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那现在她死了,你不是恨吗,现在高兴了?
你明明知道她早就不是那个朝露仙子了,不过肉体凡胎,你还要那样掐她!
那声音越来越大,一个“死”字振聋发聩,
琼光君突然觉得荒诞,
她刚才还在动他的神魂线,怎么会突然身陨道消呢?
可是若非身死道消,怎么会肉身消失,魂魄也不见踪影?
他头痛欲裂,胸腔里的半颗心鲜血淋漓,恍惚间感到天旋地转,
他捂住胸口笑起来,着了魔一样,好像刚才他掐着她脖子的那一幕都变成前尘大梦,遥远又荒唐,像怪诞的戏剧,而他嘴里的恨似乎都变得单薄而滑稽。
爱也好恨也好,
她已经消失了,一记重拳落在空气里,又有什么意义?!
脑海里,失忆时的自己的声音鼓噪,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好像更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血肉里。
他突然又冒出个念头——
如果刚才不要这样极端,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她不会死,她不可能就死了,他了解她,她不会就这样死了!
她只是消失了,他还能去找她,他能找到她……
他要去找她!
与此同时,
那声如同雷电般的巨响停止后,剑境正中心的黑雾陡然散开。
雾散后,就露出雾气中盘仄的“丝线”,
它们围绕在一起,看起来繁复而杂乱,在雪夜之中闪动微弱的光,
然而却也就只能见到这些繁杂的线,它们一眼望过去虽繁复,却无法格挡视线,可是瞧不见人影——
裴朝朝呢?
江独烦躁地皱了下眉,转头问白辞:“她人呢?”
白辞垂着眼睫,仍旧是高高在上的模样,轻描淡写:“人不在。你是和她一样瞎了,看不见?”
江独走近他,语气不善:“我当然知道她不在里面!那她在哪?你不是教她怎么找神魂线吗,这些你懂,你快看看她在哪!”
他有点不安,神色乖戾:“还有刚才那声音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他太吵了。
白辞感觉到一阵耳鸣,觉得厌烦,没有搭他。
他轻轻抚摸自己的手腕,那里曾经有一半和她的师徒印,纵然最终没有结成,但两人灵魂间仿佛有某种微妙的感应,纵然他修为散尽,但也应该能感觉到灵魂里一点儿关于她的痕迹。
可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一个人倘若连魂魄都消失了,那还能是怎么了?
答案很明显。
那一边,
江独见白辞不说话,终于按不住火气,弯下身扯住他衣襟:“我在问你话,你这瘫子在这装什么死,她要是出什么——”
话音未落。
白辞掀起眼皮子看他,
他指尖下意识用力点按着手腕,将那处皮肤摩红,一字字慢慢说:“她死了。”
这话如同重锤落下,
江独手上动作一顿,随即更用力地攥他衣襟,似乎要把他拎起来:“你放什么屁?她死不死你去哪知道?”
他几乎要气笑了,如果不是还指望白辞说些什么,他早就一脚踹上去了。
那一边,
白辞看着江独的表情,
他从少年脸上窥见点潜藏的恐惧,思绪不自觉地飘了下。
江独很怕她死吗?
少年表面上针锋相对,行为上又像条狗一样顺从。
白辞想,怎么连江独这样乖张凶戾的人都能被她驯服呢?
季慎之,薄夜,江独,一个接着一个。
白辞按了下手腕,停下思绪,回答江独:“因为我曾和她结过契约,能感觉到一点她灵魂的状态。”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眼睛观察江独的表情,心里竟诡异地生出点愉悦来,那愉悦又带了痛楚,他有些想笑——
你愿意给她当狗,可是她的死讯你却要从我这里得知。
这不滑稽吗?
你对她而言,一点也不特殊。
那一边,
江独听见这话,脸上的怒火空白了一瞬,随即烧得更猛烈了。
他昏迷的那段时间,她到底和这瘫子发生了什么,把他当牛做马使唤,让他背这瘫子,现在这瘫子还跳出来说曾和她结过契约!
江独怒火中烧,将指节捏得咔咔作响,攥着白辞衣服的力道骤然变大,嗤笑:“你别太夸张。”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屁话?”他把白辞往树上狠狠一推,直起身往那团“丝线”中走:“我自己去找。”
他不相信她死了,怎么可能这么突然?
一定是白辞说假话,他骗他她死了,他的话不可信,所以他也不会信他其他的话,不会信什么狗屁契约!
那一边,
白辞被他掼在树上,他没有动,眼睛有点酸胀,往前看,却发现江独的身影有些模糊,像眼里被蒙上一层水汽。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独下手太重,
他感觉到心脏都被震得钝痛,那痛意缓慢爬上来,蔓延四肢百骸,竟逼得他吐出一口血来。
江独走进那一团繁杂的“丝线”间。
他一路过来并没有看见人,周围威压依旧强烈,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却仍没停下脚步,一路往前走,直到脚下踩到个坚硬的物件。
他脚步微顿,弯下身,
就见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看起来像琉璃珠,但并不是琉璃所制。
它看起来像是某样珍贵神物,但若仔细感知,能感觉到上面有一点裴朝朝的气息。
是她落在这的吗?
她身上怎么会有这种类似神物的东西?
她在附近吗?
江独脑中瞬间蹦出好多念头,他思忖了下,然后伸手要将它拿起来。
然而指尖方才触碰上去,
紧接着,
一道灵力就从旁边陡然冒出来,带着一股你死我活的气势,直接要击退他。
江独反应迅速,脚尖一点后撤两步,避开那灵力,侧目看,就见到来人是季慎之。
他瞬间出招回击,也不让季慎之去拿那珠子:“你怎么在这?”
琼光君道:“你又为什么在这?”
他神色很冷,脸上还有血迹,这时候看见江独,那种疯狂的情绪翻涌起来,想要直接将他碎尸万段——
又是一个觊觎她的贱人!
阴暗和恶毒已经破开血肉,于是便收不回去,让他原本冰冷的气质多添了点儿疯魔意味,
他抬了抬手,直接出招攻去,周围的丝线跟着乱舞起来,直接往江独身上缠绕,刺破他皮肉,像是要直接将他搅碎!
江独被压得无力还击,
他没预料到琼光君这么疯,出招防御,但仍是被琼光君的灵力接二连三击中,那灵力竟然迎头朝着脸砸——
这疯狗想要毁了他的脸?!
江独怒火中烧,血脉里的魔气也有点被激发出来,
他这时候也不管魔族的身份暴不暴露了,运转出真实的修为,也是一招打上去,正击在琼光君心口的伤处!
琼光君被击退两步,捂住胸口闷咳一声。
江独又往他身上多砸了几招,然后飞身至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珠那里,将东西飞快地收入手中:“我在这,当然是找裴朝朝。你也是来找她的?也不看看自己算什么东西什么身份,就出现在这里和我抢,她可是说过我最特殊。”
然而就在这时,
他听见琼光君笑了声:“我算什么身份?”
琼光君从地上站起来,扯了扯唇,掐了个诀,紧接着,操控着那江独掌心那半颗琉璃珠似的东西亮起来:“你手心里这颗东西,是我的半颗心。”
这话一落。
江独垂眼看掌心,表情骤然冷下来。
琼光君冷笑道:“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不是你能置喙的。我分了一半的心给她,这半颗心在她胸膛里跳动,你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似以往那样寡言了,以前给人的感觉是冷硬寡言如坚冰,现在却更像是阴冷刺骨的冰水,随时都能发疯似的翻覆过来。
江独掌心陡然合拢。
他心里的怒火翻腾起来,脑海中骤然又蹿过白辞刚才说的话。
白辞说和她曾结过契约,所以能感应到一点儿她的灵魂。
现在呢?
季慎之说他们共同享有一颗完整的心脏,是密不可分的亲密关系。
她到底和多少人有更亲密的关系?!
那我呢?
他此时几乎想要抓着裴朝朝的脖子质问,那我算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我特殊,我不一样,但每个人都在我面前诉说他们和你有多亲密,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们和你更亲密!
我又算什么?!
可是此时此刻,
他甚至都找不见她的身影,连这满腔质问的怒火和质问的话都被强压在心里!
他攥着那半颗心的手收紧到极致,肌肉绷得紧紧的,几乎要把指骨和那半颗心一同攥碎。
抬起眼,
就看见季慎之唇角扯着个冰冷笑意。
季慎之问:“你呢?攥着我给她的半颗心站在这,站够了吗?够了就把心还给我,我还要找她。”
他这是一副居高临下的、胜利者的姿态!
是宣示主权,表达自己身份的姿态!
江独怒火冲上头,眼睛都被烧红,有种耳朵发烫的羞耻感,感到无地自容,他不该在这里,他不该再找她,就应该任由她消失,消失了就不会继续在外面勾三搭四,给别人特殊的身份,却把他当一条狗来使唤!
他脾气上来,
直接把手指张开,准备把那半颗心砸到地上,然后掉头就走!
然而方才要动作,
就感觉到一点很轻的触感落上来,很轻很轻,像羽毛落上来。
他手臂肌肉下意识绷得更紧,垂下眼去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他顿了顿,动了动唇,旋即就要出声问是谁在这装神弄鬼!
下一刻,
却感觉到那轻柔的触感又落到了唇间,
似乎有个无形的人用手指抵在他唇畔,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与此同时,
他脑海里传来了个柔软带笑的声音:“是我。”
怒火好像被短暂地按下休止符。
江独思维空白了一瞬。
那一边,
裴朝朝弯了弯唇,
她现在是神魂的状态,然而神魂是透明的,这里的人看不见她。
她看够了琼光君和江独疯狗互咬,觉得没意思了,现在才用指尖又点了点江独的手,给他传音:“别还给他。”
她蛊惑道:“然后帮我一个忙。”
江独这时候,思绪才缓缓运转起来。
他紧了紧掌心,极为僵硬地嗤笑,既没有问她要帮什么忙,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以这样的神魂的状态出现在这里。
他根本没有回应。
不过裴朝朝也没在等他回应,
她继续说:“帮我杀了季慎之。”
她语气很柔和,柔和到江独几乎可以想象到她脸上的表情——
肯定是那副惯有的,带点无辜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和声音之下,她整个人给人的印象可以说是纯良无害,毫无攻击性。
然而她现在说出的话却是——
杀了季慎之!
江独心脏猛地跳了下。
他抬了抬眼,
看见季慎之也在看着他。
季慎之仍旧是那副胜利者的姿态,好像是裴朝朝最亲昵的人,以一种不屑的目光看着他。
江独心脏跳得更快了,好像有一股火将他血液点燃,
他连指尖都开始有点微微发热——
你以为自己是谁,是她特殊的人吗,是她亲昵的人吗?
他无声地对季慎之说,她可是想杀了你啊。
愉悦感和不满同时充斥着胸膛,几乎要将他剖开撕裂!
他又忍不住想,
那我呢?
也和季慎之一样吧,以为是什么特殊的人,其实就是她的一条狗,
服从她,渴望从她那里分到一些目光,一些特殊对待,可是他怎么差点忘了她是一个多口蜜腹剑,多虚伪,多不择手段的人。
她的赏赐是得不到的。
刚才她叫他背白辞,给了他甜头吗?
得不到想要的,那为什么要顺从她呢?
他将这些念头按下,对她嗤道:“我帮你能有什么好处?”
这话并不是疑问,而是反问。
他又抬起眼,看见季慎之那副姿态,
他不打算服从她,但也不打算把那半颗心还给碍眼的季慎之,
于是他摊开手掌,准备将那半颗心扔扔到地上。
就在这时,
他却感觉到唇畔上,被落下个很轻的,一触即分的吻——
她的神魂透明,触碰人时却有触感,
他能感觉到她一只手按在他肩上,轻轻踮起脚,给了他一个吻。
虽然季慎之看不见她,
但的的确确,就是在季慎之的目光之下,
他们谋划着杀了他,然后接吻。
江独瞳孔几不可见地放大了一瞬。
随后,就听见她笑着说——
“好处。”
第43章 为什么我不找别人 偏偏要找你呢
与此同时,
天界众神用水幕看着剑境里的画面,
措不及防的,裴朝朝的动作就全都落入他们眼睛里——
“啊?”
“太大胆了吧, 琼光君还在这里,她突然亲江独干什么啊!”
“只有我觉得好刺激吗?!朝露太会了, 就在琼光君眼皮子底下啊, 和偷情一样, 我要是江独我可能要兴奋死了!”
“琼光君还在凡人的躯壳里,应该也看不见她……”
“虽然但是, 就算琼光君看不见我也好紧张啊!他哪怕只发现一点端倪,就会开始发疯吧……”
琼光君确实无法看见裴朝朝。
她眼下灵息归位,神魂完整, 这样游荡在世间则更像是以仙人的身份。
剑境里的人包括琼光君在内, 都还是凡躯。
凡人和仙人之间本就如隔天堑,哪怕是修为极高的修士无法看见神仙,除非是神仙下界历届, 神魂装在凡躯里, 这样人们才能看得见。
神仙们则不同,
哪怕是在天上用水幕看着, 也依旧能看见裴朝朝,
只不过她和江独在传音, 他们能看见,却不知道她和江独讲了什么。
另一边,
江独听见裴朝朝传音,表情骤然冷下来一点。
他传音反问她:“好处?”
他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绪有点不对劲,
知道这亲吻是一桩交易,她把他当好糊弄的狗, 他应该是愤怒的,但同时却又莫名地亢奋,像是两个极端,他被反复拉扯着,脸上都浮出一点不正常的潮红:“一个吻而已,这都能当交易了?你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没付出,却要我辛辛苦苦帮你杀人——你是真把我当狗了,还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以为一个吻能值钱到要我为你卖命?”
他语气有点咄咄逼人的意味。
裴朝朝却也不恼:“那你想让我给你些什么呢?”
她说话不紧不慢。
江独心里的火却烧得更旺了,
他呼吸变得急促了些,想说只是一个吻怎么够呢,你得——
他猛然按住这思绪,忍不住唾弃自己下贱,
他道:“我不会帮你的,少做梦了。”
裴朝朝道:“真的吗?”
她语气仍旧慢条斯,知道江独看不见她,所以并没有调整表情,脸上的神态有点漫不经心。
她只是很轻地在他耳边叹了口气,用遗憾的口吻道:“可我很想让你帮我。”
她轻轻把手放在他侧脸:“你没想过吗,这剑境里这么多人,为什么我不找别人帮忙,偏偏找你?”
她惯会蛊惑人心的。
江独已经领教过好几次,现在一听她这语气,心里立刻警铃大作。
他不想回答她,但是她的手凉凉的,他一直感觉到脸上发烫,皮肤贴在她手上很舒服,他就又有点迷糊了,觉得稍微回应她两声也不是不行,反正只是听听她要怎么说,不会答应她。
于是他道:“说。”
裴朝朝这时候轻轻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因为只有你知道我的真面目,”
她说:“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知道你是魔族少主,你也知道我并非善类,我们之间有彼此的秘密,我们才是一路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