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绮年将一张张设计图摊开。
“于是,女人们像男人一样穿着打扮——丢掉了束胸衣,女人们才可以自由呼吸和说话;裙子短了,女人才能迈开大步走路;连头发也剪得像男人一样短,生活和工作起来都更加方便。关键是,女人们既然担任起了社会责任,便进一步追求女性的权利:要受教育,要婚姻自由,要能参政议政……”
“啊!”四秀有感而发,“想不到一件衣服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
连柳姨也不禁点头:“也是。我们这辈人,大字不识,一辈子相夫教子也就罢了。如今的年轻女孩,在学堂里念了那么多年书,是该做点不一样的事。”
“难怪小姐您没去做旗袍。”四秀道,“穿着旗袍,可没那么轻便。”
“我也喜欢旗袍呀。”宋绮年又拿起一件自已的旗袍,“旗袍是咱们中国女人独有的服装,含蓄、婉约,任何一个国家的女人都穿不出我们这种韵味来。”
“好啦!都漂亮,都是进步青年的服装。”柳姨催促宋绮年,“赶紧去梳洗一下,把早饭吃了。豆浆都快凉了!”
宋绮年走进浴室里。
四秀依旧不舍地望着那件新裙子,脸上那表情,同宋绮年当年第一次在神父太太家里看到西洋杂志一般。
元旦前夕。
林家张灯结彩,恭迎宾客上门,共迎新年。
宾客的车如流水般驶入程家花园。林家的警戒也前所未有的严谨。
身穿制服的保安牵着德国狼狗沿着围墙巡逻,探照灯把园中所有死角都照得比白昼还亮。
正如傅承勖所料,名流权贵不屑踏足林家,今日的客人们都是同林家有交情的商贾新贵。
管他们叫新贵已是客气。他们大多有见不得光的生意,更有背着血债的。可谓一屋子牛鬼蛇神。
这样的客人,品位自然不会多高雅。
男客也就罢了,西装再怎么都翻不出新花样。可女客们那就真是个花枝招展,珠翠满身,恨不能把全套嫁妆都穿戴出来。
宋绮年就在一片喧哗中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晚装式旗袍,衣服不算难看,可同满场露胳膊露腿的摩登女郎一比,这件长袖长袍实在土气得不得了。
宋绮年又刻意化了个淡妆,没戴什么像样的首饰,神色又怯怯的,活脱脱一个初次见大场面的乡下丫头。
因土气得太过特别,宋绮年一路走来,反而引来无数侧目。
林小姐穿着那身湖绿的跳舞裙,通身珠翠,露着雪白的胳膊和后背,正和两个男客调情。
她远远望见了宋绮年那模样,扑哧一声讥笑。正想打招呼,宋绮年却满脸羞愧地逃离了舞池。
“那不是你的朋友吗?”男客讥嘲,“她这一身,是来跳舞的,还是来给妇女协会募捐的?”
“早知道就带她去我的裁缝那里做一条裙子了。”林小姐笑道,“别管她了,咱们去跳舞。”
就这时,人群里又起了一阵波动。
傅承勖驾到。
傅承勖虽是上海滩新客,但他这名号的分量很是不小。人人都想结识这一位叱咤华尔街的天之骄子,而傅承勖的深居简出让人们对他的渴盼更上一层楼。
今日是傅承勖来华之后,第一次在社交场合正式亮相,也是宋绮年第一次见傅承勖穿正装。
那身工艺精良的黑色晚礼服贴合、衬托着男人健美挺拔的身躯,雪白领子和黑色领结严丝合缝地扣在喉结下。随着豪迈的步伐,衣摆翻飞,这男人像一只鹰,滑翔降落在人群里。
宋绮年清晰地听到身边的女客们发出抽气声。
“原来他就是傅承勖!”
“果真名不虚传!”
身高腿长的傅承勖如鹤立鸡群,从容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
“傅承勖?他小子居然真的来了?”林万良得到管事通报,好生一愣。
给傅承勖送请柬是客套,可没盼着他会来。可傅承勖这个级别的客人,还得林万良亲自去招呼才行。虽非敌,但也非友,应酬起来也别扭。
林万良烦不胜烦,还是耐着性子前去迎接。
“傅老板,稀客稀客!”
傅承勖亦是一脸假笑:“林兄,别来无恙!”
林万良的保镖寸步不离地跟在主人身边,鹰隼般的目光关注着傅承勖一举一动。
傅承勖不以为意,和林万良互相奉承吹捧,在旁人看来两人形同好友。
宋绮年就自这两个男人身边不远处走过,离开了舞池,朝书房而去。
林家的保安分别守在书房和通往楼上的楼梯口处,避免客人误入不该去的地方。
宋绮年走进了书房斜对面的一个客用洗手间,拿起一块香皂,用纸巾厚厚地裹着,丢进了马桶里。
接连冲了几次水,马桶不出意外地堵住了。水从池子里漫出来,流得满地都是。
宋绮年打开胭脂盒,拿出一支小小的安瓿瓶,砸在地上。
一股恶臭立刻弥漫开来。
董秀琼的东西果真带劲儿。宋绮年捏住了鼻子。
书房门口的保安刚将两个年轻的客人劝走,就见卫生间的门猛地打开,一个女客踉跄着跑了出来。
“哎呀!里面的马桶坏了,水流得满地都是!”
恶臭已飘散了出来,路过的人纷纷捂鼻。
男仆们拿着拖把奔过来。宋绮年伸脚一绊,男仆扑倒在了保安身上,两人滚作一堆。
“笨手笨脚的!”管事气得直骂。
傅承勖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同宋绮年会合。
书房的门并未锁,一扭即开,两人身影一闪,消失在了门内。
屋内窗帘紧闭,一片黑暗。
傅承勖划亮一支火柴,点燃了壁炉上的蜡烛。
宋绮年却猛地扑向他。承勖只感觉到一阵香风扑面,蜡烛便被宋绮年吹灭了。
“不能让外面看到里面有光!”宋绮年在黑暗中狠狠瞪了傅承勖一眼。
“窗帘都是合拢的。”傅承勖道。
“我做事从不抱侥幸心理。”宋绮年摸到了书柜前,“再说了,我看得很清楚。傅先生要是看不见,就在原地站着别乱动。”
她那一双猫儿眼确实在黑暗中散发着妖冶的光芒。
傅承勖无声一笑,果真站在原地不动了。
宋绮年拿下了几本书,拨开一个面板,找到了保险柜的密码盘。
这是个常见的转盘密码锁。
宋绮年转身,手刚伸出去,傅承勖就将一个玻璃杯递了过来。
“我想你需要这个。”
黑暗中,男人面孔模糊,只有一双眼睛折射着含着笑的清光。
这傅承勖,真是不论什么时间场合,都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
宋绮年板着脸转过头,将杯子扣在保险柜上,缓缓转动密码盘。
门外的喧闹阵阵传入书房里,下人们在走廊里来回奔跑。但在宋绮年全神贯注的耳朵中,只有转盘齿轮咔咔的响声。
“怎么搞的?乱七八糟!”林万良愠怒的声音传来。
“林万良来了。”傅承勖道,“得抓紧了……”
“好了!”
随着咔嚓一声,宋绮年打开了保险柜。
保险柜并不大,放着许多文件,两把枪和一盒子弹,以及一个大盒子。
宋绮年麻利地翻找。
“玉璧不在这里!”
“那就应该在楼上主卧的保险柜里了。”傅承勖倒没露出失望之色。他立刻有条不紊地将一切还原。
外头,林万良正在低声训斥管事。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不能让这个味道飘到大厅里!”
管事连声称是,吩咐下人:“把窗户和门都给我关死,把大门和走廊两头的门打开,通通气……”
“准备好了……”傅承勖转过头,话戛然而止。
就见宋绮年抓着旗袍一扯,最外层的布料脱落,露出里面湖绿色有刺绣的裙子。
没错,和林小姐身上那件裙子十分相似。
林小姐体态丰满,宋绮年则在裙子下还穿了一层衣服。大致一看,背影足可以假乱真。
宋绮年把薄纱往壁炉里一塞:“准备好了吗?”
傅承勖收起眼中的赞叹,点了点头。
守书房的保安已回到了岗位上。
傅承勖将门拉开一条缝。宋绮年故技重施,又将一支安瓿瓶砸在他脚下。
一股刺鼻的气味窜进保安的鼻子里,冲得他眼睛流泪,喷嚏一个接一个停不住。
乘着保安手忙脚乱之际,书房里的人顺利地溜了出去。
两人一出书房便分道扬镳。
傅承勖一整衣衫,顺手自侍者的托盘里端起一杯红酒,走回了舞池。
林小姐刚刚从舞池里退了下来,一身香汗,脸颊绯红,正和男伴打情骂俏。
傅承勖从林小姐身边走过,身子一晃,大半杯酒水泼在了林小姐身上。
林小姐尖叫着跳了起来。
傅承勖却是转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林小姐气急败坏,奔出了客厅,上楼更衣。
这边,傅承勖在客厅里‘偶遇’林万良,随口一提:“方才见到令妹,她好像被什么人泼了酒。”
这妹子是掌上明珠,林万良一听,急忙去寻妹妹一探究竟。
傅承勖一转身又晃出了客厅,迈着懒洋洋的步伐,来到走廊尽头。
像程家花园这样的传统西式大宅子,都会有一个货运电梯,从负一层的厨房直达顶楼。
只是这货运电梯内部并不大。傅承勖引以为豪的宽肩和长腿此刻成了他狼狈地挤在电梯轿厢里的元凶。
好不容易人挤进去了,电梯却没动,仿佛不堪重负。
傅承勖握拳在厢壁上重重一锤。
电梯一颤,这才发出沙哑的机械运转声,在傅承勖的白眼中向上升去。
那一头,林万良穿过舞池,就见“林小姐”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
“娜娜,你没事吧?”林万良走了过去。
“林小姐”没有反应。
林万良将手搭在妹妹的肩上:“叫你呢……”
对方一声惊叫,猛地转身,撞在了林万良身上。
那不是林小姐。
保镖一个箭步冲过,将那女子推开。
林万良这时也看清对方并不是妹妹,而是个衣裙相似的女客。
“抱歉,是我认错人了。”林万良倒还算礼貌。
女客连连后退,恼羞地瞪了林万良一眼,逃似的走掉了。
林万良悻悻,叫来一个女仆,问清妹妹上楼更衣去了,便也往楼上而去。
宋绮年一离开林万良的视线,趁着左右无人,唰的一声又将身上的湖绿绸裙扯下,露出里面的黑色裙子。
那块绸布被她的手灵巧地翻了个面,白色的里子露在外面,被当作一条围裙系在了腰上。
宋绮年脚步不停地穿梭在客人之中,一边从黑裙的领口里翻出白色的小圆领,从袖口里扯出袖子。最后摘下领口的绢花,将假发辫子盘在脑后,用绢花别了起来。
一位女客摇身变成了一个穿着黑裙的女仆。
宋绮年托着一个托盘,放上两个喝空了的酒杯,大摇大摆地从保安身边走过,进了他身后的门里。
西式大宅一般都会有两个楼梯。副楼梯位于宅子的角落里,供下人使用,也直通顶楼的下人宿舍。
宋绮年沿着逼仄的副楼梯先是下到楼下厨房。
下人们正忙如工蚁。宋绮年很顺利地钻进了储藏室里。
储藏室里的一个角落里堆放着酒水箱子。宋绮年寻到了做了记号的那一个,打开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电话机大小的箱子。
她拎着箱子离开了厨房,沿着楼梯来到顶楼。
傅承勖听着脚步声,为宋绮年拉开了门。
“没有人。”他道,“如何?”
宋绮年抬手,指头上挂着方才从林万良身上摸到的钥匙。
要想接近林万良这种戒心极重,又有个贴身保镖的人,只有让他自已主动靠近!
林万良的保镖把宋绮年推开之际,宋绮年已经得手。
两人沿着走廊朝东而去。
林万良的主卧位于二楼东面尽头,是个大套房。此刻门口有一个保安守着。走正门肯定是进不去的。
宋绮年研究过地图后,打算另辟蹊径,从头顶空降。
这也是他们在顶楼碰头的原因。
走到半路,一扇门突然打开,一个女仆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傅承勖迅速转身,将宋绮年压在了墙上。
宋绮年反射性抬手要反击,却被傅承勖抓住了手腕,用力摁在墙上。
他高大的身躯将她遮得严严实实,面孔凑得极近,鼻尖轻触,呼吸交融。那一股不容抗拒的占有与保护欲把她从头到脚笼罩住。
女仆乍见一个陌生男客压着一个女仆在走廊上亲热,当即低呼一声。
“看什么看?”傅承勖凶喝,“滚!”
女仆埋着头,一溜烟跑走了。
傅承勖这才将宋绮年松开,后退了一大步。
那一团令人窒息的强势气息也随着他的后退而散去。宋绮年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
“对不住。”傅承勖低声道,“事急从权,还请见谅。”
上天赐予这个男人一副醇厚优美的嗓音。他就适合在舞台上表演西方戏剧,或者在寂静的夜里念着诗。
宋绮年脸颊微热,狠狠瞪了傅承勖一眼。
“傅先生一定觉得这样很好玩,是吧?”
不等傅承勖回应,她绕过他朝前走,推开了一扇门。
这间屋子是个杂物间,满地灰尘,想必极少有人进来。楼下,就是林万良套房的起居室。
傅承勖跟了进来:“为什么这么说?”
“这对傅先生来说不就是一场冒险游戏吗?”宋绮年打开了那个小盒子,拿出里面的降落绳索装置。
傅承勖飞快脱去西装外套,挽起袖子,把装置从她手中拿了过来,开始安装。
宋绮年推开了窗。
冷风拂面而来,吹散了她脸颊上的热度。
“像傅先生这样的人,金钱、地位,什么都有了。满足过后往往会觉得空虚,就喜欢寻求刺激。”
傅承勖又低笑,那嗓音似有人轻扣大提琴的弦。
“宋小姐会这么想,我不奇怪。但我向你保证,我此举绝对不是为了取乐。而且我这个人,不论做任何事,不论此事渺小还是伟大,我都会全力以赴。等我们相处久了,相信你会对我有更多的认识。”
宋绮年嗤笑,用力拉紧腰带,一把纤腰被勒得盈盈不足一握。
傅承勖的眼眸情不自禁一颤,随即又克制地转开。
窗户正对着后花园。这么冷的天,花园里还有不少成双成对的客人。
林家的保安两人一对,正沿着院墙巡逻。
“阿宽应该已经到位了。”傅承勖看了看表。
阿宽今日是作为傅承勖的朋友一道前来的。两人进门后就分开了。阿宽此刻正在花园里。
三楼某扇窗户灯光闪烁了几次,正是傅承勖他们发出的信号。
花园的一角,几个男客聚在一起抽烟聊天。阿宽路过时从口袋取出一支雪茄,拧开了开关,丢进了男客身边的灌木丛里。
浓浓的白烟很快从灌木丛里冒了出来。
男客们大惊失色,以为是自已的烟头把灌木丛给点燃了。
男客们的呼喊声引得狼狗跟着大吠。保镖们随即也看到了烟,急忙奔了过来。
园中大乱之际,宋绮年灵敏地钻出了窗户。
“傅先生,恕我直言。”她朝傅承勖狡黠一笑,“我不觉得日后和你还会有什么交集。”
言毕,双脚一蹬,就自窗口跃下。
如此高空,她的动作却灵巧又大胆果决,活脱脱一只飞檐走壁的猫。
花坛里的灯清楚地照着宋绮年黑色的身影,但园中众人的注意力全在疑似起火的灌木丛上。
宋绮年降到套房的窗外,用胸针上的钻石在窗玻璃一处划了一个圆。
破窗,开锁,入内,一整套功夫下来,只花了十秒不到的时间。
屋内开着几盏台灯,昏黄微弱的光线自粉红的灯罩里透出来,十分暧昧。
宋绮年飞快掩上窗户,将屋内勘察了一遍,确定无人,这才用力拽了一下绳索。
绳索自动收了回去。
片刻后,傅承勖也从楼上下来。
他身躯高大健美,没想到动作也异常敏捷,如林中野猿,轻轻一荡便跃入屋内。
落地后,傅承勖将绳索拴在了窗下的暖气片上。
两人进入卧室,按照记忆中的图纸寻找而去,打开床对面的一个置物柜。
半人高的保险柜就嵌在墙里。
宋绮年将钥匙丢给傅承勖:“这个就让傅先生来过个瘾吧。”
用钥匙开保险柜根本不需要什么技巧。宋绮年又在讽刺傅承勖是来玩票的。
傅承勖笑着,将钥匙插进了锁眼里。
柜门一开,室内的微光照进去,立刻折射出一片奇幻的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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