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子功夫,人已夹在半梦半醒之间了。
晕乎乎的,连他何时端东西回来的也不知道。
等意识又一次上浮,便听见了一阵激烈的漱口声。雪砚把眼掀开一条缝,余光瞥见地上有个小盆,里头竟已有了不少的毒液。
黑里带一丝红。
色泽艳如毒蛇,极不安分似的在水中晕染着。
雪砚的睡意就像鸟儿一样飞了,瞪大眼盯着看。“啊,这就是叫人皮肉腐烂的毒么?”
“嗯。”浑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跟你的血一结合就成这样子了。你怕不怕?”
当然怕死了。
可是,她为了不叫夫君伤心,故作乐观地说:“不怕。还有一点漂亮呢。”
夫君的肺子好疼。他深吸一口气说,“哼,漂亮!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要是瞧见背后几个血洞就不觉得漂亮了。”
他端起盆,嘴里装模作样“呸”了一声。往水中挤几滴“墨汁”,又挤入一点杜鹃花揉出的汁。往地上一搁,正好卡在她视线的边缘上。
然后激烈地漱口,吐在另一个小盆里。高高在上的公子爷一辈子没这样煞费苦心过。为了让不知死活的另一半痛彻领悟到江湖的可怕,几乎要把嘴漱烂了。
雪砚柔声问:“四哥,你的嘴要不要紧?会被毒到么?”
“嗯。有一点微微的麻木。”他认命似的说,“有什么办法,摊上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
“不会腐烂吧?”
“烂了就拉倒。”他没好气地说,“谁叫我命苦。”
她心疼地沉默了一会儿,歉疚地嘀咕道:“我给夫君添麻烦了。”
这家伙乖起来真要命,铁围山都能被她融化了。周魁瞅着那清丽无双的侧颜,趁热又问一次:“那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干嘛老问人家敢不敢的。”巾帼英雄的嘴比鸭子还硬,“我这人平常虽胆小,关键时刻大场面也是能托牢的。四哥,你不知我今天多猛,一点没堕了你的名头。”
她吧啦吧啦讲起战斗的过程......
丈夫听得戾气横生,狠狠地一口嘬在了她背上。
雪砚吃痛,连忙汇报:“啊呀,现在能感到你在嘬了。有一点痛了。”
“嗯,疼是好事。说明毒差不多清了。”
“哦。”雪砚喘了一会,苦中作乐地说,“四哥,你有没有一种嗦螺蛳的感觉呀?”她伏在那里格格一笑。这笑声珠圆玉润,透出了死性不改的调皮。
周魁一脸铁青,几乎被她噎死在那里。
了不得了,这东西竟还笑得出口!这自愈力简直强得令人发指了。中毒、秃头这么大的创伤一转眼就没杀伤力了?
他一腔的戏感都被她的笑声碎掉。
噎了半天,恨恨地说,“这伤洞好了要留疤的。疤很丑,可惜了你这一身无暇的肌肤。”
雪砚心里一阵难过,忍不住扁了扁嘴。
泪直往上涌。
可是,她想到夫君拿嘴为自己疗伤,立刻就把泪憋回去了。极懂事地逗个乐子:“没事的。四哥身上有疤,我也有了。咱俩就越来越有夫妻相啦......”
丈夫的气息都不一样了。进气、出气都有点粗暴起来。
“你怎么啦,嘴里不舒服么?”
“没怎么。四哥深深被你感动了。”他拿起一盒“美容泥”,面无表情地抠了好大一坨,往她身上抹去。把双肩、腰眼上抹得一塌糊涂。
后脑勺上也抹了。猩红猩红像封了一块蜡似的。
“这是什么?”
“别动,给你上药呢。”然后他略微净手,拿两面镜子前后一摄,让这家伙瞧自己惨烈的后背和脑勺子。
雪砚差一点尖叫出声,眼都瞧直了。浑身都有些哆嗦。可是开口时,她仍是把大将风度拿捏得死死的。笑道:“哈哈,我这模样可以打一成语了,你猜是什么?”
夫君一肚子内伤。
打个屁的成语,他都想把人拎起来打一顿了。
“哼,你倒是心情明媚。”他把镜子一合,一字一句地说,“从现在起给我好好地养伤。不能碰水,也不要洗澡。吃喝拉撒全都要在床上。”
“啊,为什么?”她一下子惊恐起来。
这就有点吓人了,还要在床上拉撒?
要知道,雪砚对自己的仙子形象是在乎到骨子里的。成亲以来,为了不在卧室上马桶,晚上严格控制每一滴水的摄入。
从不当着丈夫打嗝,挖耳朵,剔牙齿,擤鼻子......
周魁想起了她平时有多雅气,顿时心里一个冷笑:宝贝儿,可算掐到你的七寸了。
他温柔地把人扶坐起来,“养伤可不就是这样?命都快没了,还有啥尊严可谈的?放心,四哥明天告个假不去了,专门在家服侍你。”
“啊?我不要!”
“不准不要。你的伤势不太乐观,必须在床上躺半个月。”
“可是,我的腿还能动。”自己去拉撒一下总不碍事吧?还要人服侍?
“能动也不行,乱动会伤到气血的。”他的语气没商量,软中带硬地说,“你半个月内不准下地,就给我孵在床上。有四哥亲自服侍你不好么?”
雪砚傻呆呆的。她想到小时候爹重病时娘是怎么服侍的,几乎要昏过去。让这样一个俊气、威严的贵族丈夫给她擦屁屁......
甚至......
天啊,她不如死掉算了。
周魁转身拧一个热毛巾。凌厉的面孔上浮起了一丝坏笑。一回头,这笑又藏得严严实实的。他十分正人君子地说,“来,这袄子后面割坏了,换了。”
“啊,不用换......”她泪汪汪地摇头,一张脸红得透透的。
“自己男人你臊个什么?四哥又不是没见过。”他垂着眼说。忽然又想起来,自己还真的没瞧清过。她这人别扭得像根麻花。
每次亲热都要关了灯,还要捂在被子里。到底年纪小不大懂,对这事儿一直半推半就的。哪有大大方方给他瞧的时候?
周魁心中滚烫。说话间,就把那件被割坏的袄子和中衣从她僵直的臂上褪了下来。转眼身上就只剩了一件小兜子了。
极美的红豆相思色,映着无暇的冰肌玉肤。
一簇栩栩如生的兰花在胸前盛开着......
他浑身热浪一轰。为这千娇百媚的妻子活活地痴了。
天,美得让人要疯。
他费尽了十八头牛的力气,死死咬紧牙关,才忍住了没有中止计划,把人扛进卧室。
“诶呀我冷,快裹起来吧。”雪砚低着头说。臊得要冒烟了。
他干巴巴地“哦”一声,给她脖颈、臂上略微擦了擦。后来发现这对自己实在是残酷的折磨,就潦草地停止了“服侍”......给她穿上了干净的衣裳。
两人都不好意思朝彼此看。过了一会,他不甘心似的给她下达了一个通牒。语气近乎是强硬的:“等你好了,我要开着灯。”
“诶呀......”她吃不消地别开头去,“这时说这些个干什么?我都伤成这样了。”
他拉着她的小手,黑眼睛里狼光凛凛,一片幽深,“你现在可知道怕了?”只要说一句怕了,这一场戏立马收场。爷不想演了。
女英雄嘴硬到底,“小狗才怕呢。四哥......我快饿成一只空桶了。传饭吧。”
丈夫一脸铁青地站起来,很好,为夫就不信攻不下你这座城头。他转身朝外喊一声,“李嬷嬷,开饭吧。”
他把割坏的袄子一抖,准备让仆人拿去处理了。啪嗒一声,一本书和几封信掉在了地上。周魁定睛一瞧,慢慢捡到了手里。“嗯,波斯文?”
雪砚十分惊奇:“咦,四哥你还认识波斯文的啊?”
他没说话。眼睛已盯着那本书挪不开了。精光几乎要把书灼出个洞来。过一会,答非所问地来一句,“雪儿,这书哪儿来的?”
“......呃,从那人的枕头里抠出来的。”
做丈夫的以无比复杂的眼神望着她。
瞧了好一会。
他这是娶了个什么宝贝疙瘩.......
雪砚好奇地问:“这里头讲的是啥?”
不待他回答,春琴已经一脚走了进来。慢慢地把饭菜布置在了榻上小几上。周魁的心思已转移了,吩咐一声道,“春琴,你喂夫人吃饭。”
自己却走到外间,袍子一撩坐了下来。
一时如饥似渴,心神完全被吸进书里去了。
雪砚一口一口吃着美味绝伦的饭菜,不时就朝丈夫张望一眼。
她真好奇书里讲了什么。
然而,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宛如天将一般的峻凛威严。一次都不回应她的目光......
春琴憨憨一笑,小声道:“四奶奶你专心吃饭吧,吃完了再看。他总归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多嘴。”她红了脸剜这丫头一眼。
春琴给她喂一勺豆腐,扯了几句闲:“方才四爷要杜鹃花汁,我急急忙就弄出来一点。这会子又有小半瓶了,他还需要么?”
雪砚微愣。咀嚼了一会,吞咽下去才问:“花汁是干啥用的?”
“我也不知。”春琴又喂她一筷子青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还以为给奶奶用的呢。爷不是去拿了一瓶美颜的花泥么。”
雪砚生生一傻。好半天都忘了咀嚼......
“四奶奶,来,张嘴。”憨丫头说。
“哦......好。”女主人嫣然一笑。
夜色渐渐地浓了。
初五的细月像一根银簪子簪在天幕上。
繁星一点一点地凝结着,亮亮闪闪,好似妇人的满头珠翠。
周魁陷在了一本奇书里。良久一个惊觉回神,转过头眺望了妻子一眼。她以神仙的体态侧卧在榻上,已开始乖乖地“养伤”了。
嘴角含笑,目光痴痴软软地望着他......
见他瞧去,笑容极美地漾开了。
那一瞬间绽放的温柔与多情,几乎能把他的魂儿摄取下来。
涵晴院。
这一晚上,“老祖母”的心气儿有一点浮了。坐也不得劲,卧也不得劲。老觉得四周没来由地袭来一股阴森,给她一波激灵。
贼嘛,本事再大也免不了心虚。这一刻的她就像“地动”前的牲畜,已嗅到了地下三千尺的凶险洪流。不安极了。
中午时还风平浪静的。
去祠堂前她起了一卦,是谦卦,中吉。卦象上看要谨言慎行,可保诸事无碍。没想到一入夜就风云难测了。
命星的四周红光犯冲。天象大不善。
想到仍没揪出那女子,她一肚子戾气直往上拱。坐立难安,又强行起了一卦。得的竟是大凶的蹇卦:已身临绝境。
一解卦辞:“拖泥带水费尽力,竹篮打水一场空。”
怎么会这样?她从头寒到了脚。
慈祥脸谱早已挂不住,水落石出地显露了狰狞。
虽已是新春时节,寒气却仍然锋利。像刀子,像冷箭,在窗前来回地吹送着。金丝笼内的啄木鸟受了惊,上下扑棱不止。
“......你这该死的扁毛畜生。”老祖母一伸手,直接把它处决了。
正房大院。
小花厅里清灯如昼,暖融融的。雪砚盖着一条锦被孵在榻上,养着她并不存在的刀伤。夫君整的这一出戏太精彩了,叫她余音绕脑,回味无穷。
她从小是被一个没正经的娘溜大的,一惊一乍地活到十七岁。满以为出嫁了可以过正经人的日子了,没想到,这一身正气的丈夫也跟她耍了一回板眼儿。
雪砚柔情似水地笑了。好你个浓眉大眼的正人君子。煞费苦心了你!
既如此,我绝不会辜负你的苦心。
“四哥......”她病怏怏地喊一声。
“嗯。”
“我想翻个身。到那一头卧着。”
周魁拿着书走来,把全身不遂的妻子挪到了榻的另一头。
她得救似的伸一口气,“啊呀,这样舒服多了。”
“嗯,养伤好不好受?”
“好受着呢。有夫君的亲自服侍就是我的福气。”她甜言蜜语张嘴就来,“我的功德簿该有多厚啊,修到这样一个贴心的丈夫。”
夫君的鼻子里漏出一声冷笑。
拍一拍她说:“你闭眼睡觉,为夫瞧一会儿书。”
“书里讲了什么?”她乖模乖样地在一旁聒噪着。没答复就脸厚地叨叨不止,不饶他一丝清静。
夫君扭头瞧她,无奈地说:“讲的是一种心法。”
摩尼秘教的最高心法。总持一切幻术、秘术的基本法脉,都在这书里讲得一清二楚。譬如,如何修得道力,如何催动道力......
他正犯愁怎样对付“喊魂”术,她这家伙就把屠龙的好刀带回来了。
真是他周魁的大福星。
当然,作为克星她也是当仁不让的......
“是何心法?”雪砚无比好奇地问,“你瞧得这么专心,都不肯认真服侍我了。”
他有一点气血翻涌,勾起一丝狞笑说:“......就是一个丈夫该如何管教自己妻子的好心法。比如,调皮了就要拎起来毒打一顿。要不要试试?”
“要。”
“哼。”
雪砚也勾起一丝笑,乖巧地说,“四哥,我想喝一点水。”
他只好搁下书,起身倒一杯水来喂。她舌头在勺子上一扫,怯怯地说,“不甜。可以加一点蜜么?”
“不喝蜜了。晚上吃甜食要坏牙的。”
“可是我感觉身上虚,要补一补。”她美目柔柔地望着他,年纪好像倒退了十岁。
他顿了一顿,咬着牙喊仆人拿来一罐子蜜。往水里舀了一大勺,搅合搅合喂过去。她只吸溜了小半口,就说:“嗯,够了。”
夫君对这娇嫩的脸蛋子望半天,冷沉地唬她,“再喝一点,别浪费了。”
“不要了。”
“你平时可没这么作,再喝几口。”他拿出了号令三军的嘴脸。
她的表情哀怨起来,悠悠地说:“你干嘛凶巴巴的。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如今看来久病也无良夫。还说亲自服侍我呢,一个时辰还没到就给人家脸子了。”
四目相对,有了一点刀光剑影。
过了一会,她怯怯地说:“瞪着我干啥,可以拧个热毛巾给我擦把脸么?”
周魁一时生无可恋,肚肠根子都拧绞成一块了。看样子,戏要砸手里了。这人就像一只皮毬,越拍会蹦得越高。
不弃局的话,今晚会有他受不尽的活罪。
他说:“......哼,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她的目光一截一截地递出来,比含刺带露的玫瑰更媚人:“夫君不妨把话讲明白,我知道什么了?”
周魁咬牙切齿地笑。
忽然狠狠将人一拖,搂进了怀里......
雪砚被一个狂风暴雨的吻制裁了。他比哪一次都要失控,都要粗鲁。她闭上眼,感觉自己缩小成一块糖,被这强悍的夫君含到嘴里去了。
融化了,泛滥了......
她这一下午惊散的魂,也终于在爱人的怀抱里凝聚了。
良久......
雪砚换了几口气,不依不饶地支会他:“这事儿可没完呢。我是有仇必报的。你仔细着将来要被我溜一回,哭了可别怪我。”
“哼。混账东西。”他低声骂一句,语气强硬地说,“你逞能的时候倒是潇洒,可想过我没有?你要是有个好歹......”
她抬起头,看见了他眼底光亮的水环,一肚子的顽皮劲儿就瘪掉了。
“我要是好歹了,你会怎样?”雪砚期待着一句生死相许的甜话儿。
丈夫撇一撇嘴,冷酷地说:“你要是有个好歹,四哥娶你花的一大笔银子就打水漂了。肉疼呗,还能咋样?!”
她一顿“噼里啪啦”的小拳头砸在了他身上。
“哼,放肆。”
“我就放肆。”
两人亲热地扭打成一团,贵族的仪态全不讲究了......
正笑闹着,门口响起几声鸟雀的“喳喳”。周魁面容一肃,略正仪容走了出去。手下的亲兵上前道:“东府里捎了话来,白汤已服用过了。”
“嗯,涵晴院可有异动?”
“没有。下午到现在无一人出,也无一人进。”
“准备行动。”
“是。”
淡淡交代几句,周魁折回屋内。又还原了平日里威仪凛凛的派头。“你洗了澡就先睡。我去办点事。”
“办啥事?”
“办该办的事。”他故意要叫她抓心挠肺,一点口风也不漏。兀自换上一身玄色麒麟袍儿,把那雪亮的短刀往袖子里一揣。
见这架势,雪砚用脚趾也能猜到是准备撕破脸了。
她心里一阵突突,忍不住讷然道:“你可要小心呀。”
“放心,小角色而已。”他不当回事地瞥她一眼,从容地走出去了。到檐下学云雀啁啾了几声。七个护卫从四处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像暗夜孕育的奇兵。身轻如风,飞掠而至。
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讲。周魁径自领了这几人往角门外去了。
留给她一个极霸道的背影。
雪砚呆立了片刻,痴怔怔的。过一会儿,自己服侍着自己洗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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