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态稳稳的,优雅得滴水不漏。
小衣却糊在了背心上,冷得透骨。
将来等事过境迁、她彻底弄清秘教的“喊魂”之术有多邪乎、可怕时,雪砚将会无数次佩服自己这一次勇于断腕的魄力。
无数次庆幸,这一次没有自作聪明。
否则,她幸福的小日子可就稀碎了。更别提日后大快人心的咸鱼翻身了。
只是此时此刻,她受了十分严重的惊吓,快把自己吓昏了。回家立刻关了房门,换下了冰冷的小衣。手脚抖个跟打摆子似的。
摆弄了好几下,才把袄子扣好。她抱着双肩,蹲到地上尽情抖了一会。牙齿都磕碰了。做大将军的夫人可真不易。
得和这样的妖魔鬼怪打交道!太可怕了,咋就混进了周家来。咋不去祸害魏王那样的?
雪砚把脑袋埋在膝上,深深喘息着平复自己。
一阵熟悉的足音传来,丈夫推门而入。看到他硬铮、坚毅的面庞,她感到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一口气终于喘进了肺里。
周魁被妻子吓一跳,皱眉盯她半晌才轻声问:“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雪砚不敢说。说了恐怕要被他骂死:你不会拔腿就跑么,明知有坑还往里跳?
那一瞬间的灵感,她跟谁也没法解释清楚的。
雪砚半真半假地说:“没什么。就是方才去瞧祖母,心里怕得厉害。”
“没发生什么事?”
“倒是没有。”
周魁端详她一会,无奈地说:“你既然做了那样的梦,下次就别去她院里了。推托不过就装病,也没什么。这件事......”
他很想告诉她,自己对她的话是很当真的。一点也都不怀疑。同时,也丝毫没敢轻敌。他会尽快地找出真祖母,再以雷霆之势除掉那人。一切不必过于担心。
但这些话只怕会惹了她胡思乱想,又要担心会打草惊蛇,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他没再吭声,只是抱住了妻子说:“不怕了,不会有事的。”
想她跟了自己后,实在没过上啥太平日子,心中无比歉疚。
雪砚像溺水之人搂救命的木头,搂住了他的腰。
搂得死紧死紧。恨不得钻进他身体里似的。
隔着厚厚的袄子,他能感到她的心脏像野马一样奔驰着。周魁蹙眉感受一会,不禁担心地问,“你真没什么事?”
“没有。”
“可你在哆嗦。”
她闭着眼,开始瞎说八道了,“我觉得你太勾人了。四哥,你这身段咋长的呀?”
“勾得你浑身都发抖?”
“......嗯,是的。”
他顿了一会,低声说,“那来吧,去床上。”
雪砚一把将人推开,抬着脸正式宣布:“正经一点。从今天起,我每天要给玄女娘娘磕一千个头。”
丈夫望着她,几乎对接不上这跳脱的思路,“......为何?”
“不为何。”她以一种柔和又专断的眼神望着他,自己做定这个主了,“别人问起来,就说我是二十四纯孝的好媳妇,磕头给祖母、祖父祈福呢。”
“别瞎闹。”丈夫一口否决了她,“磕一千个头不累死才怪。你吃不了这苦的。”
“我吃得了。”
“磕不到两百个,你就瘫倒在地上了。不是四哥打击你,趁早歇了这心思。”他这样说时,语气很强硬。心里对媳妇儿却疼得要命。
这家伙没经过啥风浪,胆子又很小,遇上事只能一心倒向了神佛。真的难怪她。但是,求神拜佛能解决问题么?
周魁根本不信这个。
初一的下午,雪砚雷厉风行地扑在了这件事上。
用尽了一百个真心。干劲之足,连命都不要了似的。她之前做那梦时,也曾想过按玄女的指示磕头祈福,结下一份师徒之缘。
但是,心里又不能全信。总归觉得这事儿挺傻的。
实在不像聪明人该干的营生。
现在一场惊魂后她变乖了,一丝一毫都不觉得傻了。到了这地步还嫌这嫌那的,是不想活了么?她既不会秘术,也没有武功,真的就指着神仙救命了。
雪砚太想活了,太想守护她来之不易的好日子了。
再可笑的事她也愿意干。
跪下,稽首,顶礼,站起,再跪下。这样才算磕了一个头,要反复地来一千下。听着似乎小事一桩,真正做起来堪比登天梯。
才磕了五十来个,她就眼冒金星,一口气接不上来了。两条腿跟病鸡似的打颤。磕到一百个,真恨不得瘫在地上永远别起来了。
东稍间里呼哧呼哧,响彻着她垂死的喘息。
喘得随时要哭出来似的。身上汗如雨下......
丈夫在外面喝茶,冷眼瞧着书。意态十分的悠然自在。他劝过了,这会儿也懒得再劝了。因为凭她这细胳膊嫩腿的,能磕满两百个就活见鬼了。
他就安静地守着,等爱妻哭着爬出来给她递帕子。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们~
☆周家的傻媳妇儿☆
雪砚终究低估了这苦头。嘴皮子一动挺容易的,实打实地拿身体贯彻下来,那就是切肤的受刑了。不多时,她累得不成人样了。
她这个人,虽不算什么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却也是闺阁中养成的一只小阿娇。一身皮肉没经过任何锤炼,跟一捏就碎的嫩豆腐似的。
如今,却像老牛套上了犁头,要生受一回了不得的活罪。
磕到一百五十个时,她想着遥不可及的“一千”,绝望得都爬不起来了。伏在地上,浑身挂满了热浆。里衣也成了蒸笼里的布。
睫毛上挂着水帘子,视线全糊了。
每磕一下都要使上歇斯底里的劲儿,不铆足了意志力都没法起身。磕到一百七十个时,心里的退堂鼓已敲得疯了。
每一块筋肉都在跟她作对,死命地唱反调。
丈夫在这时走进来,抱着一杯温水蹲下了。真是一派富贵闲人的好风度。跟她比起来干爽极了,舒坦极了。他以拯救者的姿态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一口吃不成胖子。”
这梯子递得太及时了。只要她一松口,马上就能顺这梯子“哧溜”地滑下去。这一场自找的苦难就解脱了。雪砚伏在地上,一句“好吧”在舌尖上活蹦乱跳,随时能脱缰地弹出去。
她缓了一会,抬起了一张湿淋淋、红熏熏的俏脸。看见丈夫近在咫尺。一向幽沉、冷邃的眸子里荡漾着一丝丝涟漪,忍笑都快忍出水了。
雪砚立马不稀罕他给的梯子了。再亲也伤不起这自尊啊!她呼哧结巴地说:“......我这又不是小孩过家家。闲杂人等别来捣乱。”
“膝盖会痛的。”
“膝盖碎了也不打紧。”她说得自己心情壮烈,几乎有了死士的情怀。
四哥无奈地叹息,“你这娃是不是傻了,过大年在家舞神弄鬼的?”
雪砚提一口气站起来,又磕下去。当着他的面,必须磕得九死而不悔。她目不斜视地说,“左右也没什么事。四哥你去忙吧,让我在这儿傻到底。”
他笑了笑,不再劝了。心说,嘴硬的家伙,还有八百多个看你怎么熬。他喂了她几口温水,往门外走去了。
没了他这唯一的看客,雪砚的意志立刻一泻千里。整个人一滩稀泥地趴在了地上,蠕动了好几下都没能起来。
一向冷峻的丈夫不知哪根痒筋被搔着了,在门口连笑了好几声。他的笑并非出于嘲弄;而是莫名地被可爱到了。恨不得把这蠢娃提溜起来,抛个几尺高,狠狠地逗一逗。
可是,这笑声在死要面子的妻子听来太剐耳朵了。她咬牙捏拳,挣扎着爬了起来。像苦命的老黄牛一样跟自己死磕着。
心里一声一声,给自己喊号子:“加油干啊,偷懒就是死路一条啊!”
“想活命,要低头啊!”
不磕是绝对不行的,雪砚告诉自己。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擅长邪术的圣姑是武力难以颠覆的角色。否则,玄女娘娘不会几次借三嫂之口,让她磕头。
就一条道走到黑,这么着干吧!
一旦铁了心不给自己退路,状态反而逼出来了。下蹲,稽首,卷腹,一板一眼地重复下来,身体好像逐渐摆脱了血肉的桎梏,变得轻盈许多。
心也开始进入空明与无我的状态。
某些瞬间,她会冷不丁地感觉世界脱落了,不存在了。唯有玄女的绣像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活,流畅。
现实与虚幻似乎汇流了,交织了。渐渐模糊了彼此的边界。这时候的她,打小的老毛病又发作了。每一次瞻仰绣像,都觉得玄女娘娘是个大活人。
美目流盼,风华绝代。
这一格绣像,是那位祖母大人吩咐人织造的。
几幅都一模一样。三嫂她们也有。
她这一幅似乎具足了奇特的灵性。但雪砚知道,这与绣像本身是无关的。原因在她个人,脑子被磨得太快太亮,与某一种灵性发生了感应。
绣像上的娘娘栩栩如生。盯着多看一会儿,那笑容的幅度还会变。
嘴像在说话似的。
磕到第二百五十个,绣像上的丹霞瑞蔼全活了。娘娘右手的八卦图在旋转,左手的花篮也飘香了。不知不觉间,雪砚发现自己好像已走进了画里.......
四周云蒸雾绕,满目弥漫着烟霞之气。瞧不见任何景物。唯有一条狭长的玉阶升天而去......尽头是一座巍峨、光辉的庙宇,上头煌煌写着“九天圣母宫”。
离她似有十万里远,又好像只有两三里路。
仅凭肉眼根本无法准确地把握距离。
她还发现,台阶上有一些地方在莹莹发光,十分耀眼诱人。好像在给她一种暗示:来,快过来!只要抵达那里,她就能得到天大的好处似的。
雪砚心想,天啊,我磕头都磕到虚脱,出现严重的幻觉了。
这幻觉可真怪到了极点。
她发现自己可以同时置身于两个地方,好像有了两个她。一个她,在东稍间磕头。每磕一个,幻境中的她便能爬一级天梯。
这一切奇妙极了,玄虚极了。
她都分不清自己到底在磕头,还是在爬梯了。两件事的界限彻底被模糊,好像成了一码事。雪砚心里忖道,原来磕头能磕出这样的玄妙来!
忽然之间,整件事让她觉得大有奔头了。她很想冲到前方发光的台阶上去,看一看会发生何种奇迹。但是腿却迈不开。一切只能靠磕头,一级一级地前进。
更奇怪的是,不知是否吸了仙气的缘故,东稍间里的她磕得越来越舒服。腿脚里注满了力量。心中也壮阔起来,有了气吞山河的豪迈。
正纳罕不已,虚空里一道声音荡悠了过来。入耳清柔、庄严,幻梦一般绵绵不绝。“痴儿,你总算没辜负本尊的苦心。”
“玄女娘娘?”
“合该你我有这一段师徒之缘。今生若错过,百千世也没这机缘呢。”
接着又说,“如今这世道已乱象丛生。本不属于此间的法宝、秘术都入了世,更有一些外来之人妄图扰乱天道秩序。你身负天命,切不可娇气怯战,早日拜完百万天梯,我自会于梦中授艺于你。努力吧,痴儿。”
雪砚浑身一震,“娘娘,我和我夫君被人喊魂了,此事该如何化解?”
那声音竟不理她了。之后,再也没有响起过......
她东张西望一会儿,再次认真地磕拜起来。
整件事已大大地变味了,让她进入了高度的亢奋。这一颗打小就慕强的心怦然勃然,跳得像擂战鼓一样。身上的血肉都在为之燃烧。
往下的几百个头磕得一鼓作气,势如破竹。
几乎要上瘾,停不下来了。
雪砚是在午后的未时抵达“一千”的。
磕了整三个时辰(六小时)。
当她扶着墙满脸是汗地走出东稍间时,那一种幸福的解脱感不可言喻。比刚分娩完的女人还有成就感。“四哥......”她虚弱地喊了一声。
做丈夫的一脸不敢相信地瞅着妻子。
这是一次彻彻底底的刮目相看。
她那一副软乎乎的细胳膊嫩腿子能有几两力,他是一清二楚的。磕二百个就顶天了。有好几次,他都以为她要哭着爬出来了。
没想到这人又像搏命的死士一般,焕发了无穷的斗志。
好家伙,磕得脸上盐花儿都出来了。
结了白白一层细霜。
周魁盯着媳妇儿,心头感到说不出的骄傲和感动。虽然她干的是一件傻事,可是,这个“说到就能做到”的品质真的太宝贵了!
他目含温情地望她一会,笑着夸赞了一句:“哼,真是傻到底了。这是谁家的傻子?”
雪砚流着汗,冲他眉欢眼笑。想到自己遭遇的奇事,心里得意地甩一甩小尾巴。忖道:还傻子呢,迟早有一天厉害得吓坏你!
到了晚饭时,周魁发现了这件傻事的巨大好处。
她平日里吃饭是个老大难。跟饭有仇似的,一口也不肯多吃。那种比奶猫还细气的样子叫他一瞧就头疼。这一顿不一样了。
一口赶着一口地吃,都有点抢食了。
雪砚一辈子没觉得饭菜这样好吃过。每一口都香入骨髓了。连续一千次的卷腹和下蹲,在她的食肠里掏出了深渊巨壑,这天晚上,她疯了一样地渴求食物。
连狮子头这样的油荤都入口了,配上香糯糯的米饭,美得要落泪。她几乎想哼唧出来。见丈夫含笑瞧着自己,不禁把脸羞得通红。
替自己打了个圆场:“四哥,今天的饭菜做得也太好吃了。”
所有人都知道,不是今天的饭菜好吃。是她白耗一身力气,身体亏空太多了。就是给几个窝窝头也是喷香的。
男主人心里高兴,昏庸地说:“今天厨房里干活的,每人赏十两银。”
几个仆人赶紧往下一跪,喜得嘴要豁开了。两个嬷嬷也笑,脸上褶子都荡漾到耳根子了。大家心说,不得了,这可真是拿媳妇当命根子了。
以前的他煞气重,冷心冷肺的。天上的鸟都不敢打这家屋顶上过。谁见过他这样和煦可亲的时候?大家的想法都溢在眼里,几乎发出了实质的声响。
雪砚的脸早已成了熟透的红果子。
她对他笑笑,很识疼地给他舀了一碗汤,“四哥,你喝汤。”
“嗯,你自己多吃一点。”他笑微微地说。
对于磕头,雪砚彻底地当成一件正经事了。甚至不夸张地说,已成了当下人生的头等大事。白天若有事情,她夜里丑时就起身用功了。
默默地去东稍间,开始一个人的苦行。到了天亮,就能磕满一千个。
初三去娘家拜年,也是中饭一吃就火急火燎地回来了。白天只要一瞅到空子就加量。
同时置身于现实和幻境,这样的体验让雪砚感到痴迷不已。目前,她还不知从中能得到怎样具体的好处,反正,埋头苦干就是了。
而丈夫也并不加以阻挠。虽然他不明白这事的意义,却特别喜爱她生龙活虎瞎忙的样子。甚至,莫名为之感动。
说到底,人世间多少事是有意义的?
她现在吃得香,睡得也很香,这就比啥都好了。
没过几天,老四媳妇为给祖母、祖父祈福,每天磕一千个头的事已在府里传遍了。经两个嬷嬷的加油添醋,成了一个无比动人的佳话。
“我们四奶奶的心啊,是真金做的。为了老祖母的头疼病,都掉了几回眼泪了。”
“别人家媳妇的孝顺,都是嘴上讲几句好话罢了。她倒好,掏心掏肺地去为老祖母磕头。每天一千个,实打实的一个也不少。”
“我活几十年了,没见过这样的好孩子。”
“我们四爷啊真有福气,修来这样的好媳妇!”
瑶筝在老祖母跟前又再渲染一遍,这件事就美得足可著书传世了。就连祖母这病态的心灵都被触及了,笑道:“竟有这事儿?我真不信呢。”
初四这天,已有了开春的气象。
天空分外晴和,阳光跟金屑一样泼洒下来。
四哥应同僚邀请去外头赴宴了。
雪砚一个人在东稍间里,哼哧哼哧地用功。比一头老黄牛还勤勉。拜着拜着,就进入到空明、玄妙的境界中去了。
这时的她五感比猎犬还灵敏。空气里稍有一丝异样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隐隐约约中,好像听到有人轻步走进了院子。竹笙“诶”了一声,一句“老祖宗”还没说完整,就被那人阻止了。
雪砚心里一跳。凭着一丝突如其来的灵感,她立刻就把戏做上了。极小声地念叨着:“玄女娘娘,请保佑我家老祖母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这呢喃的声音比梦呓还轻,换做普通人绝听不见。对一个武功与秘术的高手来说,音量却是足够了。老祖母静静听她念叨一会,轻叹一声道:“你这傻孩子。这样磕头哪行呢?会弄坏膝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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