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是不对劲,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像这样把谁看在眼里过,愿意忍气吞声被她利用。
但他在生气,表现得够明显了 ,甚至生着气,也还按她意愿给她安排了白策旁边的住处,帮她弄亮因果线,但她不仅没有再奖赏他一个吻,连多哄一句都没有,还转头去找别人,他凭什么转过头上赶着帮她。
白辞没忍住,一口气上不来,捂着唇又咳嗽起来,咳得眼角水光潋滟。
他脸色幽怨又寒凉,最终盯着空白的传讯符,起心动念,发过去一行字:「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发完,又阴魂不散一样地跟了一句:「为什么不回消息?」
去找白策心虚了,不敢回?
那一边。
裴朝朝感觉到传讯符接二连三地收到消息,
她没再把符拿出来看,见白策迟迟不开门,直接一抬脚,“咣”的一声大力踹开白策的房门。
她身体已经重塑,不像以前那具又心疾又眼盲的凡身那样柔弱,一脚直接就把门踹碎成齑粉,
白策显然没想到她会直接暴力踹门,站在门口愣了下。
他长相是天真爽朗,无害又漂亮那一挂的,就算性格里的底色是残忍和恶劣,但看起来仍旧是真诚友善的少年人,
饶是这样,这时候他的表情也还是扭曲了一瞬,没来得及戴上伪装出的友善面具:“赵三小姐?”
裴朝朝站在门口,脚尖轻轻踹开面前几块木门残骸。
她笑容温和,一时间分不出他和白策谁装得更好更无害:“既然在房间里,怎么刚才一直不开门?”
她在所有的关系里都能把主导权牢牢抓在手里。
眼下这情境分明该是白策质问她为什么暴起踹门,然而她一开口就反客为主,语气明明柔和,却把白策压得无法反制,反过头来成了被动的、被质问的那个人。
白策眨眨眼,很快调整好状态,无辜道:“没听见。”
裴朝朝问:“真的吗?”
白策被她看着,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
她给人的压迫感很足,让人回想起被裴朝朝囚在暗室里的日子。
他呼吸重了些,有些急促起来,想起裴朝朝就有种很难形容的兴奋,身体上的伤口明明已经都愈合好了,可是一瞬之间,身上好像又传来被鞭挞的刺痛感,伴随着一种电流蹿过背脊的微妙感受。
他抬了抬眼,看着她。
裴朝朝今天戴了人皮面具,顶着赵木楹的脸,和她自己的脸没半分相像。
但白策难得地,再一次仔仔细细打量她,他从那种压迫感里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大脑飞快地转动起来,想起来前几天在投壶馆前面,他隔着街,视线模糊着把她认成裴朝朝。
但她否认了,和赵息烛一起把身份坐实,只说是认识裴朝朝。
这时候,
他再回想起来,心里又生出一点儿怀疑来。
他掐了下指尖,克制住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也克制住那种兴奋感:“不过——赵三小姐,你先别急着质问我。”
裴朝朝没料到他是这么个反应:“嗯?”
白策舔舔唇,真诚道:“我还没问你呢。那天在投壶馆,你不是说晚上会让我见到裴朝朝吗?”
裴朝朝似笑非笑:“三番两次问你未婚妻另一个女人的下落,合适吗?”
白策被她绕进去,下意识回嘴:“我昨晚还看见你和我哥——”
他话音未落,
裴朝朝笑了下:“我可以告诉你她的下落,不过需要你拿一样东西来换。”
话题绕回她来找他的目的上。
白策一顿,又差点被她绕进去,想问拿什么换。
然而一张嘴,突然想起自己的怀疑,于是又靠近一步,笑得很乖巧:“但我自己也有个猜想,不知道赵三娘子愿不愿意先让我验证一下?”
他说着,就微微俯下身,目光流连在她下颌处。
或许是人皮面具呢?
人皮面具通常从下颌和脖颈交界处开始戴,仔细看,应该能看出一点痕迹。
他想看清楚,于是两人就离得有一点近了。
白策虽然样貌乖巧,但是身形高大结实,只是往前一凑近,就显得侵略意味十足,
哪怕两人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甚至中间仍旧还隔着一段距离,但从远处看,依旧会让人误以为他们很亲密。
白辞坐在亭子里,往下望过去,一瞬间手里的传讯符都快掐烂了。
已读不回,现在还在这里和白策暧昧不清!
这个白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朝朝现在还顶着假脸,白策都没认出她,就一边口口声声找“裴朝朝”,一边和“赵三小姐”离得这样近,一点廉耻都不讲。
他垂眼看着,
裴朝朝背对着他,身影几乎被白策的笼罩住,该死的是白策也微微侧着身,根本看不见两人正面在干什么。
白辞感觉到焦躁,他没办法就坐在这里看着,终于忍不住念了个诀,捏着传讯符,直接发去语音通讯邀请。
裴朝朝感觉到传讯符的动静,
她依旧将符揣在袖袋里没搭,然而这一次白辞却没有和刚才发文字消息一样,发几句就停下,而是不停地给她发语音通讯请求。
于是她一直不,传讯符的动静就一刻不停。
那一边,
白策凑近她,漂亮的眼睛眯了眯,仔细看她脖颈和下颌的交界处。
然而并没有看出什么痕迹来。
难道怀疑错了?她真不是?
他顿了顿,正要说话,然而还不等开口,就感觉到一阵头痛。
下一瞬,
一些怪异的文字像碎片一般纷纷乱乱灌进他脑海里。
他感到错乱,
然而那些文字几乎是无法屏蔽地在他脑中徐徐展开,
那些字他不认识,像是幼时在家人祭神的时候写下的神族文字,然而他却能精准感受到那些字的意思:
「九尾一族乃天生真神,掌管天上地下所有妖兽、神兽,族中幼子白策掌大权,众神尊称为白少君。」
「白少君跳下轮回道,投生至凡世白家,为白家二子,白策。」
「白策在人间这一世的命数是……」
「……」
「……」
「……后来被兄长白辞囚于归元宗地宫。」
白策被迫接收到这些信息,他头痛欲裂,然而却发觉这些信息中写的东西,与他前半生的轨迹分毫不差——
从幼时扒开母亲的肚子爬出来,到斩杀白氏神兽;从吞下神兽内丹,煞气无法运化,到被囚在归元宗地宫。
这文字写的好像是他的命数,就像在告诉他不管是幼年经历还是别的什么,眼前一切不过都是被预先撰写好的一场劫数。
而他好像是什么神仙?天界的白少君?
他艰难地消化这些信息,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浆糊,他甚至开始看不清眼前东西,脚步往后一退,不小心碰到木门的残片,整个人一踉跄,竟直接踩不稳,摔在地上。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
裴朝朝也没料到,她眨了下眼,反应很迅速,看出来他的不对劲。
她有点探究的心思,赶紧往前走了一步,她蹲下身,伸出手,试图扶起他。
而白策却不伸手。
他捂着头喘息起来,似乎痛苦至极,那些文字还在继续往脑中灌,
他甚至好像从中捕捉到裴朝朝的名字,他想要看清楚,抓住这名字,他试图凝神,然而下一秒,那些文字瞬间又被搅散了,强大的灵力冲击着他的识海,他整个人的意识也有一瞬跟着那些混乱的文字一同混沌起来。
另一边。
赵息烛在屋中,他右手的每一根手指,指尖都已经鲜血淋漓,
血顺着指尖流淌进面前的阵法里,
他脸色有点苍白,失血太多,灵力消耗太大,指尖都有些抖,但他疯魔了一样,一笔一画用神族的文字在阵法里写下白策的命数,一字又一字,一句又一句。
他写:「后来被兄长白辞囚于归元宗地宫,听见宗中妖兽议论,季慎之与江独一行人下山带回来一个姑娘,那姑娘被江独偷偷关进禁牢里,血肉能活死人肉白骨,名裴朝朝。」
他写完这句,闭上眼缓了一缓,想继续将原本写好的命数,抄进这阵法里。
这是神族禁阵,直通白策识海,能控制一点白策的意识。
他把原定的命数写进去,强制灌进白策脑中,白策会知道自己这一生不过是被杜撰好的剧本,而剧本的最后,他与裴朝朝成婚,将她当容器,把煞气渡入她体内,用她的身体孕养神兽的内丹,最终剖开她的丹田,拿走内丹。
那内丹被她身体孕养,实则也吸走了她的神髓。
故事的最后,
她的丹田被破开,神髓引出藏在地下的升仙台,打开了升仙台上的封印。
而白策坠入升仙台深处,找回记忆,发现裴朝朝的神髓,原本就是她在天界时从他身上取走的,神髓归位,上古妖尊之力复苏,助他破开升仙台中要命的幻境,原地飞升回天。
赵息烛闭着眼,回忆这段命数,
他再一次将指尖点在阵法中,继续写他命数,然而落笔的一瞬,他感觉阵法中灵力开始胡乱波动,所有的灵光往先前写下的“裴朝朝”几个字上聚拢——
是白策在这样混沌的状况下,还下意识去捕捉文字中有关裴朝朝的片段。
太荒谬了,不知道的以为他和裴朝朝感情多深。
实际上不过就是被她睡了一两次,结果现在都神智不清了,还下意识这样?
赵息烛眼睛发红,胸口剧烈起伏着,突然一甩袖子,直接把刚才写下的那句有关裴朝朝的句子搅散了。
阵中文字写下就极难篡改,如同下棋落子无悔,
然而赵息烛却将那段文字搅散,一瞬之间,灵力逆行,直接反噬到他心脉。
赵息烛捂住心口,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他看着阵中波动的灵力,手背拭去唇间血迹,毁去所有和裴朝朝有关的字句。
不是嫉妒。
只是觉得——
这狐狸找到了裴朝朝也会犯蠢,被裴朝朝驯化,成为她的助力,怎么可能像原定的命数一样,剖开她的丹田。
既然这样,就让白策继续以为裴朝朝就是赵木楹。
他要拨乱反正,能控制白策的一点点意志,就让白策按照原定的命数行事,
而这狐狸蠢得要命,又执拗,认不清人,控制那点意志或许不足以让他对裴朝朝动手,
但这一点点被操控的意志,足够他下手杀掉“赵木楹”。
他突然笑起来,手中血滴淌落,半晌,再一次轻轻动作,在阵中写下新的文字。
白策捂着头,好似感应到裴朝朝的名字,可是识海中混乱过后,他再试着感应,却感应不到了。
那些神族文字还冷冰冰往他脑海里灌——
「白策的未婚妻赵木楹体质特殊。」
「将煞气渡入她体内,可借她身体滋养,结成神兽内丹。」
「……」
「……」
「白策拿回内丹,最终于升仙台中,原地飞升。」
白策头疼欲裂,这些文字渗入神识,恍惚间好像还有一点意志被操控住,也是若有若无的感觉,像错觉,像木偶的丝线被人轻轻得、悄无声息地提起一角,
他很错乱,脑中想不到太多东西了,额头上出了汗,闭着眼,人都有些恍惚,正试图努力地消化这些内容。
然而就在这时,他感觉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他顿了下,手松开一些,随后抬起眼。
下一秒,就看见——
“赵木楹”正蹲在他旁边。
第67章 深闺怨夫 他哪敢说话
白策耳边鼓噪起来。
好像意识深处有个声音开始叫嚣, 反正命数既定,他的一切行为都早就被写好,不如就按照命数中定下的和赵木楹成亲。
那还挣扎什么呢?
直接将煞气渡给她, 拿回神髓,打破这场人间大梦。
这念头魔咒似的在脑中不停回响, 像要操控他一样, 白策迟缓地眨了眨眼。
他这时候脸上出了点汗, 眼睛里也湿漉漉的,眼神有点茫然, 看起来就无辜又可怜,且不太清醒。
裴朝朝蹲在他面前观察了会,然后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下。
白策见状, 下意识抬了抬手, 想要抓住她手腕。
然而手抬到一半又猝然在空中顿住,握成拳,没继续抓:“赵木楹。”
这蠢狐狸, 刚才盯着她脖颈和下颌处想找人皮面具的痕迹, 没找到。
他执拗又固执,对事情产生怀疑也只是怀疑, 只有真真切切看见证据, 才会下定论, 找不见证据就疑罪从无。拿不准她是裴朝朝,哪怕怀疑,但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就还当她是赵木楹。
说白了,笨。
裴朝朝还心安得地顶着赵木楹的脸,
见他没认出来, 态度又突然有转变,于是暂时不打算揭露自己身份,想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了。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嗯?怎么?”
她这语调听起来像真在疑惑一样,里面的那一丝兴味隐藏得很好。
白策张了张嘴,想问婚期在什么时候。
然而正要说话时,又立刻止住了话头。
哪怕意识深处那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像藤蔓一样束缚住他,让他忍不住想顺从命数,别再挣扎。
但他抬眼看清眼前人的时候,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就不能不成亲吗?
我还没报复上裴朝朝呢,怎么能就和别的女人成亲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
不过,为什么刚才他看见的命数里从始至终没有裴朝朝这个人出现?
他和她明明有过那样深的羁绊,总不能她是他臆想出来的。
白策头疼,想不明白,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说不上来。
这时候,
意识深处那个声音在脑海里说:不用成亲的呀,并不是只有这一个方法渡煞气。
白策的注意力被吸引。
他想起还有一个渡煞气的方式——
直接将对方开膛破腹,取出每一个脏器,切开每一寸经脉,把这具身体掏空,把煞气渡进去。
这样不是更快吗?
白策有点恶毒地想,就像他还是个婴孩时,等不及母亲十月怀胎,于是自己撕开了母亲的肚腹爬出来,乖乖坐在母亲尸体旁边,不哭不闹等着大人来。
他那时没有意识,这是命簿中写下的,他天生是个表里不一的坏坯子。
他抬了抬头,可怜巴巴对着裴朝朝说:“你过来一些。”
裴朝朝没动:“要我过来做什么?”
白策心说,要你过来,当然趁你不备杀了你,把你开膛破腹。
他手里酝酿起灵力,表面仍旧无辜眨眨眼:“好像摔得有点厉害,站不起来,可以扶我一把吗?”
裴朝朝看了他一眼。
他刚才那一下摔得结实,手腕都有点红肿,腿下梗着几块木门残块,说站不起来,也很合。
她弯了弯唇:“我蹲在这,本来就是要扶你起来。”
她说着,抬手去扶他,两人距离因此靠近。
与此同时,
白策骤然出手,蓄着灵力的那只手径直攻向她腹部——
“咣当!”
屋中陈设被灵力震动,发出声响,
下一秒——
白策再一次被按倒在地上,说按倒也不贴切,更贴切的说法是——
裴朝朝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将他掌中灵力压下去,而后迅速且暴力地踹了他一脚,将他再一次揣倒在地,他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裙摆,于是她也跟着踉跄了下,几乎要摔倒,一只手撑在地上,和他距离就是一上一下间,很近。
这看起来像她压在了他身上,又像把他按在了地上,
但实际上他摔得狼狈,她却支撑着身子,稳得很,两人碰都没碰到,高下立见。
白策有点难以置信,他看着裴朝朝:“你、你……”
裴朝朝眨了眨眼。
她连身躯都重塑了,虽顾忌天道,不能光明正大用太多灵力,
但白策这样的,她只要反应快一点,反杀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她撑着地,居高临下笑着问:“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其实你很蠢。”
“脸上装得很友善无辜,”她语气柔和地说着刺耳恶毒的话,抬手指指自己的眼睛:“但你的意图会从这儿不经意流露出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