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的毒汁要拼命压制住才不会溢出来,酸溜溜地想,凭什么?
薄夜提起她的时候凭什么用这样亲昵的语气?
怎么都是他认识她更早,是他把她带回的归元宗。
他才应该是她最亲近的人,现在见不见面,哪里轮得到薄夜说呢?
这想法如同藤蔓,在心底疯长出阴暗的枝条。
琼光君掀了掀眼皮子,表情克制得很好,恢复了平时冰冷寡淡的模样:“师尊多虑了,我不会和她置气。”
他道:“她体质孱弱,恐怕等不了太久。”
她体质孱弱,被这样强烈的灵力摧折太久,是真的会死。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破她的虚假面具后还会担心她的死活,但心口像是被人攥着,酸涩酸涩地疼,混合着那些阴暗情绪,让人难以辨别出具体感受。
于是他只能忽略这情绪,心里告诉自己,只是怕她死了,他没法报复回去。
要救她,要她活着,日后才能和她清清楚楚算一算她蒙骗他这笔帐。
他垂眼掩去眼底暗色,不动声色催促薄夜:“结印吧。”
那厢薄夜和琼光君准备给裴朝朝结师徒印,
这厢裴朝朝却根本没被所谓的灵力压到濒死。
她对此早有准备,把水晶球中灵力带来的部分伤害转嫁到自己留在天界的那缕灵息上,又和那缕灵息切断了链接,所以到现在依旧行动自如,除了受了些伤之外,没再受到别的影响。
这一边,
她和白辞打直球,直接把他心里那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念头说出来,白辞向来高傲,这时候整个人就像应激了一样。
他瞬间变了脸色,要把手收回来。
结果裴朝朝脸上微笑的表情没变,姿势也没变,又道:“开玩笑的。我当然知道长老是为了不食言才要亲手帮我治伤。刚才的玩笑长老不会当真吧?”
她收放自如,好像真的只是开了个小玩笑,说了些无心的玩笑话。
这个时候如果白辞再收手,反应过激,则会显得他像是真有那个意思。
白辞额角青筋猛跳,最终怄气似的没收回手,捏着她的指尖给她输灵力疗伤,低声骂:“不知好歹的东西。”
他察觉到她体内依旧没有灵根,之前一闪而过的疑点这时候才又回到脑中。
他声音因病有些飘渺,居高临下地提问:“你一个毫无灵根的凡人,如何改了我的命线的?”
能切断白辞的命线,是因为神仙玉里有一缕白辞的灵力,被逆行的天地灵气送到天界。
命簿只掌管凡人命局,但这缕灵力到了天界,被命簿感知到,则把他的身份混淆成神仙,所以他的命簿自动销毁,他属于凡人的命线就断了。
这些东西没必要和白辞解释,
裴朝朝装傻,把手往外扯,虚弱道:“长老您医术真的好吗,为什么说帮我治伤,我现在还是很疼。”
白辞眼睛眯了眯:“不愿意说?”
他扯扯唇,倒没有逼问,但又盘问道:“那是怎么知道我想断命线的?”
裴朝朝知道白辞想断命线,是因为她能从自己的命簿中感应到她情劫的大致信息。
她这一世命数中有三道情劫,
三个都是当时随着她跳轮回道的神君,除了琼光君外,白策也是她的情劫之一。
当时追杀她的人太多,所以她不知道白策是天上哪位神君,但感应到他在人间身份是白辞的亲弟弟,和白辞命线相通,却经常被白辞凌虐。
通过这些信息,足以推断出白辞厌恶白策,
以白辞这性格,怎么可能不想切断命线?
她和几位情劫的命数都有交集,现在断了白辞的命线,白策的命数也随之改变,这则导致了连锁反应,让她和另外几位情劫的命数全部乱套,最后互相影响、恶性循环。
没猜错的话,她的命簿估计都整本烧掉了,其他和她相关的人,命簿应该也有不同程度的损毁。
裴朝朝想到这,心情还不错,手指抵着唇笑了下。
她依旧没回答白辞,反客为主地又开始偷换概念:“仔细想想,是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帮长老您得偿所愿。”
裴朝朝最初只是打算碰一碰水晶球,引灵气逆流,让昆仑镜出一点小故障;后来拿了神仙玉和白辞的灵力,才能让昆仑镜坏得更彻底,像现在这样直接炸开,还搅乱了所有人既定的命数。
虽然出发点不是为了帮白辞,但最终确实也帮到他了,那哪有做好事不留名的道?
那一边白辞闻言,冷笑反问:“是吗?”
裴朝朝无辜道:“嗯,不然我一个毫无灵根的凡人碰这个水晶球,图什么呢?”
白辞眼皮跳了下,等她继续说,这女人的脸皮和城墙一样厚,他倒要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他安静地盯着她,没发现自己的耐心出奇地好,以前碰见这种情况早就转身走了。
裴朝朝继续说:“这样想的话,其实长老给我治伤是应该的。您现在只是在做本就该做的事,又如何能算是和我交换呢?”
现在事情闹得有点大,天界那边也不能善了。
之前天界人无法察觉转生阵里她封印的异常,也是因为她提早切断了和自己灵息的链接,把灵息覆回了封印上,伪造出封印没动的假象。
但现在司命肯定已经猜出她恢复记忆了,正想办法补救。
她得先下手为强,把司命能制裁她的路都堵死,但这样的话,还需要从白辞那拿点东西。
她微笑道:“或许您该给我些别的东西。”
白辞没被她这番偷换概念的说辞带进去,他讥笑:“贪得无厌。”
裴朝朝莞尔:“我们下等人是这样的。”
她根本不在意白辞会不会被这番说辞带进去,她本身就没想着要把他绕进去,于是也没再补什么话,静静等他接话。
她知道他会答应,剧痛来临下意识攥住她的手时,他就已经输了。
那一边,
白辞审视她半晌,觉得她这副模样真是面目可憎,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却说着贪婪的话。
他心里唾弃着,又觉得下等人应这样,即使一张脸再无辜,骨子里的劣根性也无法遮掩,骨缝里透露出来的低贱气味就足够令人作呕。
白辞指尖轻轻在膝盖上叩了叩,
他想,这样的下等人,言而无信是常态,之前要他给她治伤,现在又出尔反尔,向他要别的。
那以后呢?应该也还会得寸进尺,找他要更多更多。
这次答应她,或许就会被她缠上。
这样的人杀了是最干净的。
可是——
脑子条分明地分析着利弊,选好了最简单的道路,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
最终他出声问:“要什么?”
她还能要什么?
法器?钱财?灵丹妙药?
罢了。无非是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他这边想着,
那边,裴朝朝道:“您虽是客卿,但也能收徒弟吧?那就收我为徒吧。”
这话一落,
白辞怔了一瞬。
他没料想到她会提这么个要求,一时间觉得荒谬极了,甚至以为听错了:“什么?”
裴朝朝没重复,笑了笑,继续道:“不需要您教我什么,只是结一道师徒印。”
白辞和白策血脉相连,
她和白辞结师徒契,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他和白策有了关联,天道有神仙无法插手凡间事的禁制,司命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锁定她的气息,单独给她设障碍。
但她若和白策的气息在凡间产生一点点混淆,司命就暂时无法分清她和白策,也无法做出任何只针对她的措施。
裴朝朝把手腕伸到白辞面前,低声道:“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想要的了。”
她抓准了他的性格,故意用激将法:“没有别的东西给我,就算长老欠我个人情。长老不答应,是想要一直欠着我吗?”
白辞脸色有点阴沉。
他没有被她这逻辑绕进去,从她的话里跳出去看,他完全可以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不去管什么欠不欠的。
但他这时候却下意识地把杀人灭口这选项抛在脑后,只讥笑道:“是吗?和你结印就算两清?”
裴朝朝点头。
她这样的人,贪得无厌,是不会和他两清的。
她会缠着他,以后提更多更过分的要求。
白辞这样告诉自己,但还是抬了抬手指,指腹按在她手腕上。
这样低贱的人他平日是连碰都不会碰的,更不可能收徒,
白辞说服自己,
他只是想证明自己是对的,验证一下她确实不会只满足于此,以后还会得寸进尺。
等她真的得寸进尺的时候,他再杀了她也不迟。
白辞顿了顿,然后开始念结印咒。
然而结契的灵力刚要输进她身体,
突然间,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阻力。
两股灵力僵持住,
另一股灵力似乎也要灌注进她的筋脉,
在她手腕上,隐隐约约即将要结出一个图案,还没结成,但能看出——
是属于别人和她的师徒印。
第23章 勉为其难 冷脸,但当备胎
此时的天界, 氛围压抑得可怕。
天道有禁制,神仙原不能插手凡间事,就连命簿都不能随心所欲地编写。
然而为了把裴朝朝人间这一世做成命劫, 让她无法活着回到天界,司命悖逆天道, 用了禁术编写她和几位神君的命簿。现在和她相关的命簿全都损毁, 禁术反噬, 侵蚀司命的修为。
剧痛凌迟神经,司命不想让人看出自己太多异样, 于是竭力攥紧了手指,脸上表情变化不大,只是原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不好了。
他长相偏锋利些, 眉眼轮廓深邃, 俊逸却有种令人不敢逼视的狠辣感,生怕多看他一眼就被他灭口,他现在脸色不好, 周围神仙也只当他是心情不好, 没人看出他在忍受剧痛。
唯有脸上一点细微的汗珠,给他眉眼间增添了潮湿气, 氤氲出一点模糊的脆弱感。
他不出声, 周围也没人敢出声。
他们现在在昆仑镜旁, 这里其实人数不多,都是权力不小的神仙神女——
天界神仙无数,但低品阶的仙人没有权力靠近昆仑镜,若要看昆仑镜上的画面,只能靠灵息转播,自己在自己的居所看。
不是所有人都会时时关注裴朝朝的情况, 但昆仑镜碎裂的动静实在太大,轰动了整个仙界。
司命深呼吸,又用灵息覆盖整个天界,看其他仙人们都说了什么。
就听见四面八方仙人们零零碎碎的议论声——
“她这是恢复记忆了吗?”
“说实话,如果这些真是她引导的,我其实有点对她改观了。”
“我也是……如果这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那朝露真的好聪明,感觉她有点迷人了……”
“没人说她脸上沾血的时候很漂亮吗?我心跳都停了一下。”
“感觉她也不是那么该死,在人间当了这么久瞎子已经够可怜了……”
“我说你们别太爱了,她可是出了名的喜欢玩弄别人感情。”
“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别人上赶着给她玩弄?”
司命听见这些话,眼皮猛跳了下。
他指尖都痉挛了下,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一挥袖子,召回灵息。
周围神仙见状,试图宽慰:“神君,其实就算她想起来也不会怎么样,她在人间勾搭的那些人都不好惹,等发现她真面目,肯定会疯狂报复她!她现在就是个凡人,无力反抗,下场和命簿上写的差不到哪去,说不定比神君您原本写的还惨呢。”
司命越听这些话越觉得刺耳,忍无可忍:“滚!”
他闭了闭眼,抬手按了下太阳穴,语气森冷:“都下去修昆仑镜,修不好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褫夺神位,我亲自剔你们神骨。”
众神一哆嗦,赶忙闭嘴下去了。
等人都离开了,司命才掩着唇咳出一口血来。
周围云彩翻腾几息,雾气似乎变浓了点,下一瞬,似乎有声音从天外传来,是个苍老威严的男人声音:“息烛,可确定她恢复记忆了?”
息烛是司命的名。
司命是老天帝的幼子,随老天帝姓赵,在众神之间也是身份极高者,寻常鲜有人敢唤他姓名。
他听见这声音,神情一凛,朝着不远处垂首:“父君。”
他被反噬得厉害,伤有些重,眼前一阵阵发黑。
但莫名的,他总想起刚才放灵息下界时,裴朝朝侧目,正对着他灵息露出的那抹笑。
他笃定她是想起来了,往日在天界他与她就不对盘,她憋坏时就是这样笑,纯粹又危险,揉杂成一种十分复杂的气质。
司命难得在回答老天帝时走神一瞬,心中冷笑,想怪不得她能欠那一屁股情债。
有时候确实像蛊惑人的邪神。
他顿了下,出声:“……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她恢复记忆了。”
老天帝语气含笑,但令人不寒而栗,好像笑意里藏了什么带毒的东西:“不谈证据,那依你对她的了解呢?”
赵息烛眼睫微动,声音沙哑:“父君说笑了,我不了解她。”
老天帝似乎只是试探一句,闻言道:“是吗?罢了,人间事难以插手,你修命簿也好,亲自下凡盯着她也好,总之不管什么手段,从她身上把天铁那些东西取回来,也别让她活着回来。”
……亲自下凡盯着她?
赵息烛思绪微顿,但很快回过神:“父君放心,若修不好命簿,我自当亲自下凡。”
老天帝赞许:“息烛,别让我失望。”
裴朝朝已经准备好和白辞结师徒印,然而还不等白辞的灵力注入经脉,就感觉白辞动作滞了下。
就听见白辞冷笑了声:“有意思吗?”
白辞语气变得更疏离淡漠,听起来像有点生气了,但这人常年端着世家子的架子,生起气来最多是掉头就走,或者说些尖锐的话讥讽人,不会像江独那样,一生气就暴跳如雷,有种要杀了所有人泄愤的气势。
裴朝朝闻言,先是愣了下,随即顺着他目光,才看见自己手腕上另一道若隐若现的、不属于她和白辞的师徒印——
是谁还要和她结师徒灵契?
这完全在意料之外,她懵了一下,但很快就猜出是薄夜。
归元宗只有长老级别的人物有资格和弟子结师徒灵契。
她来归元宗没几天,也没接触过什么人,很简单就能猜出是薄夜。
因为先前就推测过薄夜是归元宗的长老,现在笃定了,她倒也不觉得很惊讶。
与此同时,她明白过来白辞刚才说那话的意思是——
他觉得她在故意戏耍他,一边和别人说好了结师徒契,一边又要求和他结师徒契。
裴朝朝明白他意思,但依旧维持着自己的瞎子人设,佯装对一切毫无觉察,疑惑道:“怎么突然停下来?”
毕竟瞎子是不会看见那印记的。
白辞闻言顿了下,讥讽道:“你说呢?”
裴朝朝迟疑:“因为你后悔了?”
白辞听笑了。
因为原本要和她结印,所以他指尖按在她手腕上输灵力。
现在心里郁气翻滚,倒是破天荒没和往常一样转头就走,他手指甚至还压在她腕间,指尖用了点力气,在那若隐若现的师徒印处重重碾了下。
动作碾过脉搏,他指尖的神经似乎跟着她脉搏跳了两下,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
白辞把她那一小片皮肤按红,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她,看见她皱了皱眉。
应该是被按疼了。
但她还是把手伸在那里,由着他重重按压。
不知怎么的,这模样有些乖觉,不像平时那样蹬鼻子上脸的讨人厌。
白辞心里那些郁气莫名其妙散了点,但语气还是一样高高在上:“我做决定,从来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