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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春夜未燃(竹枳)


偏偏这时鸣笛声更响了。
那车停的位置本就禁止泊车,当下更是把不宽阔的马路堵得拥挤。
后面那辆车的司机探头出来,正准备开骂,结果看到车牌号,又缩了回去,改成不停按喇叭。
就是那一刻,温燃鬼迷心窍。
她轻吸了口气,说,“先生,你的车碍事了,最好马上开走。”
薄祁闻也听到喧闹的喇叭声,猜到个大概,好整以暇地哦了声,“那怎么办。”
他说的怎么办。
自然是这通电话。
温燃攥住掌心,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些,“……这样吧,您电话是多少,我给您打回——”
话还没说完。
温燃就听到薄祁闻磁性清越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念出一串数字,动听得像在念一段缠绵耳语。
“157”
“462”
剩下的几位,是一串重复数字。
也是后来,温燃才从白萍生口中得知,薄祁闻对外联系的从来都是秘书特助的手机号。
他本人的号码,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千金难求。
然而,那天的“惊喜”远不止于此。
就在当晚,温燃洗完澡准备去便利店兼职时,再一次接到了薄祁闻的电话。
男人嗓音慵懒磁性,似是沾了酒意,几分倦怠,“睡了没?”
这会儿又不是白天拒接她几次电话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了。
温燃按捺着心跳,抬眼看向眼墙上的挂钟,语气平直道,“……薄先生,现在才六点半。”
听出她的气闷和故意生分,薄祁闻轻轻一笑,语气有种哄人的味道,撩得人心颤,“不是说要报答我。”
“……”
“怎么还生气?”

薄祁闻鸽了温燃三次。
那天上午,薄家请了国内几位知名的角儿来老宅表演,为了配这正宗苏州评弹,摆了两大桌姑苏小吃。
往日冷清的薄园罕见地热闹起来。
满园除了回来赴宴的薄家子弟,还有准备结姻亲的梁家上下。
薄祁闻从公司一回来,就被叫去陪梁家老爷子下棋。
坐的是亭榭雅座,下的是和田玉围棋,饮上好的信阳毛尖。
姑苏小曲儿吴侬细语地唱。
台下女眷们说笑甚欢,不是聊彼此新作的旗袍马面裙,就是聊新拍卖下来的珠宝玉石。
男人们多是一本正经地聊生意,看似谈笑风生,实则暗藏玄机。
薄老太太和梁家幺女梁碧君坐在一起。
老人家难得慈爱地拉着她的手聊天,听不清在聊什么,只知道聊着聊着,一起朝薄祁闻那边看。
薄祁闻长腿交叠坐在棋盘面前,持子凝思
,清冷儒雅的风姿倒真配得上“神采英拔,英英玉立”八个字。
即便梁碧君是圈中出了名知书达理矜持自重,也在看他时怯上眉梢,目中含情。
后来也不知谁提议,让梁碧君给父亲送糕点过去。
梁碧君挑了薄祁闻可能会喜欢的玫瑰松糕、薄荷糕、猪油糕团,可能是太紧张了,放糕点盘子的时候,一下把薄祁闻的手机碰掉了。
矜贵的玩意儿竖着砸向地面,一个寸劲儿的功夫,折叠屏幕就碎成了蜘蛛纹。
好巧不巧的,温燃的电话就在那会儿打来。
梁碧君先一步叫出声,手足无措地把手机捡起来,却不小心碰了静音键,阴差阳错地把电话挂断。
梁老爷子平时就对孙女管教严格,见她笨手笨脚的,开口就训她怎么这么不小心。
薄老太太听见动静,过来撑场面,笑说手机而已,祁闻再买个新的就是。
梁碧君咬着唇跟薄祁闻说对不住,要赔给他。
两边老人这会儿倒是不说话了,彼此心照不宣地故意看戏。
奈何薄祁闻不接茬,从头到尾都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即便说了不碍事,也没什么情绪,连正眼都没瞧她,把手机交给周擎拿去换屏幕,到了傍晚,手机才重新送回到他手中。
薄祁闻那时被几个小辈敬酒敬得几分醉玉颓山,拿起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来电,这才注意到温燃给他打了三通电话。
似乎怕打扰到他,这三通电话隔的时间都挺长。
薄祁闻扯了扯领口桎梏一般的温莎结,想到昨晚这姑娘醉得神志不清了,还跟他信誓旦旦说报答,不禁笑了。
回去的路上,也没管被长辈硬塞在旁边坐着的梁碧君,薄祁闻就这么把电话打了回去。
事实如他所料,温燃被他鸽三次,的确有点儿生气。
只是那点儿气,很快就被薄祁闻那句“不是说要报答我”转移了注意力。
温燃微微一怔,“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不承认?”
薄祁闻懒声道,“不然调一下监控?”
薄祁闻的套房,谁敢放监控,这么说不过是吓温燃,可谁让温燃遭不住吓。
温燃一言难尽,“……我昨晚喝醉说的?”
听出她的心虚,薄祁闻勾了勾唇,语调悠长,“你在明知故问吗。”
梁碧君听见薄祁闻特别的语气,不由朝他看,小声问了句谁呀。
薄祁闻却没理,偏开视线目光凉薄地降下车窗,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点燃,目光虚浮地望着这座城市靡艳的浮光掠影。
明明那么高冷禁欲的一个人,这会儿举止却拘着一股浮浪不经的风流气,仿佛那才是他骨子里的本性,禁忌又迷人。
梁碧君悄悄红了脸。
说不上是尴尬,还是为美色心悸。
然而为薄祁闻色令智昏的人并不止她一个。
电话那头的温燃也在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去工作。
可情感上,她就是没办法忽略薄祁闻,甚至会为这通电话暗自欣忭。
“……那你想我怎么办。”
温燃像被薄祁闻牵引的风筝,犹豫不决,“我晚上还要做兼职。”
她是偏甜的声线,却一点不讨巧,说起话来平铺直叙,总让薄祁闻想起下午吃过的甜津津的冰镇杨梅。
薄祁闻弹断一节烟灰,笑了,“我允许你辞职了吗,就背着我打工?”
又说,“之前是谁说要给我点茶的。”
温燃哑口无言。
她不懂薄祁闻到底想干什么,“您的意思是,让我去工作室加班?”
“兼职给你多少钱。”
“一小时,”温燃顿了下,故意报高,“有一百。”
该说不说,这睁眼说瞎话的劲儿是真把薄祁闻逗笑,他已经很久没觉得和人交流是一件这么有趣的事。
连抽烟都没了兴致,他随手捻灭,不紧不慢说,“你是觉得我够傻呢,还是你够精明?敢这么跟资本家玩心眼儿。”
时薪一百,一晚上就能赚六百,一个月就是一万八,要是真能赚这么多大家都去便利店了谁还正经工作。
温燃没想到他能反映过来,略有些尴尬。
但那语气明显不是责备,倒像纵容更多一些。
嘴角无意识擎动了一下,温燃说,“可今晚再不去,我这兼职真不用干了。”
“一个月到底多少钱。”
“差不多,”温燃说了实话,“能有个四千。”
薄祁闻眼睛都不眨一下,“给你五千。”
温燃以为他在玩笑,“五千?”
薄祁闻语气散漫,“五千是涨的工资,今晚加班单独算,时薪算你一千。”
这下温燃真的怔住了。
还没反应过来,薄祁闻就挂了电话,不给她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虽然不知道他大晚上叫自己过去干什么,那天温燃还是去了。
便利店兼职她找陈可媛帮忙,日结的工资也都给她。
走的时候,陈可媛还打趣她,“不是我说温燃,你这两天是不是有情况,怎么心情看起来都比前两天好呢。”
温燃换鞋的动作一顿,“有么?”
“有。”
陈可媛斩钉截铁。
“……”
温燃看向摆在门口的那双价值几千的白色帆布鞋,想起那条送去干洗店的粉裙子,以及白天穿回来那套新衣服,难得没有反驳。
薄祁闻算是她的情况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薄祁闻之于她而言,从一开始便是命运的恩赐。
她从来都抗拒不了。
然而到了工作室。
才发现事情与想象中不一样。
那会儿工作室已经下班。
沫沫拎着小羊皮手袋踩着细高跟从更衣室出来,见她回来很是意外,“温燃?你怎么回来了?你回来上班?”
温燃点头,“算是吧,先生叫我回来的。”
“怪不得,”沫沫如有所悟地,“我说怎么Amy姐告诉我今天不用加班,原来是把你叫回来了。”
她指了指楼上,小声道,“那位大小姐就交给你啦。”
“什么大小姐。”
温燃脚步顿住,略有意外,“先生带客人来的?”
“是啊,你不知道?”
沫沫冲她使了个眼色,“听说关系不一般,相亲对象之类的,总之你好好服务就是。”
相亲对象。
两个冰冷的字眼带来一种微妙刺痛。
刺得温燃倏然一怔,盈满心头的期艾瞬间降到冰点。
他今天去相亲了?
思绪混沌间,沫沫拍拍她的肩膀转身走了。
手机就在这时响起。
温燃回过神接通,听到薄祁闻平直的声音,“到哪儿了。”
温燃很难说没有失落,语气也生硬几分,“……在一楼。”
薄祁闻淡淡道,“上来。”
温燃挂断电话。
台阶踩到一半,却突然想到什么,转身下楼去了更衣间。
两天没来,更衣间一切没变。
打开属于她的储物柜,她那件工服果然还挂在那儿。
温燃思想斗争须臾,到底把衣服摘下来换上,再把长发盘起,才重新上楼。
彼时三楼茶室的门没关。
轻浅的说话声从里头徐徐传来。
温燃立在门口,攥了攥指尖敲门,薄祁闻磁嗓低沉悦耳地说了声进。
抬头的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人。
仔细辨认才认出是温燃。
瞧着小姑娘一身死板的工作服和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男人眉梢轻挑,笑了,“谁叫你这么穿的。”
他往常很少有这样的神态,兴许是沾了酒气,多了好些随性恣意。
只是那语气叫人拿捏不准。
连坐在沙发另一边的梁碧君都好奇地朝温燃打量,“这位是……”
薄祁闻要说什么,温燃却抢在前头,冲女人礼貌颔首,“您好,我是这里的员工,专门过来为您服务的。”
大概是Amy入职培训得不错,温燃笑容虽淡却得体,得体到和昨天醉酒后痛哭流涕的小姑娘,几乎不像一个人。
最重要的是,她从进门开始,就没正眼看过薄祁闻,更别说对他笑。
又不是昨晚搂着他喊叔叔的人了。
薄祁闻淡扯嘴角,心说行。
梁碧君并不懂这其中的暗流涌动
,只当薄祁闻细心安排,扬起笑脸,“这样啊。”
她看向薄祁闻,“也太周到了。”
那眉目含情的眼神,足以叫人心口一酸。
薄祁闻却不予理会,不咸不淡地看着帮他“周到”的温燃,笑意不达眼底,“看来是昨晚在我那儿休息得不太好,都会当面使小性子了。”
阴阳怪气的嗔怪,点她似的。
温燃心下微紧,眼睁睁看着梁碧君笑容在嘴角僵滞。
薄祁闻却没有一丝负罪感,从果盘里摘出一颗荔枝,白玉般的手指,淡定如常地剥开深红色外皮。
他好像很擅长这样。
轻而易举便能将人一池春水搅乱。
他却临危不乱。
那一刻,说不上鬼使神差,还是想赌一把,温燃唇瓣微动,竟真抖着胆子反击,“是您的床太硬了,我不习惯。”
话音落下。
薄祁闻指尖一顿,抬眸看她时,眸底波光潋滟,情绪难辨。
梁碧君脸色“雪上加霜”。
温燃被两人不期然投来的目光盯得耳尖发烫,却仍旧执拗着,不肯移开视线。
哪曾想,薄祁闻轻轻一笑,“行啊。”
他抽出纸巾擦了擦手,意味深长地看着温燃,语调不紧不慢,“明儿我就给你换。”

可即便如此,梁碧君也能察觉到薄祁闻这番话并非玩笑。
温燃颜值气质都不俗,怎么看都不像个店员,她心瞬间就凉了半截。
偏偏她在薄祁闻这儿没有丝毫话语权,就连晚上跟着他的车过来参观工作室,也是薄家老太太开金口,让她去选几件旗袍,薄祁闻才没拒绝。
梁碧君情绪无处发泄,纠结须臾也不过体面一笑,“我在这,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这话挺四两拨千斤的。
既不撕破脸,又能暗中探出虚实,还带着隐约讽刺。
不只话讽刺。
连看向温燃的眼神都透着一股轻慢和不甘。
薄祁闻云淡风轻地见招拆招,“打扰倒不至于,就是麻烦梁小姐,要自己下楼选衣服。”
说话间,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温燃,“小孩儿跟我赌气呢,我得陪她好好聊聊天。”
一声“小孩儿”,暧昧又狎昵,仿佛两人真是不可说的禁忌关系。
温燃脸上一热。
心里那块大石却落到实处。
她知道她赌赢了。
薄祁闻和这位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关系,他需要她这个挡箭牌。
她也发挥了作用,成功劝退梁碧君。
只见女人端庄娴静的脸青白交加,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不用了,你这儿的衣服我没那么稀罕。”
薄祁闻面色淡然地把玩着茶杯。
一阵香气自温燃面前拂过。
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噔噔几声,转眼间梁碧君气哄哄下楼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那瞬间,温燃心中升起一丝后知后觉的歉意。
薄祁闻也不全然“没良心”,见人走了,好心好意给周擎打了个电话,让他把人安全送到家,可惜梁碧君不稀罕。
电话打完,茶室才真正属于两人。
气氛一时微妙,薄祁闻把手机扔到茶几上,倒了杯茶语调温和地问她,“吃饭了吗?”
这会儿语气又变成从前那个和蔼温煦的长辈了。
温燃似有几分别扭,说了句没。
薄祁闻手一顿,眸色浅浅望着她,了然一笑,“原来是饿着肚子来的,我说怎么脸这么黑。”
这笑像羽毛,在心上一掠,把人俘虏得又颤又痒。
温燃不动声色地别开目光,“……你才脸黑。”
薄祁闻也不计较,冲她偏了偏头,“过来。”
刚刚梁碧君坐的也不过是薄祁闻对面,薄祁闻当下所指的位置却是他旁边。
温燃想到昨天发生的那些,觉得没什么好扭捏的,便过去捋着裙摆在他身边坐下。
薄祁闻从旁边拿来一大盒精贵糕点,打开盖子,撂至她眼前。
是花朵造型的国风菓子。
看着就知道很贵。
温燃拿起一块尝了口,果然又软又糯,口感极佳,绝不是市面上能轻易买到的。
薄祁闻把那杯茶推到她面前,“好吃吗?”
温燃腮帮子吃得有点儿鼓囊,近距离和薄祁闻对视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灵动清澈,“这是什么糕点。”
“玫瑰松糕,”薄祁闻交叠长腿往后一靠,斜睨着她,姿态散漫矜贵,“苏州师傅现做的,喜欢?”
可能是真饿了。
温燃认真欣赏着剩下的半块菓子,点了下头,嘴角还沾着一点碎屑。
薄祁闻闷出一嗓子笑,眼神都不自觉透着爱怜,“慢点儿吃,又没人和你抢。”
温燃被他瞧得不大好意思,抽出纸巾擦擦嘴不吃了。
薄祁闻单手撑头,“这就饱了?”
温燃撒谎,“我晚上一向吃的很少。”
薄祁闻意兴阑珊,“既然吃不下,那剩下的我让周擎解决了。”
到底年纪小,温燃马上变了脸色,“别——”
薄祁闻挑眉,“到底要不要。”
“要。”
薄祁闻笑,“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明明很坦荡的话,从薄祁闻嘴里说出来,却像霸道的打情骂俏。
温燃无端心浮气躁,猜想他这人在欢场里一定个撩女人的好手。
不过没什么好意外的,他们那个圈子,最热衷的事就是在销金窟里调风弄月,薄祁闻就是再出淤泥而不染,也是个男人。
她对他从没什么期待。
只是再看向薄祁闻时,仍免不了赌一点气,“我明明帮了你大忙,你不谢我就算了,怎么还收拾我。”
薄祁闻正想提这茬,她倒先来劲了。
薄祁闻拖长气息呵笑,“我还没说你呢,你倒敢邀功。”
温燃被他一审视,顿有几分无措。
薄祁闻抬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敲,“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捅篓子。”
冷不丁挨了一下,温燃下意识捂住额头,“……我捅娄子?”
薄祁闻桃花眸几分戏谑,“你觉得呢。”
温燃一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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