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舍不了她的梦想和信仰;他也挣不开生来的富贵枷锁。
七年后,也还是一样的。
她清楚。
周庚礼也清楚。
他说会跟她一起走,却也不敢说,会陪她在挪威待多久。
可他实在舍不得放手。
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周庚礼回想,他最初遇见她的样子,她为了实现梦想、努力生活,坚定的眼神。
她身上有光在。
他只是嗅到她的芬芳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后来六年,他终于看清了她的盛开。她一直在盛开,为了她自己。
他当然愿意成全她的梦想,她实现梦想的每一步,眼里都是有光芒的。
他没有。因为他早就不做梦了。
遇见她之前,他做过最多的梦,是黄金镣铐捆着他。他动不了,眼前只有燃烧的火光。越来越微弱,最后也没了。
后来她出现,她的光一次次照在他身上,她的眼睛会映出他的模样。
足够了。这样就挺好。
他时常抱着她想,她有梦想,而他有很多钱。钱可以帮她缩短与梦想的距离。
他还有很多爱。他的爱可以温暖她。
他想要的,只是她留在他身边。他天天看着她,才觉得他每日做的事有点意义在。他的人生还有光亮,没有继续崩坏。
可他错估了,她理想的远大。她要走,他留不下她。
他也知道,他想跟她一起走,他会付出代价。
但如果她开口,他想,他还是愿意跟她走的。他真得很想,很想跟她离开这里。
七年前,她没说。她只是绝情地放弃了他。
如果再来一次,她会改变决定、为他留下吗?
靠在他怀里,李佩央想,不会。再重来一百遍,她也不会为他留下。
但她可能...会勇敢一点,带他一起走。
她当时眼睛里只看得见自己的路。她努力了二十四年,加上一点幸运,才拿到的“入场券”,她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
而且他们只认识了六年,在认识她之前,那二十多年,他一直过得安逸。
离开他前,李佩央想的是,他早晚,还能遇见更好的人。这世上有梦想的不止她一个。她这样追逐梦想的人有很多。
他会遇见更合适的女孩,门当户对,他的那些伤会有人帮忙治愈。她也受过很多伤害,最终都会好的。
他这样好的人,他一定能幸福。
然后会忘掉她。
他能忘掉她的,上飞机前,她想,她都已经做得这么决绝了。他怎么可能还爱她呢?
时间一长,连她都不会再想起他了。
所以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成全自己的理想,还给他...更圆满的人生。
做这个决定,她没有后悔过。也没有想过要回来。
她也,没想到,他会一直在等她。
李佩央是真得没有想过,这个男人会在这里,痛苦地等她,一年又一年。他等了她七年。她的离开差点毁了他。
而如果没有遥遥的病...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过要回来。
要是那些年,她多花时间了解他,也许就不会擅自地认为,就算没有她,他也能继续活得很好。
那晚,他说,她不在,他活得好痛苦。
那一刻,李佩央是真正后悔了的。
这一刻,她双手抱紧他的背,闭上眼轻声问他:“你要...和我走吗?”
半晌,一滴泪落到她眉心,连同他的吻。
“央央,你带我走...我跟你走。”
“我跟你,远走高飞。”
临行前一天, 李佩央接到了一个电话。
时隔六个月,再次和他的母亲通话,李佩央听得出来, 这位矜贵自持的贵妇人语气并不如当时平和了。
【李小姐, 恕我不能理解,这是你们两个人经过理智思考做出的决定?】
也不是完全理智。李佩央默想,还有一点爱情的冲动在。
“这是我们最后的决定。”
【李小姐, 七年前,你不是这么感情用事的人。】
“不。七年前我也是因为感情做的决定。”李佩央持着电话, 平静告诉她, “七年前, 我爱他, 我以为没有我,他能过更幸福的人生。”
“可他告诉我,这七年他活得痛苦。而我刚好还爱他,所以, 这次我想给他幸福。”
话说完,对面沉默了几秒,【...你知道的,你们有更好的选择。】
【你刚回国,我就跟你提议过, 你留下来,你的事业可以在国内重新开始。庚礼的事业也不会被影响。还有你们的女儿,她留在这边, 能获得最好的医疗。她在周家长大, 她未来的身份地位,不是你能给得起的。】
【李佩央, 你就不能为你的丈夫和孩子,做出一点点的让步和牺牲吗?】
她说的时候,李佩央在静静地看向落地窗外,院子里一大一小正在为她爱的梅花浇水。
她看着他们嘴角不禁上扬,满目温柔,笑了笑,缓缓吐出三个字:“我不能。”
她不会为任何人停住脚步,只有她的女儿,她愿意为了她按下暂停键。因为是她自作主张带她来到这个世界,她要为她的生命负责。
而遥遥,她生下来就姓李,她无需承担他们家族的责任,她更不必满足他们俩的期待。她只要健康平安快乐地活着就好。
至于他,李佩央想,他肯定能理解。他爱的,就是这样的她。
更何况,她们彼此都清楚,这不是接纳,是妥协。几年前,他差点溺海。比起承担失去他的后果,接纳她显然是更便宜的选择。
如果他割舍不掉这边的事,那她就自己走了。但他说,他愿意...
看着男人的背影,李佩央轻声开口,“您的儿子是个有独立思想的人。他要是觉得不幸福,他可以再回来,我不会阻拦他。”
可她们也都知道,他不会回来的。只要他真得走得掉。
最后,她提醒道,【你们两个都是优秀的人,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其中任何一个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毁掉。你们三思后行。】
挂断电话,李佩央抱住胳膊,缓缓叹了口气。
翌日机场,上飞机前,有人拦在了登机口,说交通管制,暂时飞不了。
周庚礼回头看看娘俩,李佩央在给遥遥喂水,他再看向眼前这人,“我要是不走,飞机能飞吗?”
年纪不大的男人犹豫地看他一眼,点头,“能。”
“能安全到达吗?”
“能。”
周庚礼笑了,拿出手机找号码,“我自己的飞机,我多加一个人不介意吧?”
那人又露出犹豫的表情,被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周庚礼拨通电话,“周钰,下飞机了吗?.....嗯,跟着徐助走,别出机场。”
过了会儿,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站到面前,叫了她一声“表婶”。
李佩央愣了下,没敢认,“周钰?你,长这么大了?”
十年了,能不大吗。时间到点了,周庚礼拍了拍他肩膀,“到挪威别着急走,帮着带两天孩子。”
周钰看他一眼,郑重地点头,“我懂的,表叔。”
“行,去吧。”
转过身,周庚礼抱住了她,重重地在她脸颊上印下一吻,只说两字,“等我。”
李佩央抬手拍拍他的背,安慰他,“嗯。”
牵着妈妈的手,上飞机前,遥遥忽然转过头问他,“爸爸,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的。”周庚礼蹲下来,笑着跟她挥手,“会有一天,你每天睁眼都能看见爸爸。”
太好了!遥遥也笑眯眯地跟他挥手,“那爸爸,再见!”
“嗯,遥遥再见。”
他起身看向旁边的女人,后者跟他点了下头,就牵着孩子走进廊道。
站在大厅里,周庚礼注视她们的飞机起飞,在蔚蓝的天空中画出一道未完的弧线。
转过身,他给他大哥发了条信息,【我还是不放心,让周钰跟着了。】
过了十几分钟,才得到回信,【知道。】
挪威和国内的时差有七小时。
那几个月,周庚礼经常算着时差,跟她们母女俩视频。
早晨起来,李佩央把电脑放客厅桌子上,让他看着,她带着女儿该洗漱洗漱,该吃饭吃饭。
她俩在那边吃早饭,他就在这边吃午饭。
她从来没问过他什么时候来,也没让女儿问。
每天早上出发上学前,遥遥都会跑到屏幕面前,跟他飞吻,说:“爸爸再见。我会想你的,我们晚上见。”
李佩央也会在穿好外套后,跟他敷衍地挥下手,说句“走了啊”。
“嗯。晚上见。”
屏幕这边,周庚礼看着她俩出门,过了很久,才关上视频,点了一支烟。
元旦那天,周家回来了不少人,老宅里摆了几桌。
一片热闹中,不知道谁提了一句,说这一代就他没成家了,看没看上哪家姑娘。
主桌上,周庚礼刚夹起一个饺子,没理会,放嘴里。好巧不巧,这饺子里有一个钢镚。就包这么一个,让他吃着了。
他吐出来,看着,就笑了。
“我有家。”他喝了口茶水漱口,扔下筷子站起来,“我有妻有女的,我看谁家的姑娘。”
外套都没穿,他晃晃悠悠往门外走,身后,他母亲叫住他,“你喝多了?这么晚了往哪去?”
“去赚钱。”男人手插着兜,迈过高高的门槛,笑着说,“趁我还活着,多给你们赚点。”
当晚,老宅那边什么情形他不知道,但是他回别墅的路上,收到了一条好消息。
李佩央给他发的消息,她带领的研究中心项目获批了2.3个亿克朗(约1.5亿元)。
到家后,周庚礼就给她打了个视频电话,国内晚上九点,那边刚好下午两点。
李佩央在办公室,看见他站在主卧的房间里,问他:“怎么自己啊?”今天元旦不是吗。
她不也加班呢嘛。周庚礼都懒得脱衣服,往床上一躺,举着手机看她,“李博,分我一个亿。”
“...研究经费。”李佩央看着他笑。不好意思问他脸在哪呢。
“这么小气呢。你们科学家都这样?”他也笑,“以前你说要一个亿,哪次我没给你?”
李佩央一边整理手里的纸质数据,一边跟他说,“等你来请你吃饭。”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静了一会。
她看着他,过了会儿,最终也没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来。
周庚礼却问了她一句,“你想我吗?”
她没说话。
他故意逗她,“央央,你说想我,我今晚从北冰洋游过去。”
她笑了,低下头莞尔,末了又说,“嗯,不着急。”
她不急。他是有点急的。
挂了电话,周庚礼盯着天花板看,虽然床上还是他一个人,但和那七年的心境完全不同了。
日子比那时候有盼头了。
今晚从老宅出来,他只觉得“解脱”。
但他更想要真正的“自由”。爱她的自由。
情深人苦。他不能再让她受苦了。他也受够了。
......
新年过完没几天,李佩央在深夜接到他的信息,说他可能会断联一段时间,让她别担心。
她也只回了个“嗯”。
但那晚,她没再睡着,来到女儿的卧室,安静地看她一会儿,然后躺下,摸了摸她的耳朵。
接下来的四个多月,周钰来过挪威两次,他说来滑雪的。
李佩央带遥遥,请他吃了两次饭。
期间他什么都没透漏,当然,她也一个字都没问。两人讨论了一下学业方面的事,连那个人的名字都没提起过。只是周钰还是叫她“表婶”,也时时提醒她,他还在。
周钰来,就是让她安心。
其实他不来,李佩央也一直过得很安心,她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她能沉淀二十四年等来一个机会,现在,只不过一年不到。她还有工作,有女儿,生活很充实。
她很少想他,除了某些下雪的日子。
她新买的房子,宽敞的院子里,一直缺了一个雪人。
.....
接受完监察,出来那天,周庚礼看见了他大哥的车。
他走过去,到车边,他才下来。
他下来,给了他一巴掌,说,“这是爸让我打的。他说你小时候,他就觉得你是个不成器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是个混账样。他让你尽早滚,滚远一点。”
周庚礼抬手揉脸,笑了,点头,“嗯,还得是老头子,看人真准。”
他开车门要上去,被他大哥拦住,“你不能再上这车了。后面那辆,我让人直接带你去机场。你先去香港住两天,然后从那...离开吧。”
周庚礼站定,看着他,他大哥比他大了八岁。长兄如父,他这些年见他的次数,比见他爸可多多了。
他看了他几秒,然后嬉皮笑脸地跟他讲,“大哥,其实当年我特别后悔。”
“重来一次,我肯定不管你死活,我得回去找我老婆。”
三秒之后,他左脸又挨了一巴掌。
“滚吧。”这是他大哥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这人从来铁面一张,这句话,他是笑着说的。
周庚礼笑不出来,丫的,早知道不欠招儿了。
怎么还多挨一巴掌呢。让他家央央知道,得多心疼。
过两天,就是她生日了,差一点,他这次又赶不上了。不过,以后就好了。
以后,什么都好了。
临出发前,他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他妈。出生时候,他俩最先见的,这次他要走了,她也来送他。
机场的“小黑屋”里,他坐在椅子上抽烟。
他妈没进来,站在门口,问他:“你经手的那些事,交接都做好了吗?”
他闭着眼,慢悠悠地说,“嗯。都还你们了。”除了给他老婆孩子留的,那都是他自己的。其余他可一点没藏私。
“你也别怪他们,既然你要走了——”
“妈,我知道。”他弹了下烟灰,没让她继续浪费口舌,“反正我都要走了。这不算事。”
他人都要‘消失’了,沾点污点怕什么。
“嗯。”他母亲点点头,就转过了身。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背对着问他,“庚礼,你做这个决定,以后也会觉得幸福吗?”
“不知道。”他看着指间淡淡的烟雾,笑说,“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就是,不会比现在差了。”
他以前抽烟是解闷的,这一刻是放松的。
“...”
周母没说话,也没回头,站了会儿后,继续向外走去。她忽然想起刚怀他的时候,有一位道士偶然路过,看着她的肚子说,她怀的是个“神仙身”,可惜生错了地方。因为这世上,神仙须是闲人做。锦绣窝里只出麒麟凤凰。
罢了。她湿润了眼睛微笑想,就当他们这辈子...放生了一只鹤吧。
上飞机前,看着手里陌生的护照,周庚礼想,七年前她走的路,他终于也要走一遍了。
飞机起飞时,刚好夜幕低垂,男人向下看,脚下的京市,繁星尽落,灯火辉煌。
这是他们相遇的城市。他们在这里相爱,也在这里重逢。
爱、恨...此前种种,过往云烟散。
荣华富贵窟,生他痴情种。
今生来世,他都不会再来了。
****
四月末,一个新闻传到挪威,海上风暴灾害,一艘游艇遇难,死亡一人。
看到黑色的框圈住的名字,李佩央愣了几秒,落下两行泪。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又忍不住低头发笑。
与此同时,一封不知名的邮件发到她邮箱,她打开看,短短一行字:【遗产在路上了,记得接收。好多亿呢。】
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三十三岁生日这天,哄女儿睡觉后,李佩央独自倒了一杯红酒,她不吃甜的,蛋糕也没买,点了个香薰蜡烛摆到桌子上。
她看着时间,快到十二点时,来了视频邀请,她点开接通。
延迟几秒后,是某人不太满意的声音,“李佩央,你就穿睡衣啊?”
李佩央看见屏幕里的他,穿了燕尾服,还扎了领结。她笑了,催他,“快一点,十二点了。”等下她就睡觉了。
“行。”不耽误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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