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沉默半晌,终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贾府中。
待书隔两天便来给探春报个信儿:“王家的那二位公子又升了官儿了,听得说一个调到了王家舅爷的手下当副将,一位去了川蜀当参军,似是离着小史侯不远。”
“太太又往宫里递牌子请见,被打回来了。说是娘娘身上不自在,不耐烦见人。过几个月再说。”
“王家老太太身上不好,病重了些。”
“琏二乃乃的兄长王仁成天在外头赌钱,王家太太不高兴他,要赶他搬出去呢。”
“薛大姑娘给太太请安,说了两个时辰的话,最后提到了宝二爷的婚事,被太太抢白了几句,红着脸走的。”
“王仁来辞行了,说是留下他们家小哥儿在王家老太太跟前尽孝,他要回南去照看王家大老爷老两口儿。听得说,其实是把病中的王家老太太又气了个半死,被打出去的。”
“吴祥家的又贪了太太二百两银子,太太一丁点儿都不知道……”
探春一一听了,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早该把彩云她们几个收服一两个过来,不然自己怎会每每被王夫人弄得措手不及?还是宅斗的段位太低呵。
正感慨着,忽然翠墨笑嘻嘻地走来:“琏二乃乃来信了,说是又有了身子,老太太高兴坏了,让各处来请主子们过去,商议庆贺呢。”
探春听了,呵呵地笑了起来,站起来就走:“走,给大太太道喜去。”
到了贾母处,果然邢夫人满面笑容地坐在下首,乐得合不拢嘴。
再怎么被算计,王熙凤到底还是又要给贾琏生孩子了!大房添丁,二房却进不了口,这可真是让人好生欢喜的事情啊!
探春一看她瞟向王夫人的轻蔑目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眯眯地给贾母见了礼,就转向了她:“大娘今日喜上眉梢,得请客啊。”
邢夫人一看见探春就立即下意识地收敛了三分,听见她这样说,忙笑道:“这有何难?今儿我的东道,孝敬老太太!”
转头忙命人:“好生预备一桌饭来,今儿我请老太太二太太和众乃乃姑娘们。开了账直接找我领银子。”
王夫人勉强笑着:“原该扰你这一顿才好。”
贾母也十分欢喜,笑道:“虽是国孝,咱们不算宴,就一家子一起吃顿饭,算是贺一贺凤姐儿。”又命人给外头大老爷也送几个菜去,顺便去问问贾珍尤氏等人得不得空过来。人回尤老娘有些不好,他夫妻两个正请了大夫看诊。贾母忙又命李纨过去瞧瞧。
李纨回来时满脸不自在。
众人问时,李纨勉强笑道:“不妨事,听得说是去家庙看望二姐时两母女拌了两句嘴,回来气着了。珍大哥哥和嫂子在劝呢。”
贾母不欲管宁国府的那一摊子烂事儿,皱了皱眉便笑着转向邢夫人:“今儿是你的东道,你可要多吃两杯。”
邢夫人会意,转开话题,且与众人说笑。
探春见李纨神色不对,吃了饭,悄悄地请了她去秋爽斋吃茶。
李纨进门便叹气,命待书等人出去,关了门,方告诉探春:“那边简直是疯了!国孝家孝,他们就什么没脸的事儿都办出来了!”
探春诧异。
尤三姐已经走了,尤二姐又锁在家庙里——
家庙?!
探春拉着李纨,惊讶道:“不是珍大哥哥和尤二姐……”
李纨当着她一个闺阁女孩儿,委实不好启齿,但知道她一定会使人打听,只得红着脸低声告诉她:“蓉哥儿悄悄摸去了家庙……却被他父亲察觉,赶去堵了个正着……”
探春呆若木J。
李纨说着,脸色也气得重新铁青起来:“蓉哥儿被当场打了个半死。他父亲把他赶回来,自己却去纠缠二姐。珍大嫂子见状不对,忙跟她母亲一起过去,一家子吵翻了天。混乱之中尤家老太太被推倒在地,气得晕过去。如今大夫去看,说是急怒攻心,已经救不得了!”
☆、第三百六十九回
李纨说着说着便骂了出来:“这等不要脸的事情也做得出来!真不知道他这长得究竟是颗人心还是狼心狗肺!”
提起贾珍父子,探春脸上除了厌恶就是鄙夷,闻言冷笑一声,道:“既是如此,大嫂子什么也别说,回去就是。这件事只怕还没完,等闹开了,大家等着没脸罢!”
李纨一肚子气回去了。
贾母这边也令人去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人回来却跟李纨一个说法,贾母信了,晚间安心睡了。
那人却又悄悄去找鸳鸯,将实情报说:“瞧着不对,尤家老太太怕是快不行了。珍大爷和大乃乃两口子谁也不理谁,小蓉大爷听说挨了珍大爷的G子,几乎把腿打折了……”
事情竟闹得这样大?!
鸳鸯大惊,先令这人下去,心里盘算着第二天再派人去仔仔细细地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知第二天一早,便有消息传来:“尤家老太太没了。尤二姐在家庙听见,悲伤过度,吊死了。”
吊死了?!
鸳鸯震惊,正给贾母提洗脸水,手里的壶直接掉了地上,泼了她自己一裙子。
贾母在里间便问怎么了。
鸳鸯忙勉强笑着回道:“我手滑,砸了壶,再去给您提水。”
贾母隔窗嘱咐:“砸了壶没事,别烫了你。你湿了衣裳没有?让她们去提,你别做这些。”
鸳鸯挤了笑容:“是。我去换衣裳,就来。”
说完,不顾自己湿着裙子,匆忙就往大观园跑,直接去找探春。
探春这边也正听小蝉细细回禀,满脸怒容,眯了眼细想,悄悄令她:“你把这个话传出去。”
鸳鸯满脸苍白地进来时,小蝉正好擦身出去。
探春一看她这样,忙令人拿了自己的旧衣裳给她换,拉了她的手,安慰道:“我都知道了,姐姐别着急。这件事交给我,咱们先瞒着老太太,你把老太太补心的药煎好,随时预备着。”
鸳鸯忍不住哭了出来:“这大老爷在皇陵惹了祸刚几天,珍大爷就这样闹起来。即便不为了荣宁二府的百年清誉,他们难道不怕气死老太太么?果然气死老太太,于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探春叹了口气,扶着她坐下:“可也没什么坏处不是?”
鸳鸯咬着牙骂了一声:“不孝的子孙。”放声大哭。
探春等她好一些,自己也收拾清了,携了她的手去了正房。
然后鸳鸯方上来缓缓地告诉贾母:“尤家母女昨儿打架,彼此说话都挺难听。尤二姐气性大,前头又被她那丈夫折磨得惨,一时想不开,昨儿夜里竟吊死了。尤家老太太昨儿被珍大乃乃劝回来就有些不好,今儿早起听说,又气又愧又伤心,心疾发作,也没了……”
贾母哎哟了一声,长叹连连,忙问:“珍儿媳妇呢?不要哭死了?你太太去了没有?”
探春叹气:“怎么能不去?进院子前听说一早大太太和我们太太就都过去了瞧了一回了。只是治丧不能在咱们家,听得说珍大嫂子正在打点着回娘家一趟。”
贾母摇头感慨,有些伤心,数落道:“她们家没旁人了。她居长,两个妹子之外,也没个兄弟。如今一个死了,一个远走他乡。父亲早没了,如今母亲也这样去了。只怕她C持完了丧事,就是大病一场。”
因命探春:“你跟你珍大嫂子还算能说得上几句话。你这就过去,传我的话,让她节哀,自己多保重,别过分自责,总归她还是我贾家的宗妇,宁府一大家子还指着她呢。”
探春十分不愿意搀和宁国府的那些烂事儿,但贾母发了话,只得答应下来。
宁国府里一片安静。
邢夫人和王夫人来看了看,见尤氏只是哭,劝了半天,也不听她一个字的回话,也自无奈。只得陪着干坐着。有心寻人来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见家下人等个个屏息。
探春进门时,就看邢王二人正一脸怪异地互视。
见探春来了,尤氏便哭得昏天黑地的,却也知道必是来传贾母的话,扶着小丫头站了起来。
探春叹口气,说了贾母的话。
尤氏被那一句“别过分自责”触动心肠,哭得软在地上。
探春忙与丫头们把她扶到床上,因回头,神色如常:“老太太请二位太太回去一趟,商议替亲家母治丧的事情。”
邢夫人巴不得一声儿,便站了起来,又劝了一句:“珍哥儿媳妇快别伤心了,你娘和妹妹的身后事,我们不好越俎代庖的,可还全指着你呢。”
王夫人跟着也劝了两句,二人去了。
探春这才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只替尤氏擦泪,又回头问下人:“珍大哥哥和蓉哥儿蓉哥儿媳妇呢?”
两府里谁不知道探春的厉害,这位姑乃乃问话,哪敢不老实回答?
便有人回禀:“大爷去家庙收敛二姨了,哥儿伤了,在床上爬不起来,小蓉大乃乃正在伺候着。”
探春沉了脸:“蓉哥儿伤了爬不起来,难道她不能安排丫头婆子伺候的?她个当儿媳妇的,把婆婆一个人扔在这里伤心算怎么回事?日后这宁国府还要她来当家,她就学习得这样瞻前不顾后么?珍大嫂子还指望着她养老送终呢,这外家祖母姨娘没了,她就算安慰不了,难道还不知道过来看看,主持家里的事务么?我们贾家要这种儿媳妇是吃白饭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