留情面了。
阮玲珑抬脚踩着石子路绕到假山另一面。
宫娥捂着脸惊恐得跪在地上,见到世子身后走来的乐嘉帝姬,眼中多了一丝亮光。
阮玉成正要去扇她另一侧*的脸颊,抬起的手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转过身来,眼前便是阮玲珑骤然放大的脸。
她踮起脚尖用头顶狠狠朝着他的正脸顶去,阮玉成捂着鼻子后退两步,抬手一摸还见了红,恼怒道:“阮玲珑,别以为你仗着自己帝姬的身份欺负人,你竟敢暗算本世子,是不是又想去抄经书了?”
暮雪上前扶起宫娥,阮玲珑双手抱臂,闻言嗤笑一声。
“这不巧了,方才我便是从康宁宫出来的,你无视宫规躲在此处欺凌宫娥,胆子倒是愈发的大了。”
阮玉成用帕子擦去鼻血,咬牙切齿道:“我近日也没招惹你,你何来这么大的怨气?”
“你做了什么事应心知肚明,何须我再提,但你在宫中欺凌宫娥,被我抓了一个现行,便该罚。”
阮玲珑正要唤人,阮玉成忽然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故意抓住她受伤的左臂,暮雪去掰阮玉成的手指,朗声道:“快来人!有人要对乐嘉帝姬不利!”
阮玉成慌乱之间,随手从假山的洞中寻出一块石头向暮雪砸去,小宫娥张口朝他胳膊咬去,挣扎之间,手中的石块忽然飞出去。
宫中侍卫闻声寻来,身后还跟着身穿红袍官服的男子,他额角的血从右眼皮流下,此人正是温千楼。
另一道震怒声响起,吓得阮玉成跪在了地上,宫娥和暮雪也跪在地上叩首。
“你们几人成何体统?在朕的御花园里大呼小叫。”
阮秦天走上前一瞧,宫娥一侧脸颊肿着,阮玉成鼻下还挂着两道红。
不用思索便知晓阮玉成老毛病犯了,一道来的还有诸位朝臣,其中便有阮玉成的父亲——汝南王。
阮玲珑感觉胳膊刺痛许是伤口裂开了,再看温千楼头上被砸出的伤,她定要让阮玉成剥一层皮。
她哭着跪走到陛下面前,抬起受伤的手臂去拽阮秦天的衣摆,泣声道:“父皇,是儿臣的不是,儿臣不该与堂兄大打出手私斗的。”
明眼人一瞧便知发生了何事,汝南王面子挂不住,瞪了一眼世子便跪在阮秦天的面前。
“是臣教子无方,惊扰了陛下和乐嘉帝姬,臣这就将他带回去严加管教。”
阮玲珑心中暗笑,皇叔这就想带人逃?
她正要开口,一旁捂着脑袋的温千楼率先开口,眉眼低垂拱手道:“陛下,若今日放纵世子离去,大邺的律法便形同虚设,此处尚且是皇宫他便敢如此放肆,若在宫外,谁知世子是不是目无王法!”
阮玉成急声道:“温千楼,你休要胡说。”
“住口。”阮秦天心疼乐嘉帝姬,隐约看到她的袖子上有血迹渗出。
他弯腰将阮玲珑扶起,“温爱卿说的是,朕会处理此事,你与乐嘉帝姬先下去治伤吧!”
阮玲珑垂首之时眼底满是笑意,微微用余光打量着温千楼。
没想到这个呆子还挺会说话的,他怎么总是能猜到我心中所想。
阮玲珑怕堂兄被罚得不够重,合眼向一旁倒去,温千楼顺势将她扶稳,微微俯身将人拦腰稳稳抱起。
阮秦天忙声道:“快传御医去福满宫。”
汝南王暗道:坏了,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也只能让玉成认罚了。
待温千楼走远离开众人视线,阮玲珑眯眼向前看去,这引路的是父皇身边的内侍才彻底睁开眼。
她轻声道:“温千楼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温千楼却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既要做戏便要做足,皇宫像个筛子四处漏风,保不准哪个地方便有汝南王的眼线。”
阮玲珑右手勾着他的脖子,眼睑微垂,原来他执意要抱自己走回去是因宫中的眼线。
温千楼见她神情低落,悠然一笑,“其实我也有自己私心,是我想抱乐嘉帝姬走过宫道。”
阮玲珑眸中亮光闪过,“真的?”又关切问道:“温千楼,那我给你的膏药你用了吗?脚腕上的伤可好些了?一会儿会不会又疼?”
她的声音若清晨鸟鸣,随穿过云彩的阳光,在安静林间一声声叩入他心扉,乱他心神。
温千楼心头一颤,不动声色掩去眼中的异样,他不敢去看怀中天真烂漫的帝姬,目光一直望向远处“福满宫”的牌匾。
自从他选择走上这条权臣之路便无法回头,从无人对卑贱如蝼蚁的自己说这些关切的话,到无人敢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阮玲珑半晌见他没搭话,又悄悄捏了捏他的耳垂,“温千楼,你怎么不理我了?”
他神色一沉。
第008章 可怜又无辜
阮玲珑以为他脚腕疼得厉害,挣扎着想要让他放自己下来,温千楼长呼一口气,提醒道:“闭眼,有人来了。”
阮玲珑合上眼向外歪过头去,旁人瞧着只觉她快要不行了。
温千楼从路旁行礼的宫娥旁经过,故意加快了步伐,他催促着身边的内侍,“你速去寻御医,看她走在了何处?莫要耽搁了乐嘉帝姬的病情。”
“是。”
内侍转身离去,温千楼察觉小宫娥虽低着头,但视线却偷偷打量着阮玲珑,应是汝南王的视线。
待一行人入了福满宫,阮玲珑才悄悄睁开眼看着面容冷峻的温千楼,没想到他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路抱着自己回宫却气息极稳。
阮玲珑松开勾住温千楼脖颈的手坐在软榻上,又唤来宫娥去拿药箱,招呼着温千楼坐在一旁的圆凳上,目光一直落在他额头的伤处。
温千楼眉眼低垂,握住了她的手,“你贵为帝姬,不该做这种事。”
阮玲珑轻轻摇了摇头,闻言笑道:“但父皇已为我们赐婚,将来我是你的妻,不过是擦个脸而已,你又何故扭扭捏捏的?”
温热的帕子一下一下从他的眼睑上擦过。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洒在她的身上,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光晕中,二人靠得极近,她身上的陈水香若有若无萦绕在鼻尖。
温千楼打量着她的睫毛,密而修长,他看到那双杏眼是永远微弯。
阮玲珑好似从来没有烦恼,视线再往下是红润的薄唇,还有一截露出领口外的雪白鹅颈……
温千楼眼睫微颤,不由自主喉咙滚动。
阮玲珑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可是我下手太重了?那我给你吹吹。”她站起身微微向前俯身,轻轻吹着他额角的伤。
他匆忙避开,站起身拱手一礼,“我这不过是小伤,一会儿让御医处理便是,便不劳烦乐嘉帝姬了。”
阮玲珑将帕子丢在了盆中,“温千楼,你调侃我的时候叫玲珑,翻脸不认人时便唤我乐嘉帝姬。”她因站在脚榻上,还比温千楼高了小半头,微微垂首直勾勾盯着他的眼。
“为何不敢看我?莫不是心里有鬼?”
温千楼若无其事抬起头来,四目相对,隐隐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阮玲珑却先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他察觉到对方的一丝慌乱,忽然笑道:“怎么?难道是玲珑心中有鬼?”
“才不是。”阮玲珑坐回了原处,给自己辩解,“我方才不过是在瞧你额前的头发,没有秃顶之相,想求生发之道,师修明年纪轻轻,已有脱发之困,我不过是想替他问问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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