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君一席话,登时哈哈哈。
旁边牌桌上的几个女伴也都眉开眼笑地朝这边瞧。
白萍生失了几分颜面,啧一声出了张牌,又拱了拱拳,“行,是我龌龊,您菩萨心肠,我可比不了。”
这话倒不是置气揶揄。
而是薄祁闻就是这个圈子里神仙级别的人物。
从小到大都是长辈眼中的天之骄子,为人处世张弛有度,不越雷池,走的每一步,都严整精确得让人挑不出错误。
他看起来永远都是无懈可击的。
没有弱点,更没有软肋。
近乎完美得不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白萍生很多时候都在想,这家伙未来到底会被什么样的女人降住?他会有为爱情栽了的一天吗?还是说他压根就对女人没兴趣?可他看起来对男人也没兴趣啊。
思来想去,不得其解,白萍生索性盖棺定论——薄祁闻这人,谁都别惦记,谁也别想碰。
他就好比吃了会死的水仙。
这辈子,怕是到死,都不会爱上别人。
这个想法,再次深深扎根在白萍生心中。
打牌的中途,他干脆一个电话,把嚷嚷着要过来见薄祁闻的亲妹妹给赶了回去。
等再回包间的时候,薄祁闻口中那位被资助过的女学生也过来了。
那是白萍生第一次见温燃。
后来回忆起来,总觉得是挺特别的初见。
高挑纤细的好身材,却穿着很死板的套装裙,很有韵味的一张脸,气质却青涩倔强,一看就是那种嚼不烂是硬骨头。
是个少见的美人坯子没错。
可对他们这种荤素不忌的纨绔子弟来说,就叫漂亮的有点儿单调,怕是玩不起,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种类型,圈中人敢碰的少。
所以那会儿,白萍生只是好奇地打量她一眼,并未放在心上,那时的他自然也没想过,未来就是这么个白纸样儿的小姑娘,轻而易举便把薄祁闻拉下神坛,在圈子里翻出惊涛骇浪。
当然,这都是后话。
当下的白萍生稍作停顿,问带她过来的周擎,“找薄祁闻的?”
周擎说是。
两个大男人堵在门口,温燃什么都看不见。
她来得匆忙,连职业装都没换下去,下意识便朝白萍生颔了颔首。
白萍生心里一乐。
还怪礼貌的。
不过这么无趣,怕是薄祁闻都嫌没滋味。
见怪不怪地抄兜,他当没看见地进去了,在屋里闲闲绕了两圈才回到薄祁闻身边落座。
午后日光薄纱似地笼罩进来,衬得复古设计的包房里华靡豪奢的调调更重。
桌上的牌立立正正的,薄祁闻一身白色西装,长腿交叠。
修长白玉般的手随意把玩一对色子,手背淡青色的脉络清晰可见,漫不经心玩弄的力道,色.气拿人,偏又一张脸俊美得超凡脱俗。
明明处在纵情声色的场合中,身上却丝毫没有酒色财气。
温燃鬼迷心窍地盯了几秒。
忽然觉得,那两只色子应当也很荣幸,又不去想……被他那只手牵着的感觉会是怎样。
后来还是周擎丢下一句“在这等我”,她才堪堪回神,结束这段赧然的遐想。
偌大的包房里,男女形形色色,杯酒言欢,宛如上流社会的缩影。
周擎进去找薄祁闻。
温燃攥紧装着帕子的纸袋,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包间最深处的薄祁闻抬起头,深远的目光穿过衣香鬓影,不紧不慢地朝她望来。
眼神碰撞间,也分不清薄祁闻轻描淡写的那一眼,是玩味更多,还是审视更多,总归是她败下阵来。
温燃别开视线,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薄祁闻面前,有多稚嫩可笑。
——原来她连他的几秒直视都遭受不了。
她突然有点儿后悔过来。
可为时已晚,薄祁闻侧首跟周擎说了什么。
周擎点点头,又朝温燃望上一眼。
就是这会儿,后方有人过来,温燃余光撇到,想让路,身后却倏地冒出一个女人嫌恶的低呼,“How disgusting!你屁股后面沾的是什么!”
“oh my god!你别过来!小心蹭到我身上!”
尖锐华裔发音让温燃神经一紧,她扭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女人推了一把,那力道不小,温燃踩着高跟鞋没站稳,直接撞在前人身上。
幸运的是,前方不是客人,是侍应生。
糟糕的是,侍应生托盘里上放着的那瓶价值几万的Dom Perignon洋酒,就这么直直跌落到地上,啪一声碎了。
清脆的一声,宛如金钱流逝的声响。
整个包房仿佛被按下暂停键,所有人都朝门口诧异地望。
侍应生急了,“小姐,你撞我干什么!你知道这酒多贵吗!”
“……”
处在漩涡中心的温燃赫然呆住。
她望着地上那滩昂贵的桃红色的液体,心情仿佛吞下一整块沉甸甸的铅,有一瞬间的绝望。
就在众人愣神之际,那道熟悉的,如林籁泉韵般的嗓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怎么回事。”
众目睽睽下,薄祁闻和周擎一前一后地来到门口,立在那滩碎裂的玻璃瓶跟前。
温燃抬眸便对上男人居高临下递来的幽深视线。
薄祁闻这才发现,她眼眶不知何时红了。
她说,“我刚刚被推了一下,撞到侍应生身上,酒这才掉下去撞碎。”
华裔女人立马补充,“欸,我不是故意推你的啊,我是不想你身上的脏东西沾我身上!谁让你没站稳的。”
说完嫌恶地皱起眉。
没一点儿讲理的样子。
“……”
温燃气血上涌,正要开口,白萍生却在这时过来凑热闹,他呦呵一声,添油加醋,“四五万一瓶呢,谁赔啊。”
温燃指尖都攥白了。
见她惨淡的脸色,薄祁闻平静地给了白萍生一记眼刀。
白萍生摸摸鼻梁,转眼就听见薄祁闻几分沉柔的声嗓,“没问你这个。”
这回视线是锁着温燃的,话自然也是对她说的。
是温燃太迟钝,几秒后才有所反应,对上他深邃的眸。
薄祁闻抬了抬下巴,“她说你身后有脏东西,转过来,我看看。”
男人语气自如。
却掩盖不了尊口一开,不容置喙的魔力。
温燃微微一哽,这才想起这么一茬。
或许是因为相信薄祁闻,她没太迟疑,双颊发烫地转过身去。
毕竟她也想知道身上到底沾了什么,让那个女人那么嫌弃,反正肯定不会是月经,她生理期前几天刚过。
然而在短暂的一小刹沉默后。
气氛死寂。
薄祁闻并未给出答案,而是蹙眉肃冷着声线,吩咐周擎,“把她带到我套房去。”
温燃回过头,对上他的视线,莹澈水润的眸子湿漉漉的,没有一丝防备。
薄祁闻眉眼低垂,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就是那个瞬间。
他忽然想到一个词——叫“雏鸟情结”。
并非他对温燃。
而是温燃之于他。
或许,人就是这样。
曾经第一眼看到就垂怜的人,再见面,也还是想偏爱一点。
去套房的路上,温燃和周擎都很沉默。
等进了套房,温燃把纸袋装着洗好的手帕转交给周擎,周擎才嘱咐她,“我去给你拿身衣服,换上之前,你先别坐了。”
这间会所在薄祁闻名下。
他偶尔谈生意会客,会来这边住上几天。
会所的设计都按照薄祁闻的喜好来,内里是复古的装潢,别墅之外是园林,花鸟风月目不暇接,是完美藏匿在烟火市井中的低调奢华。
这间私人套房,更是细致讲究,连沙发布料都是薄祁闻钦点的。
周擎也不是很理解薄祁闻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儿。
明明外面那么多房间。
万一她身上那东西脏了沙发座椅……但话不好直说,他只能嘱咐说,我很快回来。
空气里浮动着熟悉好闻的雪梨檀香。
温燃感受着独属薄祁闻的气息,站在玄关处一动没动。
很快,周擎回来,把一套崭新套装交给了她。
是一家很知名的少女风奢侈品牌。
淡粉色的连衣裙,和搭配好的粉色帆布鞋白袜子,很多网红和明星都在穿。
温燃看到牌子logo时,意外了一瞬。
进了卫生间,门外的周擎又扬声道,“你那衣服不值钱的话,就扔了吧。”
温燃解西装扣子的手一顿。
像是回过神来,方才有勇气,朝后方铺满整面墙的镜子瞧上一眼。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预期。
但看到那滩沾在她腰臀的粘稠液体时,心口还是猝不及防地一咯噔。
脑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不是她怎么这么倒霉,而是薄祁闻会怎样看她。
这种难堪羞耻又百口莫辩的心情,这样恶心的事实,让温燃耳根后的皮肤迅速烧灼起来。
她不敢再看镜子,用最快速度把套装换下来,扔进垃圾桶,像终结一场噩梦。
换好衣服出来。
这时等在客厅的早已不是按规矩办事的周擎,而是立于落地窗边,从容喝着半杯酒的薄祁闻。
长身玉立的身影,世家公子的矜贵气质,容纳在一副美景中,如难得一见的水墨画。
温燃心情仿佛做了过山车,脚步瞬间一停。
薄祁闻闻声回眸,视线在她身上轻飘一撂,仿佛在细心地打量这套衣服与她的适配度。
那眼神,没有凝视,也不像一个疏冷高贵的掌权者,倒像一位仁慈宽厚的长辈。
末了,他挑了下眉毛,“周擎眼光不错。”
“这才像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
很明确的,那双眼里,没有嫌恶没有误解,只有和蔼与温煦。
刹那间,酸意冲上鼻腔。
温燃眼眶再一次红了。
“我不是小姑娘,我今年二十二了。”
不知道哪来的犟劲儿,温燃哽着喉咙,语气刻板地反驳出这么一句话。
好像为此就能证明她和薄祁闻不过是差了七岁的同龄人。
不,本来就是。
就算他快三十,看着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风华正茂丰神俊朗,多少年轻姑娘痴迷不悟,温燃不懂他为什么总用长辈的姿态对自己。
只是“抗议”无用。
薄祁闻轻飘一笑,似在笑她幼稚又不与她计较,在沙发上款款落座。
他朝她递了个眼神,“站着不累?”
“……”
怎么可能不累。
她站了一小时公交,后脚跟还是麻的。
正因为在拥挤的公交车上一直站着,才会发生恶心事。
想到那滩不明液体,温燃两片薄薄的耳朵泛红。
她在他对面坐下,及膝的裙摆稍稍朝上蹿,漏出两截雪白并拢的腿,一双白袜帆布鞋衬得她学生气更浓。
薄祁闻眸光不经意地扫视到,又很快不着痕迹地移开,他说,“怎么来的。”
“公交。”
薄祁闻不意外,“当时在公交上有察觉到异样?”
温燃没想到他会直指要害,但转念想,他一个大男人,肯定比自己懂。
到这会儿也没什么好羞耻担忧的。
温燃回忆一番,摇头说,“没有。”
薄祁闻嗯了声,“那多少路公交,记得么。”
“65。”
温燃说完,两人目光才重新对上。
薄祁闻专注看她时的神态,既耐心又赏心悦目,温燃心速微快,不知哪来的底气问,“您是要帮我报警么。”
她眼神克制期艾,薄祁闻轻晃酒杯,勾唇轻笑,深潭般的眼波糅杂出几分难以揣测的森冷。
他反问道,“报警不便宜了他?”
轻描淡写的语气。
像在说玩笑话。
温燃却觉得,他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忽然就想起旁人面对薄祁闻不敢犯上的眼神,以及她今天来这儿的目的。
指尖蜷了蜷,温燃攥住裙边。
薄祁闻瞧
着她的小动作,几不可查地翘起嘴角,兴味更浓地逗她,“怕什么,又不用你动手,最多我杀人,你递刀。”
温燃抬眼,那眼神像是被他这话微微惊到。
偏偏套房门突然被推开,一道男声响起,“靠,谁杀人,谁递刀!你们俩在背地里谋划什么!”
白萍生大敞四开地来到两人跟前,惊诧地看了眼温燃,又看向薄祁闻,“你还真怒发冲冠为红颜了?”
薄祁闻又气又笑地睇他一眼,温燃心跳都乱了。
好好的气氛被搅散。
薄祁闻杯子朝茶几上一撂,煞有介事说,“怎么,你要加入?”
白萍生说,“加入什么?”
薄祁闻单手撑头,给温燃递了个不紧不慢的眼神。
说不上是福至心灵,还是和薄祁问心灵相通,温燃抬眼看白萍生,竟真配合着来了句,“杀人分尸,入伙吗?”
“……”
白萍生一脸无语。
薄祁闻难得笑得肩膀直颤,就连温燃也翘了下嘴角,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就是这一秒,白萍生离奇地觉得,眼前身份悬殊,云泥之别的两人,居然诡异地登对。
可明明一个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
另一个多年浸淫在尔虞我诈的上流社会,早已生出看透世俗的七窍玲珑心。
他会真的对她感兴趣?
白萍生不得其解,指责薄祁闻,“你少在这跟我贫啊,外面人可都等着你回去玩儿下局呢,香槟我都给你开了。”
听到香槟。
温燃笑容又没了。
那副紧张模样尽收眼底薄祁闻眼底,他微不可查地勾了下嘴角,来了句,“那之前碎了那瓶,也算你账上?”
白萍生差点儿没让他气吐血,拿手指点着他说,“再薅我我可真就秃了啊!”
薄祁闻扯着嘴角起身,讹定他似的,拍拍他的肩膀,“给你那小情人几百万都花了,也不差这四万。”
白萍生心堵得就快一脸猪肝色。
薄祁闻却冲温燃偏头,磁嗓温润,风轻云淡,“走吧,带你出去透透气。”
闯入一个人的世界,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
明明她上一秒还在措手不及,下一秒人就已经把各种烦心事抛到脑后,不由自主地跟着薄祁闻起身。
不跟着他走,又能去哪儿呢。
还不是他说了算。
温燃卸下防备,跟在两个男人身后,穿过郁郁葱葱的回廊,重新朝棋牌室的方向走。
薄祁闻话少,一路都是白萍生给温燃介绍会所的地理分布。
温燃以为白萍生才是这里的主人。
直到中途路过一片栽满盛放蔷薇小院,小院被花墙遮挡,潺潺水声伴着女人细软的说笑声,徐徐传来。
白萍生那地道的京片子呦呵一声,“老薄,你这会所可以啊,温泉都开放营业了。”
温燃微微一怔。
薄祁闻被提醒的想起什么,脚步微顿,看了眼温燃,“累吗?”
他突然一刹车。
温燃险些撞他身上,往后退了半步,“还好。”
薄祁闻觑到她颊边一抹淡淡红晕。
不禁在想,年轻姑娘的风姿,也就只有年轻姑娘本身才配。
唇畔漾起一丝难以捕捉的笑,薄祁闻只当她抹不开面,关顾道,“累的话可以去泡个温泉。”
白萍生听这话来劲了,“行啊,一起去呗,再泡壶好茶。”
说完又看温燃,笑嘻嘻的正要说什么浑话,薄祁闻剐他一眼,“有你什么事?”
白萍生不满,“怎么,你要泡鸳鸯浴啊!”
温燃哪听得了这样的打趣。
神色都不自然了。
薄祁闻倒是淡定自如地骂白萍生,“没皮没脸的玩意儿,明儿就把你剁碎了喂鱼。”
白萍生咯咯直笑,朝长廊外的浅湖里看了眼,还真有几条金光灿灿的大锦鲤。
他仰天长叹,“老薄,你好狠的心呐。”
“不过你这池子建的真好,回头我送你几条巨骨舌鱼玩玩儿。”
薄祁闻轻哼一声,懒得搭理他。
俩人一来一回,让温燃想起刚刚在套房里,他逗自己的那句“杀人递刀”。
她不自知地勾起唇角,却不想这一出,正好被薄祁闻逮了个正着。
薄祁闻挑眉,“偷笑什么呢。”
“……”
温燃瞬间板起脸。
这会儿白萍生拿出手机屁颠屁颠去拍锦鲤了,俩人几乎并排走着,她抿了抿唇,理直气壮地看着薄祁闻说,“笑也不行么。”
薄祁闻哦了声,“嫌我霸道。”
几分玩味的打趣,似笑非笑的,永远让人揣测不了他究竟在想什么,却不知不觉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温燃其实能感知到这一刻,他对自己是不同的。
或许,是酒精吧。
他可能有点儿醉了。
温燃在心中“原谅”他,大起胆子咕哝,“谁敢嫌你呢。”
本是一句吐槽,可不知为何,竟有隐约娇嗔的味道。
就连温燃自己都不大适应,马上又绷起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刚刚那句话不是她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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