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沂也不知自己和边荣几时这样要好,大早上的竟然还来家里催她,不但如此,还对宋沂指点起来,嫌她衣裳还是素了,首饰头面还是少了等等。
“这就是你家里雇的梳头娘子啊,怎么叫丫头充当,能有什么手艺,早知道我就把我家常叫的那个带过来了。”边荣心里烦闷坐不住,站在后头指手画脚。
“甭理会她,”宋沂对着拘束起来的五娘安慰道:“你只照前天我让你梳的那个发式就行。”
她从铜镜里看着后头打扮得和首饰架子差不多的边荣叹气,忍不住提醒她道:“打扮的再好有什么用?你别忘了,咱们俩是蹭帖子去的,人家为什么办这个品诗会?总得有个主次分别吧。”
她们打扮的花枝招展,岂不是抢了主人家的风头,再者,就算想艳压人,那边都是府城里出来的,随便一个官也比自己和边荣俩个的爹大些,人家什么好东西没有?便是绸缎也是县里买不着的好东西,说不得还是上用的贡品。
“那依你说,我竟是白打扮了呗。”边荣闻言犹如雷霆劈着一般,顿时丧了心气。
可没等宋沂安慰,她转念又想,不对呀,即便旁人再富贵,可宋沂穿的不如自己呀。一想到这,又忍不住偷笑起来,也不对宋沂打扮有意见了,坐在那儿美滋滋的看着宋沂梳头换衣。
少了她这个噪音,宋沂慢悠悠的收拾完毕,想想这回是要出远门,她那随身的荷包里头也就没装铜板,而是分类别的装了好些碎银和银锞子,方便到时候打赏人,她都悄悄拿戥子称好了,二钱一份,绝不叫人多赚了去。
饶是如此,也得至少二两银子的预备,这样想想,出门一趟着实是要花上好些银两。
若不是家底撑着,寻常人哪敢应承下来,怪道王娘子当时提起时,其他小娘子都没吭声,只有边荣不服气,还顺便帮宋沂也报了名。
下了绣楼,冉母还有些不放心,为这这回是做王家的马车,不好多带下人,比起卫妈还是带了五娘更有小姐的体统,谁家小姐身边没有丫头伺候呢。
五娘之前不过在县里街上混的,她哪里见过什么大世面,冉母担忧不过,叫来五娘好一顿叮嘱,叫她跟着小姐出门不许乱跑,要听话,不许淘气,不许在宴席上乱走动等等。
叮嘱完又去念叨宋沂,“去了府城人家席面上不许喝酒,不许耍你那些个手段,若是那些人嘴上可恶,你只不要理她,自顾自玩乐去,回来和我说了,娘和你一起骂他。
若是真个有人欺负你,也不要怕事,再怎么你爹还做着官,我知道你跟着许先生耍什么棍子,你可别在外头闹得让人看见。”
啰啰嗦嗦l半盏茶的时间,边荣实在等不及,隔着房门咳嗽的都快喘不过气了,冉霁才算放手,亲自走到房门送人,边荣赶紧劝道:“娘子放心,到时候有我提醒她呢,我的丫头就是她的丫头,只管使唤我的去。”
“不相干,五娘人也伶俐,娘放心吧。”宋沂招呼一声,把五娘也捎带上来。
五娘倒是又惊又喜,她可从没妄想过自己还能去府城的,昨天被卫妈妈叫着教导了一日,这会儿又听冉霁嘱咐,答应着就急忙跟着宋沂往外走,生怕真被落下了,等着宋沂坐轿子时,她还十分警惕的左右张望,死死护着轿帘,看得宋沂实在好笑。
“别怕,到时候我们一起,你就跟着我,我叫你时你应一声过来,我不叫你,你就跟着边娘子的丫头一块儿呆着。”明明宋沂的岁数比五娘小,话语却十分镇定,叫五娘几乎快跳到嗓子眼的心慢慢落了回去。
到了曾家门口,牛二抬轿子听了一路,没忍住就趁着宋沂进门叫住了五娘,“你要也跟着小姐出府哇。”
“嗯。”五娘欢喜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就板起脸来:“你回家可别和我娘说,我怕她吓着。”
牛二点了点头,哼哧哼哧老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穿的这件衣裳真好看。”
“用你说。”五娘甩了个白眼,这可是小姐先前的衣裳,比她那些青布蓝布的好看多了。
进了府中,曾玉英也已准备完毕,她娘晏娘子可比宋沂的娘宽心多了,闺女出门也没怎么担心,只叫人和曾玉英身边养娘吩咐几句。
曾玉英见她们来了,舒一口气,笑道:“可算来了,我还当你们不来了呢,已经催了一回了,琼娘的车子就在外头,咱们坐她家的过去,她那车夫是认识地儿的。”
一共四辆大车,王娘子和曾玉英坐了前头一辆,边荣和宋沂坐了中间一辆,后头的则是几个小丫头和跟车的婆子们各一辆。
一行四辆大车浩浩荡荡往前走,边荣不稀罕两边的街景,只和宋沂嘀嘀咕咕王娘子的可恶之处。
从她的言行举动到她家的车辆,挨个挑毛病,听得宋沂头昏脑胀,也不知哪来这么多的怨言,她们两今天都还没说上一句话呢,“行啦,你这会儿说的口干了,等会儿诗会上说不出话来可怎么好,还是省点力气到那时候吧。”
说来也奇怪,边荣先前也厌恶过她的,可也没这样长久的蛐蛐过,怎么看都看不顺眼,好持久的恨意啊。
宋沂心里促狭,以前听人说一见面就看不顺眼的该是天注定的婆媳,可王娘子年纪小还没成亲,倒是有个哥哥在家,要是边荣嫁了过去,一个是嫂子一个是小姑子,那可就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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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城的街道宋沂不认得,只跟着那马车往前头走,一溜到了城西边占地十分广阔的园子才停,宋沂顺着车厢帘子往上看,那园子门楣上头刻着芳园两个篆字。
“竟然是私家园林。”宋沂惊讶,那帖子不是写龙和池诗会吗?她还以为是府城哪里的景地呢。
“你不知道?”
边荣来到陌生地方,胆子小了几分,这会儿和宋沂咬耳朵道:“我娘都打听过了,办诗会的是个大人物哩,咱们宴会是他妹妹办的,龙和湖就是他们自家的别院内湖。”
好家伙,这就更阔气了。
王娘子家不过挨着王湖,早先成郡王的时候也是老家封地才有,这回的诗会娘子,随随便便一个别院就有湖泊。
宋沂下车换轿,又是好一阵抬着才到目的地,看着前头那宽广的湖池不由得就是一阵感叹,这家可真够贪的呀。
湖前是三间花厅,已经有人摆了桌椅席案、笔墨纸砚,那是士子们作诗的地方,宋沂一行轿子没到花厅就右拐往东边过去,上了土坡到山顶亭子才停。
“这个法子好,咱们一眼就能看着,他们却看不着我们。”边荣往山下望望,花厅那里对着湖面一览无余,等会人到了她在山顶就能瞧见。
要不她来的时候还担心呢,混在一处不像话,可隔成两个屋子又见不着面。
宋沂戳了戳还在畅想的人,“主人家迎客来了,快跟上吧。”到底谁提醒谁呀。
那亭子里已经坐了几个小姐,见人过来那坐中间的娘子就站起身出来相迎,王娘子拉着曾玉英的手,宋沂和边荣在后头跟上,没叫那娘子真个走了出来。
“兰娘,你快看,我给你带了新客人来。”王娘子亲亲热热的打着招呼,将几人介绍道:“这是延清县曾县令家的小姐玉英妹妹,宋县丞家的宋沂妹妹,边典史家的边荣妹妹,她们听说了咱们这里办赏花会,好奇也想来一观,您可别怪我多带了人来。”
“这有什么,”那娘子笑道:“我这里还嫌人少呢,多谢你请了几位妹妹来圆我的场,有她们在,今日赏花会可算热闹了。”
王娘子听她这样说,这才向三人道:“这是豚宰相公的孙女,景兰姐姐。”
感谢许先生!!!
宋沂闻听得这个称呼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多亏许先生才教过她本朝官职,冢宰早年是太宰的别称,现如今是天官吏部尚书的称呼,正二品,好大的官呐!
怪道她家能有这样大的别院,怪道王娘子这个祖上做过郡王的对她这样亲热,果然背景深厚。
宋沂心里感慨,她一个八品县丞的女儿何德何能啊。
哦,宋沂看了眼边上还迷糊的边荣,她爹是比自家还低的典史啊,那就没事了。
景娘子没有作为尚书孙女的倨傲,反而待人一视同仁的温和,知道了宋沂边荣两人的家世也不像王娘子那样区别对待,而是领着人将她们带到亭中,与亭内的严娘子,苏娘子体贴的只介绍了名姓。
只是亭子就这么大,严苏二人哪里听不见呢,她们就连曾玉英都不怎么放在眼里,更别说其他两人了,只露个笑脸就和兰娘子说起府里的故事,不自觉冷落了才来的几人。
曾玉英显然也是头回尝到这样的滋味,她迟疑得扭过头去,冲边宋两个招手,边荣已经许久没见曾小姐这样,高兴的就凑了过去。
可奉承了没几句,边荣没见着宋沂的身影,不禁愣了一愣,也不知在想什么,没过一会,宋沂就见着人嘟嘟囔囔回了自己身边。
“要不是为着答应了你娘,看你实在可怜,我这会早和这些小姐做上朋友了,哼,何苦陪着你。”
第38章 落水(已修改)
面对边荣的盛情,宋沂知晓自己此刻若是敢说出半个不字,怕是就要被恼羞成怒的小人给暴打一顿,只得点着头应和,“是了,是了,多亏了你,你一时不在我的身边,我还真的心慌起来。”
“是吧。”边荣得意起来,也不在艳羡那亭子中央的热闹,而是领着宋沂去了尾桌,“我刚刚都听见了,那个严小姐的爹在苏杭做着盐官,苏小姐的爹在金陵做着什么博士学士的,虽然我不知道是几品的官儿,可想来都比我们两个的爹厉害,咱们今儿就老老实实坐最底下吧。”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边荣倒安慰起人来,“白吃一顿呢,多划算。”
她们这个亭子说是个亭,其实占地颇大,并不是上辈子登山休息那种小亭子,站不下许多人。宋沂大概估量着得有五十多平方,摆了各式桌几,今儿宴席是按人头分桌摆设,一人两张小桌,想拢在一起也可,单独分开也可。
亭子里边站着十来个年轻穿缎子背心的丫头,都不用边荣说话,她只才过去就有机灵的帮忙搬了,叫跟着的梅香和五娘傻愣愣站在后头没机会伸手。
“哎呀,她们可比梅香机灵多了。”边荣见着丫头如此,不自觉又悄声拉着宋沂说话。
可不是嘛,何止机灵,就连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也很不凡。
宋怡起先还当边荣会因此而受打击,甚至于自卑,哪成想她兴致勃勃与宋沂讨论起才刚几位小姐的衣裳,婆子仆妇们的首饰起来,什么小丫头手上戴的应该是旧时节做的镯子,大丫头衣裳裙子颜色搭配不太对,多半是上头赏的衣料等等。
她倒是关心起这个来了。
也好,宋沂想想,索性真的与她小声嘀咕道:“你成日家不是看那些话书本子吗?这会儿我倒觉得,咱们就跟那话书本子差不齐,忽然就来了这高门内宅内,你说,按着你看的话书本子,接下来该如何?”
一说起这个,边荣的兴趣就更大了,搓着手亮晶晶一双眼睛就同宋沂道:“你还真别说,我背着我娘,在舅舅家偷偷听过几回混书的。照咱们今日这样举行了诗会,接下来就该有个书生,长得英俊,又会写一手好诗。
然后参宴的小姐手帕无意中被风刮过,可巧落到了他的手里,书生手痒就在那帕上写了一行好词,丫鬟梅香这会儿过来寻帕,把帕子得了还给小姐,小姐看到那诗句写得实在是好,便爱屋及乌。那书生夜间回想起手帕上绣着的小姐闺名,他也心神意乱起来,想着与小姐园中私会——”
“可以了可以了,咱们还是打住吧。”宋沂赶紧捂住边荣的嘴,“怪不得你娘不叫你听这个,后续流程会不会太清晰了。”
”你放心,我又不像她们那样蠢的,话书本子终究只是旁人臆想,现实里谁这么蠢往手帕上绣名字。便是真有,丢了就丢了呗,何必再找。要是有人敢在我帕子上乱动。我非叫他赔我一块新的不可,还记他的情呢,我呸。”
她们两个在这里聊故事发展,这时亭子外头来了新客三人。
见亭内人都相迎过去,口里称呼徐娘子,恐怕这位也是先前与人相熟的、类如王娘子一般的老客了,这位徐娘子也带了两个新人过来与众人介绍。
宋沂便拉着边荣走了过去,安于一隅是安于一隅,可是在众人集体活动的时候,她们两也不能太孤僻,显得反而格格不入了。
徐娘子一左一右分别是两个穿锦衣的娘子,年纪小的是徐娘子的堂妹,另一个是齐娘子,她爹是衙门里的齐通判。
就跟曾玉英她爹是知县,所以她带着县丞典史家的闺女一起玩一样,徐娘子的爹是衙门同知,仅次于知府的老二,所以常跟着她相处的就是她爹手下的女儿。
那徐娘子一见着王娘子带来这么多新人,也不等王娘子开口就讥讽道:“我本来以为我带了两个已经是多了,王娘子,你还真是交游广阔,怎么也不说一声,差点这亭子都该坐不下了。”
王娘子见她这样说话,倒不介绍人了,而是先看了看曾玉英,见她面色不好,心内才暗喜一声,故作气愤:“你这是什么话,这园子几时跟了徐家姓。”
“徐娘子最喜欢逗人了,这亭子若是嫌弃小,咱们就去绘景楼,那地方大。只是那儿可就真个是摆宴席的地方,见不着底下的人喽。”景娘子打着圆场开玩笑,倒叫徐娘子也不好多说,年轻的小姐们对视一眼,皆有些羞兴。
毕竟本次宴席名为赏花宴,实则是去观草的,若是离了这居高临下的亭子,看不见底下动静,那乐趣可就该少一大半了。
“快瞧,他们来了。”严娘子年岁大,比年纪轻放不开的妹妹们胆子大些,指着山下笑了一句。
众人齐齐望去,果见得从园内青石板道上走来一列人影。
只是隔得远些,那面容看不太清,只瞧着大概的动作行迹。
徐娘子先前想来是打听过的,这会给她堂妹指点道:“那最前头的是季公子,他身边比他高半个头的就是景娘子的哥哥了,后边有个胖的应该是金家少爷,他边上那个是谁呀,好像有些像李家老三……”
她那里话语详细,不知不觉,众人悄悄闭上了嘴,只跟着徐娘子的介绍往下看去,眉眼里流露出些许兴奋。
说来也巧,山上亭子里是十位小姐,楼下轩阁处也请了十位士子,主人翁景公子早已拟定了题目,叫他们以湖景为题。
边上跑腿的小厮早得了吩咐,书生们做得一首就赶紧抄录传与丫头,丫头再拾级而上捧给小姐们看去,来来往往十来趟,叫宋沂看着都累,担心他们跑细了腿。
说起作诗,其实宋沂是不怎么会的,毕竟许先生才请过来,教法也与别家不同,上来不先教诗词歌赋,而是教她认官职记官名,以至于直到今日,宋沂还在吃上辈子的老本,打油诗马马虎虎,正儿八经押韵脚平仄就无可奈何了。
她这会按纸看去,五六首感觉都挺一般,没叫她眼前一亮。
徐娘子显然与王娘子有不睦,而且恨意持久的那种,都到这会了竟然还能想出主意来为难人,她故意道:“底下的作诗慢,叫咱们苦等,不如我们也各做一首,与他们暗自比比,看看谁的更好?”
“哎呀,”徐娘子燕国地图异常的短,才几句就现出匕首了,“王娘子,我带来的齐家妹妹和我六妹自然是会作诗的,还不知你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