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嬷嬷急得脸上冒汗:“什么呀!有人要给老太太用,被我们姑娘拦了下来,前儿整整地睡了十三个时辰你忘了?第二天她还没醒,你们就被老太太送去了冯府?”
许嬷嬷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她:“那药会损人的心智,姑娘吃了多少?”
沈嬷嬷看了看外头,低声道:“喝了一碗酸梅汤下去,然后马上就全吐了出来。可还是睡了那么久。可见这药下的多猛——且不说这个,我问你,当年你服侍过的那个吃了这个没了命的那一位,后来太医有没有说过,还有其他的后遗症没有?”
许嬷嬷仔细回想,道:“我记得后来太医悄悄地告诉太后娘娘说,这药的诨名叫做周公散,无色无味,害人的脑子,但其他的却没有什么。”忽然精神一振,忙道:“后来说是,我们那一位吃的时间太久所以救不回来了。但若是量少时,及时用药能清理干净。你等我回头就往宫里送个信儿,悄悄地把那药方打探回来!”
沈嬷嬷连连点头,叹道:“这个药亏得是我们姑娘机警,不然真让老太太吃下去,只怕一时三刻就在梦里去了。”
这是要毒杀贾母不成?
探春看了林黛玉的信,也只是笑了一笑,便撂在了一边,且办正事。
“蝉姐儿,你去悄悄地把彩云约到金钏儿跳的那口井边上去。就告诉她,我找她。她要是去,就好生去,要是不去,以后就都不用再去了。”
小蝉答应了,抬起脚来咕咚咕咚跑了。
待书有些担心,低声问探春:“都闹到能给老太太下药了,姑娘,你就不怕彩云听了太太的话,害了你?”
探春抬头看她,笑一笑,有些惋惜:“其实是我疏忽了。前几次彩云跟着太太瞧见我的时候,就给我递过眼色。只是当时人多,她不敢太明显,怕人看出来。我呢,又心不在焉的,所以就没当回事。可是那天喝那碗汤时,我却发现她一直都深深地低着头,谁都瞧不见她的表情。这跟平常她遇见我就趁人不注意看我,是决然不同的。我才反应过来,只怕老太太那碗汤,有问题。”
待书默了一默:“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出言提醒……”
探春弯起了嘴角:“这样最好。现在,太太对她绝对没有半分疑心了。只要我运用得当,这个眼线顶得上老爷的全力相帮!”
不一时,小蝉又咕咚咕咚地跑回来,满脸汗:“彩云姐姐说,她今日唯有太太去伺候老太太晚膳时才有空闲,可那时,三姑娘最好留在老太太身边。”
探春笑着点了点头,转向待书:“你听见了?今儿我去跟着老太太吃饭的时候,你去替我见见她。”
待书咬唇。
她去?她该说什么?怎么说?又要给彩云派什么差?
“姑娘,奴婢,奴婢可不会……”
探春笑了起来,摇头:“你可不能不会啊!日后你不是也要跟着我的?那时候给我当掌院的媳妇子,难道也说这些事不会做?难道也要让我一件一件亲自去C心?”
待书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回了房,她仔细琢磨。
彩云能给探春这样重大的消息提示,说明其实她已经投诚了。
那自己过去,唯一能说的,其实就是三姑娘接受了她的投诚。接下来,应该是谈条件了吧?
这件事自己可真做不了主。
待书觉得好生为难。
但姑娘说了,如果她不肯动脑子,嫁人可就不带着她当陪房了。那怎么行?
待书绞尽脑汁。
如果是姑娘的话……彩云肯定知道王夫人许多许多的秘辛,到时候,单是为了让这些丑闻不至于有朝一日被不小心流了出去,只怕她就只有一个死字而已。
嗯,那她们家还有谁?她好似有个妹子。
等等,恍惚听说,金钏儿临死是把玉钏儿托付给了她的。那玉钏儿现在如何了?
待书忽然想起来,王夫人身边如今还有一个跟贾环关系甚好的彩霞。
嗯,这个彩霞,究竟是真心跟贾环好,还是奉了王夫人的命令,故意去接近贾环,日后好做图谋呢?
咦?看来,姑娘需要从彩云那里知道的消息,还有很多呀!
待书精神一振。
她知道该怎么跟彩云说话了!
☆、第三百六十六回 不原谅
第三百六十六回
宝玉、迎春、探春和惜春在正房里同贾母一处吃饭。
少见的,探春今日不许贾母碰那些补品似的菜肴:“大夏天的,老祖宗最近又容易上火,还吃这些?大厨房的管事媳妇该敲打敲打了。”
贾母呵呵地笑:“还没立夏呢。她们有她们的规矩,也怨不到她们头上。”
探春皱了眉,哼了一声,却把贾母专用的那几道菜统统地都令人端了下去。
这件事说近了该着现今帮着管家的李纨,说远了便是当家的太太王夫人。
她除了哼一声,还能怎么样?
王夫人若无其事地在旁边微笑着看贾母和孙子孙女儿们吃饭,旁边是屏息给她打扇的玉钏儿。
一时饭毕,王夫人等留了贾母和孙女儿们说笑,辞退出来。
出了贾母的院子,玉钏儿便腿一软险些跪下去,崴了脚,哎哟了一声。
王夫人冷清地回头睨她一眼:“怎么这样不小心?”
玉钏儿的脸上一片煞白,勉强笑道:“婢子知错。”
随手指了一个路边的小丫头扶了玉钏儿慢慢往回走,王夫人带着刚在院外等她的吴祥家的等几个仆妇先行一步。
小丫头费力地搭起玉钏儿,便呀了一声,低声问:“姐姐怎得出了这样多的汗?可是热着了?”
玉钏儿一直跟着王夫人在贾母房中。那是贾母的正经内室,冬天有地龙,夏天有冰盆,最是冬暖夏凉的。不过是伺候一顿饭的功夫,她竟然把衣裳都汗湿透了?!
玉钏儿向来都是仿着她姐姐金钏儿的做派行事,脾气大、嘴巴刻毒,可今日却一字不回,只是扯了扯嘴角,算是听见小丫头的话了。
探春回了房,待书早就回来了,兴奋得两只眼晶晶亮得像是天上的星辰。
抿唇一笑,探春示意旁人退下,令她给自己更衣,伺候洗澡。
待书低低地把自己和彩云说的话都交代了,忙着问:“姑娘,我这样说可使得?”
探春一边拿干布绞自己洗好的长发,一边笑道:“你这个不明说的法子甚好。就算是有人听见了,也并没有甚么把柄可抓。就是这样做。日后跟她打交道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
待书笑得灿烂。
等她去了,探春才叹了口气,扬声叫了沈嬷嬷进来,诉苦:“我们家这个大丫头被我养得太干净了。嬷嬷帮我再教一教吧——这样轻易地就答应了彩云日后会留她性命!若是她曾经奉命害过老太太和林姐姐呢?难道我也不替她们讨公道罢?这竟不是彩云求我,这竟成了我求彩云了!”
沈嬷嬷笑了起来,摇头不赞同:“待书是个良善丫头。这是好事情。姑娘日后又不打算去宫里或者那勋贵宗室大族的,她要那么心机深沉狠辣果决做什么?日后慢慢地让她知道人心险恶就好了。”
探春默了一默,摇头道:“嬷嬷,人的动机好坏无从揣测。哪怕全天下看着都是好的出发点,最后却落了一个恶果,那做这件事的人,也是该杀的。我不管彩云这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动手害人,我只要知道她们害了人,就绝对不会原谅她们。嬷嬷大约是想着,她必是受了胁迫才会这样做,我也承认。但是,这并不等于她的手上便没有沾血。如果待书今天替我答应了留她性命,日后我又因为知道她罪孽深重就一定要杀她,那岂不是等于我言而无信?这种事,我违背了自己的良心,是不做的。”
沈嬷嬷嗟呀,仍旧忍不住劝:“姑娘,有些事,迂回些,会比较容易。”
迂回?是说骗人?还是说睁只眼闭只眼?
探春勾了勾嘴角:“我骗坏人的时候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但是骗这些人,我还不至于。”
放过她们,那是绝无可能。
冯紫英接到了探春的信后,犹豫了整整三天,才去找安世鸿。
安世鸿一听说有正事要说,便带了他去见南安公:“父亲今日正好在家。”
冯紫英只得硬着头皮隐下了这是探春的分析,只假作是自己的揣测,告诉南安公和安世鸿:“……所以,贾府的爷们儿其实并没有什么野心,反而是王家那几位不安分。可遍观王家,一个出色的姑乃乃贾琏家的已经退出旋涡,只剩了一个王子腾算是主心骨。一旦没了这个主心骨,王家也就不足为惧了。”
南安公和安世鸿面面相觑,目露怀疑:“王子腾野心勃勃这个大家都知道,但是不教而诛却非圣君所为。你这个主意是打算请圣上也去做那个偷J摸狗的事情不成?”
冯紫英仔细回想探春信里的话,吃力地解释:“如今看着四海升平,其实九边不稳,不然收拾这起子不争气的勋贵时,圣上也不会这般小心翼翼。既然是求稳,又不得不把这颗毒瘤去掉,那就不妨赏给已故的老勋爷们一丝薄面,让各家子都自然衰败下去也就是了。何况,圣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耗得起。如今一来,既不损圣上宽仁的名声,后世史书上留不下屠戮二字,也能令天下太平,人心安宁。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