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今天和往常一样,都只不过是逛逛城街,哪曾想到了青石街小城隍庙门外,宋沂就打算叫停了轿子,让他们俩在此等候,自己出去看看。
“这,这哪能行?”牛大急的脑门上直生汗,万一出了什么事,真弄丢了小姐可怎么好,他和老二加起来四条腿也不够卫婶子踹的。
“这有什么不行?”
宋沂在轿内冷哼了一声,做足了刁蛮小姐的模样,“你们都敢串通我家里的妈妈,怎么现在又胆怯了?卫妈妈只说你们要仔细抬轿子,又没说叫你们一天到晚跟着我,难不成这街上还有人青天白日的敢掳我?你们要是不肯呐,我就和我娘说去,到你那们街上叫别家轿夫过来,什么马呀胡呀的。”
别家轿夫?
这话就像是一根坚刺,扎得牛大一下就回想到了他们两兄弟给知县老爷抬箱柜那次,多么得脸的事呀,最后却硬是被胡家人抢了差事,直到现如今还被人拿来说嘴呢,要是这回又被别人抢去,他们俩只怕就要被人取外号嘲笑了。
大不了他们在后头悄悄跟着呗,一个小姐能走多远。
牛大下了决心,与牛二抬到那小城隍庙的墙外空地上,宋沂在轿内脱下风帽斗篷出来,倒把牛二唬了一跳,怎么小姐成了小爷,出来个男的。
才要嚷,宋沂叫住他道:“是我,这下你们俩可放心了吧。”
她压低了嗓子说话,像是个十五六的少年,顶多嗓音嫩些。宋沂往周边看去,果然如她设想的那般,这街面上若是出现女子,尤其是年纪轻的女子,便十分的引人注目,可若是换成年纪轻的小子,那真是一抓一大把,根本无人在意。
按着昨天他在帘外看到的地址,宋沂慢悠悠走到青石街香料铺子,脚步一顿,转向去了他对面末尾那一家生药铺。
青石街的香料铺子生意好,想来也不会对她这点子动心,想想同行是冤家这句古话,住对面且生意不好的同行就更是仇人,明明都在一条街上,又都有卖香料木材,生意却远不如对面,想来这老板应该不会放过一笔生意。
到了那店铺,只有一间半大小,才进门便有个长长的柜台拦路,也没有伙计,只有个中年掌柜,眼见着宋沂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金银,便只懒洋洋地招呼道:“要买什么?”
“我要买十斤好香,你店里有货没有。”宋沂怕说长了声音露馅,便只挑短的言简意赅道。
“有!有!当然有!”那掌柜的闻言就跳将起来激动不已,没货了也能去外头买,这可是笔不小的买卖。只是他看着宋沂那磨毛衣裳又忽的停止了兴奋,质疑道:“货半月就有,但是你能拿得出银子?十斤呢,少说也要几十两。”
“银子不成问题,只我要的着急,十日后就要来取。”宋沂顶着怀疑神态自若,“普通香丸一概不要,现成的香材里檀芸降沉四香都要,分好了用木盒装起,外头拿绣花绸巾捆住,到时候好拿去送人。”
掌柜的没接话,只拿了算盘珠子开始计算,檀芸六两二斤半,沉香二十降香三十六,合计一百七十两,木盒二十五文来八个,茧绸三两三钱一米须两份,总计一百七十六两八钱,小店店小本薄,概不赊账。”
那掌柜伸手往宋怡面前一戳,示意得先看到银子。
“这简单,”宋沂咳嗽了一声,敲敲桌子,“银钱不是问题,但我要的这香料务必包装精细,这可是要送给上头的。”
“好说好说。”那掌柜口里应着,眼睛依旧盯着宋沂。
很好,现在宋沂明白为什么这家生意远不如城隍庙外那一家了,真是个榆木脑袋,一点都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在下告辞。
宋沂憋出一脸红来,像是被掌柜的话给气得,她拍拍自己腰间,顺手从里面取出一块碎银丢给掌柜,“可笑,这大冷天的,难道我拿你耍闷子?也罢也罢,这就当小爷我看错了眼。你去外头打听打听,过几日看是哪位贵客要来,现成的好处不要,活该你家没生意。”
接连几家店铺尝试,宋沂这才发觉生意好的未必有那可取之处,可生意差的一定要扪心自问查查自己的原因。
现成的一个大秘密就放在眼前,竟然一点儿都不想着探察探察,看来一辈子也就这样到底了。
宋沂故意路过那家杂货铺,见着爱打听的伙计果然走出了铺子,就在郑记香材铺徘徊几下,方顿脚进了门。
到底还是读过书的郑掌柜脑子灵,听宋沂要这样那样的包装,又神神秘秘说要送人时,他便禁不住好奇道:“您是要送到谁家去?”
宋沂霎时就变了脸,恶狠狠拍着桌喝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郑掌柜吓得连忙摆手,“我只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那样最好。”宋沂黑着脸继续踮着脚威胁人,“这事县里大半人都不知道,你可别乱传话,清楚没有。”
“是是是,贵客放心,我们嘴巴严着呢。”掌柜全娘子连忙从里头出来赔笑。
“少啰嗦,四斤货有没有。”
“有,有。”全娘子点着头。
郑掌柜却没吭声,去柜台那里点了一遍,拧着眉头苦笑道:“他要的实在太多,店里只有芸香还够,其余三样都只二三两,哪里能够。”
“哎呀,你好蠢。”全娘子碍于外客在,没有揪着自家夫君的耳朵,只伸手往他腰间拧肉,“先接下这笔生意,到时候再去外头买呀。”
她转身朝宋沂笑道:“贵客放心,货物有的,您看咱们要不要先算银子,香料四十两五钱,木盒绸巾钱给您免了,另外凑个整,只要付四十两就行。”
“银钱好说,只是你们货都没齐,我总不能全付了吧。我也不至于骗你,这样,先写一份契书来,我付二成订金,十日后到货了再给余钱。”
“这,哪有只给二成订金的,不都是压一半么。”全娘子气急,这些香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万一买了他不要可怎么好。
“这有什么,”宋沂宽慰道:“这又不是吃的喝的,难道还能坏了不成。”
昨晚听她爹把话说得明白,这位县令夫人是京都人士,听那仆人夸耀,如今都城贵人们哪家不是一年就要消耗千百余斤的,或吃或熏,上下连主子带奴才的日常都用,到了县城自然也不会例外。
有了这位客户,香料不愁卖不出去,只是花费的时间久些,遇见的人多些,要是机灵点,说不准还能小小盈利。
宋沂一想及此,便理直气壮的从腰里取出个荷包,砰的一声砸在柜台上,“这里约有九两银子,全当做定金,十日后我过来取香料,若是不来订金归你,若是我来了你不给,那可就要双倍返我定金。”
没错,宋沂压根就没打算做倒买倒卖的生意,她想挣的是违约金。
第09章 天才(已修改)
郑掌柜和他娘子已经很久没有听过银子砸在柜台上的那股子声响了,他那一月五六个散单客人,买卖时用的都是铜钱,落起来轻飘飘咚咚的铜钱,哪里像银子这样沉甸甸,仿佛能把老木台子都给砸穿,他们两被宋仪这样一言不合就砸钱的豪横的举动震慑住,竟然都愣了一愣。
全娘子下意识的就拿过荷包往里看去,呀——她努力控制住自己嗓门里的尖叫,拿了一颗往嘴里咬去,见上头轻易就留了个牙印,只有成色足纯度高的银子才能如此,全娘子便死命给她丈夫使眼色,这钱是真的!
见着了真金白银,他们两就难说出拒绝的话来了。
只是郑掌柜上月就吃过一次银钱的亏,这会子犹不放心,递了剪子过去悄悄道:“真不真的,你挨个都剪开看看。”
打发了他娘子,才转过身来郑重道:“客人就不怕我们收了银钱不认账?”
宋沂满不在乎的一摆手,“当然不怕,我来这县城也问过人的,谁不说你郑家香料铺买卖公道信誉好呢,况且……”
她指了指那头上,“我这礼可不是白送的。”咱上面有人。
“好。”也不知郑掌柜听出来了没有,他见自家娘子朝自己点点头,便干脆的一拱手,“既然贵客如此信我,送上门的买卖又怎能不做,请您稍后,我现在就写了契书。”
郑掌柜先前是个落第秀才,为了挣钱在街面上做过文书写信的伙计,那些个契书合约也是懂的,这会儿就不用特意去外头请人来写,他自己磨墨蘸毛,不消思考就轻松写下一式二份的买卖合同:
立约如下,今有延清县郑记香料铺卖货檀芸各一斤半、降沉各半斤香料与客,二月二十九日铺内交货,现客付定金九五成色碎银九两,二十九日到店时再付余款三十一两交货,届时未付款则定金不退,香料铺未交货则双倍返还银钱一十八两,立契人郑记香料铺郑守义。
写到这里,郑掌柜停下手来望向宋沂,想说要不要自己代笔,却不想宋沂直接接过毛笔便签上宋鑫二字,三金为鑫,正好和三斤同音,这名字知晓她真名姓的都能认出来,不知晓的就绝猜不着。
郑掌柜意外的打量了宋沂一眼,字倒写得不错。
签了字画了押,写好立契的年月日,宋沂怀揣着还热乎的契书意味不明道:“好果断,掌柜的若是信我,多买些,说不得也有好处。”
这话听得郑掌柜若有所思,待要再问,宋沂摆手道:“言尽于此,爱信不信。”
她匆匆离去,待出门口几步时还觉得不保险,又往铺子外头大声嚷嚷道:“郑掌柜,你可千万别耽搁了我的贺礼。”
于是乎,等他走过杂货铺时,便见着里头匆匆走出一个人影,都不用细看也知是谁,估计是要去打听打听消息。
出门一趟,银两花个精光,宋沂也就老实起来,不再成日家的往外头去逛。
见她难得有空,冉霁便把人叫了过去,“这书房收拾出来,原本是想给你们三姐弟来念书的。前些日子你才病好,往外头散散心也够了,就是不会女工针黹,多少动个手的,要不然到时候你去参加宴席,遇到其他人可怎么好说话呢?”
县令夫人是两日后到,宴席是五日后举办,拢共就剩下这几天的时间,随着时日将近,冉霁心里就越发着急,生怕大女儿在县城女眷里的头回亮相遭受了个什么挫折。
与她娘一比,宋沂就显得有些没心没肺,她自己不紧张,还宽慰起她娘来,“娘且看顾自己些,您的首饰都给我融了,到时候您戴什么呀。”
“我这么大年纪了,还穿红着绿的该被人笑了,倒是你,就这点子首饰充数,连略好些的都没有。”冉霁一想起来就替闺女难受,都是自己的病拖累了人。想当年她十来岁在家那会,就是身边伺候的丫头也披金戴银,何至于连个拿得出手的首饰也没有。
“这有什么,等将来我有了钱,买一屋子您随便戴去。”宋沂倒不是画饼,她还记得先前被大伯母抢去的那根并头莲簪子,哼!我早晚得把它拿回来。
只是这招似乎不奏效,她便换了个法子道:“您急什么?县令夫人生的是女儿又不是儿子,摆的又不是男女相亲宴,要是席上有她儿子,您那时再着急也不迟啊。”
姑娘们也就席上见个面,县令夫人不过是客气一下才请了她过去,想着兴许关系好就做个伴的,要是合不来起了个口角,也顶多各人回各人的家,又不是男女相亲宴席,只有一个选择,那才叫女方当娘的心慌。
该说不说,这句话倒确实稳住了冉霁,她好气道:“你也不害臊,什么男的女的,乱七八糟的满嘴混说。你要是闲着,就想法让淮儿扬儿认字读书去。”
提及这个,冉霁唉声起来,“当初教你时也不像这两个皮猴难缠,叫他们坐下认字,说一句就又是哭又是闹的,几天下来愣是被搅合得没认全十个字,我略板起脸来,就哭着说不想读书。唉,都是我先前放养的缘故,把他们脾气都养野了,娘是横竖没法了,再这样下去还不如送学堂里去,叫先生打一顿知道个好歹。”
“别,学堂里好坏都不知道,万一碰见个不负责的,岂不是带坏了。您就交给我吧,管保到晚上就能让他们爱上念书。”
想想双胞胎的借款之恩,宋沂决定还是救他们一命,免得遭受皮肉苦。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她上辈子当了多少年的学生,做不成个好学生也知道什么样的才是好老师。
正好外头不能出去,宋沂摩拳擦掌的接了任务,准备给自己找个乐子,她在架上挑挑拣拣,在《三》《百》《千》选了本三字经来。
“你这也太早了,我这几日才教了他们一二三,其他的字儿都还没认全呢,背这个也太早了。”冉母方才还气小儿女调皮,眼下又护起人来,担心宋沂打击他们的自信心。
“您放心,我这教法绝对伤不了他们的信心。”宋沂神神秘秘关紧了书房的门,不许她们进来打扰。
等到晚间宋父落班回家,冉霁还是没能进门,忍不住与宋长洮抱怨道:“也不知她们耍的什么把戏。”
“她也是心疼你,随沂儿去吧,她能闯出什么祸来。”宋长洮不以为然,他是奉行严师出高徒的,也就是这几年家里银钱不宽裕,要不然早该请先生给儿女开蒙了,到时候请了人一天到晚教学,不怕人不学。
“我也知道,要不然怎么我最疼她。”冉霁担忧的看向外头,“我就是担心,沂儿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好去教人,淮儿扬儿又淘气,等会别姐弟三个伤了和气。”一上手就教三字经,也实在太为难人了。
待到晚间要吃晚饭时,宋沂才带着弟弟妹妹出屋子露面,还不等冉霁问话,宋扬就先得意洋洋地抱着书本大声炫耀道:“我已经背会三字经了。”
“什么?”冉霁吃惊道,“真的会了?可别哄娘。”
宋长洮也吃惊,他望向宋淮,却见二女儿也认真的点着头,她也会背了。
难道我儿是个天才?!!
“当然是真的!”宋扬的头几乎要翘到屋顶,突出他那小肚子来朝爹娘道,“大姐说我聪慧着呢,您不信,我现在就背给您听。”
他把那书啪一下就按在了桌上,指着封面口齿清楚的念出了三字经的书名。
“好,好。”冉霁期待的看着宋扬,“后面呢。”
“没啦,”宋扬拍拍手,疑惑道:“爹怎么不夸我?”
宋父差点拔了胡须,“你就教了这个?”
宋沂没看她爹,推了宋淮出去,宋淮更厉害,连书也不看,就直接背了出来。
“好!”宋沂鼓着掌拼命称赞,“果然是天才,这么快就背会了!我就说你们两天资聪慧吧,考个状元手到擒来。”
顺便喜滋滋的夸一夸自己,“您看我这教法好吧,出去当个教书先生都行,瞧他们现在多爱念书啊,简直就是读书种子。”
“嗯嗯。”双胞胎昂起头颅那叫一个自信爆棚,原来读书这么简单,不像娘说的那样难嘛,他们一个月就能把书房里的书全背光。
好好好,宋父冉母齐齐沉默,照这个教法,宋家三姐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还是尽快请个先生吧。”冉霁发了狠心,要不然她都想动手了。
第10章 由头
就这么着,宋沂的教书启蒙之路出道即夭折,只持续了短短一个下午,过后她就被剥夺了老师的身份,也跟着坐在屋里充当学生陪着念书。
双胞胎得知自己要背的不单只是那封面仨字,后头还有千余字时,两个人当即就想耍赖,一个抱腿哭嚎,一个躺地扑腾,到最后也没能改变爹娘的心,与宋沂一起老实蹲在了屋里。
平心而论,冉母的教法不算严厉,只是宋淮宋扬先前野惯了,现在被强行约束起来,实在是难受。
这不,没捱两日,宋扬就忍不住满嘴抱怨道:“大姐,你好没用哦。”怎么就不跟着反抗。
呵呵,宋沂不跟他计较。
“你就省省吧,现在还只在家里,娘也不怎么管,到了外头那才叫严呢。你们两还不知道吧,爹已经去外头打听哪家私塾学堂好去了。”到时候每日早出晚归的,再叫苦也不迟。
一想到这里,宋沂就感叹自己侥幸,还好继承了原身的记忆,识得字念得书,不用和弟弟妹妹们重回校园,实在是万幸啊!
上辈子不过心里劳苦,哪里比得上这辈子,身心都要受折磨,这年头的先生可是能打人的。什么戒尺教鞭,抄书罚站,光想想就够宋沂皱脸了。
等她把话一说,宋扬就先生了惧意,畏怯道:“真的会打人吗?”他长这么大也只被卫妈妈吓唬过,没遭受什么皮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