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有任务在身,宋绮年才不受这个气,
“原来是你!”林小姐一见宋绮年便想起了早上的事。
宋绮年穿着一身蓝色旗袍,外面套着一件开司米大衣,神情有些局促,一看就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家碧玉。
林小姐平日里是从来不会多看这类女孩一眼,但对方亲自送还了母亲的手表,这份人情林小姐还是得领的。
“谢谢你把我的表送回来。老陈?”林小姐吩咐管家给宋绮年一点赏钱。
宋绮年忙摆手:“不用这么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说起来,上午在咖啡店,还是我冲撞了林小姐在先。我当时正在气头上,一时失态,让您见笑了。”
想起宋绮年泼那男人一脸咖啡,林小姐笑了:“你做得对!对那种三心二意的负心汉,就该拿滚汤泼他们!”
宋绮年一副有些后怕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冲动,现在想来挺后怕的。一直都知道人心难测,可那人是和我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没想到会突然变了一个人。”
林小姐的前未婚夫也和她是青梅竹马。宋绮年的一席话深深地触动了林小姐的心。
“男人都是畜生!”林小姐咬牙切齿,“你知道我们该怎么做吗?我们也要去寻欢作乐,半滴眼泪也不要为他们流!”
宋绮年讪笑:“我……我不懂这个。自打来了上海,那人就特别喜欢去夜总会跳舞,嫌弃我不解风情。可我一直不明白夜总会有什么好玩的……”
“那我带你去玩了就知道了!”林小姐一把挽起了宋绮年的手,“走吧。我带你去跳舞!我介绍我的朋友给你认识,他们都是富家公子哥儿。你找了个新的,自然就把旧的忘了。”
宋绮年犹豫:“我从来没去过,不懂怎么玩……”
“怕什么?”林小姐哼道,“来,我教你怎么玩!”
宋绮年顺理成章地被林小姐“拉去了”一家美式俱乐部。
林小姐先是教宋绮年品酒,又教她赌酒,投飞镖。一个有心显摆,一个刻意奉承,很快便意气相投,相谈甚欢。
两位又都是美人,男客们将她们如众星捧月般围住,殷切地奉承。
林小姐又把宋绮年拉入舞池教她跳查尔斯顿舞。宋绮年故作笨拙,手脚同步,把林小姐逗得哈哈大笑。
这期间,林小姐也将宋绮年的背景大致弄清楚了,知道她家道中落,却又很向往有钱人的生活。✘լ
最高潮时,林小姐爬到高台上,打开一瓶昂贵的香槟,朝下面的宾客喷射。
满场皆醉,尖叫欢呼,在昏暗的光线中犹如一群对月嚎叫的野兽。
宋绮年混迹过各种娱乐场所,不是第一次看到有钱人纸醉金迷的模样,却也对这些人销金的能力又多了一份认识。
等林小姐从台子上下来,宋绮年对她道:“跳舞真好玩。我刚刚听他们说,船舶大亨徐家新年前夕会在大世界举办跳舞会。林小姐会去吗?”
林小姐立刻板起了脸,心里怪这个宋小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小姐当然想去徐家的舞会,可徐家瞧不上林家,没有给他们发帖子。
“你可真是没见过世面!”林小姐冷声讥嘲,“徐家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场舞会,谁家没办过?”
宋绮年见林小姐咬了钩,缓缓地收线:“那你家也会举办新年舞会了?”
林家兄妹就要回法国,都在收拾行李了,确实没举办舞会的计划。
可话都说到这份上,如果不认下,那可有些没面子。
“当然了!”林小姐把鱼钩咬结实了,“我家的舞会可比他们徐家的大多了。到时候大伙儿都过来,一起玩个痛快!”
一呼百应,众人鼓掌叫好。
趁着醉意,林小姐当场发口头邀请,凡是看着顺眼的都点了名。
受了邀的客人有意奉承林小姐,众星捧月一般将她簇拥着,纷纷敬酒。
到了最后,林小姐毫不意外地喝得烂醉,被保镖送回了家。
次日傅承勖听了宋绮年的汇报,不禁笑道:“怂恿林小姐办舞会是个好法子。可等林小姐酒醒了,记不记得还两说。”
宋绮年胸有成竹:“她或许会忘,但多的是人不想她忘。”
傅承勖说得没错,次日林小姐酒醒后,脑子里全是一团浆糊。
但宋绮年预料的也没错。
朋友们的鲜花接连不断地送了进来,附加的卡片里都在询问元旦舞会的事。林小姐又把随行的保镖叫来问了一番,才将这事想了起来。
于是林小姐去求兄长:“人家本来不想来中国的,是你非要拉着我来,结果错过了巴黎的社交季。要是在巴黎,我也肯定要办一个像模像样的跨年舞会的。”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办舞会?”林万良皱眉,“过完元旦我们就要回法国了,邮轮上也每天都有舞会。”
“大哥,徐家瞧不起我们,我们就不能自已找乐子了?”林小姐不肯罢休,“我不管,我要开舞会,我要玩个痛快!”
林万良本就对这个如女儿一般的小妹百般宠爱,办一场新年舞会也没什么,便点头答应。
林小姐立刻风风火火地开始筹备。
有钱自然好办事。服务生就用自家的,酒水和乐队立刻就找到了。
林小姐的舞裙都是她从法国带来的。她失恋以后瘦了不少,只得把裙子送去裁缝那里修改。
接活的那个裁缝同宋绮年很熟。这头收到裙子,那头就拿给宋绮年看。
不愧是法国裁缝做的裙子。斜裁的裙摆错落有致,湖绿绸裙上除了腰侧有一朵装饰花外,再无其余刺绣和钉珠。
宋绮年将裙子的剪裁样式仔细记了下来。
“怎么突然想看这条裙子?”那裁缝问。
宋绮年道:“之前在夜总会见林小姐穿过,当时就很感兴趣,只是没办法细看。”
“你还真好学。”裁缝笑道,“你现在和李高志是彻底闹翻了?”
“照他的说法,我都快把他的铺子给烧了呢。”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我知道凤翔过完年会招裁缝。你论资格绝对够了。就是你和李高志那事……”
“我打算自已开工作室。”宋绮年将裙子还了回去,“就在我家里,一台缝纫机,一间房,几个熟客,先慢慢地做起。”
“也好。自给自足,也不受气。你家还有铺子,也不等你赚钱买米。”
林家的请柬第二天就发了出来。
不光宋绮年收到了请柬,连傅承勖也都收到了一封。
“你和林万良不是关系不好吗?”宋绮年诧异。
“还不到翻脸的程度,礼节上总要顾及一二。”傅承勖道,“相信城里的名流都会收到他家的帖子。去不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说起来,我正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傅承勖介绍给宋绮年的,是一个女子。
她年纪比宋绮年略大几岁,脸庞白净,穿着老式的倒大袖旗袍,戴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怎么看都像个古板的学堂女老师。
可是她正以非常专业的口吻,向宋绮年介绍着摆满一桌子的各式新奇的工具。
“这是我特别制作的降落绳索,别看它个头小,绳子也很细,但是可以承担五百公斤的重量。它还有回缩功能。你落地后,再拉一下,轮盘就会把绳子自动收回去,这样旁人就不会发现它了。”
“这支雪茄其实是小型烟雾弹,只需要拧开就能冒烟。”
“这支口红其实是一支注射器,针在底部。里面装有五毫克高浓度镇定剂,只需要十秒,就可以把一个成年男人放倒。”
“这个胸针可以拆开,藏有一把防身的小刀。这些宝石都是真的,由三爷提供。”说着,朝傅承勖点头致意,“还有这颗钻石,可以用来切割玻璃。”
“这支香水里面的药水有一种强烈的焦煳味,可以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当心可别弄洒了。”
宋绮年已目瞪口呆。
傅承勖道:“董秀琼小姐是一位优秀的机械工程师、陶艺师,还很擅长仿造各类古董。这些工具都是她专门为了我们这个任务而制作的,主要用于防身和撤退。”
董秀琼对宋绮年道:“开锁的工具,我想宋小姐有自已用惯了的,就没有做。”
“这些工具已让我大开眼界了!”宋绮年赞叹,“做我们这行也有许多小工具,可比起董小姐的发明,就要粗糙落后许多。”
董秀琼笑得十分腼腆。
等董秀琼离去,宋绮年朝傅承勖看去:“傅先生收罗了不少能人异土吧?”
“我只不过有爱才之心。”傅承勖含蓄道,“当初遇到董小姐时,她正有困难。我出手相助,又给她提供了一份工作。”
他们这样的人,确实喜欢收集门客。
宋绮年不由得在心里提醒自已,一定要在合作中坚守平等关系,可不能让傅承勖也把自已当门客。
“我该走了。”宋绮年看表,“我还要去一趟张家。”
宋绮年起身,傅承勖也随之起身。
这男人严格遵循西方礼节。不论为何事,只要宋绮年一站起来,傅承勖也跟着起身,再顺手扣上西装的扣子,一副随时准备为女土效劳的姿态。
宋绮年一开始有些不适应,毕竟她从没被如此礼貌对待过。
尤其还在道上的时候,宋绮年所接触过的男人,别说为女土起立,没让女人站着伺候他们就不错了。
张俊生的礼节也很周全,但他的礼节是中式的。
中式的男人只用和女人保持距离就是礼。而西洋则以为女土服务为礼。
和傅承勖已打了好几天的交道了,对于他这个礼节,宋绮年也从最初的不自在,到渐渐习惯。
“张家情况如何了?”傅承勖送宋绮年出门,“张公子的身体好些了吧?”
宋绮年道:“身体上的伤好养,心上受的创伤却不那么好愈合。张家正在办理破产手续,变卖家业。”
“那确实会有些不好受。”傅承勖道,“但俗话说,好儿不吃分家饭。张家的祖业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张公子可以效仿祖辈,重新白手起家,再创辉煌。”
这傅承勖,总是把话说得特别好听。
也不是宋绮年瞧不起张俊生。但人有所长,有所不长,张俊生在文艺上才华横溢,却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
“对了,傅先生。”宋绮年忽然问,“你说李高志会在他岳家的日报上刊登对我不利的新闻,可我这几日留意了,没有看到什么。”
“是吗?”傅承勖扬眉,“那有可能是我弄错了。这样不是更好吗?”
宋绮年意味深长地笑了:“是的,确实更好。”
不论傅承勖在背后做了什么,既然他没有邀功,宋绮年便不用觉得自已欠了他一个人情。
傅承勖一直身影翩翩地伫立在门口,目送宋绮年优美的身影上车而去。
似在回味女郎临别时的那一瞥,男人唇角淡淡的笑容始终没散。
离开了傅公馆,宋绮年却没急着去张家,而是去了一家理发店。
这家理发店是波兰人开的,在霞飞路上极有名气,收费也很不便宜。上海滩的名媛、大明星们都是此处的常客,要不是宋绮年给老板做过衣服,她还约不到位子呢。
因是熟人,老板特意指派了一个手艺不错的理发师来招待宋绮年。
那个衣装摩登的理发师摸着宋绮年浓密黑亮的长发有些爱不释手。
“小姐这一头长发养了很多年了吧?真漂亮。你想烫个什么样的头发?”
宋绮年手里拿着一本西洋时装杂志,指着封面女郎:“就这个!”
“这是短发。”理发师道,“你这头发剪了真可惜……”
“头发还会长出来的。时尚错过了就无处可追了。”宋绮年目光坚定,“剪吧!”
傅承勖的很多话都是在忽悠她,但有些话不乏道理。
比如,她为了迎合张家二老,衣着传统,既和自已从事的事业不符,又违背了自已的审美。
人得为了自已活着,活出自已真实的样子。
其实自打张俊生被放回来后,宋绮年已来探望过他两回。
眼下的张家并不怎么适合待客——房子已卖,正紧锣密鼓地准备搬家。
说是搬家,其实也没很多东西可搬了。
张家砸锅卖铁筹赎金,家里值钱的能卖都卖了,连张俊生的那台施坦威钢琴也没能保住。张家的公司申请了破产,仓库里的货物也都低价抵债卖了出去。
新张府是一套只有两间卧室的公寓,自带家具。张家人只用收拾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就可以住进去。
一屋子二十来个下人,最后只留下一个做饭的老妈子和一个做杂活的小丫鬟——这配置倒是和宋绮年家一样了。
张家每日都在遣散下人,变卖家什。
且不说这画面很悲伤,给旁人看了也很没面子。尤其这个“旁人”还是爱慕自已的姑娘。
自已在她面前的那些优越感,如今荡然无存。
这让张俊生不是很想见到宋绮年。
宋绮年也看得出,张俊生对家道中落一事接纳得不怎么好。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前一秒他还享受着风花雪月,下一秒,完美的生活就如沙龙里那个水晶吊灯,哗啦摔得粉身碎骨。
张俊生在绑匪手里并未吃很多皮肉之苦。但很显然,他的人格、自尊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他本就是个有些忧郁气质的音乐才子,此时忧郁倍增,让他显得格外消沉。
愁眉不展的清俊公子是十分招人怜爱的。
那双总是温润含笑的眼睛熄灭了,可张俊生唇角的笑却没消失过。他越笑,宋绮年的心越揪得厉害。
这也是宋绮年不想把求傅承勖的事说出来的原因之一:她不想再增加张俊生的心理负担。
可这些日子,覃凤娇却是天天都上张家的门。
送吃食,陪罗太太聊天,鼓励张俊生,很是殷切体贴。
别说宋绮年纳闷,连张家自已都觉得不可思议。
“凤娇别不是真的对俊生生了感情吧?”张老先生嘀咕。
“你这说的什么话?”罗太太嗔道,“我们儿子哪点儿不好,不值得凤娇喜欢?”
“可咱们家穷了呀。”张老先生看问题很实际,“覃家你还不知道?就算覃永豪肯帮咱们去游说那个傅老板,可他绝对不会把女儿嫁到咱们家来的。你没见覃家是怎么对待上一个女婿的。听说婚礼帖子都发出去了,男方家的股票一跌停,覃凤娇就买了回国的船票。”
“可要是凤娇自已乐意呢?”罗太太始终是个天真的妇人,“他们年轻人要是有真情,我们做长辈的怎么能拆散他们?而且,凤娇如果能带着嫁妆嫁进来……”
“你确定到那时候,覃永豪会出嫁妆?”张老先生嗤之以鼻。
众人猜来猜去,都没猜中覃凤娇为什么还继续烧张家这个冷灶,而且不知道她会这样烧多久。
连冷怀玉也在试探覃凤娇:“娇娇,你是真的认定俊生了?他现在可一贫如洗了!”
覃凤娇不悦:“我在你眼中,就是个嫌贫爱富的人?”
难道不是吗?
冷怀玉在心里反嘲,却不敢说出口。
“我是担心,他家如今这样,你嫁过去怕是要吃苦。覃伯伯也肯定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我和俊生离谈婚嫁还远着呢。”覃凤娇淡然道,“况且,俊生正在低谷中,我这是对他雪中送炭。将来即便他娶了别人——多半是宋绮年那一类上不了台面的女人——我在他心里也是最重的一份!”
冷怀玉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覃凤娇中学肄业,书念得不怎么样,但是天生对风花雪月之事很在行,恋爱一直谈得轰轰烈烈。
宋绮年要是听到她这番话,怕是会笑得喘不过气来。
就是有这么一群女人,衣食无忧,大好的光阴和精力不用在追求知识或者建设社会上,而是用在琢磨情爱上。还特别喜欢无事生非,醋海生波,自编自导一出狗血大戏。
今日的张家气氛依旧没有明显改善。
张家人正在商量搬家的事。
新居是大女婿拿出来的。张俊生觉得这房子是姐夫的,自已不方便住,打算去学校里住职工宿舍。
罗太太的思想还未转变过来,担忧道:“那谁伺候你?谁给你洗衣做饭?”
“衣服我自已能洗。学校也有食堂。”张俊生道,“我的同事们都是这么生活的,我没道理过不下去。”
罗太太做了大半辈子贵妇,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听宝贝儿子要亲自洗衣服,登时心疼又红了眼眶。
覃凤娇不失时机地出来表忠心:“伯母不用担心。我会把俊生照顾好的。俊生,我派个人帮你收拾屋子,你只管专心教书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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