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是会,今儿我也献丑一回。”曾玉英哪里能让外人看轻,她老早就瞧这个什么姓徐的不大爽快了,不就是府城同知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那其余二位呢?”徐娘子大感意外,随即就问在后头的两人。
“我们诗词上有限,不如叫我们品诗,做一回评议的好了。”宋沂坦诚道,要是再不行,她就只能借上辈子的资料库了,什么敢叫日月换新天、我花开后百花杀,她自己敢写,可怕徐娘子没胆子去听。
宋沂和边荣这样理直气壮,看得徐娘子整个人都是一愣,在她交往小姐中还从没有哪个人直接说自己不会作诗的呢。
还是苏娘子咳嗽着悄声提醒了一句她们两个的家世,徐娘子才恍然大悟,乡下官啊,那确实了。
这样想想,叫她针对都好没意思了,这点官连上她家门的资格都没有,何苦放在眼里。
“正好,你二人就和景娘子做了评委去。”曾玉英却大喜,三个评委当中她就占得两票,稳了。
见她们如此,严娘子也推说自己今日诗兴不佳愿做评委,这便定了下剩六人作诗去,景娘子身边的丫头识趣,立刻挪去糕点,搬来桌案,摆上笔墨,叫几人在亭前书写。
景娘子处事周到,她先前听宋沂说不擅作诗,这会与边荣两无所事事,就叫贴身丫头文姜过来,请她们往亭子后头赏花去,山坡分阴阳二面,阳处对着湖面,是临夏亭,阴面背光,叫作处暑台。
那领路的文姜口齿伶俐,说话轻快,一边走一边笑着介绍道:“今日赏花宴特地从府城采买了五百盆早春茉莉花来,都堆在台子那一溜的台阶上了,从台子上从往下望去,好似一片雪海,细细嗅来又有芳香扑鼻,从这里一路行到竹林的藏春亭,香味都不带散的,所以外头都说这是一片香雪海呢。”
那丫头说起这个,曾玉英倒是同景娘子有了话题,她也好香,身边的丫头名字全都是与香料有关的,刚提起几句,忽然就听一声嗤笑。
徐娘子捂着鼻子,“这也不挨着呀,你的香是卖香,怎么能和这芳园的天然之香比呢?”她虽然看不上县丞典史,县令还是能稍稍带一笔的,更何况姓王的和这个丫头格外亲近,更讨厌了。
好好好,王娘子几乎忍耐不住笑意,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徐娘子现在骂的越凶,到时候就越有乐子可瞧。
曾玉英才要争执,忽然听外头惊呼,“有人落水了!”
“什么?!!”
众人连诗也不做了,忙往外头看去,果然见山下那湖泊中有几艘小船,还有人在湖中呼喊。
纵使隔得远,景娘子也能看见有一艘小舟上站立的可不就是她哥,“这可了不得,快去救人!”
景娘子急忙叫人下去帮忙,自己也攥紧了拳头紧张的看向那处,祈祷她兄长千万别犯傻下船救人。
原来这一溜十个书生写诗,只有主人家景云和在府学在庠的王、袁、陈、李四人才思敏捷做了出来,其余几人都有些梗塞,有位季公子便提议喝酒作诗,哪成想他喝多了酒狂性大发,竟说自己要坐一回船到湖中,方能有好诗。
那划船的小厮也去偷喝酒了,他也不声张,索性自己悄悄解了拴绳,一人拉着杆子往湖边游去,众人发现不好,急忙也坐了船过去喊停,可找人下船费了点功夫,一时间竟赶不上季生的船。
等他酒劲一过,手脚酸软,才发现自己已到了湖中央,不由得慌张起来,后头又听大家呼喊,急忙间站立不稳,一个翻覆就落进了水中。
那景公子见着这事,忙叫人划船快去营救,又有个世家子弟金公子,为小厮鼓劲道:“凡是救上人来的,赏银五十两。”
这话一说,边上那些个小厮们哪有个不眼红的,一则是主家命令,二则还能得赏银,纷纷下水过去,有胆识些的,还扑进湖里从这边游去救人。
好半晌才将这个吞了半肚子水的季书生救了上来,大家回至湖边。
得知景云并未下水,景娘子这才松开紧攥着的手察觉起痛来,原来她方才紧张之下,指甲竟勒进了皮肉之中。王娘子见她这样紧张,帮着骂道:“这书生好个不中用的,请他来园里作诗的,他倒差点儿搭上命来,好事也成坏事了。”
“可不是,谷妈妈,”景娘子对身边养娘道:“你去同我哥说,叫他少来这糊涂的来往,自己不重命也罢了,还害起别人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大家齐齐松了一口气,又回桌前作诗去,宋沂和边荣才从台后转了过来,边荣只抱怨道:“就说别去看那劳什子的花,家里哪没有啊,你瞧,那么热闹偏生我们没有赶上。”
“哪里没有,你瞧。”宋沂努嘴道。
原来四五个小厮奋勇之下救回了袁书生,众人都围着他们去了,可那湖里还有几个下水的人呢,有个许是来回送诗词跑的耗费了体力,下水又着急,离湖边五六米处忽然抽起筋来。
其余小厮才下了水精疲力尽,这会哪还能再去帮忙,口里拼命呼喊着快去救七祥。书生们在屋里都关注着季生没理会。
多亏边上还有个年轻的士子听着了,从屋里忙奔出来,顾不得衣衫沾水,将那船上的杆子取来,往湖里走几步伸长了手去够人,叫那七祥小厮拉着船杆将人救了回来。
“也不知这样一闹,景公子还能不能做得一首好诗。”曾玉英担心这个。
边荣却听说了扬言五十两救人的金公子,不禁感叹,“金公子出手好阔绰。”
她见宋沂没有回应,扭头望去,才见宋沂看着湖边狼狈不堪两个人来,疑惑道:“你瞧什么呢?”
宋沂摸着下巴,“我倒觉得,最后那个书生也不赖。”
最起码能得个好人牌。
第39章 私情(已修改)
这一场闹剧,叫留在山下的几人没了心情继续,让待在山上的几位心思紊乱之下,一时也没有什么好才情了。
那齐娘子、苏娘子、王娘子,徐娘子和她妹妹小徐娘子,再加上曾玉英共计六人六首具写在纸上叫人评看。
宋沂望去,自觉有两人写的便是她也能做出差不齐,只要套用什么冰啊玉啊雪啊梦啊这种词就成,碍于在场众位小姐的名声,宋沂便没有点名是哪两位的,只希望齐娘子和小徐娘子再多读点唐诗宋词,增加点阅读量。
至于其他四人中,严娘子自然选了她带来的苏娘子为第一,见着严娘子只要明晃晃的投分,曾玉英忙向宋沂和边荣使眼色,成功得了两张友情票数,二比一,便是景娘子选了苏娘子也不过打平。
更别说为着先前落水的事情,景娘子一直脸色苍白,直到这会依旧神情不属,招手叫来丫头文姜,吩咐了她一句话,等着众人催她时,也不过随口敷衍着,笑说:“个个都好,叫她也一时择不出次序来,不如按着剩余三人的票数定曾玉英曾娘子为冠吧。”
曾娘子第一,苏娘子第二,徐娘子第三,前三甲分别评定后众人方才入座用席,等到了这时,边荣才真正感受到来这府城的乐趣,她夹着那指头粽子才咬半口就亮了眼睛,转过头与宋沂欢喜道:“快尝尝,她家的粽子做的真好。”
本地粽子虽然花样也多,可大都是加了蜜枣、蜜豆、猪肉这种寻常东西,景娘子家的就不同了,内里还有松子仁的、胡桃的、咸蛋黄的,火腿的,每样都是两个食指头粗细;再有一攒盒的时新果子,一碟子酥鹅,一碟子葱炒核桃肉,一碟子五味乳,一碟子八仙糕;还有一壶清凉凉的果酒,叫县里来的两人吭哧吭哧一顿猛吃。
等茶饭毕,那小丫头文姜也回来了,景娘子听她凑到耳边的回禀,当即就起身与众人赔罪,说自己才刚出了汗,要回房去换身衣裳,这会子请大家自便。
徐娘子见景娘子走了,她自恨那场比试终究是被乡下的占了便宜,不甘心就趁此同曾玉英说要再比一场。
苏娘子似乎有些脸嫩,忙摆手说“我今儿也思绪尽了,做不得好诗。”
可即便她退出,徐娘子仍旧揪着曾玉英不放,不但如此,她还强烈要求这回的比试宋沂和边荣两人不能参与评比,“她们两是你要好的朋友,自然偏向你,要我说,还得严苏两位姐姐与齐徐两位妹妹评诗才算公道,”说到这里,她极为不情愿的看了眼边上,“再来个王娘子好了,省得说我欺负人的。”
“呸,好不害臊,你说她们俩是玉英妹妹带来的,那你身边的堂妹岂不是也和你有瓜葛,若说公平,两边都不能有,就让齐严苏三位娘子和我共计四人评去。”王娘子呵呵了一声,被徐娘子的厚脸皮所震惊。
“不加就不加。”徐娘子心里一盘算,虽然没了堂妹,可她这里有齐娘子,姓曾的身边有姓王的,两者抵了,剩下的严娘子与自己关系亲近,不怕不会投她。
几人做定事宜,便重新来至亭前,兴致勃勃比试起来。
她们在那里斗诗,宋沂是不感兴趣的,她见边荣吃过席面有些困倦,索性叫了人继续去那香雪海里逛逛。
这是需要十分充裕的人力财力才能强行造出的景观,在宋沂看来,这可比吃喝要值得的多,这个时节还不算是茉莉花盛开的日子,五百盆开放的茉莉花,也不知要花费多少银钱,欣赏一遍等于白挣,这笔买卖宋沂算得那叫一个门清。
许是边荣这会真的吃撑了,走了不到半程,她就哼哼唧唧的死活不肯再动,眼见半坡上有长石头凳子,强行拉着宋沂就到那要歇息片刻。
她身边的梅香也是如此,这丫头胆子也大,趁着主子们吃席的功夫,她自己也悄咪咪的塞了几口,这会正是午后,日头不烈不冷,花香甜腻芬芳,一时风吹了来,那香就拢成了纱帐罩住人,将她们全迷了双眼。
宋沂看确实都昏昏沉沉,不能再走,干脆就留下五娘在身边看着,自己一个人往底下溜达。
她才吃了饭,又是这个年纪,身上有牛一样使不完的气力,竟一气走了大半片的竹林才觉有些疲惫。
宋沂依稀记得,自己从台子往下看时,丫头介绍说竹林里有个藏春亭的,去那里歇息片刻也好。她按着羊肠小道往前走到一处花丛,花丛后头正好露出亭子尖角,才要过去,耳朵微动,忽听见亭子那里有男女之人,不知是谁正在和人交谈。
宋沂下意识就屏气凝神起来,这个场景该死的异常熟悉,她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席上与边荣玩笑时说的话来,该不会真有个话书本子剧情吧。
放轻了脚步蹲了下来,一边用手拨动脚底下的枯枝落叶,一边小心翼翼往前挪动着脚步,在那百花缝隙里总算瞧见了半个人影,那个在藏春亭说话的不是景娘子又是哪个?
她怎么跑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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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娘子蹙起眉头我见犹怜,幽幽然一声呜咽,“你这人,就不知道派个人来报声平安吗?
才刚真是吓死我了,我在山上又不得下来,又瞧不清细处,当着她们又不好多说什么,万幸没见着你下水,不然我只怕自己这颗心当时就要死了。死了也好,不用再受这样的折磨,家里也能松口气……”
她对面便是一道清朗男声,听到话语越说越悲戚,忙宽慰小姐道:“你放心,我能有什么事,我也知道你在山上瞧着,所以接了信就急忙忙赶了过来,你瞧我这身上,哪里有伤,快别担心了。季兄不过是偶然起了一个念头,若是那守船的小厮尽忠职守,他便是去划船也不会闹出这样大的乱子。”
说到这里,那人似乎是看景娘子神色依旧担忧,突然取笑起别人来:“别提他了,你还记得李家老三吗?”
“他也来了?是了,他年初来府学念书的是么?”景娘子果然被转移了话题。
“不错,他这个人呐,叫人都不知说什么好的。自己不会水也罢,不去救季兄跑去救了小厮,还充起什么大儒来替那些小厮与我求情,叫我都不知说他什么了。先时听人说起,笑话他读书读傻了我还有些不信,现在一看,嗐,果然是个呆子。”
“那你听了吗?”景娘子仰起脸来好奇。
那男人只笑,“我哄他出去,过后叫谷大每人打二十鞭子做个教训,这会是季书生李书生也就算了,赔礼赔钱的而已。可他日若是换成金兄亦或是别家子弟,那可怎么是好,岂不是讨祸临门。”
景娘子看他得意,忍不住啐了一口,戳着他的胸膛道:“你还有脸说,瞧瞧你结交的朋友,一个莽撞一个迂腐,和他们混在一起,你叫外人怎么看你?”
才说着,那人似乎发现了景娘子手心处的伤痕,激动道:“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呢?”
话语声便停在了此处,两人久久没有说话,叫宋沂好奇挪了个身位,伸长了脖子往上看去,才发现交叠在一起握得紧紧两双手来。
救命啊!!!
宋沂心底无声的哀嚎着,就像摸着了电门一样从脑袋顶到脚底板都发麻了,这种场景是她一个县城人能看的吗?
她有心想要撤退,只是这会儿若是做出什么大动作来,反而容易引起眼前人的注意。要是被景娘子发现自己瞧见了她的隐私,万一她是个心眼小的,牵扯到自己爹可怎么办呢。
即便没有牵扯,可这画面要是叫外人看见,也是一团乱麻。宋沂只怕她们牵连到自己几人去,毕竟园里要是出了什么桃色新闻,连带她们来赴席的小姐们都沾上了疑影。
名声可以杀死个人。
宋沂左右观察,见着她们边上的林子里似乎有鸟群叽喳,她瞅准了小鸟待着的竹子,从地上抓起两颗碎石来,前些日子练习飞刀的技艺没忘,指间一用力就往那竹梢丢去,惊起一大片鸟群飞舞,发出好一阵动静。
那亭前的两人慌地分开了手往那处看去,宋沂便趁着这个时机急忙往后退,压低了身子溜之大吉。
她急忙忙跑上山坡,五娘正蹲在地上捡花瓣,宋沂便适时伸了个懒腰,拍着旁边的边荣提醒道:“快别睡了,我就站着眯了会眼睛,怎么你竟在石板上睡着了,石头板子凉,咱们还是往底下逛逛,消消食就好了。”
边荣困倦的揉揉眼,“怎么我就睡着了?”
“连我也睡了,差点都在这石板上睡去,不信你问五娘。”
五娘听见动静,忙起身走了过来,生怕宋沂看见她刚刚在打小差,点着头应和道:“可不是,边小姐,咱们还是下去走走吧。”
边荣这才不情不愿的往下走去,四人才走到山脚,就撞见了往这过来的景娘子,边荣见她身边一个丫头,神色也有些苍白,忙关心道:“娘子往哪里去,怎么身边没人。”
景娘子没回答,只是盯着她们几个问话道:“你们这是?”
“哦,”边荣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上面徐娘子和曾娘子又要比赛诗词,她说我们俩偏着曾娘子,不叫我们参与,闲着无聊,我们就想着下山来逛逛。”
“原来如此,”话是如此说,可景娘子依旧看着两人,追问道:“不知你们下来的时候可遇见了什么人?”
“没有啊。”边荣那么一张浅显的脸真诚的摇着头,哪有什么异色可言。
叫景娘子看了都没发现什么,只好咬了咬嘴唇,露出个笑脸来:“看竹子有什么趣味,午后走走反而热得很,不如我领你们去洗秋池,那里有我祖母当年放生的六十六条锦鲤,去那喂鱼去。”
边荣还从未想过能得她这样的大小姐热情招待,连忙点着头答应,还生怕宋沂糊涂不肯,拉着她就跟着景娘子身后头走去,替宋沂圆话,“景娘子莫怪,我们两在山坡椅子上休息了会,她的身子弱,这会还没清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