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了景娘子去,那景娘子十分体贴周到,竟陪着一直玩到众人去寻,景娘子只抿嘴笑道:“我换了衣裳可巧就见着她们两个,宋沂妹妹和边荣妹妹实在有趣,叫我一时都忘了时辰,大家莫怪。”
莫怪?怎么不怪!
徐娘子万万没想到,第一场比试她输了头衔,第二场比试她输了景娘子去,才这么一会儿,竟叫这两个乡下丫头巴结上人来,她倒是被落在了后面。
及至走时,景娘子还令人给宋沂二人送了丰厚的赠仪,邀请她们下回再来,叫人瞧着都有些依依不舍,连景娘子身边的养娘都十分纳罕,这二位娘子竟如此投了自家小姐的眼呀。
坐在回程的马车里,边荣与宋沂感慨道:“这个景小姐人还真好,今日宴席也好,下回还来。”
“是啊,是啊。”宋沂看着无所知的边荣点头,不过她可不想再来了,这私情传出去简直要人命!
晃晃悠悠回家途中,在前头的马车里,曾玉英仍旧压不住怒气。
她和王娘子说话时都禁不住语气掺了点恼怒,发着火道:“那个姓徐的到底是为的什么,怎么就和书上写的发癔症了的人一样,学着野狗到处咬人不松口的。我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她,头一回见着人就这样尖刺,她也不搭理后头的,单只针对我。”
曾玉英也算是结交过不少人,参与过不少宴会的,从没像今日这样被人明晃晃的为难过。若不是碍着主人家的颜面,早翻脸扭头就走了,何苦受这样人给的气。
自己输了就不认账还非得再来一回,自己赢了就趾高气扬的在那得意,简直可笑,要是换在还在都城那会,她住外祖家,谁敢这样给她委屈。
王娘子愧疚道:“都是因为我,才连累了你。你不知道,那徐娘子仗着她爹是府城的同知,她就横行霸道的,看不起咱们这些县城里的人,觉着我们跟她一处,倒显得连她也土气了。
为此时常在宴席上尖酸排挤我几句,我也没想过,她竟然这么记恨,连带着牵连到了你的身上。你别气了,都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罪,你只骂我就好,千万别在她面前显露出来,要不然连累到老大人可怎么办呢?她爹可是你爹的顶头上司呀。”
“他算什么顶头上司。”曾玉英嗤笑一声,随即醒悟过来,对呀,她爹是鄣州府的同知啊。
等回了家,曾玉英便到了晏娘子的院子,同她娘抱怨道:“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她爹一定也是个跋扈的,娘不如写信给姨母说说,叫姨母在府城里防备着她家点,别为着她们连累了姨母一家的名声。”
“你这个蠢的。”晏娘子倚靠在锦椅上,头疼得很,曾玉英那点子心思她怎么会听不出,挥手叫她住口,径直叫了跟着曾玉英出门的人,让她回话讲述今日发生的事宜。
一边说一边曾玉英忍不住再补充几句,着重点就在那徐娘子的咄咄逼人和可恶上。
“够了,你今日是去做什么的?”晏娘子听完了全程,略皱起眉头吩咐人,“九和,你去倒一盏菊花茶来。”
让曾玉英先别说话,将那茶喝了干净,才开口道:“这会儿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曾玉英嘟着嘴生气。
“那就是火性还没消,再去倒一碗来。”
等着连喝了三碗,曾玉英才琢磨过味来,犹豫道:“娘,我是哪里做错了吗?”
晏娘子看着那半空的茶壶,勉强勾起嘴角,“万幸你还没喝完这一壶,不然我可就真疑惑平日是怎么教的你了。”
她见曾玉英总算冷静下来,才开口教女道:“我且问你,你今日过去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赴赏花宴呀。”
“赏花宴?花你赏了吗,主人家你结交了吗,所谓的诗会士子们你瞧见了吗?怎么我听了半日,你嘴里面倒是只记着一个徐娘子的,这一日倒全花在了她身上去。
她与你有什么用,不过只是个小姐,难道她还能真为着与你的一句口角,就叫她爹针对你爹不成?还是说你打算和她来个不打不相识的,可结交了她与你又有什么好处。”
晏娘子冷笑道:“枉费我素日由着你去交友的,你瞧瞧,你倒交了些什么。跟在你屁股后头的那个什么边荣,最先与你认识的那个什么宋沂,我冷眼看着,你倒全都抛在一边了,倒让她们两个结了伴。
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你认识上的那个王娘子确实比她们两要强,她能领着你去府城,结交上景家小姐,从这一层用途来说,就比前头那两个有用,我也没说过你什么,可你后头怎么就为了这个王娘子舍弃了府城里的小姐?这倒奇了。”
晏娘子并不批判曾玉英先前交友的态度,由着自己这个女儿随心所欲,等她吃了亏受了算计才教她行事,跌了坑才记得住教训,像今日便是。
曾玉英今日的处事就叫晏娘子有些失望,若英儿坚持到底,那就该舍弃王娘子去结交景娘子以及她身边的小姐们才对,哪怕真有敌意,可又不是所有人,那一个只不理她就行了,难道人家就真疯魔了一见面就针对人的?
晏娘子不信一个同知家的小姐会这样失智,必是后来闹起了火气才越发的恼怒上人。
这也罢了,既然她是如此珍视友情,那先前的宋边二人怎么就抛在了脑后?那王娘子不过是个过客,人家久居府城,只是偶尔回来一趟,三年里相伴她的不还是县城里的这些人,那宋家的还罢了,边荣的娘孙娘子见这样,孙娘子心里难道不会记恨,白白多了个隐患。
曾玉英听着听着,不觉低下头来,咬着嘴死活不肯开口。她也知道她娘的意思,可她却并不打算更改。
那能一样吗?即便是王娘子也是巴结着她的态度,可那府城里的人物倒要自己先低头去巴结人。
曾玉英的腰板长年累月挺习惯了,没法再弯下去,再说了,要是如此,她岂不是也成了那些卑躬屈膝的下等人。
见曾玉英沉默不语,晏娘子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骄傲惯了恐怕不会服气,揉着额头叹息道:“也罢,齐妈妈,你领了人叫她回去细想想吧。”
原本还想问问景家的近况,这会儿看女儿红起一双眼来,晏娘子心头一软也舍不得再说什么,准备寄给表姐的信上略提徐家一句。
曾玉英回家那会儿,宋沂也已经坐了王家的马车回家,毕竟马车里头还有那么一些礼品,若是换轿子可没法抬去。
“这些都是什么?”冉霁看着堆放在桌上的东西奇道:“你是去做客还是去收礼的?这家出手这么大方。”
一般见面礼都是长辈给孩子的,亦或是主家给客人的,大家意思意思就过了,哪有这么多的。
宋沂叫她娘只管放心去收,这礼她可收的心安理得,里边还有她的闭口费呢。
那景娘子果然是都城来的尚书家孙女,一出手便是县里都买不到的好丝绸,一匹大红遍地金的妆花缎,一匹浅驼色大洋花纹妆花缎,虽然尺寸短小些,可凑一凑也能做两身体面衣裳,便是在官眷娘子当中都不失礼。
还有两盒糕点,两盒果子,另外一个刺绣荷包里放着两个吉庆有余的银锞子。宋沂大概估算了一下,光这些就够她爹干半年的了。
贪污!腐败!宋沂下意识就想到这几个词来。
哪怕尚书比他爹大十几级也不至于差距这么大,本朝太祖抠得很,官员俸禄就没定多高,可景尚书连自家孙女儿出手都这样阔绰,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再想想她家那个别院规模,果然不愧是天官,额外收益就是多。
冉霁倒并不关注这些礼物,而是笑着问宋沂今日玩的可好,突然离了这么远跑到府城去,身边又没有个可靠的人,叫她一日都在惦记。
“好玩,那院子可大了,又有这么这么胖的金鱼,这么这么大的仙鹤,还有一大片的茉莉花,实在是难得一见。”
宋沂在她娘面前细细描绘着今日自己所见所景,言语不到之处还用手势比划起来,将芳园的茂林修竹,奇花异草,湖水碧波,还说起那书生落水的趣事,逗得冉霁禁不住也笑出了声。
“这个李书生人倒是好的,救了一条人命。”冉母冲着厅上摆的菩萨像拜了一拜,感慨道:“虽说是个下人,可他也是娘生爹养的长了这么大,若是就为个喝醉酒的一回玩闹就害丢了性命,他爹妈岂不悲痛。”
“是啊是啊,”宋沂也点着头,后头那些糟心事就没说,只跟着她娘夸书生仁义。
不过等冉母问起与那些小姐们的相处时,宋沂还是摇了摇头:“偶然去一次叫我开个眼界就够了,常常去我可受不了。”
县城圈子里小姑娘家的打闹也就是取笑一回丢个丑,可府城小姐圈就险恶多了。和她们一比,连边荣都显得眉清目秀,划掉,人畜无害起来。
毕竟边荣再怎么坏心思,也只是叫宋沂丢个脸面出回糗。那徐娘子王娘子之间斗法,心思可就深沉多了。
宋沂虽不知道曾玉英的家世如何,但瞧她娘和她的那副做派来看,就不可能只是个寻常家庭。
都城来的呢,曾县令有这背景,下来也不过只是为了镀金,做三年得个上上人家就要往上升的,背后人早安排好了。
这些连她都能猜得出来,宋沂就不信这个在府城待过、家里出过郡王的王娘子就不知道。
若是知道,为什么在宴席上又不断挑唆呢?
宋沂多年经验,能察觉出王娘子今日看似调停,实则处处拱火,挑唆徐曾二人摩擦不断的手段来。
徐娘子的爹是本府同知,刚好卡在曾玉英爹的上头,若不说曾家的真实背景,徐娘子会不会恶气上头,打算为难一个本地县令家的女儿来呢。
若是真对上了曾知县,这位县令又岂能罢休,两家为此闹起来,那可就闹大了。
宋沂回到绣楼,敲响了许先生的房门,询问起自己这位百科全书先生可知道本朝景尚书么。
“这怎么不知。”许凤仪点了点头。
“您知道的可真多。”宋沂感叹一声,不像她,即便她爹做了十来年县丞,可在后院的她所知依旧甚少,即便问了家人也未必肯回答。
许凤仪笑道:“这都是为着你年岁还小的缘故,所以大人不说。若是将来你成了当官的娘子,那朝堂里头一应人事往来,恐怕你不问,家里也该告诉你的。”
“不过这位景大人两年前就已经病故,他儿子丁忧带了家人返乡,这样想来,老家应该就在此处了。我先前在金陵听人说起过,尚书大人的儿子倒并不成器,在朝堂里只借着他爹在尚宝司里混了个少卿,不算什么大官。
可我方才听你说那府城里有位娘子爹是盐官,想来不是两浙就是两淮的都转运盐使司的官,再加上本府同知的小姐,国子监家的娘子全都捧着他家的女儿,细想想,景娘子家权势未随老大人亡故就消散呐。”
许凤仪见宋沂疑惑,便将这内里细细的讲与学生听,“俗话说得好,死掉的宰相不如活着的狱卒,人死了那生前的权势也就没了,哪里还能庇佑子孙后代呢。所以我说她家另有倚仗,不然仅凭一个尚书名头可压不住人的,更别说还能住别院开诗宴了,应该紧闭院门以防他人觊觎才对。
这样也好,既然她与你态度亲厚,她家越有权势对你来说倒是一桩好事。”许凤仪略过这一程,轻笑着直入正题,逗宋沂道:“你今日可见着那些个才子佳人了,有何感悟。”
“这个嘛,”宋沂认真回想了一番,才真心实意说了句话:“这世道,位卑的好人不中用哩。”
比如那李书生,心再好有什么用,替小厮求情也不过被人随口敷衍,好心救人反而被人嘲弄起迂腐一样。
这样想想,宋沂忽的正坐起来,郑重询问起先生她爹要想升官,除了按部就班考评外,还有没有别的方式。
居安思危,居安思危啊朋友。
宋沂的爹宋长洮不就如同那李书生一样,在本县做着衙门同僚并不讨人喜欢的好事嘛。
宋沂悟了,听完许先生的指点,次日便派了五娘回家,去请她娘叶娘子过来。
第41章 诚信
叶娘子在她的老街坊卫妈妈四处推荐下,再加上自己身上确实有些手艺,几年来混的在县里也算是个有些名气的梳头娘子。
她时常接的客户地理位置都在吉祥街附近两条街道,例如几个书吏家的娘子,后来因为做得好又被武巡检王班头的两家娘子看上,都有这个原因,那都是一个圈的。
因此宋沂便想着从她这里能不能打听到一些女眷内宅信息,毕竟宋家在这块有天然短板,她们家在衙门女眷中出场率并不算高。
叶娘子的女儿五娘在宋家这边得了庇佑,这会儿又是宋沂亲自询问,她怎么不答,忙回话道:“小姐想问什么,小的就是上刀山火海也给您打听出来。”
宋沂笑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听说衙门最近不是正在忙着查河道抓偷子吗?我想问问可有什么进展没有,要不然有这么个江洋大盗,叫我们在家也不得安心。”
原来是为这个,叶娘子松了口气,她仔细想了一想,把最近的消息见闻全给宋沂吐露了出来,“小姐若是问这个。小的倒是知道些进程。那河官江老爷的娘子是许书吏的妹子,小的听袁娘子在席上抱怨,说如今大老爷逼着江老爷去得罪人。
她那小姑子连饭也吃不下了,整日家愁苦,衙门娘子们的香会也没心思参与。陈娘子倒替许娘子圆场,说是她出了门容易被那些商人家堵着送礼,所以索性窝在家里不肯出来。
至于抓偷子的事儿,刑班头确实勤勉,他娘子在席上亲口说的,整日家早出晚归的不回来呢,巡检林娘子倒是有些空,她还时常携了王班头的娘子过来赴宴。可我听跟着她家出门的梳头娘子说,王班头还给刑班头家里送说书先生呢,看着繁忙,内里仍旧热热闹闹。”
县里头这些娘子们联系紧密,毕竟大家相公都在一个衙门里做事,除非真撕开脸,不然隔三差五就要聚上一聚。
宋沂家之所以冷落,一部分因为她爹的名声,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宋沂她娘身子不好,不出门的缘故。
虽说宋沂接了管家权,可她究竟算个没出阁的女儿家,那些香会席面的总不好叫她过去应付,直到现在加上叶娘子的述说,宋沂才总算对衙门里那些胥吏们这次态度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从大老爷的角度往下看,大家的态度多积极响应啊,全都听知县老爷的吩咐行事,没有一个敢明晃晃的不遵命当面反着来。
只是私底下嘛,使不使劲尽不尽全力,那可就见仁见智了,县令老爷又不是她们肚里的虫子,哪里就能知晓背后的手段呢。知县老爷能使唤的三班衙头和一个巡检里,已经有三个阳奉阴违的了,下剩那个花班头虽然不清楚内情,可冲他儿子也知不是什么正经人物。
这些人全都不尽力,缺少了人手,那河道码头怎么能管得过来呢?连人手都分配不匀,还拿什么查账,就是真发了命令也没人去执行啊。
可为什么一下就变了态度,明明先前大家还挺配合的不是。
宋沂心里疑惑,等送走叶娘子后,她去清点昨日外头送来的礼时,才总算明白了几分。
原来县里头这些大户以及县外头那些庄子上的老爷,倒不像宋沂想象那样,一开始就跟县令顶着来,而是大家和和气气的花银子了事。
连手里没什么权的宋沂家都收到这笔点心,更遑论别家了。
还挺用心,那银两全都用红纸包了塞在食盒的下头,一盒是荷花池旁潘老爷府里送来的端午节礼,一盒是东门大宅的东门老爷送的,下剩那盒则仍旧是临河村田老爷家送来的,各有五十两现银,加在一起便是一百五十两的厚礼,他们砸钱砸的十分痛快,倒叫收钱的宋沂暗自觉得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