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时候。
白辞认出这手帕,只是轻轻抬了抬眼梢。
他看着她,见她只是拿出这手帕,却迟迟没有用它擦手:“不是会自己擦吗?擦干净,我和你结印。”
裴朝朝踌躇:“……手帕很贵。”
白辞有些不耐:“脏了就扔。”
他顿了顿,见裴朝朝不动,于是抬起手,把那手帕扯过来,在她手上用力擦了几下:“不过是不值钱的东西,弄脏了再给你就是了,往后你要多少有多少。”
他语气带点高傲和讥讽,却没有攻击性,把她手擦干净后,指尖搭在她手腕上,继续结印。
然而随着他的灵力往身体里灌,裴朝朝的脸色快速变得更加苍白。
白辞闭着眼,没有注意到,但她没出声,似乎不想打断。
那一边,
薄夜却动了动,挡开了白辞的手。
结契不得不再一次中止。
白辞指尖用来结印的灵力未收,他掀起眼皮,颇为不悦地看向薄夜。
薄夜侧目看了下裴朝朝,语气平和地陈述:“她不舒服。”
白辞闻言,这才注意到她脸色苍白得不像样。
但她不舒服,她自己会说,什么时候又轮到薄夜来说了?
他以为自己算裴朝朝什么人?
白辞心里有微妙不悦:“下次不舒服就自己和我说,我和你才是师徒。”
他语气不太好,又问:“哪不舒服?”
裴朝朝确实很不舒服,浑身上下都痛,有种异物进入血脉,快要爆体而亡的感觉。
但她需要这师徒印,所以可以忍着这痛:“没不舒服,咱们继续……”
她话音未落。
薄夜指尖搭上她另只手的手腕,感受她的脉搏。
他像是没听见她刚才的话,继续道:“现在你身上应该很疼,不要再继续和他结印,不然——”
他语气依旧温和,但身上那种压迫性的强势感又笼罩上来,好像走进藤蔓丛生的陷阱里,被藤蔓温柔地越缠越紧。这样柔和的强势,让人在还没察觉到桎梏感之前,就已经被温柔地绞杀。
裴朝朝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她打断道:“我说了,我没事的。”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语气强硬了些,也再一次用力把手从薄夜掌中抽出,又转头摊开手掌,接住白辞的灵力继续结印,想速战速决。
然而下一秒,
她感到一阵晕眩,还没来得及出声,整个人身体就顿时失去力气,
双腿像烂泥一样软下来,差点摔倒在地上。
白辞伸手要拽住她,然而坐在轮椅上,到底不良于行,那边薄先一步抬手,拖在她腰间,把人给接住了。
薄夜用灵力把白辞挡在一步远之外,然后对裴朝朝叹了口气,无奈笑道:“倒是个急性子,不等我说完就继续结印。”
他按住她的手腕,垂眼道:“白氏禁术会反噬身体,你和他结印那一刻,就会被他身上的禁咒反噬。你身体羸弱,现在与他结印,会爆体而亡。”
裴朝朝深吸一口气。
她自然知道会被反噬,但她又不是真的凡人,她有办法!
她强撑着力气要站起来,挣脱薄夜的桎梏,然而薄夜却按住她,让她在他怀中无法动弹。
他动作很温柔,很细致,像对一个脆弱的孩子,一株初生的嫩苗。
但裴朝朝那种不详的预感却愈发强烈了。
她此时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薄夜的强势,那种温柔绞杀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她眼神变得有些闪躲,急切出声:“我不会爆体而亡的,我是怕——”
薄夜手指抵在她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害怕。”
裴朝朝被按住唇,头一次有种快要崩溃的感觉。
而此时,
薄夜在她手腕间又点了点。
下一秒,体内的剧痛骤然消散,属于白辞结师徒印的灵力也骤然消失了!
紧接着,就感觉到薄夜的灵力缓缓注入经脉,直接结出了属于她和薄夜的师徒印!
措不及防,裴朝朝猛然睁大眼睛,她盯着薄夜,感到荒谬——
薄夜和她结师徒印了!
她竭力想要扭头看白辞,然而她实在没力气了。
那一边,白辞怒火攻心,直接动灵力要把裴朝朝抢回自己这边。
然而薄夜轻描淡写抬手挡了下。
随即,他垂眼看裴朝朝,轻声道:“这里不适合休息养伤,我先带你回太清山。”
裴朝朝计划直接被破坏,难得地失态,
她身体没力气,被薄夜按着也动不了,只有胸口因呼吸而剧烈起伏。
薄夜注意到这点,温声解释:“别生气。如果听我说完话,没再继续和他结印,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了。”
他身上气息平和安静,像冬日白雪,
语气包容,温柔得像初春雪水,循循善诱,像在教导心爱的小孩:“只有和我结印能救你。我在帮你,朝朝。”
裴朝朝的头皮几乎要炸开来了。
她有一瞬想到幽山帝君,那种难言的被支配感铺天盖地袭上来。
她有种感觉,
薄夜与幽山帝君一样偏执,病态,甚至做起事来也压着一股隐晦疯劲。
他说的话,他自己或许都信了,但她一个字也不信——
比起结印是救她的唯一方式,他或许更想要教养她,支配她,操控她。
她活了这样久,很少有这样被动的时候。
计划被扰乱,惊怒是真的,但她不会被情绪困住太久,大脑又开始快速地运转起来,思索备选方案。
而事情脱离掌控,她无法抑制地感到趣味。
身体因此开始轻轻发抖战栗。
那一边。
薄夜垂眼,注视她手腕上的师徒印,心里隐约升起一种隐秘的满足感。
随即,他突然有点想知道她现在的表情。
她的眼睛被绸布蒙住,看不见全脸,无法精准地感知到她的情绪。
她身体轻轻发抖,和刚才没什么不同,但他却总隐隐觉得,她刚才在生气,现在未必。
他把手放到她覆目白绸上。
但并没有将那绸布拿下来,指尖顿了下,他无奈地笑了下,掌心展开,隔着绸布,温和地覆盖在她眼睛上。
下一秒。
裴朝朝听见他轻声念了句安神咒。
然后他在她耳边道——
“好好休息。”
第25章 是谁 在被控制
安神咒的效果太好, 裴朝朝意识迅速模糊,随即做起梦来。
或许因为近日总想起幽山帝君,她罕见地梦见刚化人形时, 在幽山的某天——
“朝朝,”有人温声和她说话, 语气关切却带点隐秘笑意:“吓到了?”
刚化形的少女掀起眼皮, 看见身边俊美温雅的男人。
是幽山帝君。
幽山隶属天界, 但地处天界和魔界之间,是隔绝两界的界山。
这里天色昏黑, 灵植枯败,没有白天,只有无尽的黄昏和夜色, 透着一股压抑感。
幽山帝君刚杀了个魔, 身上被溅了大量血迹,他穿着黑衣,所以衣服上血痕不明显, 但手上、脸上的血迹很鲜明, 却不显得他阴沉肃杀。
血迹和身上大面积的暗色,反而让他那种沉稳平和的气质更为突出。
裴朝朝那时刚化形不久, 对情绪的敏.感度不强, 也猜不到幽山帝君的意思, 所以实话实说:“没有。”
“以前我还是一滴露水的时候,每天都会看见你这样,”她指了指不远处,又用手势比划:“有些魔族踏足幽山,您像这样一挥剑,他们就全都皮开肉绽, 溅得满地都是血。”
“原来你还记得,”幽山帝君垂眼看她,下巴点了点旁边那个魔的尸体,温和问她:“既然知道我会诛杀踏足幽山的魔,朝朝为何还要把这魔请来幽山?”
“您又不是所有魔都杀,他对我很好,没有恶意的,我只是叫他过来和我玩,没想到您会杀他,”裴朝朝睁大眼睛,抬头问:“您的意思是我害死了他?”
幽山帝君对上她的眼睛,忍不住抬抬手,用手指蹭了下她脸:“怎么会这样想?”
指尖血液蹭到她脸畔,他声音轻柔,像哄小孩:“你没有害他,也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会死是因为他该死。”
因为亲近了不该亲近的人,所以该死——
那滴露水得了幽山帝君的神力才化作人形,是幽山帝君亲手教导,花了无数心思和时间教养出的、最得意最珍爱的宝贝。
所有觊觎她的,试图亲近她的,都该死。
而这位该死的魔,
因为身上流着魔的血液,所以死得名正言顺。
裴朝朝那时候心思更简单,猜不明白他心思:“那您刚才为什么那样问?”
幽山帝君说:“你明明知道他是魔,只要来幽山就有可能丧命。朝朝,我很好奇,你和他这样亲近,他——”
裴朝朝打断他:“我和他亲近,是因为他的眼睛很好看。”
“比您给我炼的眼睛还好看,”她指了指自己眼睛,又看向地上那魔的尸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眼睛,您能把他的眼睛挖出来给我吗?”
幽山帝君一顿,随即无奈笑了,点头应允,似乎丝毫没察觉出这孩子有多残忍。
裴朝朝得到他应允,又问:“我刚才是不是打断您了?您想说什么来着?”
幽山帝君说:“没什么,想问他死了你不伤心吗。后来发现,你好像确实不伤心。”
裴朝朝莞尔道:“我只是一滴露水,身上六根都是您给我炼制出来的,现在还差一颗心。没有心,我怎么伤心?”
她偏头反问:“您什么时候为我炼一颗心?”
裴朝朝本体是露水,没有六根,化作人形时,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嘴巴也无法言语。
她身上能视物的眼、能听声的耳、能说话的嘴,都是后来幽山帝君花费无数精力,寻找天地间无数至宝为她炼制出来的。
只缺一颗鲜活的、会跳动的心脏。
她胸腔里现在那颗心,是死的,不会跳,和石头一样。
她按了按心口,然后觉得这石头心有点发沉,头一回压得她呼吸有点困难,意识和视线都有点模糊。
于是她用力睁大眼睛,
下一瞬,
她视线再一次变清晰,入眼的不是昏黑枯败的幽山,而是——
天青色幔帐,白色衣摆。
视线再往远,一个男人坐在床边,白衣白发,平静漂亮,像寂寂苍山白雪。
是薄夜。
裴朝朝覆在眼睛的白绸已经被拿掉了。
她睁开眼,虽说眼睛没有神采,却能看出她醒来了。
薄夜见她捂着心口,关切道:“心口不舒服?”
裴朝朝思绪渐渐回笼,乍一清醒,还有种不真实感。
幽山帝君是黑发,瞳色也很黑,喜欢穿深色衣服,因为素日杀伐太重,只有穿深色衣服,血迹沾上去才不明显,不至于吓着旁人。薄夜则一直是干干净净,白衣裳,白头发,连瞳孔和唇色都很浅,看起来和雪一样干净。
但就是这样截然相反的两个形象,给人带来的感觉怎么会这么像?
裴朝朝思绪飘了下,盯着薄夜没出声。
见她不说话,
薄夜手又搭上她手腕,似乎想用灵力探一下她身体状态。
然而手指刚刚搭上去,下一秒,裴朝朝反扣住他的手。
动作有点措不及防。
薄夜顿了下,但没挣脱,他有点意外:“怎么了?”
裴朝朝依旧没出声。
她盯着薄夜,心里突然滑过个念头——
薄夜是不是幽山帝君?
这说起来很荒唐,幽山帝君是凌驾于天地万物之上的真神,而薄夜虽身份神秘、实力强悍,但到底也还是个凡人,甚至都没有渡劫成仙。
凡人要修行成仙已是难事,而仙和神之间更是如隔天堑。
幽山帝君陨落了,怎么可能变成个凡人呢?
但裴朝朝一向很敢想。
哪怕是毫无可能的事情,她只要能想到,都不介意找机会试探一番。
这一边,裴朝朝正思忖着。
那一边,薄夜看她长久不说话,无奈叹了口气。
他一只手落在膝盖上,任由她反扣着,没有动;
然而另一只手却动了。
他微微倾身向前,那只是手落在她头顶,哄小孩似的:“别生气。”
裴朝朝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话,偏了偏头:“嗯?”
薄夜帮她顺了顺头发。
她发丝柔软,穿过指缝,像触碰一匹微凉的绸缎,他没忍住捏住她发丝摩挲了下:“我不是有意阻挠你和白长老结师徒印,只是当时情况太紧急了。如果你还想跟着他,等我帮你把灵根调养好,你再和他结师徒印,好吗?”
原来还在说师徒印的事。
裴朝朝早已经不生气了,但没和薄夜解释。
她不露声色打量四周环境。
这是一间卧室,屋中的床、桌等家具都用料讲究,是用孕养灵力的木材和石料打造的,然而屋中整体陈设却很简洁,空间宽敞,桌椅的棱角都被磨成圆形,像是专门为眼盲之人而布置的,不至于磕碰到或是被绊倒。
屋里装潢颜色也很浅,一眼看过来,就给人一种女子寝居的感觉。
是用了心思,也花了时间,专门为她准备的房间。
就这还说不想阻挠她和白辞结师徒印?
他肯定早就想要收她为徒弟了。
他控制欲很强,有如实质,她可以清晰感觉到。
他不会让事情的发展背离预期,一早就想收她为弟子教养,那不管怎么样,结局一定也是他收她为徒。
如果到时候她真要再去找白辞结印,薄夜又要拿什么手段绊住她?
裴朝朝觉得有趣,指了指自己手腕,顺着他的话出声:“那我和你的师徒印如何去掉?”
这话一落,
薄夜捏着她发丝的手指滞了下。
他弯了弯唇,但眼里没什么笑意,没有回答如何去掉他与她的师徒印,语气依旧温柔:“不急,等我帮你把根骨重塑好。
裴朝朝追问:“那要多久?一定要等完全重塑好才行吗?”
这话是有些咄咄逼人的,但语气又很柔软,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盼着快点重塑灵根后好和白辞结师徒印,还是纯粹对这些问题感到好奇。
薄夜意味不明:“看来你很喜欢白长老。”
他语气放轻,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替她发丝:“可是不把根骨重塑完,和他结师徒契你会疼,白氏禁术依旧会反噬你。朝朝,还记得刚才的感觉吗?”
他说到这。
拨弄她头发的手又停住了。
原本他一直在给她输灵力,方才几次言语交锋间都不曾停过,这一刻也短暂停下。
与此同时。
没了他源源不断输送的灵力,
骨子里的疼痛瞬间又漫上来,顺着背脊蹿遍四肢百骸,连那颗不会跳动的心,似乎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产生咚咚狂跳的错觉,让人难以喘息!
裴朝朝感到头皮都在发紧,连眼睛里都生性地溢出泪珠。
可是除了这剧痛外,
则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感汹涌袭来。
她有一瞬甚至能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流速加快,连带着身体在发抖,指尖在发麻。
她掀起眼皮,“看”向薄夜。
自从恢复记忆后,她靠着仙咒视物,画面直接出现在脑海里,并不靠眼睛去看。
眼睛依旧是看不见的,无神的,但这时候,黑白分明的凤眼蓄满水光,让人有想要驯化的念头,又忍不住心软。
薄夜不像真的伤害她,又想让她长一点点记性,跟着白辞未必是什么好的选择。
但到底是个孩子,年纪尚小,才十六岁,还懵懵懂懂,不算太懂事。
即使是教导,也该该慢慢来,惩罚的教导方式该点到为止。
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下,目光更温和,再一次开始给她输灵力。
同时,他抬起手,落在她眼睛上,似乎要帮她把眼泪擦掉:“刚才……”
他想要解释刚才停止输入灵力的缘由,
然而不等话说完,
下一秒,就见裴朝朝突然抬头!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蹭过她唇畔,随即措不及防一阵尖锐痛感袭上来——
她张开嘴,咬住了他的手。
用了十足的力道,齿尖陷进皮肉里。
薄夜话在喉咙口卡住:“朝朝?”
裴朝朝仍旧咬着他的手,身体颤抖着,趁他说话间,又伸手抱住他的腰。
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