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柱极为疼爱孩子,且对男孩儿女孩儿一样好,这在乡间很少少见。
见两人满头大汗,他拿了两块打湿的帕子给他们,笑道:“擦擦身上便去睡吧,明日咱们好好吃一顿,就吃豆羹和面饼子!”
面饼子,现在可是难得的美味!
两个孩子拿了帕子,欢呼着去了各自房中。
夫妻二人也去休息。
时至深夜,门外忽然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杨柱看着熟睡中的妻子,小心的起身前去开门。
门一打开,那白惨惨的月光一照,竟然照出了四个浑身破破烂烂,蓬头垢面赤足,浑身发臭,犹如皮包骨头的人!
他们用阴沉沉的、粘腻的眼神,在杨柱较为精。壮的身子上扫了扫,然后忍不住咽了口水。
杨柱立即感觉怪瘆人的,他心中警觉,立即就要关门。
谁知其中看上去勉强壮些的男子,赤红者眼睛,竟一把抵住门口:“妹夫,莫要关门,莫要声张,我是白溪的兄长,白河啊!这是我父亲、儿子、妻子,你快认一认,我们是来投奔你们了!”
杨柱辨认了一下,果真是妻子的娘家人。
他大喜,连忙将门打开。
顾不得他们身上脏污,杨柱连忙牵住白河的手,拉住白溪的父亲白山道:“岳父,兄长,嫂子快快进来!我这就去叫白溪起来,她方才还念叨着你们呢!”
将人带进门中,让他们在院中坐好,杨柱立即到了房中去叫妻子。
此时,白河的儿子忽然出声:“好饿,我想吃肉。”
白山皮包骨的脸上抽搐了几下。
白河却忽然低声怒吼,仿若野兽:“你吃什么肉?什么时节你不会看吗?还吃肉,哪里有肉给你吃,你做什么白日梦呢!”
白河的妻子瑟瑟发抖,险些掉下泪来,只轻声道:“孩,孩子也是馋了。”
他儿子却发出痴痴呓语:“我知道有肉的,但是之前的肉太老了一些......”
话没说话,白溪就神情激动的跑了出来。
白河环视几人一圈,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儿子,小声威胁道:“没有肉,把你之前记得的全给老子忘了!若是说漏嘴,那你就是肉了!”
白溪连忙扑到家人面前,看到皮包骨,如同干尸骷髅一般的家人,她放声大哭:“父亲,阿兄,我终于见到你们一面了,这回我就算死也无憾了!”
白河点头,看着面色微黄,身体却如同常人一般,不瘦不胖的妹妹,心里还是高兴的:“是啊,我们来了,终于见到妹妹了。”
白溪环顾一圈,发现疼爱自己的父亲一脸麻木,母亲也不知所踪,她忍不住询问:“阿父怎么了,母亲呢?”
白河身子稍微僵硬,他发红的眼睛越发红了,眼泪掉下来之时,控制不住大哭起来:“阿父饿坏了,母亲饿死了!我们太苦了啊!”
“蝗虫过境,家中地里没有一点粮食,城中又有了流民起义,到处抢掠杀人。我们躲到山里去,没有吃的,阿母就饿死了,父亲年纪大了,也饿坏了,连说话都没有了力气。现在起义军没守着,我们才从山里,跑来你家。”
白溪闻此噩耗,难过得险些晕厥过去。
杨柱也举得心中悲戚,便安慰妻子道:“总归我们一家人在一块儿,这就够了。我看兄长、岳父他们实在饿得很了,不如我们先给他们一点吃的。”
如今各家粮食都紧着呢。家里一下子来了四个人,就是四张口,怎么养也养不活。
杨柱心里发苦,但这是妻子至亲之人,他也于心不忍,不能不帮。
看来往后的日子,真的是要勒紧裤腰带了。
白溪连忙张罗吃食去。
家中还剩一点麦粉,原本是省下来,留给自家孩子吃的。
可是此刻,看着家中饿得皮包骨的娘家人,白溪在良人的劝说下,用了这最后的麦粉做成四个薄薄的饼子,煮了豆羹,拿给了他们。
这动静太大,便吵醒了自家两个孩子。杨家兄妹也很懂事,虽然想吃麦饼,但想到舅舅舅母、外公饥饿许久,便也没说什么。
白溪索性让他们来见一见外家之人。
白河四人瞧见着算得上好物的吃食,深深看了杨黍、杨稷一眼。
见他们兄妹二人眉眼天真,小脸圆圆,笑容满面,好似从未经过风雨侵扰的模样,他心里涌出无数的不平。
他赤红着眼,一边不顾烫嘴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饭,眼睛却忍不住一下下的看向杨家两兄妹。
分明和儿子是一样的,都出身为农家黔首,怎么这兄妹两人生得细皮嫩肉的。
吃了许许多多的饭,可白河和白河的儿子却总觉得没吃饱,感觉差一点什么。
这感觉让他们心里刺刺挠挠的。
白河忍不住对杨柱感慨:“你家的日子倒是好过,我妹妹嫁给你,算是嫁对人了。”
杨柱脸色一红:“这是托了大王和公主殿下的福气。”
“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热天缺水,我们浇水也只敢按照公主殿下说的人工滴灌。
可奇怪的是这豆子产量,却不比丰年来得少。想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殿下是神使,她在默默庇佑我们的缘故。”
世界不可能有神明,不是说神明都是悲悯的吗?
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不来救救他们?
为什么不直接让天下风调雨顺?
白河忍不住出言讽刺:“庇佑?神使不该庇佑的是天下人吗?天下遭灾,她却只管他们秦国的人,想来也是一个自私自利的邪神。”
杨家人,包括白溪和两个孩子,脸上都出现了愤怒的表情。
只食看着糟了大罪,满腹怨言的白河,他们这才没说什么。
杨家和善,便让白家四口人都挨挨挤挤的住在了家中。
可才住了两三日,杨柱就觉得怪怪的,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疑心,他总觉得妻子娘家的兄长、侄子有时候看人的眼光怪瘆人的。
岳父也呆呆的,没有什么表情,大嫂总是担惊受怕,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过了五六日,杨柱和白溪有事外出一趟。
可回到家中,却见白河浑身是血的在煮肉,他们的侄子站在灶边,一脸馋样的看着锅里。
那锅里的肉被煮得咕嘟嘟的冒泡,发出一股诡异的香味。
杨柱和白溪觉得奇怪,不由惊讶道:“这是哪里来的肉?”
白河眼里闪着恶意的光:“我山上打猎打的,小妹,妹夫,你们要吃吗?”
这年头,竟然能打得着猎物?简直不可思议!
杨柱摇了摇头,心里觉得有些不安:“不吃了。”
他四周看了看,没见到自己爱笑爱闹的两个孩子。按理说煮肉这样的事情,他们两人都爱看的。
白溪也察觉到了,她笑道:“不知道黍儿、稷儿两个孩子去哪里,我去寻一寻。兄长煮了肉,正好让他们也享一享你这个舅舅的福气。”
她说着走了出去,往两个孩子房间走去,却见这一路上有带血的痕迹。
白溪心里揪了起来,她立即推开房门,却只见自家一双孩儿,竟如同破烂一般躺在地上。
头颅滚落,四肢被人砍断,房间里到处是血。
她脑子一懵,忽然想起锅中咕嘟嘟冒泡,散发着诡异香气的肉。
白溪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悲痛催心,嘴一张竟开始呕血……
嬴政看完太平县监郡亲自送来的折子,脸色一片阴沉,张口就是一句斥骂:“猪狗不如,狼心狗肺的东西!寡人从未见过如此恶毒之人!”
监郡吓得面无血色。
赵瑶君看到一向不怎么直白骂人的阿父,被气成了这样。
她好奇的凑到他身边,瞄了一眼折子。
只见上面写着,五日前,楚国流民乱军忽然从山路涌入太平县中,一番快速烧杀抢掠之后,又快速从山路上逃走。
太平县死伤百余人!
这其中的始作俑者,是一家从深山摸到县中,前来太平县投奔亲人的楚国新平人。
折子上写道,那投奔之人中有个叫白河的杀害了妹妹、妹夫两人,又在煮食两个侄子过程中,被县中之人发现。
他慌乱逃窜入山林,还给流民军带路,引得大量流民军在太平县见人就杀,抢掠物资。
幸好县兵、以及驻扎在秦楚边境的兵马来得快,否则太平县就不止百余人死亡。
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写道,据被白河撇下的儿子说,他们在山里太饿了,已经在山里将大母吃了。
奇怪的是,吃了大母的肉,他们后面吃别的东西,都觉得少了点滋味。
父子两人如同上瘾一般不可克制,总想要吃人肉,他们在杨家没能忍住,这才将弟弟妹妹也煮了。
白河的阿母,阿翁,瞧见自己儿子、孙子吃人的时候不吭声,等县中人捉了孙子了,他们才知道痛哭流涕的求人饶恕自家孩子一命。
赵瑶君看得怒不可遏,口中斥骂:“畜生!畜生!畜生!”
“这当爹的是老畜牲,当儿子的是小畜生!当娘的是怂包包庇的耀祖娘,当阿翁的是一代耀祖二代耀祖的杀人犯掩护者!真是一家癫子!一家猪狗不如的东西!”
【tmd,这不是畜生是什么?亲人好心收留,却吃自己的至亲,亏他们做得出来!】
她忍无可忍,一掌将桌案拍得粉碎!
“我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然后将剜下来的肉,一片一片塞到那个白河嘴里!也让他尝一尝,自己被自己吃,是个什么味道!气死我了!”
嬴政挑眉,完全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酷刑,同炮烙之刑也可堪较量了。
赵瑶君完全失去了冷静,她根据情报描述,眼中仿佛出现两个可爱的孩子,一个慈爱温和的父亲,一个善良温柔的母亲。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家庭啊!
还有太平县中被屠杀的百余人!他们何等的冤枉,死得何等的悲惨!
赵瑶君深呼吸,浑身气得发颤。
【啊啊啊,该死的,我真想把这些垃圾全鲨了!骨灰我都给他们扬到粪坑里!】
赵瑶君看向嬴政,又看向监郡,眼神冷得吓人。
她道:“阿父,我请求将白河的儿子千刀万剐,让他将自己的肉一片片吃了!至于他娘、他阿翁,直接斩首示众。凡是侵扰太平县的流民军,我请阿父派人去绞杀干净,一个不留。”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凡是靠近秦国的流民军,一律杀无赦!”
嬴政道:“好!不愧是我儿!该杀就要杀,心慈手软只会被人欺!”
他立即着笔,发此政令。
赵瑶君冷笑。
【要不是我快要到魏国坐镇了,我恨不得亲自带兵,将这些人全部鲨了,让那些流民军,一提到秦国两个字就吓得屁滚尿流,两股战战。】
监郡听着这话,他忍不住看了眼面容娇美精致,却一脸杀气腾腾的公主,心肝都颤了颤。
好个杀神阿!
不过这可真有我老秦人的样子,我大秦未来君主,就该如此杀伐果断。
魏王同嬴政谈过之后,他也愿意将魏国送给大秦。
但他唯独有两个要求,第一个是他到秦国之后,须用公侯之家的规格对他及其子嗣进行敕封。
第二个要求是希望赵瑶君能够到魏国国都大梁坐镇,等冬日过去,可以春种时她才归秦。
魏国虽然国小力弱,但魏王对黔首却也是尽了心力了。
他这两个要求,一个是为自己的私心,一个便是送魏国黔首一个过好日的机会。
魏国黔首今岁的大豆,只有往日一半的收成。魏王心里算了一笔账,就算魏国的黔首再省吃俭用,他们也绝对熬不到春种。
因为他们饿极了,种子在深冬时候肯定会被吃完。没有种子,黔首就无法春种,无法春日播种,黔首依然还是会饿死。
魏王自己人知道自己事,他没本事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听闻秦国神使,是个爱民如子的人。
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冷眼看着黔首陷入饿殍满地的场面而无动于衷。神使自然有自己的特殊手段,让魏国黔首们度过难关。
魏王心道,这样他和魏国就算好聚好散了。
他这个没有本事的大王,最后为魏国做了这件事情,他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日后史书上无论是褒是贬,他能做的已经做了,就可以问心无愧。
嬴政自然答应了此事,他收了魏王的大印,大笔一挥,将魏国周围之地设置东郡,将魏国东部设置为砀郡。
令蒙恬带兵先行守卫魏国,擢萧何为东郡郡守,周勃为砀郡郡守,赵瑶君坐镇东郡大梁城魏王宫,总理两郡事宜。
三人在蒙恬之后,一道走马上任。
出发之时,乃是初冬。
人说大旱之年,必有冷冬。
此话一点不错,刚刚初冬,依然一场雨没下,天气却冷得人牙齿打架。
不是湿冷,是直面干燥冷风的冷。一切都被冻的僵硬,连人的动作都迟钝几分。
赵瑶君不太怕冷,却也感觉到了寒气。
萧何、周勃两个人已经被冻得嘴唇发白,说话都颤颤发抖,控制不住的在嬴政面前失仪。
嬴政携带朝臣送赵瑶君上了马车,他自己在寒风中打了个冷噤。
朝中臣子,特别是身子不好的,已经告了病假,没告病假的都被冻得嘴唇发紫,脸色惨白,缩成了一团团鹌鹑。
赵瑶君掀开车帘,朝嬴政和扶苏看去:“阿父,阿兄,瑶君要走了。冬日寒冷,你们一定要记得保暖。”
她脖子上围着围脖,雪白的一圈毛茸茸衬着她娇嫩明艳的容颜,显得无比可爱。
嬴政见状,冷硬的心都化成了水,他都顾不得失了严父的架子。
大步走到车窗边,垂眸看瑶君的明亮不解的眼睛。
大掌摁住她的脑袋,将她推进马车里,用将车帘放下。
赵瑶君只听见嬴政用一贯温和正气的语气嘱咐自己。
“这天气极冷,外边不比家里。你虽然生来不凡,有许多奇异的本事,但你如今到底是肉。体凡胎,受冻伤寒了,那也不是好受的。”
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群臣,听着自家大王隔着车帘,如此温情又絮叨的交代着女儿,温柔的模样简直和平常判若两人。
真是活得久了,就什么都能见到了。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大王啊!简直是奇观!
许多朝臣揉了揉眼睛,再去看大王。
嬴政依旧隔着车帘说话,里面的女儿动了动,车帘摇晃了一下,他甚至抬手将车帘压紧了些,避免风透入。
“你是我大秦公主,如今东郡、砀郡都是你的治下。我儿应该学会会用人,而不需事事亲力亲为,劳心劳神。有事情,你有想法,你只管吩咐萧何、周勃为你去办,你不需如此辛苦。”
赵瑶君听得感动,在车帘后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天气冷,阿父快回去吧。”
“寡人这就走了。”
嬴政说着要走,却没有走。
他想起,之前大热天的,瑶君外出回来。她弄得自己脏兮兮、乱蓬蓬的,看着狼狈又疲倦。宫中的元嫚、阴嫚,包括将闾他们锦衣玉食,半点苦都没吃过。
如今天大寒,又要让她一个人去坐镇两郡。这一路上不知还要如何受冻受苦,可嬴政不曾听她说过一句苦,一句累,她也没有拒绝不去。
嬴政难道不心疼吗?
瑶君是他最喜爱的孩子,这些喜爱,纵然有她是神使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她真正将自己当成了父亲。
嬴政确实心疼,但他又明白,瑶君有自己的责任要承担。
他纵使有万分不舍和心疼,此刻也要放手。
赵瑶君心里疑惑,却听嬴政沉默半晌,而后低声道:“我儿莫怪阿父总让你外出吃苦,你肩上担子重。你有你的天命,阿父有时也无可奈何。”
如果可能,他也希望女儿无忧无虑,不用奔波劳苦,只用承欢膝下
赵瑶君听得鼻尖发酸,眼泪差点要掉下来。
“阿父放心吧,瑶君知道的。”
千言万语,嬴政只化作一句温和平静的话:“知道就好,你去吧,早些回家,阿父在咸阳等你。”
“好,阿父多多保重。”赵瑶君隔着帘子吸了吸鼻子,对驾车的士兵道:“出发!”
队伍开始行走,嬴政看了片刻,才转身对朝臣道:“回宫!”
于是文武百官松了口气,大家不约而同,加快赶回宫中,减少冷风侵袭。
赵瑶君走得不快,但因为魏国本就紧挨着秦国。两国距离不远,所以车队走了两日半,他们也差不多走到了东郡。
天寒地冻,赵瑶君掀开车帘,一股冷风迎面扑来,她竟然因为这种温度,而打了个寒战。
窗外却有一个黑点靠在石头背面,迟迟没有动弹。
赵瑶君眯了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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